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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司马兰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31.  全蟹宴     院内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面……


    院内走出一个白衣男子, 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正是万项明,他嘴角含笑, 对江砚白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在看见陆峰时却有些微诧。


    万项明邀他们进来, 对陆峰缓缓道,“陆兄不该和江少卿一起来的。”


    陆峰转头看了一眼江砚白,不解道,“为何?”


    万项明淡淡一笑,将他们往屋内引。


    沈鱼一进来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万家的院子不舒服,万家的空气不舒服,甚至连万项明这个人也十分的不舒服。他皮肤很白,不是寻常的冷白,而是一种失了血色般的白。


    陆峰口中的万项明应当是个文弱书生模样,但她怎么越看月觉得这人阴测测的, 脸上虽带了笑, 但那笑意不达眼底,莫名生出些冷意来。


    沈鱼抬步进屋,身后的江砚白不着痕迹加快脚步, 走在了前面。


    屋内, 入目便是一幅巨大的画,足有三丈长,画上罗刹恶鬼栩栩如生, 烈焰焚鬼,血池炼鬼,寒冰冻鬼, 雷电劈鬼,俨然一副地狱众生像。


    画纸右侧还有一大片空白,这画作还未成。


    画上用的最多的就是朱砂颜料,修罗眼中沁血,目光深然,伸出利爪将一个小儿吞食入腹,嘴角渗出丝丝血迹,唇畔的朱砂似在流动。


    众人见此画心头震惊,陆峰惊讶于万项明的画技,小杨默默将手移到了刀柄处。


    沈鱼第一反应便是这人不正常。


    “江少卿觉得这幅画如何?”万项明面色柔和,微笑着问。


    江砚白往画的方向走了走,似乎真的细细品鉴起来,“画艺精湛……”


    他语气陡然一转,“但,杀孽太重。”


    万项明低低地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抚过画纸空白处,“是啊,杀孽太重,可惜朱砂用完了,不然就能完成了。”


    他低头喃喃道,“完不成了,完不成了……江少卿为何要来得这么快呢?”


    “还要放任你再杀一个人吗?”


    江砚白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陆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万兄怎么可能杀人呢!江少卿是不是弄错了。”


    小杨揽了陆峰的肩,“别问了,先出去吧。”陆峰被他拉出了屋子。


    沈鱼知道自己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万项明这个人心理应该有些问题,陆峰说过他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小妹又没了,连续失去至亲的人,很容易精神方面出问题。


    万项明似在自言自语,“我也不想杀她们的,只是她们一点儿也不听话,我给她们糖糕吃,她们还哭闹着要回家,小妹可乖了,我给小妹糖糕,她就很开心……没办法,我只能让她们安静了。”


    他欣赏起了画,“你看,这朱砂,多漂亮啊!红得真美!”


    沈鱼暗叹,真是个疯子!


    突然,万项明浑身一阵痉挛,口中喷出鲜血,恰好喷在了画纸的空白处。


    江砚白瞬间捂住了沈鱼双眼,搂了她的腰出了屋子。


    沈鱼猛然看见有人活生生死在了自己面前,有点反胃。


    江砚白柔声问,“没事吧?”


    沈鱼捂着胸口,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没事。”


    “你和陆峰先回去吧,顺便去大理寺叫些人来。万项明的事,我到时候向你解释。”江砚白虚扶着沈鱼,有些自责,就不该让她进去的。


    沈鱼扯了他的衣袖,认真道,“我真的没事。”


    江砚白望着沈鱼一脸的倔强,缓缓点了点头。


    陆峰还在追问,他一出来屋内就好似没了动静,“掌柜,江少卿,到底怎么了?”


    沈鱼拉着一头雾水的陆峰离开了万家,“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娘还在家等你呢,先回去。”


    小杨搜寻了万家屋子,在侧屋发现了三个女童的尸体,其中一个就是万小妹。


    万小妹的尸体很奇怪,照理说她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她的尸身却没有一丝腐烂。


    沈鱼将话带到,大理寺的人很快赶来,经仵作检验另外两个女童和薛家女童一样,都是被放干了血而死的。


    万小妹则是后脑磕在了硬物处,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失学而死。因为万小妹的伤口还很完整,江砚白不费什么力便找到了凶器,院子里的一块突出的小尖石。


    尖石上的血迹还有残余,两厢对比基本可以确定万小妹的死与万项明无关,看来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杀了自己的亲妹妹。


    也许是贪玩时的不当心,一个脚滑后脑磕在了尖石上,万项明没有及时回来,导致万小妹错过了救治时间,一命呜呼。


    至于万小妹尸身不腐,是因为万项明在她死后给她灌下了水银。亡者安息,都讲究入土为安,他这么做,也是执念很深了。


    江砚白在偏房中还发现了些粉末,放入血中,能使其不变色。


    万项明是服毒自尽的,从毒发的时辰来看,他应该是在他们进门时服了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仵作验尸时在他手臂上找到了许多伤痕,有些才刚刚愈合,那幅画画到后来,他竟用的都是自己的血,难怪脸色如此差。


    江砚白向万家的老邻居了解了些情况,得知童年时他的父亲因要在外采矿,总是不在家。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导致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万项明小时候顽皮了些便是一顿毒打。


    童年双亲感情的缺失导致了他的心理产生扭曲,万小妹的死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至于万项明开始寻找替身,可年龄相似的女童终究不是万小妹。他彻底疯魔,以血制朱砂,入画,如此她们就不会离开他了。


    可万小妹多日不出现,难免会引起人怀疑,又恰好出了女童失踪案,他便顺势报案,其实这完全是两个案子,只是受害者都是女童罢了。


    案子终于结束,然而谁也高兴不起来。


    这日下衙,江砚白去了趟春安堂。


    丰敬在堂前不紧不慢地捣着药粉,见有人来,抬了抬眼,“江少卿,稀客啊!”


    江砚白来这儿,并不是个好兆头。他除了为自己的病,其余时候是不会来药房找丰敬的。


    而江砚白的病在沈鱼的食物治疗下,已经渐渐好转,他来这儿必定是为了别的事。


    江砚白隔着两丈丢给丰敬两包药粉,“看看。”


    丰敬未抬眼伸手稳稳接住。


    “小心些,有一包是迷药。”


    丰敬拆开了纸包,瞥了他一眼,“药我比你懂。”


    丰敬倒了一些药粉在空的捣药臼里,用药杵碾了碾,脸上放松的神情逐渐紧绷,“东西哪来的?”


    江砚白倚着门框,神情慵懒,“案犯那搜来的。是他吗?”


    丰敬冷哼了一声,“这种制药手法,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丰敬又露出一个笑来,“你的老朋友回来了。”


    江砚白转身沐着满身月光,负手而立,“你说错了,不是朋友,是逃犯。”


    沈鱼低落了很多天才重整击鼓,一下子冲击太大得吃点好的安慰下自己。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九月是吃蟹的好季节。


    思闲酒肆的岑少东家给沈鱼送来了一筐河蟹,几只海蟹。岑家与远洋船行是世交,每每出海岑家都会托船行带些海货回来,给自家酒肆添几道海鲜餐。


    但盛京处内陆,临海不多,会做海鲜餐的庖厨自然也不多,每年都是几种老式样,岑闲都快吃腻了。


    沈鱼的虎皮鸡爪在酒肆里很是畅销,于是岑闲就想到了沈鱼,近来沈记的新菜色他也有了解,几乎没有不好吃的,想去沈记碰碰运气。


    岑闲便连人带蟹上了门。


    沈鱼见着竹篓里张牙舞爪的大螃蟹,眼睛都在发光,“岑郎君这是考校我厨艺来了?”


    沈鱼吩咐阿莓将东西搬进去,阿莓从未见过这些硬壳生物,“小鱼,这东西也能吃吗?”


    沈鱼笑道,“不仅能吃,还美味得很。”


    岑闲接话,双手行了个叉手礼,“沈掌柜收得怎么爽快,在下就等着吃全蟹宴了。”


    沈鱼欠了欠身,还礼,“为着岑郎君这么贵重的饭资,也得好好做。”


    岑闲说了,让他吃的好了,这一大筐蟹便是饭资,要知道这螃蟹的市价也不便宜,这一筐蟹要好几十两银子呢,富二代就是豪横!


    岑闲送来的蟹母蟹居多,每个都个大饱满。阿莓看着新奇,伸手想试试蟹爪的威力,真有些不知者无畏的意味,结果便是被钳了一个大口子,血珠子滋滋往外冒。


    邓氏边给她包扎边骂道,“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蟹钳子也敢随便碰的吗?”


    阿莓眼含泪珠,小声喃喃,“我不知道嘛,那个草绳子松了……”


    绑蟹的草绳断了些,有些正精力旺盛地往竹篓口爬。沈鱼端着竹篓,“阿莓别怕,我将它大卸八块,替你报仇!”


    吃蟹也有讲究,《红楼梦》中便有关于蟹宴的描写,而且不止一处,后人说曹公定然十分爱蟹。吃蟹也是当时世家贵族的象征,还有蟹八件的使用。


    岑闲应该不讲究这些吧,不然还得分桌吃,沈鱼可受不了这些规矩。


    拆螃蟹取蟹黄,剥蟹壳挖蟹肉,沈鱼忙得不亦乐乎。除了王大厨能帮上一点忙以外,其他人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


    阿莓捧着脸看,疑惑这可恶的家伙到了沈鱼手里怎么就那么听话。


    “从前邱府倒是也买过螃蟹,只是都是清蒸,掌柜这清蒸有何不同吗?”王大厨揉着面粉团。


    沈鱼把姜切成米粒大小,坦然道,“没有。”


    河蟹清蒸是最好的,保留了蟹黄与蟹肉的原汁原味,而要好吃,重要的是蟹醋而非蟹本身,好吃的蟹醋能让人胃口大开。


    蟹本性寒,蟹醋能中和蟹的寒性,是配蟹的不二之选。


    王大厨把面团盖上白布醒发,“那揉面做甚,蟹肉腥味重,做成面条怕是不好。”


    沈鱼又摇摇头,嘴角漾着笑,“不做面条,做包子。”


    “包子?”


    沈鱼说的包子,当然不是普通的包子,而是蟹粉小笼包。


    把这些蟹黄拌进肉里,辅以姜汁调和,既中和寒性又增添风味。


    面皮擀薄,包上调好的馅,捏出一个个漂亮的褶子,最要紧的是面尖在沾上一点蟹黄,颜好味美。


    海蟹被剥壳切开,饱满的蟹肉蘸上蛋液再入生粉中滚一圈,热油下锅,炸制定型,复又加上各种料下锅爆炒。


    猛烈的香味爆发出来,崔四实在扛不住了,蹿上街冷静一下,店里太香了,他怕犯错误。


    螃蟹得活着时下锅滋味才美,所以沈鱼撒开了手做。


    沈鱼一共做了五道菜,蟹粉小笼,避风塘蟹,芙蓉蟹肉,蟹黄豆腐,清蒸河蟹,还有一道饭后小食蟹粉酥。


    岑闲入席时啧啧称奇,“沈掌柜大才!”这样的人才,开一个小食肆实在是浪费,就这手艺,堪比宫中御厨了。


    蟹黄被沈鱼玩出了花,他从不知道还能用来做包子,炖豆腐,这些简单的食材加上蟹黄后,鲜味呈几何倍数的增长,鲜煞人也!


    岑闲是酒肆少东,有宴必有酒,咬一口蟹粉小笼,在来一口烈酒,爽哉!


    沈鱼是不在吃蟹的时候喝酒的,不为别的,她怕痛风。幸好王大厨是能喝的,陪着岑闲推杯换盏直到月上中天。


    江砚白也得了一筐蟹,身为大理寺少卿,自当有些门人供奉,江砚白有些收了有些没收,这一筐蟹本不该收。


    只是略微思忖,他还是收了,让仆人给送蟹之人足量银钱。


    阿彦搬着蟹来到沈记时,崔四随口道,“谁又送来了蟹?”


    “又?”阿彦疑惑。


    崔四解释了下,阿彦回府与江砚白一说,江砚白看着眼前蒸好的肥蟹,不大有胃口。


    32.  土豆与干辣椒     全蟹宴已过去了几日……


    全蟹宴已过去了几日, 崔四仍旧念念不忘,一群人中属他吃得最多。


    阿莓不得吃蟹要领,还伤了舌头, 这两日都不能好好吃饭了,向沈鱼诉苦, “那劳什子硬壳的味道是很好,吃起来也太麻烦了些。”


    崔四挺着身路过,“自己愚笨不要怪螃蟹。”


    阿莓眼风一扫,“我看你像只螃蟹,讨打!”


    吵吵嚷嚷, 沈鱼懒得理他们,坐在门前欣赏人间烟火。


    年轻妇人牵着小童,背上还背了一个;行路人至茶棚,点上一碗咸茶;红胡子胡人摆了个摊,围了一大圈人,把他当个西洋画看, 就是没人买东西。


    崔四龇牙咧嘴地出来, “阿莓下手越来越狠了!”


    沈鱼瞥了他一眼,胳膊腿还是完整的,“谁让你总是惹她, 活该!”


    “闲不住嘛!”


    沈鱼望向街上, 又路过两个胡子卷曲的金发胡人,“怎么近日盛京多了这么多胡人?”


    崔四坐下来,看向沈鱼, “一年一度的互市节马上就要开始了,怎么您不知道吗?”


    “何谓互市节?”这还真是沈鱼的知识盲区。


    崔四给她解释,大齐自与北方游牧国家互通有无后, 胡市商人为了多赚钱,便想法子与大齐官员商议,搞了这么个互市节出来。


    昆仑来此一趟并不便利,有个统一的时间也好让有好货的胡人不至于白跑一趟。


    互市节当日盛京的胡人会更多,香料,皮货,宝石,美酒,甚至马匹,各种各样没在大齐出现过的东西都有。


    是以还滋生出一帮以此为生的“淘宝人”,“淘宝人”以低价买到那些还未被及时发现的宝物,待胡人走了,再拿出来卖,这一进一出所获银钱不菲。所谓一年开一次张,一开张吃一年便是如此了,与后市古董店差不多。


    “晚间是最热闹的。”


    互市节既为互市,大齐的商人也是少不了的,丝绸茶叶,木雕竹编。每年这群胡人走的时候都要拉上几大车的东西。


    手艺人卯足了劲崭露头角,胡人买东西给的价格都略高,而且若是自己的东西被买走,那便是名扬外邦了呀。


    这般热闹,沈鱼自然是要去凑的。她也想发现些宝贝,当个淘宝人,万一运气好,她这分店不就能开起来了。


    互市节在九月中旬,要连开三日,此时的天气不冷也不是很热,大家都很愿意上街。


    胡市空前的盛景,满目望去皆是金发高鼻梁的异族人。沈鱼是暮时时分去的。


    她独自一人,跟屁虫阿莓破天荒没跟着她。其实每次来胡市,阿莓都不会跟来,兴许是跨不过那道槛,抑或是不想见到被贩卖的同族。


    人多的地方,乱子就多,这不,偷儿也出来寻摸肥羊了。只是这偷儿运气似乎不大好,还未触碰到沈鱼的钱袋,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哎呦,疼……”偷儿声声喊着疼。


    江砚白五指把住了他的脉门,眼神犀利,“光天化日,偷人钱财。”


    偷儿知道遇上个硬茬,卖起可怜来,“这位郎君,小人实在是有苦处呀……”说的话无非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老娘还生了重病。


    沈鱼听着无语极了,能不能换套新说辞?


    任凭那偷儿说破天来,江砚白还是将人交给了巡街的武侯。


    沈鱼拱手向他道谢,“多谢江少卿。从前到不知江少卿会武?”看他方才擒人的手法,需懂些内家功夫才能将人制住,沈鱼又回忆起上次在万家,江砚白带这她瞬间就移到了屋外,只不过当时她太紧张没有注意。


    江砚白随口道,“微末的防身功夫罢了。”


    两人走到个茶棚坐下,江砚白又问,“沈娘子逛了许久,可有寻摸到宝贝?”


    沈鱼捶了捶微酸的腿,“还未曾,这淘宝人也不是那么好做呀!”


    江砚白让小二上了两碗清茶,将其中一碗往沈鱼处推了推,“润润嗓子。”


    茶摊多是给行脚路人备的,碗中只有些许茶叶末子,放上些许咸盐,最是解渴。


    沈鱼咕咚咕咚地都喝了,用袖口擦了擦唇边茶渍,眉眼一弯,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江少卿也来寻宝吗?”


    江砚白端起茶碗那,浅浅啜了一口,柔声道,“来寻你。”


    江砚白还欠黎辞舟一顿饭,难得公务处理完了早些下了衙,去沈记想找沈鱼商量下,却没见到人,问了崔四才知她是来了胡市。


    “江少卿寻我何事?”沈鱼仔细回想,每日的饭菜都送了,自己也都遵纪守法没犯事呀!


    江砚白拢了拢袖口,“我欠人一顿饭,想在沈记宴客。他口味刁钻,想吃些从前不曾见过的,听说前几日沈娘子做了个全蟹宴,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口福?”


    他语气寻常,但沈鱼为什么感觉有些阴阳怪气呢,“螃蟹不都做好给你送去了吗?”


    是啊,他是一个人吃的螃蟹,没有美酒,更没有……


    江砚白盯着她,“沈娘子是不愿做吗?”


    沈鱼挑眉一笑,“也不是,只是江少卿要宴请之人是黎大人吧?他吃过了,便不算不曾见过的了。”


    “他与你说过了?”


    沈鱼点头,黎辞舟这人呀,话痨属性明显,有些事就是在肚里藏不住,前日去沈记吃饭,拉着沈鱼便道江砚白还欠他一顿饭,界时要沈鱼好好准备。


    江砚白低头沉吟,“看来还是公务不够多。”大理寺的档案录似乎需要整理了……


    沈鱼可不知道无意中给黎辞舟拉了一拨仇恨。胡市中人熙熙攘攘,穿着各异之人在不同的摊位上驻足,这当中沈鱼注意到了一个胡人摊位前几乎没有什么人。


    那胡人不似旁边的,只拉了一辆板车,板车上有许多麻布袋子,有人来问他便展开麻布袋子让人看里头的东西,大多数人看了一眼便摇头走开了。


    又有人走过,那胡人展开麻布袋,来人略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胡人满脸失望,收起麻袋时里头的东西不甚滚落出来了一个。


    沈鱼眼尖,大致看到了是一个有些圆滚的物体,土黄色。她眼睛亮了亮,倏地站起来想那胡人跑去。


    沈鱼兴冲冲地跑过去,等那胡人展开麻布袋,果然,是土豆!


    她伸手去拿,胡人也不拦她,土豆上还带着些泥,沈鱼的眼里掩不住兴奋,“这个怎么卖?”


    胡人的大齐官话不太好,“三文钱一斤。”


    沈鱼没听懂,不知怎么想的带着羊肉串味地问了一句,“多少钱?”


    那胡人愣了愣,似乎诧异于沈鱼的奇怪语调,伸出三根手指来。


    “沈娘子这语调,是哪国话?”江砚白一脸疑惑问她。


    又丢人了!


    沈鱼尴尬笑笑,“随口说的,江少卿别介意。”


    沈鱼接着问那胡人,“这样的东西,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那胡人指了指板车,又指了指其中一袋,打了个手势。沈鱼一脸懵,早知道这样该和阿莓多学几句胡语的。


    江砚白上前一步,又问了那胡人一遍,开口却是胡语。


    沈鱼眼睛亮起来,“你会胡语?”


    江砚白微笑,“家父与鸿胪寺卿从前是好友,学过一些。”


    不愧是状元郎,学霸就是十项全能,会武功,会外语。有了江砚白这个翻译官,总算知道那胡人在说些什么了。


    “他说除了那一袋,其他全部是这东西,你要是想买全部,可以便宜。”


    沈鱼指着那一袋东西,“那里面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那胡人只是不会说官话,听懂还是没问题的,闻言点了点头,又叽里咕噜地对江砚白说了几句胡语。


    “他说袋子里的东西不多,可以看看。”


    最后一个麻袋里的东西更令沈鱼欣喜,一袋子红红的干辣椒,辣椒被晒干了还是有着浓重的呛人的味道。


    “咳,咳……”


    沈鱼笑弯了眉眼,若非场合不合适,沈鱼定要拉着那胡人的手,说上一句,感谢你对大齐美食的贡献!


    这胡人不懂辣椒的存放,只知道干货比鲜货能储存的更久,虽晒干了但没有干透,来大齐的路上坏了好多,如今也只剩这一袋子。


    沈鱼才不介意多少,买到就是赚到,脑中已经想象到了辣子鸡丁,辣椒酢,红油辣椒,辣椒酱……


    胡人非常高兴有人能接手这棘手货,他见沈鱼是个识货的便与她多聊了几句。


    胡人名叫扎西,家乡遍地都是种辣椒的,今年丰收反而在当地滞销,这才想拿到大齐来卖。本来打算卖新鲜辣椒,可新鲜的没几日就会变质,干辣椒虽然卖相差了点,也别有一番风味。


    扎西还道,他家乡不止这么一种辣椒,沈鱼听他的描述大约可以猜到是灯笼椒。她也好想念青红灯笼椒啊!可这东西从外邦运来明显不现实。


    还得靠种子,沈鱼认真琢磨起了种辣椒的可行性,大齐的气候也不知能不能种得活,可惜她没学过农桑,不然在这物资匮乏的地方,多几样新鲜食材财源还不滚滚来?


    土豆是好养活的,干放着都能发出芽来,这么多土豆,这个冬天是不用愁了,土豆炖排骨,酸辣土豆丝,干煸土豆片,薯片薯条,能做的东西可多呢!


    胡人交易大多是不收银票的,他们拿了钱就又去买大齐的东西了,所以喜欢现银。沈鱼没带那么多现银,便借了笔墨写了个条子让人去沈记取。


    江砚白在一旁瞧着,拿笔姿势稳当了点,只是字还是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也有好处——不易模仿。


    沈鱼也是凭着这一点才敢写字条,她这一笔字十分有独特性,崔四一看就知道。


    扎西服务很到位,让仆从把板车推到了沈记。


    扎西往沈记去,沈鱼并不同行,难得热闹,自然要游尽兴才是。


    江砚白一直在她身旁,沈鱼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江少卿,此次宴请黎大人,我保证让他痛哭流涕。”


    黎辞舟没架子,与沈鱼也算好友,她便起了点作怪的心思,想来他也不会介意。


    江砚白挑了挑眉,“嗯?”


    看黎辞舟痛哭流涕吗?听起来好像不错。


    33.  江少卿的桃花     夜幕降临升起繁星点……


    夜幕降临升起繁星点点, 摊位鳞次栉比都在摊前挂起了一盏灯笼,逐一亮起,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胡人的稀奇玩意儿看完了, 大齐的精巧之物也不能错过。


    竹编,木雕都是司空见惯了,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有手艺人拿狗尾巴草杆编制小玩意,或蟋蟀,或螳螂,或虾米……


    那编草杆的手艺人还现场演示,只见几根狗尾巴草杆在他手中穿来穿去, 也不止怎得就变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


    编好了递给面前伸长了脖子等着的小童,编制时特地留出一截狗尾巴草杆,在尾处弯一个小圈套在小童手指上,小童父母也爽快掏银子。


    沈鱼想起从前,中学时期她有个男同学会用弹性绳编制各种动物,他也没系统学过, 只凭借着想象力, 不过都被班主任没收,也不知那同学后来有没有去要回来。


    那手艺人与她那同学年岁相当,看来这个年纪, 正是想象力爆棚的时候呀。年轻的手艺人面前还摆着许多木雕, 个个小巧别致。


    年轻人上来招呼,“小娘子随意看看。”


    沈鱼对草编感兴趣却不打算买,草编多用鲜草杆, 过了几月便失了水枯黄松散,也算消耗品,沈鱼还打算存钱开分店呢, 自不会花钱买这个,木雕倒是可以考虑。


    时下人雕刻都图个意境与吉利,是以最多的题材便是观音坐莲,马踏飞燕,或是福禄寿三星,再有就是花鸟鱼虫,也看个有趣儿。


    这摊子却不同,摆了些猪狗猴羊,每一个的神态都抓住了精髓,尤其是那小猴,抓耳挠腮活灵活现。


    “这是女子刻的。”江砚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脸上带了个猫脸面具,淡淡说了一句。


    沈鱼看着他的面具,啼笑皆非,江砚白消失这么久,原来是去买面具了,她往他身后望了望,“那小娘子,没再追来?”


    长得太招人也是件烦恼事。


    大齐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是那么严谨,女子若有胆大的当街抛香囊或是拔下一只发簪掷过去也是有的。一如今日,有相好的娘子郎君一同上街玩乐也是不少的。


    但江砚白还是顾忌着沈鱼的清誉没有与她走得太近,隔了三两步的距离,是以外人看来也不觉得他们是同行。


    江砚白便遇上了一个胆大的小娘子,只见临空飞来一只钱袋落在脚下。江砚白本还以为是哪位遗失的,拾了起来打算找寻失主。


    却不想人群中钻出来一位胡服窄袖的小娘子,她挽了个男子发髻,头上只有一根束发簪,傅粉口脂却是一样未落,虽做男子打扮,但很容易能看出是个女子。这也是时下盛京流行,高门贵女也不乏这样装扮的。


    胡服小娘子好生大胆,上前行了个抱拳礼,开口一把细嗓,“郎君气宇不凡,不知可否结交一二?”


    江砚白面不改色,显然对待这种情况十分有经验,“这位郎君,请收好你的钱袋。”


    胡服小娘子却不肯接,甜甜一笑,“区区碎银,就当请郎君喝杯薄酒了。”


    “萍水相逢,不敢受礼。”江砚白执意要还给她。若是一般脸皮薄一点的小娘子,人家拒绝意味这么明显,也就不强求了。


    可这位小娘子显然不是一般人,将江砚白伸出来的手往他那边推了推,顺便在他手背上用指甲轻轻剐蹭,明晃晃地吃了把豆腐。


    江砚白桃花眼垂了下来,有些冷峻,往后退了一步,缩回手,木着脸,“这位郎君,这些银子当真赠与我?”


    “自然当真。”胡服小娘子一喜,心道定是方才的动作起了作用,让他改变了主意。


    江砚白掂了掂钱袋,里头碎银不少,随即抓了一把出来撒向四周。


    凭白天上掉了钱,哪有不捡的道理?


    胡服小娘子被人群拦住,口中还大喊着,“郎君莫走!”


    混乱中,江砚白抽身而去,顺便拉走了看戏看得正欢的沈鱼。


    江砚白拿衣袖擦了擦手背,“沈娘子当真一点情面不讲。”江砚白也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被胡服女子调戏,远没有沈鱼无动于衷来得让他情绪波动。


    不是每日都花那么多心思为他做吃食吗?怎得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脸笑意。


    沈鱼摊摊手,觉得是不是自己笑得有些过分了,敛了笑意,“江少卿的桃花劫,我能帮得上什么呢?”


    自然是帮得上的,这香囊砸人也有规矩,若是砸中了有主的郎君,只需同游的小娘子往那儿一站,即便对面小娘子再不甘愿,也得将香囊发簪收回去。


    见沈鱼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江砚白一拂袖,走了。


    徒留沈鱼在秋风中凌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生气了?”但这有气也不该对她发呀!


    若是邓氏在这里,定要给她两个爆栗,再骂两句不解风情。


    沈鱼心大,只当江砚白被个小娘子调戏了心情不好,她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复又逛起来,良久才又在这摊子前相遇。


    江砚白独自生了半天闷气,却也不知到底在气什么,回想沈鱼的种种表现,她好似对有些风俗民情都不是很了解,兴许是不知道这规矩。


    且他也未对沈鱼有什么回应,人家小娘子又有什么立场,怎么好跳出来替他解围。


    想通了这些后,江砚白更觉得自己这气来得有些莫名奇妙,该去和她道歉才是。


    猫脸面具做的不错,斑纹画得极妙,白线随意画了几道猫须,还是只橘猫,所谓十橘九胖,沈鱼想象了一下江砚白成了只胖胖的橘猫,又笑了。


    年轻人听见江砚白的话,“这位郎君好眼力,这些都是舍妹所做,只是不知从何见得?”


    江砚白拿起一只小羊,指着羊腿处道,“且看此处,本一刀便可完成,却用了两刀,想来是雕刻者手劲不够才分成两刀。”


    他又道,“那只水牛是你做的,这处与水牛后腿的刀法异曲同工,而你只用了一刀。”


    年轻人拍手称好,站了起来,“见微知著,在下佩服。”


    沈鱼此时才发现这年轻人的脚好像受了伤,右腿一直不敢使劲,难怪刚才一直坐着。


    江砚白转头欠身,“沈娘子,方才是我失礼了。”


    沈鱼摆摆手,示意没事。


    “挑了许久,可看中什么了?”


    沈鱼还未启唇,耳边传来个娇俏声。


    “哥哥,这胡麻饼香得很,快趁热吃。”唤“哥哥”小娘子手中还拿了串糖葫芦,插在摊子木板的夹缝中,拣了块空白木头坐下来雕起木头来了。


    沈鱼瞧着这小娘子有些眼熟,看脸没想起来,但目光触及她手中的雕刻刀时,想起来了,“是你,那个巧魁!”


    尹小婉抬眼看她,一脸惊恐道,“这位娘子快别提这事儿了!”


    沈鱼蹙眉,不解道,“怎么,这不是好事吗?”


    旁边的尹小北解释,“都是为了给我治病,小婉才去参加那个斗巧,得罪了贵人。”


    尹小北与尹小婉是一对双生兄妹,兄妹俩当年逃荒来的盛京,父母都在路上没了,他们运气好,被一个雕木头的匠人救下了。


    本来凭着手艺说不上大富大贵,三餐温饱倒也不愁,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尹小北上山伐木时不小心摔断了腿。


    治腿是个拖不得的病,错过了好时候便会落下病根。可家中余钱根本支撑不住尹小北的医药费,七夕那日尹小婉心情烦闷,行至百味楼旁听见巧魁的奖品是珍宝阁的金簪,一时意动便上了场。


    得了金簪本是好事,尹小北的医药费不愁了,问题出在那巧魁名头上。


    “巧魁之名于高门贵女是殊荣,于我们寻常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拖累。”


    江砚白问了句,“怎会如此?”


    当日董六娘被江砚白婉拒又失了巧魁,被盛京贵女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董六娘气不过,着人调查尹小婉的背景,结果只是个木工坊的雕刻木头的,让她大失所望,觉得输给这般低贱的人是莫大的屈辱。


    于是时不时找些人去木工坊里捣乱,用的都是不入流的法子,尹氏兄妹也曾报过官,官府中人来了,把人抓走关上十几天,这帮人又来了,如此循环往复,官府人也恼了。


    “店里没了生意,只得出来摆摊,但每每在一个摊位呆上三天以上,那帮人就又来了。我们吃些苦倒没什么关系,这是师父的木工坊就这么关了,实在是觉得愧对师父。”


    尹小北长叹一声,“民不与官斗,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呢。”


    董六娘此举当真下作,沈鱼瞥了眼戴着橘猫面具的江砚白,看来江少卿这桃花,质量也不是那么高嘛。


    江砚白暗自记下,解决董六娘这问题与贺栾的道理是一样的,董氏不算世家,其实在盛京并无根基。是以盛京有些底蕴的人家,都不屑与董家结交。


    董家数代也没什么大作为,董父算是其中一个异类吧,做到了国子司业,只是这教女方面,似乎不大行啊。


    沈鱼给尹氏兄妹留了个地址,说是有笔生意要找他们谈。


    “我们兄妹这手艺,哪能做什么大生意?”尹小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们雕工只能说是一般,连大师的门槛都没摸到。


    沈鱼卖了个关子,“总之还是做你们的老本行。”沈鱼一直在想这个念头的可行性,但那时候的她还没有足够财力支撑去实践她的想法,恰好尹氏兄妹出现,她跃跃欲试。


    沈鱼给尹小婉画了个图样,俩人神神秘秘,时不时耳语几句,尹小婉时而蹙眉时而展颜。


    尹小婉显然对沈鱼的图纸很感兴趣,眼睛都亮了起来,这要是真的做成了,她与哥哥就不必摆摊了。


    尹小北也参与了进去,三人聊得欢,便顾不上摊子了。


    有客来,见江砚白站在摊子旁,拿起一只竹编螳螂问,“店家,这个怎么卖?”


    江砚白愣了愣,那客人又问了一遍,他才开口道,“竹编五文钱一个,木雕十文。”方才尹小北卖的就是这个价格,他记性不错,都记了下来。


    客人付了钱,挑了一个螳螂和木雕小兔,走出几步,与身边友人闲话,“这个戴着猫脸面具的店家,好像有些呆愣。”


    友人点点头,“确实不大会做生意的模样。”


    被误认为摊主的江少卿:“……”


    那日的图纸上到底画了什么,江砚白是不知道的,他追问一句,沈鱼神秘一笑,“卖的就是那份未知的诱惑。”


    34.  盲盒了解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沈记推出了几种套餐,却不是新菜,只是老菜组合在一起, 荤素搭配,或一荤一素, 或一荤两素再配上一碗白米饭或是小食。


    套餐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买套餐后送的东西。每点上一个套餐,便送一个竹编小盒,小盒里是个木雕。


    “也不知做那木雕的木匠哪里来的巧思,那木雕小老虎, 圆滚滚的,头上一个\''王\''字也胖乎乎,神态抓得极准。我家小儿见着他同窗有了一个,便也眼馋,央着我去沈记买食吃。”


    陆主簿年过而立,家中有一儿一女, 对待孩子说不上宠, 但儿女有什么要求一般也会满足。


    “可那木雕一定要买套餐才有,一套木雕有十二个,且每次拿到的竹编小盒开出来的还有可能重复, 这花销, 实在是不得了啊!”陆主簿就那么点俸禄银子,实在不能全拿去买了吃食,可小儿哭闹, 老母又宠,他成了夹板肉,实在苦恼才和江砚白抱怨了几句。


    江砚白眼带笑意, 宽慰了陆主簿两句,想起沈鱼说过的话,竹编小盒装着木雕,看不见里头的东西,那些小木雕各个好看,人人都想集齐一套。看不见又不能指定赠品,这生意便源源不断了,果然卖的是那份未知。


    木雕一套十二个,代表了十二生肖,因龙这题材寻常不能做,沈鱼便换成了鹿。鹿是祥瑞还有与龙相似的角,再合适不过了。她还教尹氏兄妹画了萌版的动物,木雕上了彩漆,更惹人喜爱,尤其是小孩子与小娘子。


    竹编小盒里还附带一张纸条,纸条上画了这套木雕的全部款式,只有鹿仅是个轮廓。


    每个木雕开出来的概率也都不一样,鸡与狗是最寻常的,而鹿算是隐藏款,两百个当中才有一两个。


    木雕也不是全然是摆件,还有略小版的,中间穿了红绳,便能当个挂饰挂在腰间或是小孩脖颈上。


    沈鱼怕出现浪费食物的情况,特意将套餐的菜量减少,价钱也降了一些,外带最多只允许带三份,小孩只能买一份。


    这古代没有电视剧,出不了角色周边,所幸民间传说话本和戏曲还有一定的影响力。


    梁山伯与祝英台,沉香救母这些经典唱本永不过时,沈鱼便又做了以经典戏剧为主题的两套木雕。


    禄荣书院内,赵小胖墩凭借着腰间挂的十个不同的小木雕,最稀有的一个被他挂在了脖子上,成功成了书院里最受欢迎的孩子。


    “你有小猴诶,我买了五次都没抽到。”一个同窗羡慕地说,伸手想摸摸。


    赵丞一下就拍开他的手,“只许看,不许摸。”他挺着胖胖的肚子,双手叉腰,神气极了。


    赵丞故意走到江明禹面前晃来晃去。当日他输了与沈鱼的赌约,丢了好大的脸,对沈鱼是心悦诚服,和江明禹却是依旧不对付。


    赵小胖墩时常在沈记买吃食,但江明禹总能早他一步先买到,他便又不爽了。


    这次的十二生肖小木雕,除了最难抽到的鹿他没有,其他都有了,这可是他向他娘预支了下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几十份套餐才买到的,这个月他家下人的伙食全变成了沈记的饭菜。


    赵丞胸前的小猴随着他走动一摆一摆,正看书的江明禹终于忍不住恼了,“你烦不烦?”


    其实赵丞一过来时,江明禹的心思就不在书本上了,那倒挂金钩的小猴,他也想要……


    赵丞见江明禹被他惹恼,伸手做了个鬼脸,“烦你就烦你!你没有吧,嘻嘻,我有!”好不容易有方面能够胜过江明禹的,赵小胖墩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也该轮到江明禹羡慕一回。


    江明禹虽然心中很想要,但仍倔强地转了头,看起书来,看不到便不想了,他不想要,不想要,默念几遍给自己洗脑。


    “这只小兔也好看,真可爱,我也有一只,只是长得不太一样。”


    “我还是喜欢小猴,这尾巴刻得多好呀!”


    “我也是,脸上毛茸茸,眼睛好大。”


    耳边不断有同窗讨论的声音传来,江明禹根本没有办法安心看书。


    这赵丞,真的太讨厌了!


    夫子的到来才结束了对江明禹的折磨,小少年们纷纷收起自己的东西藏到课桌里面去,装模作样正经地抽出书本来看。


    江明禹回家的时候耷拉着脑袋,神情有些恹恹。


    葛涵双记得今天是夫子考校功课的日子,“怎么了,被夫子训了?”


    江明禹嘟着嘴,“没有,夫子还夸我了。”


    “那怎么不开心?”


    江明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小木雕的事情,没和葛涵双多聊独自跑回卧房里去了。


    葛涵双叫来阿彦,平时江明禹下学都是他去接的,对书院里发生的事情也知晓得最多。


    葛涵双一问,阿彦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小郎君是为了沈记的那小木雕,那位与小郎君不大对付的赵小郎君得了只稀有的小猴……”


    小木雕这事情她也知道,葛涵双也买了套餐,她喜欢那套梁祝的,买了两次都没抽到祝英台。


    既是小孩闲暇间的争强斗胜,她也不好参与太多,只是还要提点几句。


    卧房里,江明禹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都倒在床铺上,小手一个一个数着铜板,“二十九,三十……”


    江明禹小脸上满是落寞,只有三十文,最多只能买两次,他零花钱没有赵丞多,两次机会定然是抽不到小猴的。


    江明禹第一次觉得委屈,鼻头有些微酸。


    葛涵双进来时,小少年正拿着帕子擦眼泪呢,见她进来,连忙抬起袖子挡住红红的眼,带着浓重的鼻音喊了声,“娘。”


    葛涵双也有些诧异,自江明禹六岁后,便很少见他哭了,总是像个小大人般,喜欢说上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葛涵双笑起来,“阿禹哭了,就因为一只木雕小猴?”不愧是亲妈,孩子哭了,她却品出两分可爱来。


    “娘,是阿禹错了。”他样样都比赵丞强,即使从前没有与赵丞相比较的想法,在赵丞三番两次找麻烦后也生出了好胜心来,想着定要压过赵丞一头,但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江明禹从小就对自己的要求高,以江砚白为榜样,可他却连赵丞的挑衅都忍不了。思及此,他原本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葛涵双在床边坐下,抚了抚他的发顶,“阿禹既然知错,说明还是想悔改的。”


    “你如今还小,有些好胜心很正常,只是不该用在这些地方。且人各有所长,不代表你此事不如人便处处不如人了。”葛涵双语重心长。


    江明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娘,我知道了。”


    葛涵双替他擦干眼泪,“阿禹向来都是最懂事的。”


    安抚完了儿子,葛涵双转身欲走,江明禹拽住了她的衣袖,眨着大眼睛,“可我还是想要小猴。”不是攀比,那小猴真的好看,他好喜欢!


    葛涵双:“……”她还想要祝英台呢!


    竹编小盒为沈记带来了不错的收益,不管到哪儿,总有人为这份未知买单。


    其实赌博也是这种心理,因为不知下一次结果如何,或者明知赢的概率很小还是抱着下一次能翻本的心态。


    沈鱼要的就是这种心态,现代的盲盒商家也是同样想法,这一次买不到或许下一次就能买到了呢。


    沈鱼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朝奸商发展的潜质了。


    木雕做成什么样都是尹氏兄妹在拿主意,她只是偶尔给些思路和建议,每个木雕底部尹氏兄妹都会刻上延吉二字,这是他们木工坊的名字。


    延吉木工坊也由此名声大燥,等董六娘知道这延吉木工坊便是尹氏兄妹所经营时,再想使坏却是来不及了,且她父亲不知怎么得知了此事,将她狠狠骂了一顿。


    有了名声,找上门的生意自然也多了起来。有些酒肆酒楼眼红沈记的利益,想买延吉的竹编小盒。


    尹氏兄妹说什么也不卖,沈鱼在他们落难时雪中送炭,他们又怎会落井下石背后伤人。


    唯独珍宝阁找上门来时,尹氏兄妹犹豫了。那来买东西的掌柜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他们不答应是怕损害了沈鱼的利益。但珍宝阁买的木雕是要用上好的木头所做,且单独出售,如果可以也想买图纸去做玉雕。


    如此一来这面对的客户群体便完全与沈记的不同了,也不必担心竞争。


    尹氏兄妹想了想珍宝阁掌柜的话确实有理,但也没有一口答应,只是说要考虑几天。


    尹小北不良于行,便让尹小婉带着新刻出来的一批小盒去沈记找沈鱼商量一下。


    沈鱼听尹小婉说明事情原委,高声道,“还考虑什么呀,接呀!”


    “沈娘子答应了?”尹小婉抬眼。


    沈鱼浅笑,“本就是你们做的东西,我只是提了些建议。”设计好看才会受欢迎,她仅仅开阔了一下他们的思路而已。


    “其他店你们也不必全部拒了,挑个合适的价格,接了吧。”


    沈鱼到底是开食肆的,送竹编小盒并不是长久之计,延吉木工坊以后如何,还要看尹氏兄妹自己。


    尹小婉得了准信喜不自胜,赶紧回家给哥哥报喜。出门时有些急,撞到了正要进门的江明禹。


    “小郎君没事吧!”


    “没事,没事。”江明禹掸掸衣衫上的灰尘,径直向崔四跑去。


    虽然只有两次机会,但还是忍不住想来试试。


    “来两份十五文的套餐!”


    “小郎君只能买一份哦!”


    “噢,那就一份吧。”


    沈鱼还没回后厨,看见了江明禹,一听这话便知道是冲着小木雕来的,他一个小少年哪里吃的了两份。


    沈鱼制止了崔四,牵了江明禹的手到一旁,“是为了小木雕来的?”


    被沈鱼抓包,江明禹脸上有些发红,低下了头,“我只是想试试。”


    “没不许你买,只是要记得,不许浪费粮食,也要懂得收敛。”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不怎么懂得控制自己欲望的时候,沈鱼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


    江明禹笑起来,应声道,“嗯。”


    江明禹拿到了竹编小盒,便火急火燎地拆开了,是一头有着大眼睛的小鹿。


    “呀,小郎君运气真好,这还是多日来第二次有人开出小鹿来。”


    江明禹却并没有想象中高兴,“我想要小猴。”


    旁边有人听见了,立即道,“小郎君,我这里有小猴,我与你换。”那人忙解下腰间小猴,江明禹爽快地与他交换。


    也有小猴的人直呼可惜,没抓住机会让人抢占了先机。


    江明禹揣着小猴,笑眯眯地回了家。


    尹小婉回去便接下了珍宝阁的这一单,因为珍宝阁的介入,又有另一批人陷入这盲盒的诱惑。


    35.  遭人调戏     一驾价值不菲的马车上,……


    一驾价值不菲的马车上, 端敬县主撩开车帘,居高临下地问车外的婢子,“买来了吗?”


    “只得三个, 再多店主人便不卖了。”外头的婢子,一手提了个食盒, 另一只手拿着三个竹编小盒。


    端敬县主迫不及待地打开三个小盒,脸上带着期待,只是不幸,小盒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两只鸡挂件和一头小牛。


    “怎么还是没有?”


    端敬县主是怡亲王爱女, 怡亲王镇守西北多年,此次陪着父王进京述职才有幸在这盛京游玩一番。


    互市节上惊鸿一瞥,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俊俏郎君,托人去打探消息也没下文了。


    来到盛京,发现流行的东西与西北实在大相径庭,她与贵女们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她能察觉到, 若不是顾忌着她的身份, 那些人是不愿主动与她说话的。


    近日她发现许多贵女们腰间都多了个挂件,普通的红绳串了一个玉雕,十二生肖见多了, 这般有趣的却不常见。


    珍宝阁经过重新包装, 将竹编小盒变成了有精致花纹的铜盒,木雕升级成了玉雕,成功受到贵女们的追捧。


    端敬便先去了珍宝阁, 但铜盒限量连之后三天的份额都被订完了,细打听下才知,崇安坊有家食肆也有这东西, 但仅是木雕。


    她想着木雕也行吧,总比没有好,便又来了沈记,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定是你手气不好,本县主亲自去一趟!”


    端敬不信邪,想着自己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运道自然应该比常人好一些。


    与互市节那日一样,她仍是一副男子打扮,只不过换了件宝蓝色的胡服,手中装模做样的拿了一柄折扇。


    排队的人大多都是冲着小木雕来的,外带较多,堂食的却不大有。


    端敬县主挑了个雅间便坐下了,随意点了个一荤一素一小食的套餐,本以为这要靠小木雕来招徕客人的食肆菜色定然不怎么样,怎料这菜盘子一端上来,她便移不开眼了。


    色泽金黄的排骨整齐的码在白瓷盘里,凉拌苣丝嫩绿可人,还有这蛋黄酥小巧一个,散发着勾人的甜香。


    端敬县主胃口大开,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险些忘了自己来是为了那小木雕。


    结账时崔四端着托盘上面放了个竹编盒子,有了美食的慰藉,抽到鹿的念头也没方才那么强烈了。


    她拆开盒子一看,仍旧不是鹿,但也扬起笑脸,是只小猴呢!端敬生肖属猴,正好。


    崔四脑袋灵活,吉祥话张嘴就来,“这位娘子运道真好,这小猴可难得呢!娘子定能事事顺意。”


    端敬左右看着小猴,越看越欢喜,在托盘上扔了几颗碎银子,“赏你的。”


    崔四凭白得了一大笔赏银,开心地合不拢嘴,“谢娘子赏!”


    端敬县主虽得了小猴,却还是想要鹿,对崔四道,“可否请你们掌柜一见?”


    崔四应声,“小娘子稍等。”转身去厨房寻沈鱼了。


    崔四看出端敬身份不俗,提醒沈鱼道,“那位小娘子是位贵女,应是为了那小木雕。”


    每日上门的贵客也不少,为了那小木雕找她这个掌柜的就更多了,她早已应对自如。沈鱼摘了围裙,崔四替她引见。


    “我道这小食怎么那般精巧,原来掌柜是个小美人。”沈鱼长得太合端敬眼缘,她有个妹妹,也是圆脸,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儿。


    沈鱼福了福身,“娘子谬赞了。”


    沈鱼目光触及端敬容貌,心里纳罕道,这不是那日江少卿的那朵桃花吗?


    那日夜色浓,只有了个大概印象,如今凑近了瞧,这小娘子浓眉大眼,唇若丹朱,是副极艳丽的长相,浓艳美人。


    端敬夸完人后才切入正题,“掌柜,我知这鹿是不单卖的,只是我实在想要,能不能单卖我一个,我可以出高价。”


    沈鱼一如应付从前的贵客们一般应付她,委屈道,“不是不肯卖与娘子,出来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这规矩定下便不好改了,娘子想要鹿我若给了,那另一个小娘子也提出同样要求,我又当如何呢,且这木雕买来时,我也并不清楚里头是什么,开出来什么,全凭运气。”


    这说的是实话,沈鱼只制定了数量,其他都是尹氏兄妹在处理,每日去拿的也都是竹编盒子,她是不知道拿来的东西都是什么的。


    端敬叹了一口气,见沈鱼为难的样子就有些不忍了,她小妹也常有这样神情,每每这般她总要哄一哄的,说话时语气不免轻柔了许多,“是我让掌柜为难了,确实不好坏了规矩,如此便不强求了。”


    沈鱼没想到这位贵女那么通情达理,与之前那些全然不同,美人蹙眉,她心软了,让崔四又去拿了一个竹编盒子。


    沈鱼捧到端敬面前,“指定的没有,再赠一个给娘子倒是无妨,只是里头是什么便不能确定了。”


    端敬笑着接过,没忍住伸手勾了一下沈鱼的下颌,“掌柜真好,我喜欢你!”


    前世今生,沈鱼怔住了被这么直白的表白还是第一次,还是个女子,这感觉,怎么说呢,很微妙。


    前些日子才看见这小娘子调戏郎君,现在她却成了当事人,看来这小娘子调戏人是她的日常。


    端敬穿着男装,动作轻佻却不下流,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个富家浪荡子在调戏小娘子呢!


    端敬笑着拆开小盒,语气带着惊喜,“真的是鹿!”


    沈鱼一愣,诶?这两次手气爆棚,怎么随手送出去的都是鹿?


    端敬激动之余回身抱住了沈鱼,“多谢小美人了!”


    猛然被抱住,还没等沈鱼反应过来,大美人转瞬便笑嘻嘻的出门了,丝毫不管方才被撩的人心情如何。


    沈鱼感叹,这小娘子辛亏是个女儿身,不然定要惹下一堆风流债。


    “呀,那娘子的折扇落下了。”崔四收拾桌子,在胡床上发现了一把洒金折扇。


    扇骨所用木料名贵,沈鱼拿起折扇,料想那小娘子还未走远,“我送去吧,你照看店里。”


    沈鱼匆匆出门寻人,拐过街头,就在大理寺门前见到了被端敬围堵的江砚白。气氛有些不对劲,看了眼手中的折扇,还是决定先观察下,便悄悄隐匿了身形。


    江砚白十分后悔,幽怨地瞪了身后小杨一眼,早不叫他晚不叫他,偏偏这小娘子路过时叫他出来。


    小杨很冤枉,百姓的报案时间又不是他能算得准的,见江砚白情绪不对,有眼力见地跑远了。


    “原来是个当官的,还是位绯袍高官,难怪打听不出来你的身份。”端敬县主笑意盈盈,“大理寺……你这个年纪,是大理寺少卿吗?”


    “下官大理寺少卿江砚白,见过端敬县主。”


    端敬一歪头,“你怎知我身份?”


    端敬的身份并不难猜,这几日有些西北来的人在城中大张旗鼓地找一个互市节上出现的俊俏男子,江砚白早就收到了消息,又知怡亲王有一女,行事颇为豪迈,她的身份便不难猜了,而见到端敬本人,更好判断了。


    “县主腰间的,是怡亲王府的令牌。”


    端敬县主垂头瞥了一眼令牌,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不愧是本县主看上的人,聪明!”


    江砚白低眉,“不敢当。”


    “本想让你与我回西北的,只是你定然舍不得你这官位,如此只能我嫁来盛京了。”


    沈鱼发誓不是故意听人墙角的,这小娘子果真剽悍,婚姻大事一点儿也不害臊,虽说四下无人,但能这么坦然也是不多见呀!连人家愿不愿意娶也不问,确实有县主的霸道风范。


    江砚白依旧低着头,缓缓启唇,“下官不愿!”


    端敬县主沉下了脸,“是我容貌入不了你眼,还是你已有家室或是定了亲?”


    “县主天姿国色,下官也并无家室,也未定亲。”


    “那是为何?”


    江砚白顿了顿,正斟酌词句想着如何搪塞,忽瞥见墙角露出一双熟悉的绣花鞋,他唇角微微扬起。


    “为了心上之人。”


    端敬继续追问道,“你有心上人?是哪门哪户的娘子,容貌有我好看吗?”


    江砚白慢慢抬头,“她不是高官贵女,是个普通商户女,旁人看来容貌许是不及县主,但在下官心中胜县主万分。”


    “商户女?”


    “是,只是开了间小食肆。”


    吃瓜的沈鱼越听越不对,当真不是她自恋啊,只是江砚白这形容,怎么越听越像她呢?


    江砚白又道,“县主身上这木雕便是她食肆中所赠的。”


    端敬反应过来,“你心上人是那小美人掌柜!”


    沈鱼吓得连扇子都差点没拿稳,不应该啊,江砚白怎么会看上她呢,是为了应付那县主的说辞吧!


    端敬县主不开心地嘟起嘴,难得有这么两个符合她眼缘的人,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是一对!想想那小美人掌柜确实招人喜欢,江砚白动心也不足为奇。


    端敬县主长叹一口气,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砚白,凑近看,似乎不如昨日见到的少年将军英气,“既如此,那本县主便不强求了。”


    “多谢县主成全。”江砚白又行一礼,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这端敬县主只是心血来潮。


    等到看不见端敬县主的马车了,江砚白站在墙角不远处,朗声道,“还不出来,准备藏多久?”


    沈鱼心头微震,缓缓地从墙角后挪了出来,堆出一个笑来,“江少卿,好巧啊!”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胡服的姑娘啊,她的扇子落在我店里了。”沈鱼装作刚来的样子,试图蒙混过关。


    江砚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他目光灼灼,沈鱼被看得心虚,低下了头,嘟囔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江砚白却对着她就是一鞠,“方才情急,实在有损沈娘子清誉,还望沈娘子海涵。”


    沈鱼轻呼一口气,果然是借口,手中折扇一敲一敲,“无妨无妨。”


    “县主的折扇,我可让人送去怡亲王下榻处。”


    沈鱼将折扇交给了他,“如此便多谢江少卿了,店中还有事,先走了。”一天被表白两次,虽然一次是个女的,一次是假的,沈鱼的小心脏着实受到了一些惊吓,需要好好平复心情。


    江砚白眺望沈鱼远去的背影,将手中折扇慢慢攥紧,眼中讳莫如深。


    36.  辣椒宴与土豆鸡爪煲(捉虫)     宫内……


    宫内, 永嘉帝面前摆了七个铜盒,已经打开五个了,龙案上摆着一连串鸡牛狗猪蛇。


    “第六个就重复了, 剩下一个还有可能是鹿吗?”永嘉帝有些失望地把最新打开的一个玉雕小狗扔在案上。


    前些日子老太傅来告状,说是小皇子们都不专心念书了, 永嘉帝细查之下才知道是因为这铜盒玉雕。


    永嘉帝正无聊,觉得这铜盒的玩法还有些意思,便让黄有信买了几个。


    他乃真龙天子,难道运气还不如平民百姓吗?


    只是眼前这境况,显然他这个真龙天子的名头在铜盒面前, 似乎不大管用。


    永嘉帝的手伸向最后一个铜盒,不抱希望地打开,一只大眼梅花鹿出现在眼前,总算是露了点笑模样。


    “朕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嘛!”永嘉帝拿着小鹿与旁边的黄有信说话。


    黄有信堆笑,“陛下真龙天子,自然有好运。”


    永嘉帝只顾着欣赏小鹿, 一旁的黄有信默默擦干了头上的冷汗, 呼,这项上人头总算是保住了,也不枉他跑了这么多地方高价买来的小鹿。


    竹编小盒的风潮一过, 沈鱼总算把黎辞舟的辣椒全宴安排上了。


    只有干辣椒还是不够发挥, 沈鱼浑水摸鱼找系统兑了点新鲜辣椒,做了一桌子辣菜。


    天气渐转凉,吃点辣食暖暖身子也是不错的。


    当晚黎辞舟与江砚白裹着秋凤而来, 进了食肆扑面而来一股暖流。


    两人身上都披了件斗篷,进了店却是穿不住了,崔四上前帮着二人收起。


    黎辞舟看着眼前红艳艳的一桌子菜, 辛辣之味难掩却有一股奇香,“砚白这是摆了桌鸿门宴?”


    麻辣水煮羊肉,辣子鸡丁,麻婆豆腐,酸辣土豆丝,剁椒鱼头,毛血旺。沈鱼会的辣菜其实不多,但辣哭黎辞舟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砚白对这么一桌辣菜还是有心里准备的,沈鱼悄悄与他通了气,哪些是色厉内荏的,哪些是真材实料的。


    黎辞舟举着筷子犯了难,一时不知道该先吃哪个,求助江砚白,“客随主便,砚白你先请。”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江砚白一双桃花眼含笑。


    黎辞舟又怎会品不出好友此时没安好心,这使坏的神情他早见过不知多少回了,只是这菜实在是香呀,明知是个大坑,还不得不跳,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黎辞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挑了一道看起来比较安全的麻辣羊肉,表面上只有零星的那些红椒,想来应该无事。


    江砚白不愧是损友,眼见黎辞舟朝着那最真材实料的一道菜去,仍面不改色。


    “啊!好麻好辣!”


    沈鱼之前给他科普过这感觉叫做辣,黎辞舟只觉得一道火气从他的喉头直抵胃,凡是羊肉所经之地皆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初时仅是微麻,时间越久感觉越剧烈,但就是这麻辣将羊肉的膻味很好地掩盖,带出它原本的鲜味来。羊肉切得极薄,鲜嫩如稚鸡。


    黎辞舟猛灌了两口沈鱼事先准备好的水,吸着气道,“好爽快!”


    即便被辣得面红耳赤,还是忍不住想来第二口,这便是辣菜的魅力,方才味蕾的极致享受令人欲罢不能。


    黎辞舟索性豁出去了,挨个尝了一遍,发觉其他的都没有麻辣水煮羊肉辣,忍不住唤来沈鱼,请教道,“沈掌柜曾说这辣味是这辣椒带来的,为何这羊肉不见多少辣椒却这么辣,而那鱼头铺满了辣椒却及不上呢。”


    沈鱼先是感慨了一下他的坏运气,开局就是地狱难度,才解释道,“这羊肉乃是事先用花椒与辣椒腌制了半天的,辣味都渗进了肉里,表面不见辣却是最辣。”


    当然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因为沈鱼做麻辣羊肉时放了两个小米椒,与他解释辣椒品种辣味便不同那是万万不能的。


    江砚白慢条斯理地吃着麻婆豆腐和酸辣土豆丝,仍淡定从容,清雅端正。黎辞舟却是满头大汗,恨不得脱了外衫。两厢对比,更显君子如画。


    沈鱼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早告诉江砚白的,不然此时便能欣赏到这清贵冷矜的大理寺少卿被辣哭是何种模样了。


    黎辞舟因这一桌辣宴,形象全无,笑着骂一句,“沈掌柜以后可千万别再做砚白的帮凶。”


    背锅的江砚白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麻辣羊肉,“凡事不可只观表面。”


    黎辞舟被辣得有些迷瞪,“啊?你说这道羊肉吗?”


    毕竟平日里沈鱼都以和善柔美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又怎会想到她有这般狭促的心思呢。


    江砚白浅笑不语。


    黎辞舟这一顿下来终是涕泪横流,形象全毁。待回了家还与妻子大吐苦水,说是江砚白的宴以后他是再也不敢赴了。


    连日的晴朗天气,天公抽空下了几场雨,给花儿草儿带去点点滋润。


    “掌柜,可不好了,你从胡人那买来的,叫做土豆的东西,有好些都发了芽了!”常二难得火急火燎,掌柜让他看管好这土豆,他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沈鱼安慰他,“不怪你,近来天气湿润,有了水汽,便发芽了,也是我思虑不周。”她只记着土豆能存放很久,却忘了扎西将它们从外邦运回来时,已经在路上耽搁很久了。


    发了芽的土豆有毒,是万万不能吃的,不能吃那便只能种了。


    沈鱼忙让崔四去找佃户,商量赁农田的事,辣椒种不了,土豆她还是能试试的。


    常二却拦住了崔四的脚步,开口道,“掌柜若要赁田地,便不用急着去找佃户了,师父有几亩养老的田地傍身,从前都是赁出去的,只是不是上好的水田,想来应当还有些未赁的。”


    买田地养老算是古代一种标准的做法了,沈鱼到不知自己身边还藏了这么个大地主。


    沈鱼便去问了王大厨,只见王大厨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大堆田契来,一张一张翻找,“这十亩赁出去了……这个好像……”


    翻找期间,王大厨还抬头对沈鱼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使,还请掌柜稍等会儿。”


    “您慢慢来,我不急。”


    沈鱼忍住惊讶,她没看错的话,那一沓子田契有两张是二十亩的。她原以为常二说的几亩是指不超过十,可这起码五十亩了吧。


    看王大厨的眼神也越发崇敬起来,这便是发现员工比老板有钱时的心情吗?


    不仅让她想起从前听到的一个新闻来,说是有个在公司干了几年的保洁阿姨在公司濒临破产时,把公司买下了,不为别的,存粹是喜欢公司的氛围。


    沈鱼琢磨着是不是也改抱抱王大厨这只金大腿,万一哪天食肆开不下去了,王大厨是不是也能学那个保洁阿姨把她这食肆买了。毕竟有时候向金钱低头,还是很香的。


    良久,王大厨终于从一堆田契中找到一张,笑着递给沈鱼,“这里还有两亩未赁出去,掌柜拿去用吧。”


    话里的意思竟是不打算收租金,沈鱼顿时不好意思了,“这怎么行?”


    王大厨将田契塞给她,“可不是白给沈娘子的,得用那麻辣羊肉的调味来换。”


    “好。”


    其实沈鱼做菜基本不避人,但王大厨有自己身为厨子的职业操守,除非沈鱼主动教他,一般会刻意避开做菜的关键环节。这笔买卖十分划算,王大厨对麻辣羊肉料汁秘方也肖想许久了,沈鱼顺势接受了王大厨的好意。


    沈鱼从前在花盆里种过土豆,基本是开头浇了几次水,施上足够的肥后便不去管它了,三个月后便有成熟的土豆可挖了。


    发芽的土豆不少,沈鱼让众人都帮着挑拣出来,有些略微发青的也挑出来,那都是发芽的前兆。


    大些的土豆块便切开,每块上留一个芽眼,切口处涂上草木灰。


    邓氏切着土豆,夸了一句,“掌柜懂得真多,胡人的玩意也能种。”


    “小鱼,聪明。”阿莓虽来自昆仑,但对种植却是一点也不懂的。


    种植土豆的底肥是否充足是土豆能否成熟的关键,而最好的肥料便是农家肥,鸡粪,猪粪等,这些肥料恰巧是这时候最不缺的。


    沈鱼雇佣了些农户,将土豆种了下去,秋季不是个适宜播种土豆的季节,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她毕竟是个门外汉,而现代花盆里能种活多半也得益于土豆的选种,反正是实验,种活了赚到,没收成也不亏。


    秉着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沈鱼又买了几个大花盆,盆栽了一些。


    土豆一旦开始发芽,说明剩下的土豆也撑不了多久了,仅凭借酸辣土豆丝和醋溜土豆片是不行了,得尽快消灭了才是。


    经过了几个月,如今大家对鸡爪的接受度已经很高了,沈鱼便将两厢组合了一下,做了个鸡爪煲。


    沈记众人自然成了这第一批试吃的人。以土豆为底,中间是炖了许久的鸡爪,面上摆几只鲜虾,啧啧,这美食诱惑,哪能忍得住!


    鸡爪煲内的鸡爪与虎皮鸡爪又是不同风味,不变的是依旧软烂,土豆软糯吸尽了鸡爪和虾肉的鲜味。


    王大厨难得没节制住,吃撑了。


    土豆本易积食,王大厨就着汤汁又吃了两碗饭,不难受才怪了。


    沈鱼没法子只得去煮了些消食汤,这也给了她一个提醒,卖鸡爪煲的时候要少给些饭了。


    鸡爪煲这菜需得用大家伙装,分量少了显不出它的好来。沈鱼便去定了些不同规格的砂锅来,砂锅两边有双耳端上桌食也不会烫手了。


    虎皮鸡爪的人气尚有余威,鸡爪煲一经推出便有不少老客想试试。


    秋风冷瑟,热腾腾的吃食能暖身,鸡爪煲端上来时还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上来,暖身暖心。


    崔四招呼着客人,“您是独自一人,点个小分量的尽够了。”


    “客官不是不给您添饭,实在是这土豆易积食,要不先来碗消食汤?”


    “您一家三口啊,点个大的鸡爪煲正好,小郎君也能食……”


    崔四一张嘴就没个歇息的时候,忙得不亦乐乎。


    沈鱼笑着调侃他,“你这劲头,像是银钱都进了你的兜。”


    崔四扬着笑脸,“银钱都进了掌柜的兜里才好。”崔四对自己认知十分清楚,他没什么大出息,浑身上下唯一出色的就是这张嘴了。


    沈鱼的生意越红火,他以后的可能性便越多。若是哪一日沈记成了如百味楼一般的大酒楼,那他崔四怎么也能混个杂役领班当当,那才叫威风呢!


    沈鱼与崔四闲话两句还未毕,便又有客来。崔四起身去迎,叫住了欲回厨房的沈鱼,这位将要进来的娘子,定然是寻掌柜的。


    37.  寿宴     葛涵双带着婢子时隔几月再登……


    葛涵双带着婢子时隔几月再登沈记的门, 没办法,家中有个不争气的小叔,她这做长嫂的, 只能尽力一帮了。


    食肆人来人往,相较当日刚开张时, 已不可同日而语。


    “沈妹妹可有闲?”


    沈鱼勾唇浅笑,“葛姐姐相问,怎敢言没有。”


    沈鱼引她进了内堂,外头太嘈杂,葛涵双明显有事找她, 还是里头清净些。


    葛涵双道明来意,“我此番来,是想请沈妹妹为我婆母做一桌寿宴。”


    周氏的生辰就要到了,因不是整寿,江府也不欲大办,只做上一桌寿宴, 自家人聚聚也就是了。


    沈鱼做的菜都很符合周氏的胃口,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


    那日周氏又与江砚白说起了他的亲事,着重强调了她挑媳妇不注重家世,不着痕迹地提起沈鱼, “后街的沈娘子便不错, 一介孤女也将食肆办得红红火火的,做的几道吃食都挺好的。”


    江砚白饮茶的手一顿,淡淡道, “沈娘子还在孝中。”


    “在孝中有什么打紧,先定亲不就是了?”


    江砚白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儿还有公务,不陪娘闲话了。”


    又来这招,每次提起亲事就是这招!


    不过周氏还是开心的,这事有门儿,平日里说起其他贵女,江砚白都是将话题扯开,哪会顺着她的话接上一句,这混小子,对沈娘子终究还是不同的。


    正巧她生辰临近,便让葛涵双上门,也给家里的那个混小子制造点机会。


    沈鱼听罢,觉得这是桩好买卖,尤其是葛涵双出手大方,让沈鱼狠狠体会了一把官宦人家一掷千金的豪气。


    虽不是真的千金,这一桌寿宴的钱,她也得赚半个月呢!


    接!必须得接!


    沈鱼打听了下周氏的口味,得知老太太喜欢甜食,但总归有些千秋,吃不得太多甜的,家牲中最爱羊肉。


    “食肆中时新的麻辣羊肉却不妥,那辣味连祁白都受不住。”江祁白也是沈记的忠实客户,每每出了新菜总会遣人去买些,那日吃了麻辣羊肉,不知怎得诗兴大发。


    说到这葛涵双便要念叨两句江祁白,“写了十数首诗,说是要好好咏颂这神奇之物。”


    “原来那诗文是江大家写的,难怪文采不俗。”沈鱼也是听食客曾吟诵,当时还诧异,这辣椒也附庸风雅了一回。


    沈鱼思忖了下,“老夫人既食不得辣,那便做成椒盐的吧。”


    “甚好。”葛涵双附和。


    葛涵双与沈鱼商议了许久,基本定下了寿宴当日的食单,其余有些不能确定的,葛涵双也说寿辰前日必能定下。


    请沈鱼来操持周氏寿宴这事,江砚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沈妹妹写了个食单,您来挑挑。”葛涵双从袖中抽出张单子来递给周氏。


    周氏接过,每道菜后面都贴心地写上了口味与建议。沈鱼的一笔字经过刻意的练习总算是有些筋骨了。


    “沈娘子心思细腻。”凭借着这一份食单,周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娘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葛涵双笑道,“是呀,阿禹听说了要请沈妹妹做宴,一气点了好些菜,个个都想吃。”


    食单上有不少是依着江明禹定的,江祁白也点了一道脆皮豆腐。


    江砚白来给周氏请安,“母亲与嫂嫂在聊什么?”


    周氏向他展示手中食单,“商议寿宴之事。”


    江砚白在雕花木椅上落座,一旁婢子端上热茶,“家中庖厨做的不符母亲口味吗,还要从外面订食?”


    “每年都是那些菜色,母亲也想换个口味。”周氏含笑,忽然问他,“砚白可要看看?”


    江砚白向来不管庶务,周氏这一问,他品出些不寻常来,“好。”


    身后仆妇将食单递给江砚白,江砚白一看这字便认出来了,那张被他要来镇宅的宣纸还在他还收着呢,这食单是的字已初具风骨。


    都说字如其人,但沈鱼这字与她的人却是截然不同,沈鱼做事总算井然有序,这字却透着股杂乱。


    江砚白暗暗一笑,将食单还给周氏,“儿觉甚好。”


    他又对葛涵双道,“寿宴之事,还请嫂嫂多费心。”


    葛涵双笑着颔首,“那是自然。”


    江砚白走后,婆媳俩的脑袋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似在讨论什么机密要事。


    “你说砚白看出来没有?”


    “没什么特殊反应,没看出来吧?”


    “这小子从小便是这样,有什么事情全藏在心里,若不是他自己想予人知道,外人是决计察觉不到他的心思的。”


    周氏每每思及此,都想感慨,她与先夫都是藏不住事之人,怎么到了江砚白这儿却不同了,若非这小子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真要怀疑是哪里抱来的了。


    周氏做了最后的决定,便让仆妇将修改好的食单给沈鱼送去。


    离寿宴还有五日,周氏并未挑拣什么山珍海味,普通的家常更多些,但压席的大菜还是点了些的,桂枣人参焖鸡,蒜蓉大虾,清蒸八宝鱼,芙蓉干贝,脆皮猪肘。


    沈鱼列了食材清单,让江府的人去准备,寿宴当日一大早便上了门。


    葛涵双的婢子在门前等候许久,沈鱼原先还以为是带自己去厨房的,不料那婢子道,“沈娘子,老夫人有请。”


    虽不知这老夫人为何心血来潮想见她这个厨子,但出于礼貌总要去见见的。


    沈鱼淡然一笑,“还请小娘子带路。”


    婢子头前引路,沈鱼倒有空欣赏起这江府风光来,长廊缦回,雕花栏杆围着,绕过前庭才算是到了后宅。


    院中栽了几株腊梅,只是还不到时节,光秃秃的掉完了叶子。梅花高洁,确实是江府的风范。


    “沈娘子,到了。”婢子替她开门,沈鱼微颔首感谢。


    沈鱼见葛涵双也在稍松了口气,又瞧见坐在正堂的周氏,行了个万福礼。


    因是上门做饭,沈鱼只着了件黛绿暗纹窄袖服,利落有余而温婉不足,偏生一张圆脸,反倒显出几分可爱来。


    周氏翘首以盼,如今见到真人,自要细细打量一番,“沈娘子厨艺不俗,还是个美人呢!”


    “担不起老夫人这般夸赞。”沈鱼抬眼一笑。


    周氏让她坐下,笑眯眯道,“平日里总不是很吃得下荤腥,沈记的几道肉菜颇合我胃口。”


    “老夫人爱吃,是小店的荣幸。”沈鱼低眉垂首。


    葛涵双笑着凑一句,“沈记的吃食,阿禹喜欢的紧呢!”


    “江小郎君是常来,小儿多是爱吃零嘴的。”


    周氏很和蔼,不似沈鱼想象中的规矩森严的官家太太。


    两人相谈甚欢,葛涵双时不时插一句,气氛倒也和谐。只是这话题不自觉便从吃食歪到了沈鱼自身上。


    沈鱼一一都答了,想起葛涵双初次见她时也这般问了一遭,莫不是这江家婆媳都有打听人户口的爱好?不过与不熟悉的长辈聊天也总绕不开这些话题,沈鱼没放在心上。


    期间葛涵双还向沈鱼讨教猪肉脯的做法,沈鱼也详细说了。


    “选猪里脊肉最好,肉切碎但不要过了,成泥便失了筋道。”


    “肉脯太硬是因为水淀粉加少了,或是烤的时间过长,水分都失去了……”


    葛涵双唤仆妇记下,学会了猪肉脯,江明禹那只小馋猫也不必常常掏空自己的小金库去买了。


    不知不觉便聊了半个时辰,葛涵双适时打断,让婢子带着沈鱼去江府厨房。


    沈鱼离开后,葛涵双不免嗔怪周氏几句,“娘,您方才也太明显了,哪有上来就问人家小娘子属相的。”


    周氏面带微笑,“我有分寸,她也没什么异样呀。”


    “那是沈娘子不好拂了您的面子……”


    江家的厨房很大,远远望去还当是间厢房,比之前邱府的厨房要大上一半。


    大厨房里自然是有主厨的,那主厨见沈鱼来,没有半分不愉,笑着上来见礼。


    江府主厨道,“大奶奶吩咐过了,今儿您才是主厨,我给您当二厨。”葛涵双早和厨房通了气,敲打了底下人,莫要因为沈鱼是个小娘子便看轻了她,让他们对人一定要尊重。


    葛涵双发话,江府厨房众人哪敢不听,对着沈鱼自然和颜悦色毕恭毕敬。


    食材早已准备妥当,江家主厨走过来道,“那干贝已经提前泡上了,沈娘子要用直接取便是了。”


    和专业的合作就是省心,沈鱼谢过,就撸起袖子开干了。每个炉子都烧起了火,炖鸡,炖肘子,阵阵香味从厨房里飘散。


    有些菜费时,像芙蓉干贝,看着简单却需要鸡汤为底,不然这干贝的鲜味便大打折扣。


    沈鱼午食只匆匆在厨房吃了些,从早间忙到黄昏,才堪堪做完了全部的菜。


    江砚白来到厨房时,沈鱼正端了个小碗,从一个锅里舀出了些汤,低头尝了尝味道,满意的笑起来。


    沈鱼袖口挽起,露出一节白皙的藕臂,手腕上系了一条五色彩绳,彩绳上是个如意扣的模样,看材质像是端午时节卖的,中间的结应该被她改编了,普通的东西到了她手中,总能显出些不同来。


    还是一个仆妇率先发现了江砚白,“郎君在这作甚?”


    俗话说“君子远庖厨”,江砚白自是从未踏入过厨房,江家主厨听见动静急忙来迎,“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江家主厨心道,他没做错什么吧,怎么郎君亲自来了?


    江砚白提了个食盒,径直走向沈鱼,“门口遇见阿莓,她说把这个交给你。”


    沈鱼接过,打开一角查看了下,“我还当她忘了,阿莓胆子大了,竟然使唤江少卿。”


    “不过凑巧。”江砚白瞧她动作,似乎并不愿这食盒里的东西展露人前,嘴角微微勾起,问了一句,“又是秘密?”


    沈鱼偏头一笑,眉眼弯弯,“嗯!”


    江砚白送完食盒就走了,江家厨房里的人自觉将方才的事情忘掉,身为一个聪明的仆人,就要在适当的时候装傻!


    38.  好大一个寿桃     江家人欢聚一堂,主……


    江家人欢聚一堂, 主位上坐了周氏,周氏身边的位置空着,那是留给早逝的江老爷的。


    小辈门各自送上自己准备的寿礼。江祁白送了幅松鹤延年的画, 葛涵双的是一扇桌屏,上面绣了观音小像, 江砚白呈上一串紫檀佛珠,江明禹还小,站在凳子上念了首祝寿诗。


    周氏笑容满面,拊掌道,“好好好!”十分给小孙儿面子。


    宴席过半, 月上中天,沈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端上寿桃蛋糕。那寿桃比人首还大,沈鱼端上来时脑袋被寿桃遮了个严实。


    江砚白抿唇浅笑,原来那食盒里是个大寿桃,只是不知这大寿桃与其他的相比又有何特别之处。


    周氏惊诧, “这么大个寿桃!”


    江明禹鼓起掌来, “好大!肯定很好吃!”在他的世界里,只要是沈鱼做的东西,那就是好吃的。


    大寿桃被放在圆桌正中央, 沈鱼笑着送上一句祝寿词, “恭祝老夫人春秋不老,寿比南山。”


    周氏牵了沈鱼的手,笑得更欢, “好孩子!”若是这称呼能改一改就更好了。


    葛涵双仔细看了看这寿桃,“这寿桃似乎并非面粉所做。”


    沈鱼接过话介绍,“是用面粉和鸡蛋做的, 只是用了不同的手法,外层的东西是牛乳做的。”


    沈鱼又递上一把小巧的匕首,“还请老夫人切开。”


    “还要切开?”


    沈鱼点点头,指着道,“内里还有乾坤。”


    江明禹好奇,出声催促,“祖母快些切呀。”


    寿桃很大,正中用樱桃酱写了一个寿字,阿莓送来的就是蛋糕胚,外面抹上鲜奶油,调好颜色做成寿桃模样,上面还插了一对木雕的寿公寿婆。


    木雕是沈鱼亲自画了图纸让尹氏兄妹做的,这时候的人大抵接受不了在蛋糕上插蜡烛,插上一对寿公寿婆也算添喜。


    奶油要现打发的才好吃,沈鱼便没有提前备,只预备了未打发的,江府下人多,打发奶油这种苦差事有的是人干,她就偷个懒。


    周氏在众人的期待的目光下切开了寿桃,寿桃太大,周氏一切不到底,江砚白上手帮了一把。


    完整的寿桃被切下一块,里头的模样露出了更诱人了。淡黄色的蛋糕片之间夹了不同种类的果酱,梅子酱,蜜橘酱……颜色各异远远望去若彩虹叠嶂,当真是漂亮极了!


    周氏率先切了一块给张大了嘴等候的小孙儿,江明禹乐颠颠的,迫不及待捧着碗就咬上一口。


    他脸埋到碗里,颊边腮上甚至鼻尖都沾染上了奶油,活像只小花猫,还喃喃道,“好吃,真好吃!”孩子的天真之举,引得众人皆开怀大笑。


    江祁白也叹道,“有蛋香而无蛋腥,入口松软,不错,不错!此物名为蛋糕?”


    沈鱼笑着应声是,“江大家莫不是又诗兴大发,要来一首咏蛋糕?”


    江祁白本来没这个想法,沈鱼一提起,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些诗意,当即便朗诵了出来。


    众人皆道了声好,江祁白高声呼着要纸笔,这灵感转瞬即逝,得记录下来才是。


    沈鱼见状,不禁想起大诗人李太白来,传说他作诗总前要喝上些酒,趁着酒兴写下千古名句。江祁白作诗却靠的是辣椒,蛋糕,若是在史书中记上一笔,不知要惹出多少猜想来。


    江砚白替周氏给大家分蛋糕,切了一块最大的给沈鱼,沈鱼咋舌,推却道,“多谢江少卿美意,太多了,实在吃不了。”


    江砚白浅笑,将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今日寿宴,沈娘子是头功,该吃块最大的。”


    他说得有理,周氏也附和,寿星都开口了,沈鱼哪有不应之理。


    江明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蛋糕前,拿起寿公寿婆两个小木雕装饰,问周氏,“祖母,这两个木雕我能拿走吗?”小家伙就是喜欢这些可爱玩意。


    周氏本欲答应,眼神扫过江砚白与沈鱼,转念道,“这东西祖母还有用处,阿禹要些别的吧。”


    江明禹很乖,一听周氏还有别的用途就把东西放下了,转头又让江砚白给他切了一块蛋糕。


    可蛋糕这么大,他们几人哪里吃得完呢?


    周氏兴致甚好,对身后的婢子仆妇道,“也别都站着了,都来吃上一块。”


    仆妇婢子道了声谢,便捧着剩下的蛋糕下去分食了。


    沈鱼临要走之际,周氏避开众人只带了个仆妇唤她去身旁,将袖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老身虽非高寿,这福气还是有几分的,还请沈娘子不要嫌弃。”


    寿星赠物,又有赐福一说,做寿的老人会送些小物给家中小辈,这小物便是带着寿星的福气,保佑收礼的小辈,能活到老人的寿数。


    周氏送沈鱼的就是寿桃蛋糕上的那个寿婆小木雕,寿婆发髻花白,用红绳绑了两只小辫垂在身前,两边脸颊鼓起一团福气,手上还拄着根红木拐杖。


    “这……”


    见沈鱼欲推辞,周氏正色道,“长者赐,不敢辞,沈娘子收下吧。”


    周氏一片赤诚,沈鱼又怎能拂了她一番好意,笑着接过又行了个万福,“多谢老夫人。”


    周氏让身旁仆妇送沈鱼出门,私心里想让小儿子送,但此举到底于人家小娘子名声有碍,还是仆妇妥当。


    沈鱼回了厨房一趟,拿走了阿莓带来的食盒。


    出门前,葛涵双让贴身女婢给沈鱼送了这次寿宴的银钱,两个十两重的银锭子和两颗金花生,沈鱼惊诧,忙问女婢是不是给错了。


    女婢微微一笑道,“余下是老夫人与大奶奶给的赏。”


    沈鱼含笑感叹,这执掌中馈之人出手就是阔绰,别看才两粒价钱可不比另两个大银元宝便宜。


    沈鱼提着食盒回了沈记,食盒里是剩下的蛋糕胚。烤蛋糕自然不可能一下子烤成个桃子形状,都是方形的蛋糕胚一层层叠起来,再切成寿桃样。


    余下的蛋糕胚她也没有都浪费,分了一些给江家厨房的仆从,还有家里那两个馋猫的份。


    沈鱼记得她小时候孤儿院里很拮据,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零食,蛋糕更是令人向往而不可触及的。院长婆婆便会买回一些做蛋糕胚的剩下的边角料,一样的松软香甜,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可是这蛋糕胚的边角料也不是日日有的,得要 有人订了蛋糕才有,于是那时孤儿院的孩子们便盼着每日都有人过生日,那样便每日都有蛋糕吃了。


    阿莓大口吃着蛋糕胚,对沈鱼描述的寿桃蛋糕心向往之,“小鱼该带我去的。”这丫头对没吃到奶油忿忿不平。


    沈鱼嘴角漾着笑,脱口安慰她道,“下次阿莓生辰,我做个予你如何?”


    提起生辰,阿莓脸上笼起一层落寞,眼睛渐渐失神,“我记不得自己生辰了。”


    阿莓家中兄弟姐妹有许多,她恰好是中间出生的,爹不疼娘不爱,每年的生辰从来没有人给她庆祝,时日久了,她自己便也不记得了。


    沈鱼没想到勾起了阿莓的伤心事,伸手轻抚她的发顶,“记不得了便不想了,只要快乐舒心,余下的每一日都是生辰。”


    阿莓扬起头,“小鱼每日都给我做蛋糕吗?”


    沈鱼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带你这么贪心的!”


    “那还是重新定个日子吧,就四月十六吧。”


    沈鱼微笑,提醒她一句,“四月十六可还有大半年呢,你确定要等?”


    阿莓点点头。


    沈鱼蓦地想起,四月十六,是她从胡市把阿莓带回来的日子。


    江府内,江明禹玩闹了一夜,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皮已是闭上了,江祁白夫妇带着儿子先行走了,便只剩下江砚白陪周氏说话。


    “吃了沈娘子做的寿宴,才知道往年的竟都是白过了,沈娘子真是玲珑心肠,你说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哪来的这许多巧思?”


    江砚白猜测道,“许是家传。”


    周氏时刻注意着小儿子神色,与平常并无二致。先前主动去了趟厨房又给沈鱼送蛋糕,她还以为儿子开窍了,但沈鱼离去时,江砚白连个眼神也未给。


    周氏实在看不出什么,只好放弃,拿出了另一个小木雕,“收好。”


    寿公木雕与寿婆的十分相似,十分标志性的额头,花白胡子配上红衣拄拐。木雕上的奶油虽被洗去,仍残留一股淡淡的甜香。


    江砚白拇指摩挲着寿星公的脸,随意问道,“另一个呢?”


    “问那么多作甚,自然是要送人的。”周氏故意不说,就是想让江砚白追问。


    怎料江砚白不接茬,谢过周氏便说累了要回去休息。


    江砚白离去后,周氏笑骂,“这臭小子,就不能让他娘顺心一回吗?”


    一旁仆妇见状笑道,“郎君从小如此,文文静静便能让您跳脚,您哪回顺遂了?”


    “就是这么个怪脾气,让人摸不透,活该人家小娘子没看上他!”念叨归念叨,儿子是亲生的,做母亲的见不得他一辈子是个寡汉子,只盼着哪日沈鱼软了心肠收了他,也让她能享福做个闲事不管的阿家。


    想起沈鱼,周氏觉得这两人倒确实有些像,都是少年老成,沈鱼的年纪就该是父母正宠的时候,小娘子遭遇巨变,还能在短短几日内收起伤心出门摆摊,到如今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食肆了。


    周氏想着,她若是沈鱼这个年纪时失了双亲,定然做不到沈鱼如今这样,想到这儿,又对这小娘子添了几分佩服。忽然自我怀疑起来,这么个好姑娘,配自家那混小子会不会吃亏了些?


    江砚白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并未进卧房,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博古架上摆着几个碧玉花樽,江砚白打开下方的抽屉,将寿星公小木雕摆了进去。抽屉里还有别的东西——一方手帕和一张开始泛黄的宣纸。


    39.  采花大盗     鸡爪煲的热销,让沈鱼囤……


    鸡爪煲的热销, 让沈鱼囤的土豆迅速消耗。


    沈鱼还挑了些小的埋在炉灰里,灭了火光的炉膛还火热,埋几个小土豆进去, 用炉灰的余温将土豆焖熟。


    从炉灰里扒拉出来的小土豆,剥皮吃着有股独特的烟火气, 蘸上鲜酱油也是道美食呢!


    库房里的土豆快没了,阿莓就惦记起花盆里的土豆苗了,离种下已过了半月,土豆苗长得有些繁茂了。


    阿莓就像个操心的老母亲,天天盯着, 围着花盆转几圈,口中还喃喃道,“小苗儿快快长。”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沈鱼见她都有点快魔怔了,想让她歇歇,给她讲起故事来。说从前有人种下一棵树,每天浇水施肥, 种下后日日去瞧, 可那树就是不长,那人心灰意冷,只觉得种不活了, 便不去管它。直到某几月后再经过, 却看见了树抽出了新芽。


    沈鱼本想着宽慰她,没想到阿莓陷入了另一种极端,那日沈鱼喊她看苗, 阿莓捂住眼睛,“不能看,看了就不长了!”


    沈鱼:“……”索性将花盆都搬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崔四听说了这事笑得肚子疼, 对阿莓道,“你以为你这双眼睛是什么?看了就不长了,哈哈……”


    阿莓举手又要打人,好在外间有人叫小二才解了崔四的围。


    几个穿着士子衣袍的年轻后生进了店,唤小二点菜。


    其中一人不满道,“十七郎,这便是你口中那家有美味的食肆?莫不是不愿出银钱,搪塞我们两个吧。”


    被称作十七郎的这位显然是今天做东,“食肆虽小,美味却不少,任兄莫要只看表象。”


    “是吗?”那位姓任的士子仍一脸不屑。


    十七郎又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坐在对面那位许久不开口的士子,淡淡道,“我听闻思闲酒肆的虎皮鸡爪便是源于这沈记。”


    他一开口,那位姓任的士子明显收敛了些,“程兄既如此说了,那必然是不错的。”


    崔四候在一旁许久,听着那任姓士子的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三人乍看是差不多的打扮,但细看便能瞧出许多不同来。


    姓任的士子白袍浆洗得都有些泛黄了,头上只戴了个老银素冠,而那位最后开口的士子,衣袍上绣有暗纹,发间是一根玉质温润的束发簪,显然身份比另外两位要高上不少。


    崔四对这趋势逢迎的人没一点好感,简直是玷污了读书人的清誉。


    几人随意点了些招牌菜,鸡爪煲当然是不能少的,又要了些酒。


    菜上齐后,任文林和李十七也是等程梓明动了筷后,才吃了起来。


    酒过三巡,任文林举杯道,“程兄得了秋闱榜首,我还未向你道贺,今日借着十七郎这顿酒,恭祝程兄前程似锦。”


    程梓明淡淡一笑,举杯谢过。


    崔四在一旁听了个一清二楚,不免对这姓任的有些鄙夷,秋闱都过去几月了,才向人道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位程郎君当真好脾气,若是他对着这种人,才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呢!


    果然,道贺过后,崔四听他们闲扯,那任文林不知怎的就把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任文林皱着眉,十分可惜道,“可惜我当时未带足够的银钱,不然定把那字帖买下。”


    程梓明夹了一只鲜虾,开口道,“若是真为临川先生真迹,错过岂不太可惜,任兄可还能找到那个卖字帖的商人?”


    任文林见程梓明搭话,接着道,“那商人曾言近几日都会在留芳阁留宿,今日去寻,想来还是来得及的。”


    “留芳阁?那不是烟花之地吗?世家子怎好轻易涉足。”李十七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年纪小家中还未娶妻,对风月之事只是略有耳闻。


    任文林浅笑,摆摆手道,“十七郎此言差矣,我等为寻字帖而去,又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自身正,何畏人言!”


    “说得好!”程梓明酷爱临川先生的字,家中他的字帖著书众多,多年来四处收集临川先生的作品,听闻有临川字帖出现,早已按捺不住。


    李十七见二人达成一致,也不好拂了兄弟的兴致,“那便同去留芳阁走一趟吧。”


    三人饮乐作罢,便出了沈记往城东而去,城东是些勾栏瓦舍聚集地。


    崔四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忍不住道,“还当是清贵世子,却原来也是留恋风尘之人。”


    沈鱼从后头出来,正好听见他自言自语,“一个人念叨什么呢?”


    崔四一副八卦神色,悄悄对沈鱼道,“方才的几位客人啊,往留芳阁寻欢去了。听闻那留芳阁新来了个花魁娘子呢!”


    沈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正事不做打听起人家阴私来,留芳阁来了个花魁娘子你倒清楚,早上收拾了几桌你记得吗?”


    崔四难得露出个憨笑来,捂着吃痛的脑袋,“这个,这个……”


    “好好跑你的堂吧!”


    门外又传来动静,崔四迅速开溜,替客人将竹帘打起,进来两个武侯。


    其中一个正是小杨,小杨巡街后便常来沈记坐坐。崔四看见他都不用上前点菜,便知道他要什么了。


    “一碗鲫鱼汤面。”


    小杨愁容满面,连对着最爱的鲫鱼汤面也不大有胃口。


    旁边那武侯见他仍皱着眉,劝了一句,“你也不必如此愁,那地方可是许多人都想去的销金窟呢1”


    小杨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同伴,“风凉话谁不会说,要不,我与你换换?”


    那武侯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家有悍妻。”


    小杨扒拉两口汤面,复又放下筷子,长长叹了口气。看见沈鱼在柜台前看账本子,走到柜台前,认真提醒她,“沈掌柜近日尽量少出门。”


    沈鱼疑惑,轻声问,“又有案子?”


    小杨点点头,与她说起近日发生的一件大案。自一个月前,便不断有妙龄女子遭到采花贼的迫害,那采花贼之前只在江临作案,近日流窜到了盛京,盛京已有五名女子受害。


    因采花贼作案后,会留下一室花蜜香,经久不散,是以官府中人又称他为采花蜂。


    沈鱼秀眉拧起,“怎得没有风声传出?”


    小杨抿了抿唇,继续说道,“因为这盛京的受害者中,有几个是烟花女子,先前未有人报案,直到有两个清白姑娘遇害,才知这采花蜂来了盛京。”


    沈鱼乍一听闻也有些心慌,听起来这人似乎武功还不错,但食肆就在大理寺旁,又安下了心,想来那个采花蜂也不会如此大胆,来官府眼皮子底下作案吧。


    沈鱼宽慰小杨,“有江少卿在,定能将此人绳之以法。”


    小杨却不大有信心,倒不是不相信江砚白,这采花蜂其实五年前便在江湖上出现过,后来不知怎得消失不见。当时江临的知府搜查许久,仍是没有抓到人,且至今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便是采花蜂站在眼前,他们也认不出来,遑论抓人呢。


    如今只能是抓紧调查外来客,据江砚白推断,采花蜂初次作案是在江临,五年后卷土重来也率先在江临,祖籍江临的可能性很大。且采花蜂侮辱的女子,多为艳丽长相,且喜浓妆。


    花楼里的小娘子多爱浓妆,因着这条线索,江砚白便让一部分人去城东乔装打探,小杨就是手气不好抽到了去城东的那批。


    倒也不是嫌弃那地脏污,只是他有一个毛病,若是女子身上涂了太多的香粉,他一闻,便会不住地打喷嚏,一点儿都忍不住。


    沈鱼听他形容,多半是有些粉尘过敏,建议他届时蒙上脸,闻不到便没事了。小杨平日穿着公门装束不好遮脸,如今要乔装,这点反而无碍。


    听罢案子详情,沈鱼更不担心了,她这副长相与艳丽根本沾不上一点边,那采花蜂来的可能性便更小了。只是不免惋惜起那些被糟蹋了的姑娘来,这种事情放在接受度大的现代都会被指指点点,更何况这视清白为性命的古代。


    小杨与同伴还未吃完东西,外边又匆匆跑进来一个武侯,“快别吃了,柳家那小娘子不见了,她家里人来报案,说是清晨时分便再也没见着人。”


    “莫不是寻了短见吧!”


    小杨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官刀,拔腿便走,没来得及付银子。


    崔四没好意思拦,看向沈鱼,沈鱼便当两人没来过,催促崔四,“愣着做什么,招呼客人去。”


    杏子林内,秋风萧瑟,武侯们地毯式搜索。


    小杨搜寻一圈回来,向江砚白禀报,叹道,“大人,还是没有。”


    “继续找。”江砚白低头沉吟,最后有人见到柳香便是在这杏子林,那提供线索者还道柳香手中拿了一条麻绳。


    柳香就是被糟蹋的两个清白姑娘其中的一个。发生这种事情,有轻生的念头太正常了。家中人一个没看住,就让她遛了出来,距离最后见到柳香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柳香生还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杏子林里脚步杂乱,根据脚印来寻人基本不大可能,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天色越来越暗,寻人的困难变大。柳香的家人等得焦急,尤其是柳香的母亲,眼泪已不知流了多少,还一遍遍自责是她没将人看好。


    “香儿昨日难得地吃了夕食,我还以为她是慢慢想通了,不曾想竟是存了死志,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她死了,我可怎么活呀……”柳母双手合十,跪在杏子林的泥地上,求四方神佛保佑。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她的祷告,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太阳洒下最后一丝余晖时,柳香找到了!


    而且,人还活着。


    林中某处,柳香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簌簌地落了许多杏叶。


    柳府管家之子曹宇杰背起一息尚存的柳香,神色担忧,江砚白让他带着人赶紧去找大夫。


    江砚白察看柳香上吊现场,断裂的杏树枝干,泥地上一道痕迹。麻绳的确挂上了树枝,只是她选的这根树枝不足以承受她这个人的重量,在柳香快要窒息时,杏树枝干断裂。


    而恰巧柳香脚下的那块地有些湿滑,她掉下来时脚下一滑,后脑磕在了断裂的杏树枝上,昏迷过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保住了性命。


    柳香得到救治,不久便清醒了过来,脖子上的红痕触目惊心,大夫说她伤了喉咙,几日不能讲话。


    醒来的柳香异常愤怒,又想撞墙,被拦下来后只是一个劲地哭。


    曹宇杰不住地劝着,眼中带着疼惜,但柳香仍不为所动。


    40.  鸡蛋牛乳醪糟(一更)     江砚白命人……


    江砚白命人看好柳香, 因为柳香是唯一一个见过采花蜂真面目的人。


    采花蜂下手多用迷药,柳香因为那几日偶感风寒,并未吸入足量的迷药, 提前醒了过来。不过据柳香所说,采花蜂当时蒙着脸, 她只看见了一双眼睛。即便是这样,柳香也算是唯一的突破口。


    回忆当时的细节,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但为了尽早破案,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问。


    本来应该是江砚白来问讯,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留芳阁出了人命案子,他分身乏术。


    这桩事情便落到了黎辞舟头上,可对着个娇滴滴只会哭的小娘子,黎辞舟真是没有一点办法。


    想着找个小娘子来安慰下柳香或许会好一些,只是大理寺没有女官, 自家夫人也是个娇弱的, 别两个哭包凑在一起,那可真是灾难了。


    黎辞舟思来想去,沈鱼正合适, 沈掌柜虽然看着娇小柔弱, 但就凭她将沈记变成如今这般,骨子里也定是个坚韧之人。


    黎辞舟便厚着脸皮来求沈鱼帮忙,帮忙规劝柳香配合查案。黎辞舟难得开口求她, 又是为了个受害的无辜女子,沈鱼想了想便答应了。


    她也实在见不得一个女孩子这么糟蹋自己。错的明明是那个采花蜂,为何她要寻死觅活, 不该是这样。


    想着柳香伤了喉咙,沈鱼做了碗鸡蛋牛乳醪糟。


    新鲜的牛乳煮开,沸腾时加入鸡蛋液,最后放纯天然的醪糟,醪糟的酒味会将鸡蛋的腥味遮掩,还可以加些红枣与黑芝麻,最是滋补养颜。


    黎辞舟带着沈鱼去了柳家,柳父将两人引入房中,柳母捧着药碗,在床前温声劝道,“好香儿,喝些药吧。”曹宇杰也在一旁温声劝着。


    柳香脖颈出一圈青紫看着十分骇人,她红着一双美目,发丝有些散乱,嘴唇干裂,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即便这般,依旧难掩姿色。


    柳母见有人来,放下药碗叹了口气,来到柳父身边,“还是不肯喝。”


    柳父有些着急了,“不喝药怎么行,实在不行给她灌进去。”


    曹宇杰觉得不妥,“不行,小姐伤了喉咙,不好硬来。”


    黎辞舟近日往柳家跑了好几趟,生生看着柳父柳母发间生出了许多白发,开口宽慰道,“两位别急,柳娘子会有想明白的一天的。”


    黎辞舟给了身后的沈鱼一个眼神,沈鱼会意,提着食盒进门。来之前黎辞舟已经和沈鱼交代了柳家的一些情况,柳母因为当年生柳香时伤了身子,随后再难有孕。


    而柳父与柳母感情深厚,柳父不愿纳妾也不想从族中过继小儿,只待柳香成人,便为她招个上门女婿,以此延续柳家香火,却不想出了这么一遭事。


    对于柳香的举动,沈鱼是气愤的,气愤她为何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气愤她令老父老母伤心。但同时也很理解柳香,这般的大环境,或许死了才是她最好的解脱。


    柳母与曹宇杰出了房门,将卧房留给沈鱼,沈鱼进门时柳香连个眼神也未给,她坐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


    沈鱼径自将食盒放下,拿出里面的鸡蛋牛乳醪糟来,淡淡道,“柳娘子如今这般模样,伤心的是谁?”


    柳香没有任何反应,沈鱼继续道,“柳娘子觉得活着无趣,那死了又有什么不同,徒留为你肝肠寸断的老父老母,身为人女,你认为让他们为你操心,这是应该的吗?”


    柳香终于有了些反应,眼睛里渗出些泪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沈鱼。


    沈鱼端着碗走近,“遭受了这般事,你从来都没错,错的是那采花贼,该死的也是他,你难道不想将恶人绳之以法吗?”


    沈鱼将她额间乱发抚平,声音坚定而有力量,“世道难容失节女子,是这世道不公,并非你的错。你父母只有你一女,你若死了,谁来孝敬他们,能保证过继来的孩子对你父母好吗?”


    沈鱼接连质问,柳香泪流满面。


    “所以,更应该好好活才是,旁人嘴碎那有什么要紧,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旁人说几句又不会损了你的利,偏生要那些人看看,你是怎么把日子过好的!留着这条命,看恶人伏法,看说风凉话之人过得都不如你!”


    柳香攥紧了床间锦被,她说不出话,只盯着沈鱼,眼神似在询问,她当真能做到吗?


    沈鱼将碗放在一旁,握紧了她的手,“只要有心,便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以我自己为例,你高堂尚在,我却已父母双亡,旁人道我一介孤女合该孝期一过,早早嫁人才是。可我不认命,想试试别的活法。崇安坊的沈记,柳娘子可曾耳闻?”


    柳香颔首,沈鱼接着道,“我便姓沈。”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柳香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即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来。她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年岁差不多,失了双亲,却仍积极活着的女子,忽地从心底生出一丝敬佩来,她自己好似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沈鱼看见柳香眼里重燃的希望,知道自己成功了。


    “喝些温的润润嗓子。”沈鱼拿着调羹为喂了柳香一口。


    奶香,蛋香混着酒香,淡淡的甜味沁入了心底。有美食慰藉,柳香更不想死了。


    柳香小口地吃着东西,沈鱼欣慰,能吃主动吃东西,看来确实是有了求生意志。


    待柳香吃完,沈鱼起身出了房门,黎辞舟往里探了一眼,“成了?”


    沈鱼只拿出空了的碗,“你瞧。”


    黎辞舟笑起来,赞道,“沈掌柜果然厉害!”


    “但她情绪还不是特别稳定,黎大人容她休息会儿吧。”


    柳府众人也都对沈鱼表示感谢,柳香终于肯吃东西了。


    曹宇杰送沈鱼出门,再次感谢了一番,“多谢沈娘子相助。”


    观他神色,沈鱼不难看出,这曹宇杰多半是对柳香有情。知晓内情还对柳香如此重视,可见其情深似海。沈鱼笑叹,有此良人在侧,做什么去寻死呢,幸好被她劝回来了。


    回到沈记,崔四便拉着她说起留芳阁那庄命案,这件事情闹得很大,死者是安顺侯的大公子,还是今年秋闱魁首。本朝不许官员狎妓,程梓明虽非正式官员,但前途无量,如今却死在一个妓子的床上,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当时我就猜到,什么买字帖都是借口,寻欢还找诸般理由,啧啧,这些读书人啊……”


    崔四一棍子打翻了一船人,邓氏便不快了,“读书人怎么了?”


    崔四知道说错话了,这把陆峰也骂进去了,“姑母恕罪,我说的是那些世家子。”


    沈鱼睨了他一眼,“凡事都有例外,以后这般言语,慎言。”


    崔四立即抿紧了嘴,做封口状。


    城东留芳阁内,喧闹的花楼此刻极为寂静,虽未在门上贴起封条,但有寻欢客见武侯在门外值守,便是有再大的色心,也是调头回转,反正这城东青楼,也不止留芳阁一家。


    鸨母化着精致的妆,头戴一朵玫红牡丹,怨恨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这人死哪里不好,偏死在了她这留芳阁,这一天得少赚多少银钱啊!


    “大人,能不能将这尸体带走,你们带回去慢慢查……”


    鸨母带着娇笑凑上前,小杨握着官刀横在身前,喝道,“退后。”这鸨母身上的脂粉味太重了,小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小杨如此严肃,鸨母也不敢再造次,只盼着官府能尽快查清此案,她也能赚银子,那新来的花魁可是她花了大价钱从江临挖来的,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程梓明是死在花魁夏艳娘的床上的,死因为颈骨断裂,脖颈上有明显手印,是被人扼死的。


    据夏艳娘交代,当夜她与程梓明饮酒后同寝,不想一早醒来,身边温柔郎君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夏艳娘当即惊叫出声,随后便有人去官府报案。事发之时,只有夏艳娘与程梓明在屋内,江砚白查看了屋子,窗户与门栓都未有被破坏的痕迹,嫌疑最大的其实是夏艳娘。


    但夏艳娘弱质纤纤,又不会武功,江砚白也将夏艳娘掌印与程梓明尸体对比,掌印并非一个人的,是以排除夏艳娘作案嫌疑,只是问询还是要的。


    夏艳娘人如其名,容貌艳丽,那眼角眉梢都带着魅色,的确担得起花魁之名。她受了惊吓,有些病容,站也站不住,由鸨母与女婢扶着到了江砚白面前。


    女婢名叫阿芸,十分担心夏艳娘身体,“还请大人快些问,我家娘子需要休息。”


    江砚白理解她的担心,言明会尽快,“程郎君死时,夏娘子就在身侧,一点儿动静也不曾听到吗?”


    夏艳娘玉手扶额,闭了闭眼,“妾身饮多了酒,实在不曾听见什么动静。”


    想要悄无声息地掐死一个人并不容易,此人定有着极强的腕力。凶手只杀程梓明,究竟是因为凶手恩怨分明,还是夏艳娘与其是同谋?


    “夏娘子可还记得,当日是谁与程郎君一同来的留芳阁?”


    程梓明是世家子,又颇有才名,江砚白虽不曾与他深交,却也听闻他端方雅正,洁身自好,怎会轻易涉足烟花之地。


    “程郎君是与任郎君一起来的,还有个不认识的,我听任郎君唤他十七郎。”


    江砚白略一思忖,“夏娘子之意,是这位任郎君常来留芳阁吗?”


    夏艳娘点头称是,阿芸补充,“任郎君与我们留芳阁的冬菱娘子是熟识,昨夜也是冬菱作陪,我们娘子是后来才去的。”


    “那夏娘子可知他们在席上谈论了什么?”


    夏艳娘微微摇头,“我见到三位郎君时,他们正打算回府。昨夜郎君们并未唤我,只是我途径他们屋前,恰闻程郎君正吟诗,一时钦慕于他的才华,主动上前攀谈,是以妾身并不知道三位郎君所论之事。”


    夏艳娘温软细语,柔弱似水,任谁见了都要怜惜几分,可惜这一脸娇媚姿态无人欣赏。


    江砚白让艳娘先稍作休息,着人去唤来冬菱,冬菱姗姗来迟,她也是个美人,与艳娘不一样的美,若艳娘之美譬如芍药,那冬菱之美便是晚莲。


    冬菱盈盈朝江砚白一拜,声如黄莺,“见过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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