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格先生要接待重要的客人，你们快去准备。”
李鹤恍惚着擦了擦汗，慢慢回过神来，望着居高临下的管家。
“你还要让我说多少次？”
“抱歉，他昨晚没怎么睡好，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小八慌张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把手放到背后，轻轻捏着他的手。
“你们现在去领桌布，布置餐厅。听见没有？”
“是!”
小八夸张地点了点头，带着风拉着他跑了。
“你怎么了？”
小八在仓库门前停下，踮起脚尖撩开他的碎发，观察着他的眼睛。
看着那认真检查的蓝眼睛，他一把握住了那试图帮他擦汗的手。
“脏。”
“小鹤才不脏。”
因汗水被李颜打出疤痕的皮肤和小八的话在他身体里发生了巨大的化学反应，让他一时冲昏了头脑，说出了心里真正想问的话。
“你不觉得刚才很恐怖吗？”看着小八迷惑的大眼睛，他松开了那手，瞥开了视线，“你就当我脑子不正常吧。大家都觉得没问题，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很快他的手又被握住了，一双蓝眼睛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面前。
“没有问题的是小鹤!我不觉得刚才恐怖，我只是觉得莫名其妙。我觉得把他们分成好孩子坏孩子的人真的是莫名其妙。就像是我喜欢吃生蚝，另一只海怪喜欢吃龙虾，这本来就没什么问题。但那只海怪却要让所有怪认为吃生蚝是不好的，还要逼着一些怪吃龙虾，和它一起打压喜欢吃生蚝的海怪，这太莫名其妙了。小鹤很正常，小鹤没有问题!”
小八的双手抚上了他的耳朵，让他抬起了羞耻的泪眼。蓝眼睛看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刚才的话。
[小鹤很正常，小鹤没有问题。]
他觉得心里有什么被震碎了。
他想脱掉这身银色的衣服，跟着小八去海里冒险。
伸出手，他也想抚去小八脸上的汗水，但女仆装里过于紧的银色袖口束缚住了他的动作，也即使勒住了他刚才的想法。
“小八，麻烦你进去拿一下桌布吧，我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他死死握住伸出未遂的手，目光躲闪着吞吞吐吐道。
心大的海怪见他投入了工作以为他没事了，毫不掩饰着开心，孩子似的蹦跳向了仓库。
“那丢人的终于走了。”
李鹤闻声皱眉抬头，只见一些穿着整齐的仆人慢慢在走廊上一字排开，不满地白向小八的方向，切切私语着。
为首的那个人注意到了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这种和坏孩子差不多的好孩子在这里干什么？弗洛格先生最尊贵的客人要我们这些最接近‘最好孩子’的孩子来接待。”
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男生，却和李颜用着一样的口气说着他。顿时，李鹤觉得蚂蚁窸窸窣窣地爬满了全身。
哼，傻逼。
李鹤抱紧自己的双臂，抑制着心中的海怪，轻轻骂着。
这时小八抱着比它还高的桌布，晃晃悠悠地朝他奔来，边跑边把捆绑桌布的绳子拆下，精准地投放到了被擦得发光的垃圾桶中，不稳的脚步弄皱了地上的地毯。
那傻逼的鼻子不满地皱了皱，一脚朝小八踹去。
“我真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当上好孩子的。”
小八的视线本来就被挡住了，再加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八的注意力在他身上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得迟钝，整个怪被绊得向窗台倒去。
小八的腹部结结实实地砸到了窗台沿上，和桌布一样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桌布从小八头上滑落，露出了那白得可怕的脸。
那张脸上冒着冷汗，但还是朝他绽出了笑容。
他当然知道小八没事。
海怪皮糙肉厚，就算卵袋被打散了也能恢复原样，可是……
小八会疼。
李鹤放开了自己的胳膊，放出了那被他压抑已久的脑中海怪。
一把抓过那桌布，他麻利地缠住那傻逼的脖子。
“垃圾桶里不能扔垃圾，地毯上不能走人。难道当好孩子就意味着成为傻逼吗？”
那傻逼和一只挂在渔网上的鱼似的，在一片尖叫声中蹬着双腿无力地挣扎着。
“坏孩子？你想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坏孩子吗？”
他双脚瞪着窗台跳起，把桌布的一端挂在了吊灯上。
正当他想进一步攻击傻逼时，那桌布却突然被弄断了。
傻逼捂着嗓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桌布落下，露出了一个穿着银色制服的捕手。
那捕手明显上了年纪，稀疏的红发虚虚地搭在头上，但身体线条依旧硬朗。
“这样可不好。”
那捕手擦着刀抬起了眼眸。
正当李鹤想辩解自己的行为没有失控时，那捕手却率先开口了，“小李鹤，你长大了。”
那捕手看到他攻击正常人后，不但没有像其他捕手那样对他喊打喊杀，还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抚摸着，“咱们不要把力气浪费在垃圾身上，垃圾死了还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懵逼的同时，李鹤还感到了恐惧。
明明那人眯着眼笑着，却轻描淡写地说着死亡。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走。
垃圾？
他觉得这老头随便把人定义成垃圾的想法甚至比弗洛格先生定义坏孩子好孩子的想法更恐怖。
他忍着蚂蚁啃食的剧痛，一把拍掉了那捕手的手。
“哎呀，”那捕手有些懵地看着自己被拍掉的手，更加灿烂地笑了，“看来小李鹤不记得我了。”
“我该认识你吗？”
那捕手略过小八，顺着地毯向前走去，好孩子们无不恭敬地低下了头。
李鹤马上意识到了他就是弗洛格先生的贵客。
那捕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带着笑声转过了头，“小李鹤不认识我了，这没关系，毕竟那时候你太小了，我是AAA。看到你现在的状态，我很开心。”
风吹着AAA先生的笑声远去了，带着一小块被割下的桌布飞到了外面，白色的桌布转着圈，落到了搭了一半的柴火堆旁。
“坏……孩……子……是怎么样的。”
安娜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柱子上，看着那未关紧的窗户，用干裂的嘴唇回味着刚才的争吵。
“这就是坏孩子……”
尽管那干裂的嘴唇大幅度动嘴会出血，但当目光落到那片桌布上时，她的嘴角还是高高上扬了。
小八的嘴角挂着血，依旧高高上扬着。
偌大的餐厅中，只有他和小八两个人，微弱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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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刺破了巨大窗户上的厚窗帘，照出了在空中静静飘舞的灰尘轮廓，显得一切更静了。
小八咳嗽了两声，他当做没听见，继续铺着桌子。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许多红色的触手。
只见小八伸出触手帮他整理好了他本该负责整理的桌子，装作捋桌布，顺势朝他扑来。
“你别缠着我，我又不是桌布。”
他明知道小八为什么抱他，却还是问着，目光看向了餐厅中那厚厚的窗帘。
视线变红，紧接着是清脆的“啵”声。
他赶紧捂住濡湿的脸颊，看着小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感谢之吻。”
小八开心地歪头笑了笑，在一片被照亮的灰尘中抱着旧桌布蹦蹦跳着走远了。
餐厅大门关上的一刹那，李鹤内心警铃大作。
他只感觉小八的话在挑拨着他的理智，那名为理智的线好像断开了。
李鹤吓得赶紧弄乱眼前的桌布，重新整理着，疯狂转移着注意力。
我是捕手，它是海怪。
他弄翻了花瓶，又重新摆好。
我是捕手，它是海怪。
他打落了盘子，又重新捡起。
我是捕手，它是海怪。
他抽出椅子，又重新放回。
“哼，别给自己念咒语了。你不帮它，它也不会吻你。你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脑中的幼稚孩子鄙夷地嗤笑着。
听着那嗤笑声，李鹤去抓餐巾纸盒的手倏地停住了，在半空中颤抖着，慢慢握成了一个拳。
在脑中孩子居高临下的俯视下，他蜷缩着坐到了地上，看着半空中飘散的灰尘，眼神渐渐涣散。崩溃的声音伴着抽泣从严防死守的嘴巴里逃了出来。
“我爱它。”
他投降了，朝那幼稚孩子高高举起了双手。
李鹤想伸手去抓空中的灰尘，可是女仆装中的捕手制服太紧了，他终是没能伸出手。
他已经陷入这过家家游戏中了，但起码小八还不知道他投降了，而这薄薄的银色制服是他最后的防线，他想。
餐厅门再次打开的一刹那，他已经把这里恢复了原样，挂着一幅扑克脸，雕塑般站立在了桌子旁。
小八神色有些凝重，和一些仆人们推着带轮子的小推车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那些小推车上放着一些和人身高差不多高的东西，被厚厚的布盖着，依旧散发出弄得有些呛人的香水味。
弗洛格先生和AAA先生跟在最后面。
一进门，弗洛格大手一挥，示意仆人们掀开布。
“AAA，这是我最近新入的海怪作品。”
一个银环立刻吸引了李鹤的注意力。
那小车上的海星标本微微弓着身体，两条肢体人腿似的跪着，另外两条肢体祈祷似的微微弯曲着，最后一个肢体也微微弯着，上面挂着人鱼项圈，周边的皮肤都被电黑了。
那巨大的海星标本就像是一个微微驼背的人在祈祷。
李鹤脑子里止不住地浮现出微微驼背的玛丽在“好孩子”仪式上虔诚的样子，他压制住自己阴暗的想法，去看另外的标本。
一，二，三，四……八。
数着那些标本数量，他阴暗的想法潮水般涌出。
这是马克兄妹所说的类海怪失踪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