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小八嘴上的人形凸起，小八自豪地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安娜吐了出来。
扛着好像在做噩梦的安娜，他和小八在一船人默然的注视下沿着船壁攀爬着，船上的人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们接一下小安娜。
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朝下看来，像是一排排枪口对准了他们。
“你们人类不同类相残怎么眼神还这么可怕。”上方的小八扒着船壁原地缩成了一团。
“人类也是动物。”李鹤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他知道此时这只处世未深的海怪和刚进管控中心的他一样，被盯得有些崩溃了。
他试图打趣道：“怎么，吓得爬不动了?需要我扛你吗？”
他挪动了一下安娜，试图给小八腾出位置，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呼吸声，安娜的眼睛倏地睁开了。
看了一眼上方的船员，小女孩如同濒死的小兽一样挣扎起来。
李鹤不知道小安娜突然哪来的那么多力气。他一手死死地握着安娜的胳膊，一手死死地扣住船壁，木刺扎入指肚，才勉强挂在船壁上摇摇欲坠。
小八的那位姐姐肯定还没游远，有点理智但不多的它肯定不介意折返回来吞掉这个名为安娜的天上馅饼。
“让一让，你们这群呆子。”
谢天谢地，姐姐嘶吼着，和詹姆斯抱着绳子挤开了那些眼神吓人的船员。
他用头敲了敲船壁，小八心有灵犀地转过了头，拿着姐姐伸下来的绳子快速往安娜身上缠去。
小八不愧是章鱼，那系绳的速度，让他看出了残影。
一眨眼，小八已经绑好了安娜，拽着绳子给姐姐上去的信号;又一眨眼，小八一手拽着安娜的绳子，一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不祥的预感伴着窒息感突然袭来。
他只感到海风不停地扇着他耳光，脖子快要到极限时，他落到了一摊果冻上面。
睁开眼睛，只见小八躺在他身下，一脸求表扬地朝他笑着。
快速地扭过微微发热的脸，他紧紧咬着嘴唇，内心人声鼎沸。
哼，这只章鱼这么慷慨又想干什么。明明，明明以前拿它当垫子它恨不得来索命。
脑中幼稚的孩子坐在海怪头上轻蔑地看着他，说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把嘴唇咬得更紧了，咸腥味很快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但是他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毕竟把热心小章鱼晾在一边太残忍了。
“咱们，咱们这次有默契了。”
“那当然！”
小八开心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始料未及的拥抱冲撞得他晕晕的，他左看右看，就是不太敢看向前方的红毛。受伤的脖子因转动疼痛着，他这才发现他这次也没有骂小八。
毕竟它是章鱼海怪，锁喉什么的是它的天性，他理解。在幼稚孩子鄙夷的注视下，他苍白地给自己找着借口。
突然，李鹤觉得眼前飞过去什么东西。
“凯文，那些异邦人也阻止你变成好孩子了吗?”
只见安娜飞奔向了船中央的落汤鸡小男孩。
那小男孩湿成了落汤鸡，淡金色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他推测男孩变成落汤鸡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是。是克苏鲁大人拒绝了我，我是个坏……”
话没说完，男孩崩溃地哭了。
安娜把自己的斗篷留在了男孩身上，含着泪朝他瞪来，“我恨你！！！”
说毕，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和甲板碰撞发出巨响的活板门后。
一瞬间，他的大脑好像也被门狠狠撞了一下。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这是为了你好。”
管控中心的护士拿着粗度骇人的针朝他走来。
我是不是变成他们了?
大脑疼痛着。
“小鹤。”
初春的海水对于细皮嫩肉的人类来说还是过于寒冷了，他的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直觉，这才发现小八抓着他胳膊的手骨节都在泛白。
“是我干的。是我把那个小男孩推到船中央去的，我是不是做错……呜。”
他带着自我怀疑的颤抖吻上了小八。
唇离开了，他又用食指轻轻抵在了小八那迫切想张开的嘴上。
“嘘——没有，你做的很好。”
自我怀疑是痛苦的，在海洋中自由驰骋的海怪是不应该承受这一切的。
颤抖地合上眼，李鹤挣脱了小八的怀抱，把颤抖的手藏到了背后。
这种人类的痛苦应该由他这个人类来承受。
看着迷雾中越来越近的小岛，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藏在背后的手颤抖的手慢慢握紧了。
如果这是个错误，那么他就要在这里修正它。
再次睁开眼时，那黑色的眼睛里只剩了要做任务时的干练与兴奋，在阴郁的天气里闪闪发着光。
“小八，任务要开始了。”
海雾一丝一丝散开，无数鼓起的绿色小丘在小岛上绵延向前。几匹马拉着车在潮湿的泥土小路上跺着蹄子。
身后，那些船员笑着跳上了马车。
“这次我一定能通过考试的！”
“一定！”
一些孩子怀中抱着和安娜同款的捕手书籍在车上说说笑笑着。
后腰被猛地一撞，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站着神情阴郁的小安娜。
“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虽然李鹤没听出任何歉意，但还是尽可能温柔道：“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期待一下那个考试?”
他知道越是内心惊恐的小兽越锋芒毕露，呜呜叫着呲牙咧嘴地缩成一团。
“前几次我尝试过了，但是失败了。这次我连考试的资格也没有了，因为连克苏鲁大人都不要我，我是个坏孩子。你别同情我，异邦人。”
安娜又一次撞开了他，拉着那个还在颤抖的小男孩踏上了泥泞小路。
李鹤刚想追过去，一双黑靴子从他眼前飞过落入了泥中，溅了他一脸泥点。再次抬起头时，安娜和小男孩已经消失在了那此起彼伏的丘陵中。
“姐姐。”
他擦着脸咬牙切齿道。
“好弟弟，咱们先分开啦，”姐姐双手提着行李箱，一脸坏笑，摆着她哪像鱼尾的裙子在泥地里转了个圈，明显是故意阻止他去追安娜的，“友情提示一下，弗洛格先生不见陌生人哦。你最好去参加一下下午那个仆人考试潜入进去。”
他故意忽略了姐姐指的告示牌，“我们会训练有素地潜入进去调查。”
“小鹤！”小八动作夸张地指着那告示牌，生怕他看不见似的，“今天下午有女仆考试，无论是背手册还是女装小鹤都最擅长了。”
他感到姐姐的嘴角都快抿烂了。
姐姐强压着笑声，吻了一下小八的额头，“小海怪，你真聪明。你给我好好劝劝那位一直阴着脸的家伙。毕竟时间不等人，而且弗洛格先生家的防守严密到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小八有些苍白地往后缩了缩，这似乎勾起了姐姐的挑逗欲。姐姐跟着往后，伸手刮了刮小八的鼻尖，“好弟弟，你收养的小海怪真可爱。好了不逗你玩了。”
姐姐拍了拍小八的头发，走到他身前时瞬间压低了声音，笑容一扫而去，“李鹤，别冒险。这里未知性太多了，老老实实参加考试，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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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就是一块乌云，姐姐离开他的一刹那，脸上天晴似的立刻堆满了笑容，嘻嘻哈哈地拉着詹姆斯消失在了另一侧小山丘中。
虽然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但是事情的严峻程度他还是能认识到的。
姐姐声音消失的一刹那，他一把把小八拉到了小丘后;从袖子上扯下一块布条把自己凌乱的头发绑成一条马尾，又给小八短短的卷发绑了两个小揪揪;简单擦了擦手，他熟练地咬破手指在自己唇上涂抹着，又按到了小八的唇上。
捏着小八的脸左右看着，又抓起小丘上的苔藓往小八鼻尖上的灰碰了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拉着有些懵的小八在泥路上快速走着。
“到时候你控制不好声音的高低粗细就不要讲话。小八?”
回应他的是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有些奇怪地回头，只见小八像舔棒棒糖似的一下又一下舔着被血染得鲜红的嘴唇。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小八整张脸变红了，一个劲儿得往后缩着，支支吾吾地辩解道：“我……那个……我只是比较好奇……”
装作没有看见小八的偷吃行为，他装作对天上的云感兴趣，突兀地看着天，朝小八伸出了还在滴血的手指。
“我忘记了，那个……饭点已经过了，咱们要不要先补个午饭再去做任务?”
随着小八兴奋的叫声，他的指尖处爆开一股剧痛。
十五分钟后，李鹤握着一阵阵发疼的手指，顶着因失血过多而晕乎乎的脑袋，收腹夹着滴水未进的胃部，满意地看着小八在小山丘间和兔子一样跳着。
“小鹤，快点！我好像看见报名点的棚子啦！”
那小八像个兴奋的孩子似的，站在小山丘顶部朝他大声喊着。
“小鹤?”
似是注意到他没有跟过来，小八顶着皱成一团的眉毛转过了头。
再一眨眼，小八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海怪那喝得圆圆的胃部顶得他往后一踉跄。
“小鹤，喝！”
一只滴着血的手指送到了他的面前，似是觉得血滴不够大，不够诱人;小八又忍着痛出的眼泪挤了挤伤口。
这小八是在担心他饿肚子吗?
失血的寒冷感瞬间被炽热的心脏捂热了。
他轻轻拽住那滴血的手指，塞到了小八自己的嘴中。
“我身为海怪病患者虽然喜欢血的味道，但毕竟血不是我们人类的主食，它对你来说更有用。”
“那，那我去给小鹤找人类的食物。只有我吃饱什么的，这，这太狡猾了。”
小八急得原地跺脚，随后茅塞顿开般耳朵一动，撒腿跑开了。
再次回来时，小八脸上粘着泥土，怀里抱着一堆野菜。
“小鹤，我见过年老的人类挖这个！我都洗好了，小鹤直接吃吧。”
看着那些他最讨厌的绿叶蔬菜，又对上了小八亮晶晶的眼睛，他没有面露难色。
忍着反胃的感觉，他一口一口吃掉了那堆成小山的野菜。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一次性吃掉那么多菜。
吱呀吱呀。
薄雾弥漫的泥路上又有一辆马车驶过。但这辆马车和其它简易的木板马车不同，刷着漆的马车壁上雕刻着海怪浮雕，就连窗户边上也雕刻着一些小鱼花纹。
突然，那窗户似被一股力量撞开了，吓得他和小八双双往后一缩。
一个圆胖的脑袋伸出了窗户，那酷似青蛙的大嘴张开了。
“孩子们，你们是来参加我的女仆考试的吗?”
那人嘴里说着“孩子们”，可那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八，仿佛他消失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