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钦急得很,一点时间都不肯耽误,在孟竹月回来的第二天,同意联姻后,便风风火火地和崔家定好了良辰吉日。
铜镜前,孟竹月望着镜中那张被胭脂精心描摹却难掩苍白的容颜,一时恍惚。
曲禾满立于她身后,接过侍女的木梳,一点一点地帮她梳发,梳齿划过如瀑青丝,动作轻柔。
母女二人相继无言。
时辰将至,曲禾满才恋恋不舍地看着侍女为孟竹月戴上沉重的凤冠,覆上红盖头,最后握上她的手时,才发现她的指尖在颤抖。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孟府的喧嚣隔着几条街巷都能听闻。
凤冠霞帔重若千钧,压得她脖颈生疼,稍微歪一下头,旁边的喜娘就使劲掐她腰上的软肉,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让她再忍耐忍耐。
接亲的队伍到了孟府门前,孟竹月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这身嫁衣上。
“那就是孟家倾国倾城的女儿?”
“是啊,传说千年难得一见,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孟老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啊?为何啊?”
“还能为何,眼高手低呗,这瞧不起那看不上的,就是可怜这一张皮了,怎么就嫁到崔家去了呢。”
...
孟竹月垂着眼,视线被牢牢禁锢在方寸之间,红盖头底下那一小块地面。
突然,一双锦缎云头履映入眼帘,随后,鞋履主人的手伸了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门槛。”一个声音在身侧响起。
跨过门槛后,崔远为也没松开,反而反手一握,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于掌心,一直到扶她上墨车。
隔着车帘,喜娘焦急的低语传来,“公子,这不合规矩。”
崔远为:“无碍。”
时间在沉默中过得十分快,孟竹月被人引来引去,她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被喜娘搀扶着,完成一道道繁复冗长的礼仪。
“一拜天地——!”司仪高亢的声音穿透喧嚣。
“二拜高堂——!”
莫名地,孟竹月总感觉正前面有股强烈的,令人恶心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她不敢多想,先把仪式进行完。
“夫妻对拜——!”
她僵硬地转向身旁那个散发着陌生气息的高大身影,隔着厚厚的盖头,她都能感受到对方投来审视的目光。
她缓缓俯身,与他相对而拜。
喧嚣的宴席终有散时。
新房里,龙凤红烛高烧,跳跃的火焰将满室映照得一片暖融假象。
孟竹月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沉重的凤冠依旧压在头上,重得煎熬。
终于,门外传来了沉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陌生的男子气息涌了进来,脚步声停在门前。
没有预想中迫不及待地掀盖头,崔远为似乎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静静地打量着端坐的新娘,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片刻后,他竟在床边的紫檀圆凳上坐了下来,离她不远不近,隔着盖头,孟竹月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并未移开。
“累吗?”崔远为的声音在寂静的新房里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听不出关切,更像是一种礼貌性的开场白。
孟竹月抿紧唇,没有回答。
崔远为似乎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斟了一杯合卺酒,白玉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并未饮,只是把玩着酒杯。
“孟小姐,”他换了个称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或者说,夫人……我很好奇。”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我以为你断不会应允这门亲事。”
“为何这么说?”
崔远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红布,落在孟竹月身上。
“你不是已经有情郎了么,就是刚举行完太子继位大典,风头无两的那位贵人。”
孟竹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声音一紧,“崔公子......”
“错了。”崔远为终于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笼罩过来,在她面前稳稳站定,语气带着戏谑的意味,“该改口喊‘夫君’了,不是么?”
孟竹月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夫君”。
“很好。”崔远为似乎满意了,却不肯放过她,“那么,夫人还未回答为夫的问题。”
“夫君是想我去私奔么?”她清冷的声音透过盖头传来。
“有何不可?”崔远为反问,语气轻松,“夫人何必妄自菲薄?你这般颜色,恐怕连龙宫明珠都要黯然失色,太子殿下说到底也是血肉之躯,焉知不是个好色之徒?”
孟竹月眉头微蹙,“夫君慎言。”
崔远为低笑一声,抬手,指尖轻轻拨弄起她盖头上垂落的金色稻穗流苏,“既然夫人不愿坦诚,那便由为夫替你说了吧。”
“那晚,护城河边,老柳树下……你原本,是抱着与他远走高飞的决心去的吧?”
孟竹月一惊,没忍住问道:“夫君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总不能在婚约定下前就派人跟踪我吧?”
崔远为笑道:“怎么会,只是你们每每偷情的那棵老柳下,刚好埋着我的私房体己,每晚不去查看一番,为夫都会觉心中不安,凑巧全听到罢了。”
孟竹月:“......”
崔远为没在意,继续道:“但是你到了以后发现,你的情郎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失意皇子了。”
“若他只是皇子,以孟家根基,或许尚有一线渺茫希望,待他大选,将你纳入府中,也算成全了你们。”
“可他现在贵为太子,他的正妃、侧妃,乃至侍妾,都需权衡朝局,牵动天下,孟家的门楣又如何入得了天家法眼?”
“正常嫁娶之路已断,留给你们的,似乎只剩私奔一途,然而……”
话语未尽,但所表达之意已经清晰可见。
孟竹月安静了许久,才道:“他的功业在庙堂,他的抱负是江山社稷,那是他的天命,亦是他的枷锁。”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我若随他而去,他便不再是那个心怀天下的祝终弦,他会成为史书里为情所困、抛却江山的昏聩君王,成为天下人唾弃的笑柄。”
“这万里河山,黎民百姓,不该因我一人而蒙尘。”
“夫人……倒是看得通透。”崔远为语气带着笑意,“倒不知,太子殿下是否能担得起夫人如此信任?”
孟竹月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触碰到盖头的边缘,红绸被缓缓掀起细微摩擦声。
她下意识闭上眼。
刺目的烛光终究还是穿透了眼皮,她适应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
崔远为的样貌算得上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然而,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幽暗、深沉,没有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朝气或暖意。
他正带着一种评估物品价值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她因惊惶而更显楚楚的脸庞。
“夫人着实是人间绝色,”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笑道:“怪不得家父执意要我娶你。”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孟竹月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
崔远为将红盖头随意丢到地上,“夫人看起来不太清楚崔家呢。”
他踱开一步,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家父在越城的名声,呵,可谓‘声名狼藉’,挑来捡去,也只有你那蠢钝如猪的父亲,肯将你这如花似玉的女儿论斤卖了,为此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孟竹月眉头微蹙,“我不是与你成亲么,与你父亲有何干系?”
崔远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毫无笑意,“要是让你知道要和他成亲,夫人说不准现在已经投河自尽了。”
“家父崔鸿,好色成性,他与我做了一笔交易,让我出面娶你,等你进府后,再把你交给他,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来跟你洞房了。”
孟竹月瞳孔猛缩,下意识想逃走。
崔远为眼疾手快狠狠扣住她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重重地掼回喜床上。
未等她挣扎起身,他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麻绳,在她眼前晃了晃,“按道理说,我现在应该绑住你,以防你跑走我也不好交差。”
手腕被巨力钳制,孟竹月挣扎不开,但这种情况下,她反而冷静下来。
“我可以问一下夫君,令尊与你的这笔交易……具体是什么吗?”
崔远为眉头微挑,“哦?怎么,夫人也想与我做交易吗?”
“告诉你也无妨。”崔远为漫不经心道:“家父在城南用别人的名头,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青楼,每日流水数不胜数,他说,只要我把你‘完好无损’地交到他手里,就愿意割让其中四成干股给我。”
崔远为空闲出一只手,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如同毒蛇游走,“夫人还挺值钱的,能让那老家伙为你下如此血本。”
孟竹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从齿缝中挤出讥讽,“夫君很缺钱?”
“谁会嫌钱多呢。”崔远为说完,突然感觉眼睛被一道金光刺到。
他动作一顿,伸手想要往孟竹月的脖颈伸去。
孟竹月看出他的动作,反应更加剧烈,居然真的挣扎开他的束缚,立马起身撤到一边,踉跄着躲到了墙角的花瓶之后,双手死死护住胸前。
崔远为反身坐在床沿,他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语气平淡,“那是太子给你的?”
孟竹月死死盯着他,不作回应。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逝,两人四目相对,僵持许久。
最终,还是崔远为退让一步,“罢了,”他声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今夜,暂且不收你的代价,让你安安静静待一晚。”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躲在花瓶后的孟竹月,手如同铁箍般再次狠狠钳住她护在胸前的手腕,他的一条腿强硬地顶入她双腿之间,膝盖死死抵住她身后的墙壁
最终,还是成功地拿到了孟竹月脖上的玉佩。
“但是以后,若是夫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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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要求我......”崔远为看着右下角的“祝”字。
他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攥住了什么命脉,一字一句道:
“就拿这个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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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崔远为这么说,但孟竹月没有在崔府见过崔鸿一眼。
她曾婉言问询过侍奉的下人,众人皆低眉敛目,言语谨慎,只道:“老爷沉疴难起,病体支离。”再不肯说其他的。
孟府那头,也断了音信。
不说回门探望,便是她寄予母亲的书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偶尔有市井传言入耳,说孟家的丝绸买卖愈发兴隆,家业日渐煊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寒暑更迭,秋意渐浓。春去冬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孟竹月静静依偎在摇椅上,静观庭前梧桐,黄叶离枝,翩然委地。
她最近心绪总是不宁,郁郁寡欢,连带着身子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前段时间崔远为回到家,会与她谈及宫中近况。
老皇帝龙体每况愈下,最近更是风中残烛的程度,他料想那易主之期已经不远了。
孟竹月发现崔远为对她刻意的疏离视若无睹后,索性直接卸下虚与委蛇的客套,平日只将他视为空气。
奈何此人面皮太厚,总是不请自来。
崔远为回到屋中,挥手拒绝欲上前侍奉更衣的婢女,自行将沾染秋寒的外衫搭于一旁的背椅上,径直走向孟竹月。
他俯身,极自然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神色却平淡无波:“你近日倒爱在外头久坐。”
孟竹月眼波未动,依旧凝望着枝头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崔远为屈身蹲下,掌心轻轻覆上她微隆的小腹,“还是太小了。”
孟竹月似乎终于有了点反应,喃喃道:“她近日总是闹腾我。”
崔远为嘴角扬起一点点弧度,“如此闹腾,也许是个麟儿。”
孟竹月这才缓缓转眸,目光直视他,轻轻摇头,笃定道:“不,是个女孩。”
崔远为唇边那点弧度倏然隐去,他平静起身,淡淡道:“是吗?”
“可惜了,女儿之身,终究难堪大用。”他语气寻常。
孟竹月的睫毛轻轻一动,她缓缓站起身,直视他,“她是人,不是物件。”
崔远为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容颜上流连片刻,缓缓道:“但是眼下,夫人羸弱若此,恐怕连诞育此‘人’的气力都无,又如何能为我崔氏诞育承继家业的子嗣?”
孟竹月知道对方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敛下眉目,径直回到屋内,徒留给他一个背影。
时间过得很快,孟竹月临盆之期转瞬即至。
崔远为所言非虚,她确实连生下这个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身子骨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崔远为请的名医换了一茬又一茬,苦涩汤药饮之不尽,却始终不见起色。
孟竹月最近总在纠结,她似乎活不下去了,那腹中这个尚未面世的小家伙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呢?
她此生坎坷,没有给这个孩子留下半分可倚仗之物。
或许,这世间根本无人殷盼她的降生,包括她这个母亲。
孟竹月这么想着,指尖无意识地抚上浑圆的腹部。
掌心之下,似乎有细微的胎动传来,像是一尾小鱼轻轻顶撞。
孟竹月心头蓦地一软,酸涩难言。
她下不了手。
分娩那一日,不出意外,她难产了。
当摧心折骨的剧痛席卷而来时,孟竹月神思恍惚,眼前如走马灯般掠过许多人的旧影。
母亲…母亲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女儿也已经到了能为人母的时候了。
父亲…父亲想必已是丝路巨贾,这毕竟是他一生所盼,宁愿牺牲所有,都要达成的心愿。
祝终弦…他是不是快要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了呢?她甚至没有留下什么像样的话,就这样仓促离别,嫁作他妇,他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想她呢?
会生气,破口大骂,还是会黯淡神伤呢?
还有......
孟竹月费力地掀开被汗水濡湿的眼睫,迷蒙视线中,依稀看到床畔边,一张毫无表情的面容。
她努力地想抬手去够那只近在咫尺的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手腕无力垂落,却在下一刻被一只微凉而有力的手稳稳握住。
孟竹月气息奄奄,一字一句,道,“我…我还没有,想好她…的…名字。”
崔远为静静看着她,只低低应了一声:“嗯。”
孟竹月再说不出一句话。
“哇——”
一道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孟竹月似乎泄尽所有力气。
她终于放心似的,缓缓阖上双眼。
“老爷老爷,是个小姐。”产婆抱着襁褓,慌忙凑到崔远为跟前禀报。
崔远为没有看抱过来的孩子一眼,双眸正静静盯着锦衾之下毫无声息的人。
良久,他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