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菌雪,无声地飘了十年。
它覆盖了矿洞区那片巨大的、被琉璃质灰烬填平的焦黑伤疤,覆盖了初火聚落早已被遗忘的废墟,也覆盖了那座由棺椁残骸扭曲重组、如今被称为“永续门诊”的钢铁巨兽。雪片细密、冰冷,踩上去不再有“簌簕”声,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踏在亿万细小尸骸上的死寂感。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那股复杂的味道:灰烬的焦苦,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那清冽中带着一丝致幻甜腻的银紫药草香,如今已与“永续门诊”本身散发出的、混合了消毒水、陈年血锈和活体肉膜搏动的气息融为一体,成为这片废土永恒的基调。
永续门诊,这座在焚纪烈焰后重生的建筑,比十年前的锈铁医院更加庞大、更加扭曲,也更像一头活着的金属与血肉的混合巨兽。暗红色的厚重锈迹如同永不愈合的痂壳,覆盖着它高耸的、由巨大青铜棺盖扭曲形成的拱顶和粗粝的廊柱。锈迹深处,搏动着的粉紫色肉膜和青黑色菌丝网络如同活体的血管,时隐时现。门诊唯一的入口,那扇巨大的、覆盖着蠕动肉膜的青铜大门上方,“永续门诊”四个由凝固脓液和金属碎屑构成的扭曲字体,在灰雪中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门诊内部深处,一间由巨大青铜棺椁改造的诊室。空气冰冷,弥漫着更浓郁的混合气味。墙壁是原始的、覆盖着暗红锈迹和搏动肉膜的棺壁,残留的古老守护纹路被新生的粉紫菌脉覆盖。光源来自穹顶垂落的、如同巨大神经束般缓慢蠕动的粉紫发光肉索,散发出不稳定的青紫色幽光。
豆芽坐在一张同样由青铜和硬化肉膜拼接而成的巨大诊桌。
少年早已不复存在。坐在那里的,是一个身形瘦削、裹在浆洗得发白却依旧残留暗红污迹的旧医师袍里的身影。他的脸被一张冰冷的、由暗青铜铸造的鸟喙状面具完全覆盖,只留下两个深邃的眼洞。面具的眼洞后方,不再是当年属于豆芽的清澈或惊恐,而是两点凝固的、如同劣质玻璃珠般的浑浊光泽,倒映着诊室内幽暗跳动的光影。
他的脖颈和裸露的双手,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布满细密锈蚀纹理的暗青铜色。冰冷、坚硬、毫无生命弹性。而在胸口位置,医师袍被刻意剪开一个方洞,露出下方——一片被厚重、冰冷的暗青铜完全覆盖的区域。青铜皮肤之下,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却沉重如心跳的暗金色光芒,在极其缓慢地搏动。
那是被禁锢的、进化后的耐药菌斑核心。也是维持他这具“病变共生体”不至于彻底化为青铜尸骸的…引擎。
“下一个。” 一个冰冷、沙哑、毫无起伏的声音从鸟喙面具下传出,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这声音不属于豆芽,甚至不属于人类,更像是这具青铜躯壳与体内禁锢菌斑摩擦共振发出的声响。
诊室沉重的、覆盖着蠕动肉膜的铁门被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菌雪寒气的风。
一个穿着破烂菌丝布外套的中年汉子踉跄着被推了进来。他脸色是一种病态的青灰色,眼窝深陷,瞳孔因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放大。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背,指缝间,一片如同活体电路板般的粉紫色菌斑正疯狂地搏动、跳动!菌斑边缘,无数细小的粉紫色触须在皮肤下疯狂扭动、钻行!中心区域,几个微型的蚀洞如同苏醒的嘴巴,不断开合,渗出粘稠的、散发着甜腥腐败气息的粉紫脓液!
耐药性爆发!与十年前豆芽的症状,如出一辙!
汉子被诊室内冰冷诡异的氛围和豆芽那青铜面具的凝视吓得几乎瘫软,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求助般地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两个同样裹在厚厚菌丝布衣袍里、胸口位置暗红疤痕清晰可见的“秩序维持者”,他们的眼神冷漠如冰,没有任何波动。
“手。” 豆芽(或者说,这具名为豆芽的共生体)冰冷的指令再次响起,毫无情感。
汉子浑身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那只捂着的手从手背上移开,伸向前方。
那只手背上的粉紫菌斑暴露在诊室幽暗的光线下,搏动得更加狂乱!触须疯狂扭动,蚀洞开合喷溅脓液,散发出强烈的污秽灵压,仿佛一只活体的毒蜘蛛吸附在那里。
豆芽那覆盖着青铜面具的头颅微微转动,两点浑浊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片狂躁的菌斑。他没有动用任何器械,那只同样覆盖着青铜皮肤、冰冷坚硬的手,缓缓抬起,伸向诊桌旁一个同样由青铜铸造、表面铭刻着无数扭曲痛苦符文的**方形盒子**。
盒子被打开。里面没有药品,没有器械。只有一团被半透明肉膜包裹着的、缓慢搏动的暗红色肉块。肉块表面镶嵌着细小的、锈蚀的青铜齿轮碎片,内部似乎还冻结着一点玉石化骨般的白色物质——“文明癌胞”!从其他共生体体内剥离的、病变失控的器官残骸,经过门诊“处理”后形成的“疫苗”原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豆芽冰冷的手指,如同最精准的机械臂,探入盒中,捏起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微弱污秽灵压的暗红色“癌胞”。他另一只手则拿起放在诊桌另一侧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手术刀。
刀身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流动着暗沉光泽的、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晶体,边缘锋利得仿佛能切割光线。刀柄则是由冰冷的暗青铜铸造,末端镶嵌着一小块形状不规则的、流淌着深邃暗金意志的焦黑碎片。
正是十年前,陆砚刺入豆芽胸膛的签筒核心碎片!如今被重塑成了这把象征“诊疗权柄”的器械。
豆芽握着这柄由契约之血与签筒碎片构成的手术刀,将那颗搏动的“文明癌胞”轻轻置于刀尖。然后,他将刀尖缓缓移向汉子手背上那片疯狂搏动的粉紫菌斑。
“签下…” 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宣读着某种不可违抗的古老契约。
“你的…耐药周期。”
话音落下的同时——
“噗嗤!”
暗红色的刀尖,带着那颗搏动的“文明癌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粉紫菌斑中央、一个开合最剧烈的蚀洞深处!
“呃啊啊啊——!!!” 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扭曲变调的惨嚎!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抽搐!
接触的瞬间!
“滋啦——!!!”
剧烈的湮灭反应爆发!粉紫菌斑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活物,疯狂地扭曲、膨胀!边缘的触须瞬间绷直、硬化!中央的蚀洞猛地扩张到极限!那颗被刺入的“文明癌胞”在菌斑内部污秽能量的冲击下,如同投入熔炉的雪球,瞬间熔化、分解!暗红色的污秽能量、锈蚀的青铜碎屑、玉石化骨的白芒…被狂躁的菌斑贪婪地吞噬、融合!
汉子手背上那片粉紫菌斑的体积猛地膨胀了一圈!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妖异!搏动的力量成倍增长!散发的污秽灵压更加沉重!但与此同时,菌斑边缘那些疯狂扭动的触须,却在吞噬融合了“癌胞”后,如同被注入了镇定剂,挣扎的幅度明显减缓,甚至有一部分开始缓缓收缩、融入菌斑主体,表面的粉紫肉膜也变得更加厚实、稳定!
“耐药周期…重置…” 豆芽冰冷的声音响起,宣告着这场亵渎“接种”的完成。他缓缓抽回手术刀。刀尖上,那颗“文明癌胞”已消失无踪,只残留着一丝混合了粉紫与暗红的污秽粘液。
汉子瘫软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手背上那片菌斑依旧在搏动,依旧散发着不祥,但那种狂躁失控、仿佛随时要将他吞噬的恐怖感暂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冰冷麻痹感和一种诡异的虚弱平衡。他胸口的暗红疤痕,在菌斑稳定后,灼痛感也暂时平息。代价是他的眼神更加灰暗,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秩序维持者如同拖拽货物般,将虚脱的汉子架起,拖出了诊室。沉重的肉膜铁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灰雪飘落的死寂世界。
诊室内重归冰冷的死寂。只有穹顶垂落的神经束肉索散发出幽暗的青紫光芒,在豆芽青铜面具和冰冷的躯壳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豆芽(或者说,这具躯壳)缓缓站起身。覆盖着青铜的脚掌踩在由搏动肉膜和硬化菌毯构成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他穿过诊室后方一道更加厚重、覆盖着蠕动肉膜和粗大粉紫血管的青铜闸门。
门后,并非休息室,而是永续门诊真正的核心——地底停尸库。
冰冷、死寂、无边无际的黑暗被无数盏镶嵌在肉膜墙壁上的、由菌蚀苔藓构成的幽绿灯光勉强照亮。
视野所及,是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排列的巨大棺椁!
这些棺椁并非安放死者的容器。它们形态各异,材质不同:有的如同断裂的青铜山脉,表面流淌着暗红的锈迹和搏动的粉紫菌脉;有的如同巨大的玉石书卷,残页上铭刻着早已失传的、被菌丝侵蚀覆盖的符文;有的如同扭曲的血肉堡垒,腐败的肌理间镶嵌着锈蚀的金属齿轮;有的如同水晶构筑的尖塔,塔身浑浊发黑,内部冻结着模糊的类人形阴影…
九大文明棺椁的残骸!以及更多形态迥异、散发着不同古老气息的未知棺椁!它们被强行拖拽至此,深埋于永续门诊的地基之下!
此刻,这些巨大的棺椁并未沉寂。它们的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搏动着的、由粉紫菌丝和暗红肉膜构成的活体菌毯!菌毯如同巨兽的呼吸膜,随着某种固定的、沉重的节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这搏动的节奏,与豆芽胸口那被青铜覆盖的菌斑核心的暗金光芒搏动…完全同步!也与门诊上方,那些幸存者胸口疤痕每一次耐药性灼痛即将爆发前、需要接受“癌胞”接种的周期…精准吻合!
无数裹挟着文明残骸的菌棺,如同沉睡在门诊地下的巨大心脏,随着“病变纪元”的接种周期,永不停歇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在为这片废土提供着维系“共生平衡”的恐怖能量,也都在加深着那不可逆转的病变进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豆芽站在停尸库边缘的金属平台上,覆盖着青铜面具的头颅微微抬起,两点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这片由文明墓穴构成的、搏动着的恐怖森林。他冰冷的躯壳如同这黑暗空间里的一座青铜雕像。
而在停尸库最高处,一片由巨大水晶棺椁残骸构成的、如同悬空了望台般的平台上——
空间无声地波动了一下。
一个半透明的、由微弱银紫光点构成的虚影,悄然浮现。
虚影的轮廓修长、安静,穿着残破的医师袍。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点深邃、冰冷、如同亘古寒潭般的暗金光芒。正是陆砚!
他的虚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如同门诊地底世界的幽灵守护者,又如同一位冷漠的观测者。那两点暗金的光芒,穿透了下方无数搏动菌棺构成的黑暗森林,穿透了门诊厚重的金属与血肉结构,穿透了地壳岩层,最终…望向了灰雪覆盖的地平线之外。
在那里,在菌雪飘荡的、死寂的荒原尽头,一片新隆起的、覆盖着蠕动青黑色菌斑的巨大山脉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若隐若现。山脉深处,一点新生的、贪婪的暗金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睁开的眼睛,正穿透灰雪的帷幕,遥遥与门诊地底的虚影…隔空相望。
陆砚半透明的虚影,缓缓抬起了同样虚幻的手。手中并无实物,却做出了一个托举的姿势。掌心上方,一点极其微弱的、由暗金规则纹路构成的坐标光点,正随着新菌棺的脉动…缓缓亮起。
灰雪,无声飘落。
穿过他虚幻的身体。
落向下方。
那由无数文明棺椁构成的、永续搏动的黑暗森林。
落向那座被称为“永续门诊”的病变纪元心脏。
也落向这片被菌雪永恒覆盖的、绝望的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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