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刚降临，城市的灯光逐一亮起，在窗外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傅之年站在落地窗前，玻璃映出他挺括的西装肩线，一丝不苟。
他身后，光线在地板上切割出冰冷的几何图形。一百二十平的客厅，只摆着一张沙发，一个茶几和一盏孤零零的落地灯。
“先生。”一个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男声在空间里响起，“七点整，天枢集团的跨国视频会议即将开始。”
这是“宙斯”，傅之年的AI管家。
傅之年没回头，淡淡“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交错的立交桥上，车流像沉默的铁色血液，遵循着既定规则奔流不息。
他喜欢这种秩序。
“另，”宙斯继续汇报，“东方既明项目组于下午六点五十三分提交紧急报告。创始人杜老先生再次拒绝了您的会面请求。”
傅之年眉心一蹙。
又是这个名字。
“理由。”他言简意赅。
“引用杜老先生原话：‘我不会把倾注了我妻子一生心血的品牌，卖给一个一身铜臭味和代码味的机器。’”
客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落地灯的光线似乎更冷了。
傅之年转身，走向客厅中央那张唯一的黑色真皮沙发。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是一贯的从容。只是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了一下，又迅速停住。
“董事会的意见。”
“五分钟前，李董致电，暗示如果本季度无法完成对东方既明的收购，您的CEO年度绩效评估将受到影响。同时竞争对手启明资本已与杜老先生的儿子取得联系。”
“杜明？”傅之年的语气里带上一丝轻微的嘲讽，“那个只懂挥霍的二世祖。”
“是的，先生。根据数据模型推演，杜明成功说服其父亲的概率为17.4%，但如果启明资本介入，利用情感攻势和怀旧牌，成功率将上升至42.6%。”
傅之年没说话。
东方既明的收购案，他势在必得。
这个老牌国风美妆，拥有数十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级别的古法配方，其市场潜力和品牌价值，在他的数据模型里，是一座未经开采的金矿。
他花了三个月做出了最完美的商业计划书，能让东方既明在三年内市值翻二十倍。
可这一切卡在了一个固执的老头身上。
一个讲究“人情味”的老头。
人情味。
傅之年觉得这个词很可笑。
在他的世界里，所有情感不过是认知系统的bug，是理性程序运行时的内存泄漏。而他的人生操作系统永远在强制结束这些冗余进程。
他闭上眼。
“启动‘神谕’。”
“神谕系统已启动。请输入核心议题。”
“议题：如何在三十天内，获取杜老先生的最高信任，完成东方既明收购。”
“核心变量载入中……”宙斯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系统运转声。
客厅的灯光自动调暗，三面墙壁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数据流屏幕。无数的蓝色代码、人物关系图谱、K线图、舆情分析报告，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最终汇入正中央缓缓旋转的银色球体。
这就是神谕。
傅之年最伟大的创造，也是他最深的秘密。一个基于全网大数据和深度学习的情感预测AI。
它能预测决议，能左右股市，能推演战争。
也能……计算人心。
“模型构建中……杜老先生人格画像分析：固执，89%；怀旧，92%；重视家庭，97%；对资本有天然抵触，85%……”
“关键情感节点：亡妻。其妻生前最大遗憾，是品牌后继无人以及未能看到女儿出嫁。”
“女儿？”傅之年睁开眼，“他没有女儿。”
“是的，先生。杜老先生目前是只有一个儿子。但是其夫妻早点有个早夭的女儿，这属于未竟之事，是其潜意识中的核心情感缺口。”
数据流旋转得越来越快。
银色球体开始分化出无数可能的路径，每一条路径都代表一种解决方案。
【方案A：利用其子杜明，提供资本支持，成功率42.6%，风险：杜明可能反悔，品牌价值受损。】
【方案B：慈善公关，捐建艺术馆，成功率35.8%，风险：时间成本过高。】
【方案C：技术入股，展示未来科技如何赋能传统工艺，成功率28.1%，风险：与目标人格画像严重冲突。】
一条条方案被点亮，又迅速被AI自我否决。
傅之年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在等。等那个成功率最高的最优的解。
终于，数据流停止了奔涌。
所有光芒都汇聚成一行巨大的金色字体，悬浮在半空中。
【最优解：塑造完美伴侣人设，以准女婿身份，填补其未竟之事情感缺口。核心任务：获取信任。预计成功率：92.7%】
“准女婿？”
傅之年第一次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这个结果超出了他的常规逻辑。
“神谕，解释。”
“基于杜老先生的人格模型，他对继承者的定义，并非单纯的血缘关系，而是价值观和情感的延续。一个能让他信任、欣赏，并能托付东方既明的年轻人，在情感投射中等同于女婿角色。这是获取其最高信任的最短路径。”
傅之年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用美人计，但那是针对杜明那种人的低级手段。他从没想过这个计策会用在他自己身上。
而且还需要一个搭档。
一个完美伴侣。
“筛选搭档。”他命令道，声音有些干。
“正在基于以下条件进行全网公开数据筛选：一、女性，年龄25-28岁。二、具备能与杜老先生建立天然信任的背景。三、拥有极高的情商与表演能力。四、社会关系简单，风险可控。”
数据再次奔流。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无数张女性的面孔，像流星一样划过，每一张都被打上各种标签和评分。
“匹配中……相似度78%……85%……91%……”
最终所有数据流定格。
一张女人的证件照被放大到了整个屏幕的中央。
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黑发，白肤，五官清丽。没有笑，眼神却很亮，像含着一汪清澈潭水，能看透人心。
她的表情很静，却有一种奇异的生命力。
傅之年看着那张脸，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很陌生。
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照片下方，是她的资料。
【姓名：温以安】
【年龄：26】
【职业：用户体验与行为心理学咨询师】
【背景：祖母与杜老先生之妻曾是闺中密友。此为最高权重信任背书。】
【能力评估：S级。曾作为首席顾问帮助三家濒临破产的企业，通过重塑用户情感连接实现营收翻倍。其公开发表的论文《情感引导的行为逻辑》，被业内誉为教科书级别。】
【风险评估：A级。此人多次在公开场合对AI介入人类情感领域持强烈批判态度。与神谕项目存在潜在的理念冲突。】
傅之年盯着“风险评估”那一行字，眼神变得深沉。
一个行为心理学家。
一个反对AI情感干预的专家。
神谕竟然会选择她作为执行这个AI计划的搭档。
这本身就像一个悖论。
“神谕，解释风险。”
“风险与收益并存。正因为温以安对人性有深刻的洞察，她才是扮演完美伴侣的最佳人选。她能做到真正的共情而非拙劣的模仿。她的专业能力能将计划的成功率提升至少30%。”
“至于理念冲突，”系统顿了顿，“先生，这种冲突本身就是一种高价值的对抗性数据。利用一个反对AI的人，来完成AI的指令，将为神谕的情感预测模型提供一次极限压力测试。这本质上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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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来验证算法的边界。”
一场有趣的实验。
傅之年靠回沙发，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过。
他不得不承认神谕说得对。
这个叫温以安的女人像一个完美的矛盾体，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不是对她的人，而是对她所代表的那套人性不可计算的理论。
他要用这场合作向她证明，她所信奉的一切，在绝对的算力面前不堪一击。
所有情感，皆可量化。
所有行为，皆有逻辑。
“她的联系方式。”傅之年说。
“已发送至您的私人终端。”
“她的财务状况。”
“三个月前，温以安启动了一项名为城市青年情感疏离的公益研究项目，该项目是其导师的遗愿。目前，项目因资金链断裂，濒临夭折。”
傅之年的嘴角，终于勾起胜券在握的冰冷弧度。
很好。
有了弱点，就有了筹码。
有了筹码，就可以交易。
交易，是他最擅长的事。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窗前。
城市的夜色更浓了。远处那栋最高的大厦上，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亮起，变幻着光怪陆离的图案。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一个很清亮也很冷静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
“喂，你好。”
傅之年没有自我介绍也没有任何客套。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直接切入主题。
“温小姐，我需要你和我进行一场为期三十天的商业合作。”
“合作内容是扮演我的未婚妻。”
“酬劳八位数。可以解决你目前的财务困境。”
电话那头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随即温以安轻笑了一声。
“听起来像一笔风险投资。”她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么投资人先生，在我评估这笔投资之前，总得知道您是谁吧？”
傅之年略微有些意外，她人在他开出这种条件后，关注点不在钱而在于他是谁。
“α-Capital，傅之年。这个名字足够作为你的投资回报的担保。”
他认为对话到此就可以结束了。剩下的应该是温以安的震惊和接受。
然而电话那头的女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傅先生，你的语速恒定在每分钟180字左右，音调起伏不超过0.3个半音，这是极力压制情感外露的典型特征。但你用词直接，句式简短，说明你追求最高效率并且习惯于主导对话。”
“所以我猜，你需要的不是一个未婚妻，而是一个能够精准执行任务，且不会产生情感的工具。”
“我说的对吗，傅先生？”
傅之年握着手机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就触碰到了他行为逻辑的核心。
他看着窗外冰冷的夜景，忽然觉得这场游戏，或许会比神谕计算的还要有趣得多。
“温小姐，”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你说的都对。”
“那么这个工具，你当，还是不当？”
他以为承认事实，会听到一个关于价格或者条件的谈判，就能重新夺回主动权。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只听温以安再次轻笑了一声，抛出了一个他完全没预料到的反问。
“那么，傅先生，我接受，”她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丝玩味的挑战，“只是这个工具，你敢用，还是不敢用？”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干脆利落，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傅之年举着已经传来忙音的手机，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他的大脑因为一个简单的是非题，而陷入了长达数秒的宕机。
敢，还是不敢？
这个问题，不在神谕的计算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