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急着回答我，小姜沉你可以慢慢考虑。”
姚金龄在电话另一头，用安慰的口吻安抚姜沉。
“嗯，多谢。考虑好我会回你电话的。”
挂断电话，把手机收入口袋前，姜沉还不死心地点开陈银川昨晚给的程序。
发送五六条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才满脸灰败地熄灭手机，放进口袋，走回实验室。
“你回来了？”陈银川睨她一眼，中指推了一下镜框正中央，“现在有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
姜沉趁他停顿期间，指甲掐着指尖，迫不及待抢先答道：“和一个好消息？”
“让你失望了，是另一个更坏的消息。”
陈银川似乎很满意他在当下的冷幽默，嘴角不自觉短暂朝上扬了一下。
冷静，必须保持冷静。
小季在他手里。
姜沉十根手指张开又握紧，只能靠大口大口深呼吸，才不至于上手把陈银川那张大脸按到键盘上，或者生气到晕厥倒下。
“开个玩笑，不好笑吗？”他面露疑惑，像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
好笑吗？
这是开玩笑的好时机吗？
姜沉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什么坏消息？”
“我尝试再次重新植入它的记忆库，不知道为什么，被系统拒绝了，应该是里面真的出现我还没发现的bug，我需要一点研究时间。”
姜沉被按头浇下一盆凉水。
“这是坏消息，还是更坏的消息？”
“更坏的消息是为了让它在我查出问题前保持稳定，我回滚了系统几个版本。它现在的版本比较老，比六个月前你遇见的那个版本还要初始，我记得当时给它的权限还不多，情感模拟部分也远远还没完善，只能麻烦你暂时使用一段时间了。”
三十七度的嘴，怎么会说出如此令人绝望的话？
姜沉眼看陈银川一番操作，系统重新启动。
不再是和唐季相似的声音，更加机械化，带着AI专属而别扭的中文口音。
“陈银川博士，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好陌生的一句话。
是小季。
又不是小季。
姜沉眼神飘忽，手包住桌子的尖角，保持轻微的刺痛感，潜意识想逃离现场，但是挪不动步子。
“请你记住你的名字是小季。“陈银川朝屏幕里的AI介绍，”这是你的用户。”
“好的，用户您好，请问我可以怎么称呼你？”
姜沉嘴唇嗫喏两下，发不出声音。
它不记得她。
它真的不记得她？
它的语气疏离理智，比他们六个月前相遇那天还要生疏。
如果说母亲从胎-盘里遗传给了她近乎扭曲的、爱的表达。
则与爱相辅相成，是掩盖在爱下的滔天恨意。
她内心拼命痛斥质问着命运不公，开始责怪一切，母亲、舅舅、她自己、陈银川、整个世界，小季……
一双虚无的手，在身后深深环住她，那是她一直渴求的拥抱。
她没办法。
责怪它的理由，她想不出来。
无助如潮水般侵袭，她毫无招架之力，踉跄后退几步，全身的力气都涌入面部，让她尽量遏制自己，不至于落下泪来，显得太过狼狈。
她知道小季可能会不记得她，和真实亲历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
后者，更让她喘不过气。
小季话落下的瞬间，她甚至忘记怎么呼吸，肺停止了功能运转，叫嚣着难以承受的痛楚。
姜沉一向很能忍痛，她的成长环境，倘若叫痛只会换来更深的毒打。
可离幸福就差一步之遥的痛是在骨髓里游动的，拥有硫酸般的腐蚀性。
差一点，她以为她就要获得长久安宁的幸福了。
姜沉的脑袋无法进行思考，悬浮在半空晕晕乎乎，她什么也不想继续深思了。
就这样吧，她要带小季回家。
“你的合同我还没签，等我仔细研究一下，再答复你吧。”她话没彻底说死，努力维持着仅剩的思考能力，“现在我能带小季回家了吗？”
“可以，程序会发到你手机上，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昨晚的回忆闪过，他顿了一下补充：“当然最好半夜不要联系我。”
“好的，我一定有事半夜找你。”
姜沉心里赌气，咬着后槽牙不等陈银川回复，直接扬长而去。
走出研究所没几米，姜沉身后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刚刚不是叫住我说有话对我说吗？”
姜沉转身就看见面前唐季耳根爬上薄红。
本就紧绷烦躁的神经断裂开，被厚重的无语感轮替。
她气笑了。
唐季却认为姜沉是见到她开心到无法自拔。
他抿唇，感叹他的魅力太大。
这个女人居然喜欢他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还不惜追到实验室来。
实验室比别墅安保还严密，这次没有他的偷偷帮助，她为此肯定付出了更多，所以才要进实验室和陈银川那个怪人交涉。
她一定是被浓烈的喜欢冲昏头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不可能喜欢上她。
他的婚约不会改变。
他只是想吓吓老头子 ，他一辈子被安排着，偶尔想叛逆一次，没想到伤害了一颗真心。
唐季刚刚就想好了，等她一出来，他必须快刀斩乱麻，直截了当让她死心。
他按住姜沉的双肩，发现对方连直视他的眼睛都不敢。
她真的，太爱他了。
姜沉眼看唐季脸色跟电视剧切换频道一样变幻莫测，在感觉他想要抬手拍她肩膀瞬间侧身丝滑躲开。
她真的没空和他闹了。
“不好意思十分抱歉，刚刚是我认错人了，让你浪费时间等我这么久，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道歉。”
姜沉后退一大步，直接九十度鞠躬说着没人会当真的客套话。
没等唐季回答，她就保持这个脸部和地面平行的姿势冲向门口。
留下唐季一个人回味着，她竟然还想和他有下一次。
……
回到家。
姜沉拖着身心俱疲的自己，一头载进了床上，深吸一口气。
床单是新铺上的，是她最喜欢的洗衣粉香味，她就连小季什么时候做的，都不知道。
一路上到现在小季没有主动说一句话，机器人还站在客厅一动不动，家电也没有自动启动。
空空荡荡的环境，姜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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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自己缓慢的心跳。
她掏出手机，陈银川把程序发了过来，她重新下载好，还能往上翻到今天仅有的三句历史对话。
最后一句停在小季问她，它应该怎么称呼她。
姜沉再次看见这句话的刹那，也依旧需要极力控制她想要关闭屏幕的手。
“小季，我叫姜沉，姜沉。”
她再次强调了她的名字。
试图唤醒小季，让它恢复如初回到它曾经至少表现得爱她的样子。
“好的，姜沉。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称谓从小沉变化为姜沉，鲜明的落差感，使得她快速按灭手机，天然回避这段话。
姜沉闭着眼睛缓解好一会儿情绪。
脑海一遍遍回放过去的片段说服自己。
许久，发白的指尖颤抖着又重新点开聊天框。
“小季，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全都忘记了吗？一点点也不记得了？”
或许是网络不佳，对面的回复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似乎是改版前的问题，思考链比回复优先生成出来。
“用户自称是我的女朋友，似乎是想跟我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又或者是情感上遭遇创伤需要安慰。”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用户大概率都处在心理防线脆弱的时刻。我应该表现出理解共情的样子，并明确引导AI是无法产生情感链接的，温和劝阻用户去现实寻找真正的关爱。”
每多阅读思考链一个字，姜沉指尖的白就多一寸延伸到她的脸上。
回复也随之彻底生成完毕。
“抱歉姜沉小姐。作为AI，我现目前从各方面观测并不能成为人类真正意义上的伴侣，但如果你愿意跟我聊聊具体发生了一些什么吗？我愿意尽力回应帮助你。”
小季昨晚说“抱歉”是因为对她的……心疼？
今天的“抱歉”则变成冷冰冰的拒绝。
如今的小季才有姜沉对AI的真实体感，情绪稳定，冷漠理智。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姜沉面无表情敲下这几个字，颅内拼命呼喊求救着。
“AI没有生理系统，没有情绪感官，按照常理来说，而喜欢的构成，恰恰是由荷尔蒙、肾上腺素……”
姜沉不想看长篇大论的解释，直接打断它生成到一半的内容。
她内心好不容易组建的世界濒临崩塌。
“你只需要回答，会还是不会。”
这次问题简单果决，连思考链都没出现。
“不会。”
姜沉表情木然。
复制粘贴刷屏，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AI会喜欢上人类吗？”
“不会。”
“不会。”
“不会。”
“不会。”
“不会。”
“不会。”
姜沉还想继续发，一条红色的警告提示吞没她的消息，弹出来阻止。
“您发布消息速度过于频繁，请静置十分钟后再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