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为昭上任以来,面对行政性工作总是有点怵。他这人对上是能力出众好下属,对下是身先士卒好领导,对嫌犯手到擒来,行动能力是钛合金级别的核动力驴。怵的原因更多是原始人误入文明社会,光靠讲话不靠动手,多少违背基因本能。裴溯说这个情况简称畏难情绪,不能克服自己的本领恐慌,建议写入批评与自我批评报告里。
张淮安不靠谱,他办公室倒人才辈出,正常会议议程秘书处都安排得妥当。骆为昭在休息室里疯狂抖腿,焦虑得一个劲儿给裴溯发消息,问:外面人来全了没?帮我看看第一排还缺谁?看看学生代表坐哪儿?
裴溯说你这乡下驴是乍一不拉磨,被绑到迪士尼门口当吉祥物屹耳,遇到好事竟然还急得团团转,生怕今年黄豆来不及变成豆浆。你到点按座次表入座就行,没人会故意迟到的,就算迟到又怎么样,难道主持人会大喊xx现在就在休息室,让我们用掌声把他请出来好吗?
骆为昭:“……”
他这张嘴不鸣则已,一鸣气死人,除了适合亲吻以外无一长处。
然而事实证明裴总才是大场面见得多,吉祥物确实只需要念稿子,给慈善企业家杜佳戴披帛,颁发荣誉证书,入座,安静地等待会议结束就行。
要是没有人在下面笑眯眯地拿手机不停拍照和巴掌鼓得震天响就更好了。
骆为昭刚坐下,手机上啪啪弹出几张照片,分别包含假笑、皮笑肉不笑、发现被人拍照震惊、一个小角度的白眼、自信微笑、我真帅、你也一定为老公的颜值着迷吧等等……真是惨不忍睹的表情管理。他好气又好笑,侧头看摄影师,对方被杜佳膨胀的身形完美遮住。
心想事成一般,杜佳的肚子突然一缩,整个人削薄三分之一,身体向后死死贴住座椅。裴总像干了坏事的平底锅一样就这样钻出来,朝他晃晃手机,比口型打手势:等会儿一起走。
骆为昭看到漂亮猫咪做完坏事得意的脸,无语地比了个“OK”。
座谈会后还有参观与交流环节,由四辆大巴车拉着这一礼堂青年才俊去滨海湾新区的美术馆和大剧院欣赏建筑之美,主打一个在无聊的集体活动中建设友谊。
骆为昭拿着现成的、张淮安同志本需要朗读的稿件做总结陈词,并宣布请各位移步至门口稍等。忍不住想这十年真是经济运行平稳,社会治安也太平,搁郑凯峰横行霸道那年代,一辆大运撞过来,这滨海湾四分之一的GDP立马转移到他家。
人群陆续在往外走,他站在裴溯边上的过道漫不经心地叉着腰,看起来仿佛是在聆听青年企业家给他做汇报,实则不然:
“小眼睛那核桃可以做拔丝的吗?想吃甜的。”
“行。”
“我记得冰箱里还有排骨,炖个汤吧,有点冷。”
“昨晚吃掉了,想吃的话,等会儿回家路上给你整点筒骨。”
裴溯问号,表示我怎么不知道你半夜加餐?骆为昭说你都累昏过去了还能知道什么啊……
杜佳一脸绝望,受不了你们这种公开场合还要调情的老夫老夫,不腻歪吗?不考虑一下鄙人的感受吗?站起身打算跟着大众人流向外走。刚刚给他献花和戴领巾的那个小女孩见他终于一个人,扑棱着两条小辫就靠过来,“叔叔,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吗?”
他下意识想拒绝。
裴溯懒洋洋地声音在后方响起:“你本来就要上小孩儿那车。”骆为昭指指参会手册,最后一页是参观分车名单。确实如他所说。
裴溯:“去吧去吧。”骆为昭:“上车上车。”杜佳就在这样一唱一和、半推半就中坐上充满吵闹、尖叫、欢声笑语的儿童车。
人站在成年的世界看儿童,总觉得他们吵闹、他们幼稚,可他们又是如此充满希望、如此前途无量。裴溯看杜佳站在这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男孩子中间,感觉他身上莫名的匪气都减淡不少,脚下也仿佛延伸出另一条通往未卜的路。
大巴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裴溯慢慢把头靠上骆为昭的肩膀,“这样挺好的。”他目送那辆儿童车远行,“郑凯峰真是死得好啊。”
骆为昭摸摸鼻子,想老伴和自己真是心有灵犀,阴暗的想法都如出一辙。但他嘴上却说:“想什么呢,回家,买菜去。”
·
咕噜咕噜——铸铁锅里砍成四分之一的甜玉米与拇指大小的细藕在滚动的波涛里翻飞。灶台另一侧的锅正焯水着一大铁锅的筒骨,血水逐渐浮出来,清白的水面慢慢渗出肉色的浮渣。
“骆为昭!”裴溯捏着眉心,一只手扔两块生姜片下去,隔着整个客厅喊阳台上烘衣服的人,“骨头锅冒泡了,除了放生姜还要干什么吗!?”
他们家烘干机叠在洗衣机上方,骆为昭此刻正以一个箭步蹲的姿势把一整筐的湿衣服送到烘干舱里,愚公移山,骆公烘干。
听到这句话,在衣服山中同样用唱山歌般地声音大喊:“加勺米酒!火再调小点!”
裴溯没能听清这句话。
骆为昭的大嗓门像重低音炮一样往他的太阳穴上开了一枪。
他气血弱,连着胡闹两天,今天又一天工作结束,刚刚在超市就有些累得说不出话。
地暖本就热,厨房温度更高。一口气喊出来下一口接不上,眼前黑雾几乎连成片。一路勉强扶着半开放厨房的拉门、岛台才能回到餐厅,撑着桌子坐下。
耳鸣声在某一瞬间甚至盖过抽油烟机的风扇,世界的声音在极限间拉成一线蜂鸣,随后一阵寂静一阵轰鸣。
他伏在桌子上赫赫喘息,意识在这样的拉扯之中缓缓回档,骆为昭刚刚说什么来着?酒?是好久没喝了。身体却无以为继,想咳嗽,想吐,眼泪随着割裂的喘息掉落。
再然后,他被人抱起来。在一阵极其短暂的游荡之后,感官在这个人的怀中重新建立起与世界的联系,他能闻到洗衣液浅淡的香气,心跳的擂鼓,额头被这只宽厚粗糙的手掌覆盖。直到重新与床面接触,被柔软的被子裹起身体与魂魄,不再徒劳地确定自己身处何处,是裴承宇的房子还是自己的家,眼睛才能睁开。
“喵呜。”平底锅在床头柜上发出小心的关心。
骆为昭紧紧盯着他:“喘不上来?”裴溯轻轻点头,嘴唇仍然泛着霜白。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条一掌长的疤痕,是子弹穿过留下的痕迹,经年仍旧凸起。骆为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好我在家。”
裴溯又点点头,眼下还残留着咳嗽呛出的眼泪。他看起来太安静、太乖巧,显得人越发苍白、柔软。如果我不在家的话,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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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昭难受地想,如果我不在家的话,你怎么办呢?愧疚摧枯拉朽般袭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在心中留下开闸泄洪过后的烂泥潭。
窗户被打开一条小缝,冬末春初的风无声地泄露进来。
骆为昭把脸埋进裴溯的脖子里,凸出锁骨坚硬地顶着下巴,世界上任何一把利刃、一根尖针都没这么戳人,戳得他想掘坟鞭尸,想滥用私刑,想把所有判处死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人全部喊起来再枪决一遍。凭什么该死的人死的如此轻松,该活的人却活得如此痛苦?凭什么?为什么?
奇异的泪水夺眶而出,决堤般重新冲刷着烂泥潭。骆为昭抽抽搭搭,哽哽咽咽,眼泪在锁骨的凹陷处积攒出自己的领地。
他难得如此,裴溯被搂着动弹不得,两只手都无措,僵在半空中,语言在此刻是如此匮乏,半天憋出一句:“你......火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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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没关,精制铸铁锅气密性极强,光靠玉米和藕节竟然也创造出浮光掠影般的香气,不由让人怀疑哪吒在锅里借尸还魂。骆为昭将骨头倒进锅里,由着它自由地三头六臂显威力。
你知道的,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忙。骆为昭切完蒜薹,拍完黄瓜,拌完牛肉,撬开所有核桃并全部拔丝,脚步在厨房里踱来踱去,试图为自己的冲动落泪自罚一杯料酒——家里所有的红酒白酒早就连高脚杯带醒酒器送到骆丞和慕小青那里去,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柜,名为裴溯“孝敬”,实为骆为昭“缴获”,此刻帮不上一点忙。
尽管家规禁烟禁酒,但俩人都心知肚明地各自在外偷抽偷喝,虽然只有一点点,踩在爽一把但不会被闻出来的边缘,一根烟配半个shot,堪称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抱歉,大烟枪和大酒鬼组成的家庭就是如此。
没有酒,骆为昭抠搜地从他的公文包外侧夹层里摸出一根烟来。抽油烟机调到最大,他们家抽油烟机好像有安装出问题,运行起来好像F1超跑起步,轰隆隆的硝烟中,一根烟环绕住灵魂,将他短暂出口的情绪与徒劳的崩溃收纳回这一身体。
手机恰到好处的一声叮铃,裴溯带着笑意的声音从手机语音里传出来,“师兄,你逃什么?”这回他吸取教训,没隔着房门用力气喊,可这语音也太勾人。
别问,问就是没逃。骆为昭心乱如麻,心如刀割,啊啊啊啊,总不能真的承认是因为心疼你受罪,难受得嚎啕大哭吧,这也太破坏一名三十八岁的钢铁硬汉在人间的形象了。
别问,问就是没逃。不过是厨房需要精细保洁,从水池擦到灶台,擦到厨娘骆为昭勉强心虚消失,心绪平静,擦到排骨汤浓缩成一海碗为止。
可他就是心疼,看到裴溯难受成那样,浑身上下像过电般崩溃。他的小朋友,从没有正式体验过喧闹美丽的年轻人的世界,就被迫步入老年养生生活。他宁肯裴溯还像以前一样去绕着山飙车,去夜店里点个模子……呸呸,这还是不行的,还是点我吧。他又想起以前很多自己不在家的日子,光想想,眼泪就能拌饭。
厨娘哥盛好饭菜,摆好碗筷,偷偷摸摸打开一条门缝,看到妖精拥着被子、抱着手机在打游戏,一点都没有刚刚上不来气要灰飞烟灭的模样。
骆为昭心智回笼,斜靠在门框上,敲门板:“咳、咳咳,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