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次轮回。
鬼魂亲眼看见了三夭口中的轮回。
眨眼之间,周遭乌泱泱的人群全都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自己和三夭。
三夭。
鬼魂喃喃念出这个名字。就算名字变了,模样也变了,他也不会认错。
那个小姑娘扑上去救人的一幕犹在眼前,那样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救一个见了不到六面的人,这样傻的姑娘,这世间只此一个。
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是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他好想抱一抱这个许久未见的姑娘,可他飞掠过去,却扑了个空。
鬼魂蓦然回神,现在他碰不到她,更没法帮她治伤。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这个现实让他感到烦躁。
女孩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穿胸的伤口流着血,明明是一条藤,却留着人血的颜色——是障眼法。极其精湛的障眼法,连他都能骗过,却又有他熟悉的气息。结合三夭的身份,他明白了,那条诡异的白绫,恐怕就是以后的自己为她所造的。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孤身一人闯入青陵城,为何就算昏迷,也紧紧蹙起眉尖,似乎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鬼魂贪婪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错过的岁月一股脑拿回来。他为她的疼痛而疼痛。可他连抱一抱她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三夭醒了。
她挣扎捂着伤口,又冷又饿。
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饿,让她连伤口的疼痛都顾不上,一睁开眼,就往后院飘香的厨房掠去。速度之快连鬼魂都差点没赶上。
三夭顶着满身血冲进去,便有一群满面惊慌的丫鬟婆子退出来,等鬼魂赶去时,便听他们鬼哭狼嚎:“鬼啊!”
差点让鬼魂以为自己被人发现了,那群人穿他而过,摔倒在地上都要爬着出去,可见是吓狠了。
鬼魂抛下他们赶进门去,便见三夭把一大锅的粥吞进了肚子,鬼魂踏入门的那一刻,三夭打了个响嗝,肚皮鼓得圆圆的,可见吞下去的食物的数量,可从她嘴里出来的却是:“饿。”
“好饿。”
又把房间里的各种干货存货全部搜罗出来吞噬入腹,才缓解了蚀骨挠心的那种饿。
才有空发觉那边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鬼魂。
三夭这才想起,这是第六个轮回了。
上一轮回的结束时的闹剧——楚辛、火麻花、刺杀还有那句“有了力量,才能自由而行啊”——轰轰烈烈涌入大脑,三夭霎时惊醒!
她难道又弄错了吗?
为什么楚辛死也会轮回?她之前的猜测难道是错的吗?她在柴直冲身边转那么久,难道都是白费功夫吗?
那打破轮回的关键点到底在哪里?
三夭猝然想起刺伤自己的那样锐器,是一支笔,一支和鬼魂一直以来抓着的笔别无二致。
“你是谁?”
三夭认真打量这个跟了他六个轮回的鬼魂。
自打意识到鬼魂不是关键人物之后,三夭就再没有这么仔细地观摩过他。鬼魂和第一次见时一样的面色惨白,吊儿郎当,只是如今看来,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里,似乎多了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鬼魂看起来很是疑惑,视线却没有一刻从她身上移开。
三夭想起自己昏迷时,似乎也有视线死死盯着她,像……像盯着一块香喷喷的烤鸡。
三夭抓耳挠腮得出这样一个比喻,她想起姐姐曾经教过她,如果有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一定要第一时间打他,并且立刻逃走。
那是不怀好意的眼神。
“你又撒谎!”三夭立下结论,想起他还觊觎过她的发带,提高警惕道:
“你见我的第一眼,不该问我怎么能看到你吗?你怎么会这样乖乖回答我的话?”
“啊呀,被你发现啦!”鬼魂微压的眉毛一松,便露出个招蜂引蝶的笑,像万千桃花开,整个鬼魂都变得鲜活起来。
“小娘子好聪敏,这么快就发现啦,我还以为要逗好久才反应过来呢!”鬼魂欢快地绕着三夭打转,精神力更胜往昔,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
看他变作熟悉的模样,升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坠了下去。只是狐疑道:“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就在刚刚。”
三夭又问:“为什么偏偏这一次想起来了?”
鬼魂认真道:“因为你差点死了,很难过,怕忘记你,就得记起来。”
“是这样么?”三夭看到他的眼神又变得奇怪起来,浑身觉得不自在,“你认识我吗?”
鬼魂笑了,反而轻轻问道:“你认识我么?”
那一抹笑意又和脑海中的一个剪影对应上了,但只是这一个笑容,没有再多,三夭甩甩脑袋,这样讨厌的人,绝对没见过,见过一定会记得的。
三夭气恼:“没有!”
再逗就要发毛了。鬼魂很自觉把握了三夭的“度”,开始正儿八经起来:“我记起所有事了。三万多次轮回,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事,我都能背出来每个时间每个人在做什么……直到你出现,受你影响,他们才有了不一样的轨迹。”
“三万多次!”三夭感慨道,“那么多天,你怎么记得清楚?”
鬼魂拍拍身侧的本子和笔:“我都记下来了。记下来,吃下去,那些字会刻在灵魂里,除非魂飞魄散,绝不会忘。”
“原来如此。”三夭终于明白这个鬼魂一路写写画画究竟是为什么,这么一想,她灵机一动,“若让城里的人都拥有这些轮回的记忆,不管关键人物是谁,都能解开轮回!”
鬼魂摇头道:“想法很好,可无法实施。且不说他们没有这样的本子和笔,单说普通人的大脑记忆有限,灵魂强度也无法记忆这么多的细节,他们承受不了的。”
三夭奇怪道:“为什么你可以?”
鬼魂神秘一笑:“因为我是特别的。”
三夭更好奇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变成鬼魂?你死前的最后记忆前究竟是什么?”
“什么鬼啊死的,我可从来没有说我死了。”
“可你是一只鬼啊!”
“我没死呢。”鬼魂欲哭无泪,终于背了自己过去的锅,“总之在轮回开始之前,我的最后记忆,就是在笔炼成的那一刻。笔成之后的记忆,我都没有了。”
三夭感觉自己抓到了重点:“所以关键还是在那只笔上!”
“还差一点。”鬼魂道,“应该说,关键在笔的主人身上。”
三夭想起那个人:“县令楚辛。”
“既是韦楚,又是楚辛。你一定早想问我为什么愿意帮他炼器了吧?接下来,你可要好好听了。”
*
“那天,我途经青陵城,风尘仆仆,口渴难耐,向一户人家讨了一碗水喝。还碗时,见那好心郎君神色异常,我觉得不对劲,心想既然受了别人一水之恩,跟过去看看也不打紧。于是撞破他跳臭水沟的一幕,连忙拦下他。
“我问他有什么想不开,活着多好啊,我想活都来不及呢。他却爆发了,说‘你又知道些什么?’有些人活着不如死了。
“我说,那你同我讲一讲,你不讲,我就不放你。他穿着打扮像个穷书生,果然也和穷书生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被我抓住,五花大绑,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我们对峙了许久,太阳都西斜了,也许是考虑到天黑再跳水没有任何影响力,那郎君终于开口。说了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接下来的故事,连三夭都沉默了。
他说,自己这一生没什么值得说的。祖上本是清贵之家,到爹娘这一代没落到底,成了世人最瞧不起的贩夫走卒,爹先劳死后,剩下娘织布缝衣勉强贴补生计。
娘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盼他念书考取功名,重振旧日家门。他便自幼跑去义供书院学习。义供书院乃怀王外派安州后一力修建的书院,免费,不收束脩。他午时就着带自家的馒头和咸菜为食,十几年如一日上学,孜孜不倦。
如他那般年纪的郎君都已归家劳作时,他依旧在学,终于等到推迟几届的朝堂科考重开的消息,他蓄势待发,四处借钱赶路,却没人相信一个的穷书生真的能打败那些世家大族之子考取功名。
多年的梦想近在眼前,却死在没有钱去往京都的第一步上。就在这时,他的老师给了他希望,老师在崔氏族学有些人脉,打听到崔家有一后生也要参与这次的科考,因此为他求得跟车的资格。只是唯一要求是要听崔郎君的指令。
他自然无令不从。经过千难万险去到京都,进入考场,归来天天等待消息。开榜那天,他名落孙山,崔郎君得了榜首,且文章当作典范张榜公世。
他没有气馁,一次不上,只能说自己能力不足,那就继续学,学榜首的文章。那一日他看了好文章,每字每句,都出自己之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文章成了旁人的,其中一定有误会,他向当时的县令上告,县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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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人,怎么就都错了呢?那错的只能是你。你痴心妄想,发了癔症,于是把他赶出了县衙。
他不信,那就上京都讨个说法。没有上路的钱,那就一路乞讨去。可就在这时,他的娘出门摔了一跤,瘫痪在床无钱医治,崔家带了个郎中上门,暗中说只要他从此以后不再提科考之事,崔氏就给他娘亲医治。他答应了。
此后勤工俭学,又是一年科考开考,这一次他攒够上路的钱,决心再拼一次,可临到出门,病情刚有起色娘又病重了,只剩一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妹妹被那崔郎君看上,强掳了去,等他找上门,那崔郎君却说,他妹妹已是自己的人,只要他乖乖听话,不要再做麻雀变凤凰的春秋大梦,就能保他妹妹一生平安喜乐。为了家人,他又妥协了。妹妹本不日出嫁柴家郎君,可遭逢变故,次日柴家大郎就上门退了亲,不敢与青陵崔家抢人。可没过多久,他在河边找到自家妹妹的尸体。听闻妹妹被崔家正妻丢出家门,骂声不堪,次日便投河自尽。重病的娘也因此气死过去。
阿娘和妹妹下葬后,他孤身一人就算死也要讨个说法,可刚出门就被官衙掳了去。有人告他诋毁圣贤,把他学堂写的一些激进之言大肆宣扬,打了二十大板,才给放了出来,可就此失去考举的机会。
家破人亡,前途尽毁,不过几日前的事。
“说到底,这些都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要你投河自尽?你甘心吗?我当时这样问他。
“他说,自己怎会甘心,当日他爬着回去,楚家受万人指辱,只有他的老师前来看他,同他说,就算他日后还能进考,无论他考多少次,总有崔郎君王郎君登科上榜,却不见寒门子弟有出头的机会。青陵崔氏乃博阳崔氏分出来的旁支,族上无人,就盼着那场科举光耀门楣,用尽手段都要给崔家自辈争个前程,他争不过他们的,老师就是一个例子。所以老师现在在崔家手里干活,问他明不明白?”
“他说他当然明白,什么都明白了,所以才知道只要他还姓楚,只要他还是楚辛,就永无出头之日。
“我问他就这么认命么?他说不认命又如何?这个世道不给底层人一点活路,他只是累了。我便和他说,若他可以给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他还想不想复仇?
“他终于有了反应,拿眼打量了我一番,只道是痴心妄想,我说是不是痴心妄想,且看你有没有重来一次勇气。
“他问还有什么办法,正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自尽,否则早就报仇了。我说我是神仙,会炼神器。
“后来我们到处找材料,找到财神像这个炉子,大半夜偷偷摸摸炼器,神器炼成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像姐姐给三夭讲过的志怪小说。姐姐曾说,凡人不得志,只得用灵异反击,其实不过凡人的癔想,为了逃离悲惨的现实所做的春秋大梦。
可这样的春秋大梦,却让眼前这只鬼魂变成了现实。三夭打量他,觉得这只鬼魂根本不像表现出来的吊儿郎当。
姐姐说看人不要只看外表,所以三夭问他:“为什么愿意给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炼器?”
鬼魂笑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想做便做了,随心随性,刚好我千辛万苦摸索出来的炼器之法,还未曾一试,就拿这个合眼缘的穷书生试一试。”
三夭鄙夷道:“原来你只当他是个实验品。”
“嘿,这么说也没错,”鬼魂扑哧一笑,“说到底,我也很想看一看,那个穷书生有了推翻命运的机会,到底能走到哪种程度……可惜结果似乎并不那么如意。”
三夭听了更加好奇:“所以那支笔到底有什么用处?”
鬼魂一下窜到三夭跟前,凑到她耳边道:“小娘子可听过神笔马良的故事?”
三夭摇头,鬼魂更加神秘:“传言有个穷孩子很爱画画,却连一支笔都没有,有一天做梦梦到个老头儿,给了他一支笔,嘱咐他只能给穷人画画,醒来之后,那孩子用笔画出的东西都能成真。”
“好神奇的笔!”若三夭也有这样一只神笔,照她现在的饥饿程度,她要画一百只烤鸡!
三夭期待地望着他身侧吊着的那只笔:“所以你能炼这种让万事成真的笔!”
“不。那只是个故事。”
鬼魂无情戳破了她的幻想,就在三夭失望之时,他又说道:“不过,我炼的笔,依旧可以可点石成金,让所有点过的东西身价翻倍。”
“那是楚辛当时最迫切需要却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