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刘婆婆见芸娘心不在焉,轻唤一声。
芸娘回神,想起刘婆婆方才的问话,她抽出根烧掉大半的细柴,抵在地上,写了一个“陈”字。
“陈……”刘婆婆凝眉,细瞧瞧芸娘瘦得脱像的五官,“我久病不常与邻里走动,山下姓陈的倒是没几家,看你年岁不大,倒像是陈亭长的弟弟,是叫……”
芸娘起手,在“陈”字旁又写下了“怀远”。
这名字,刘婆婆听说过。
“陈亭长是难得的好人,你眼下流落至此,想来嫂嫂也不在了。无论世道多艰难,都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不然你哥嫂在天上,不安心啊。”
芸娘颔首。
她明明还活着,在别人嘴里却死了,这感觉还真奇怪。
张陵淡笑道:“恩公,原来是叫怀远啊。”
芸娘“嗯”了一声。
几人再无他言,气氛一时沉了下来。
小七忽地抬眼看向张陵,神色哀伤,似是想起什么,“先生,有我阿姐的消息了吗?她前月下山采药后,便再没回来,会不会……”
张陵清俊的面容隐隐浮上一抹歉意,摇了摇头。
芸娘歪头,看向小七。
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女子,几乎让山匪抓光了,还能有几个全乎的?
嘶……难道前月我没能救下的少女,就是这孩子的姐姐?会这么巧么?她静静思忖。
小七被芸娘盯得发毛,他挪了挪屁股,挨得张陵又近了些。
焦木噼啪作响,暖意逐渐弥散,困意也恰在此时涌了上来。
不多时,芸娘的身体就随着意识的抽离左右摇晃。
刘婆婆揽她入怀,俯身低引,轻纳于膝头。
老人家单薄孱弱,胸膛却十分温暖,稍一靠近,神思便会不自觉得放松下来。
困窘多年,偶得如此真挚的关怀,直令她鼻头发酸。
她将大半张脸埋在老人的膝间,在一下又一下地拍抚中,坠入梦乡。
小七也打了一个哈欠,倚着盘坐的张陵,闭目而眠。
天将亮,初升的朝霞将黑夜步步逼退,吹拂而来的风也不似那般凛冽。
张陵主动守夜,未曾熟睡。
他抬眼,添上几根细柴。无意瞥到芸娘,见她眉心紧锁,想来是睡得不安稳。
“怀远兄、怀远兄?”
芸娘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睛。
入目不再是漆黑的棺盖,而是久未见过的清晨。
曙色映入荒庙,晨光攀上他的月白道袍,似是为他披上了一层粼波。恍若坠落俗世的谪仙人。
他衣衫破了好几处,下摆也沾满尘色,一双凤眸盛着担忧,“刘婆婆累了,我扶你到旁边。”
芸娘摇头,兀自坐了起来。
张陵颔首,向神龛走去。他虔诚敬拜,振衣而立,随即从座底抽出一方褐色长束,利落栓系腰间,向外走去。
芸娘瞪眼,“啊…”
暗哑粗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张陵回眸,眼神不解
她抬手指向门外,又回指自己,意思是——我也要出去。
张陵思索一瞬,会意。
“柴烧净了,可否劳烦怀远兄与我一同去拾柴。”
芸娘眸光一亮,抻一抻衣摆,跟了上去。
天光还未大亮,山间薄雾弥漫,旭日低悬,晨霞满照,将秋日荒芜之象平添一丝暖色。
芸娘像是孩童一般,对世界充满好奇。每迈一步,都要停下细细环顾,哪怕是貌不喜人的乱石残树,也要触摸把玩。
山深多猛兽,张陵未敢带她走得太远,只在荒庙近处捡些枯枝。
芸娘脚步轻快,忽跑忽跳,兀地一个趔趄,整个人险些拌飞出去。
原是一只脚踩进了地洞里,她蹲下查看,那洞口不大。她伸手挖刨,掏出来许多干草。
兔子洞?
她眼睛骤然亮起一道光,吞咽几下口水,粗糙的手上挂满了黄土。
张陵背对着芸娘捆柴,转回身就看见一只体型颇大的灰狼,它目露凶光,张着满是尖牙的巨口,津液不断滴落,缓缓靠近芸娘。
他神色一凛,解开腰间包裹,“铛”地一声,拔剑出鞘,直抵恶狼。
“恩公、快跑!”
灰狼吼了一声,霎时腾跃而起,扑向芸娘。
张陵将她拉开,失了先机,匆忙持剑刺向恶狼。
那畜生躲开了攻击,后腿蓄力,猛地将他扑击倒地。
饿狼腥臭的津液自尖牙而下,滴落在张陵衣襟。
武器在方才脱了手,他被紧固在身下,伸手拼力去够剑柄,却始终差了半寸。
芸娘立刻赶到,看到地上的剑,她捡了起来,狠狠冲了上去。
噗呲——
银白的刃,贯穿了它的咽喉,温热黏糊的鲜血顺着剑身流淌下来,那狼的眼珠还颤了颤,嗓子也在断断续续的呜咽。
大难不死,张陵惊魂未定,勉强将死透的畜生一脚踢开。
芸娘踩住狼头,猛将剑拔出,力用大了,还后跌了几步。
张陵一时看得呆了。
连他都无法降伏的恶狼,怀远那小身板竟然能一击必中,胆识不凡。
芸娘抬着剑,递了半响。
他回神接过,“怀远,你没事儿吧。”
芸娘摇头。
杀只狼而已,能有什么事?在草原,要是害怕狼的话,可保护不了羊羔。
芸娘俯身抓住它两只前腿,朝荒庙的方向拖行,灰狼颇重,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这狼太沉了。
这连年大旱寸草不生的,这畜生倒好,吃得饱饱,拽都快拽不动了。
“恩公何意?”张陵神色惊诧。
芸娘看了眼狼,又看了看肚子,眸中流光微闪。
“吃、吃狼吗?”
“嗯!嗯!”芸娘重重点头。
她猛吸一口气,扽起狼就走。
张陵顿了顿,也系上剑,重新抱起木柴,跟上芸娘。
张陵见她越来越费力,主动搭了一把手。
小七闻声跑了出来,目瞪口呆,“张先生,你们这是……打猎去了吗?”
“算是吧……”
他们把狼扔在庙门口,那畜生重重栽了下来,激得尘土飞扬。
张陵道:“今天要在外面吃饭了,庙里见血,不好。”
“诶。”
小七应下,一溜烟儿跑庙里去了。
“怀远。”他问:“你会解狼吗?”
芸娘点头,走了过去。
应该跟宰羊杀牛没啥区别吧,都四个蹄子的东西。
她顺手拿起剑,一下就将畜生的肚子划开。
“咚——”,硬物相击的声音,在狼腹里传出,听起来不似金属那般尖利。
她眼中划过一丝好奇,蹲下来将手伸进去摸寻。
张陵也探身过去。
芸娘翻搅了许久,终于挖出一块婴儿手掌般大小,血色淋淋的玉石,鲜血流散后,洁净的地方有许多细小的凹陷,像是刻字。
她拿袖子擦了擦,上面隐隐有五六个字,像是篆文,瞧不真切。
张陵接过玉石细细辨认,一字一句道:“兖君立…天下归……”
他神色一凛,匆匆将玉石揣入怀中,对上芸娘疑惑的目光,也没多言,转身回屋去了。
一大早折腾到现在,滴水未进,芸娘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回到庙里。
外面的天色瞬息变了,乌云聚集,周遭顷刻起了一阵阵狂风。
忽地,一道闪电劈云而下。
“奶奶!奶奶!”
一个纤细的身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山头,积云涌动之下,她身形似摇摇欲坠般晃动,踉跄着在野岭间奔逃。
“绫儿回来了,奶奶!”
他们听见呼喊,扶着焦急的刘婆婆出了庙门。
绫儿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倚在巨石旁不停喘着粗气,显然已是筋疲力尽。见到庙门口的奶奶,她眼中燃起一抹光亮,迈着流血的双脚,撑着口气跑了过来,扎进刘婆婆的怀里泪流不止。
刘婆婆摸着她的脸颊,喉头哽咽:“好孩子,你去哪儿了?”
少女渐渐止了啼哭,思绪短暂清明,她顿时惊觉,瞪大了眼睛,“快跑!我们赶紧跑!那群山匪不知是丢了什么东西,漫山遍野地找,我是趁乱逃出来的。要是等他们找到了这里,我们就都危险了。”
张陵面色一沉,探了探左侧的衣襟,是他方才藏起玉石的位置。
芸娘留意着他的动作,眼底暗暗升起探究。
不待几人叙旧,一通喊杀声,霎时袭来。山头跑下来几个粗壮的身影,他们肩扛着硕大的大刀,面容凶恶粗犷。
“在那儿,追!”
“这小蹄子,祥瑞一丢她就跑了,肯定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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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加快追捕,即将逼近荒庙。
张陵见势不妙,持剑迅疾挡在他们身前。
芸娘凹陷的眼眶里是一片恨意,看见这群恶贼,脑海里就都是与夫君诀别那日的画面。
她蹲下挑挑拣拣,选了一块尖利的石头,目光徒然变得狠绝,似是藏着杀意。
“都进屋!”
张陵大喝。
绫儿和小七连忙扶着奶奶躲进庙里。
那伙贼人表情轻蔑,笑得的轻狂,显然没有将一个小白脸和一个瘦猴放在眼里。
芸娘暗暗攥紧利石,身形灵敏,猛向他们奔袭而去。
这个瘦猴,远看只当是个一撅就折的麻秆;近看之下却面容可怖,身法怪异。似是个索命恶鬼。
“鬼…鬼啊!”
山匪仓皇后退,横刀慌乱砍砸。
她一一躲过,趁势抓住那人手臂,跳扑上去死死攀住他的背脊。
突然被恶鬼骑在身上,山匪惊惧之下,腾挪晃动,竟是无法脱身。他怒极了,猛然向后仰倒。
芸娘借力将他狠狠摔在地上,脑袋正撞上一大块碎石,摔得头晕眼花。
芸娘卸下了他横刀用力砍下,切开了他的喉咙。
张陵与另两个山匪缠斗在一起。
山匪的两把双刀,寒芒闪烁,猛朝他胸膛横扫。
张陵避开。
那两个贼子反应不及,笨重地向一侧倾倒。
张陵踢树借力攻去,一剑划开那人胸膛。
另一山匪握刀攻向张陵面门。
他立刻回旋出剑,寒刃割开那山匪的脚筋。
两人急了,乱刀胡砍地一股脑都使了出来。
张陵应对不来,难以寻得进攻良机,只得一味退守。
见张陵战况焦灼,芸娘急忙持刀接应。
她身体娇小,脚步也轻,无声无息就来至那两个贼子身后。一刀刺入山匪的腰腹,刀身贯穿而出。
那山匪双膝一软,跪倒在砂石地上,进气不多了。
见同伙死地突然,贼人转身欲跑。
张陵见机,一剑封喉。
山匪动脉断裂,鲜血喷射而出,血雨还淋在了张陵的脸上。
他失力扔下了刀,伸手死死堵住脖子上的伤口。颤颤巍巍地晃动了几下,便轰然倒地,气绝时,双目还死死盯着张陵。
我杀人了?张陵望着山匪的狰狞死相,失了魂般不断后退。
方才在缠斗之下,杀心被求生欲牵引,他来不及思考,就祭出了杀招。
此刻他脸色煞白,身体抖得厉害,恶心不断在胃中翻涌,终是撑不住,扶着树干剧烈地呕了起来。
三声闷雷轰然炸响,酝酿多时的骤雨倾盆而出,冲刷着地面上的殷红,也洗掉了张陵脸上密密麻麻的血点。
芸娘凝眉,那群山匪还在搜山,断然不会为了躲雨就打道回府。
她拉起张陵的衣袖,他失神落魄倒也听话,如提线木偶般由着她牵进庙里。
危机暂时解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唯有张陵只身跪在神龛下,随着一串串经文在唇齿间轻诵,声声也愈加沉静,悚然微栗的肩膀竟也寸寸沉下。
解决了这一波山匪,保准下一波还会来在几个人。外面骤雨倾盆,山路泥泞,他们无处可去了。
芸娘抓着一根烧过的柴。
“藏起来。”她写道。
刘婆婆叹气,“现在这世道,朝廷就知道争权夺利,上下腐败,只要拿钱就能买个官当。贵是贵,但能用权势,从百姓身上把油水再捞回来。如今兖州官匪一体,肯定有刺史授意,又能藏到那里呢。”
芸娘伤沮,记挂的人还未找到,她不能死在这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陵稳健起身,瞳孔深处暗藏着一抹坚毅。
芸娘捡起昨日登山用的粗枝掂了掂。
勉强能算个武器。
雨势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声响遮盖不住浮世的嘈杂。
“都死了?”
贼匪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是祥瑞吗?”
“像、像是,怎么还被人开膛破肚了。”
“刚才那雨下的急,人走不远,搜!”
绫儿抱住小七,同奶奶一起藏在神龛底下,芸娘和张陵,攥紧武器,蔽在大门左右。
趟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