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渡边绫子查看文件时，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小鸟游千秋的记忆也如一本尘封的书册，无风自动。
她想起了自己的师祖。
千秋的师祖是一个传奇般的女人。实力极其强大，打遍仙舟难逢敌手，是元帅钦点的副将。同时，她也喜欢沾花惹草，处处留情，抽身时却毫不犹豫，徒留一群被她伤透了心的人在身后哭嚎挽留。
但在千秋的眼里，师祖就是一个对她很好的师祖。
尽管因为是元帅的副将，师祖平时总要南征北战，也不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每次征战回来时，师祖都会给她带各个星球上有趣的小玩意，会关心她的学习情况，会在和她对练时偷偷放水，然后夸她是个小天才。
师祖就像会随机刷新的惊喜道具，不常见，但每次出现都能让人开心很久。
千秋本来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毕竟仙舟人的寿命，长得超乎普通人的想象。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渡口的长椅上悠然自得地听着音乐，享受着训练间隙的休息时光。玉兆突然震动了一下，她暂停音乐，随意地点开通知栏，本以为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结果是师兄发来的，里面只有一句话——
“千秋，师祖在和步离人的战斗中阵亡了。”
“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好像突然不认识字了一样，将这句话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才勉强拼凑出一个意思：她需要回去参加葬礼。
她以难以想象的冷静，请假，安排行程，订购星槎票。
然后下意识地按下音乐播放键。
原本欢快的旋律也无法在心中激起任何涟漪，她只是呆呆地听着，几句后，又停止了播放。她摘下耳机，看着远处的天际和来往的星槎，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也不想哭。
师祖是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而牺牲的。葬礼很隆重，连只在传闻中听过的仙舟元帅也出席了。元帅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对她说：“请节哀。”
有很多人对她说请节哀，也有很多人在她面前泪如雨下。而她作为师祖的直系，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紧密的那群人之一，她好像并没有那么伤心，也没流什么眼泪。
连她都不禁开始反问自己：难道我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很冷血的人吗？
但繁忙的葬礼过后，更加繁忙的现实生活让她不得不将这一切抛在脑后——她是元帅副将的徒孙，罗浮太卜的徒弟，她必须尽全力向前奔跑，不能有一丝松懈。
直到那年年末，快要接近年关了，仙舟上处处都是过年的喜庆，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忙碌了一整年的千秋也暂时清闲了下来。她随意地划拉着手里的玉兆，脑子里想着过年的计划。按照传统，无论多么忙，她们整个师门都会一起过年，她，师兄，师傅，还有师祖……
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今年过年时她不会再见到师祖了，还有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每一个节日，和每一次云骑军的凯旋，她都等不到师祖了。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
一瞬间，泪如雨下。
身侧变换的呼吸，唤回了小鸟游千秋的思绪，她没有转头，而是选择伸出手，将渡边绫子的头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半晌后，她感觉到肩膀处有微微的濡湿。
小鸟游千秋拍了拍渡边绫子颤抖的肩膀，像往常一样，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有人说，亲人的离世是一场绵延的细雨，并不猛烈，影响却足够漫长。直到某一刻才会突然发现，是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人。
所有的欢笑、悲伤、愤怒、哀怨，都随着这个人的消失一起，被埋葬进尘土中，化作淡淡的愁思。
人们称之为思念。
一想到这漫长的余生，再也无法与你相见，便难免哽咽。
“绫子，雨停了。”
---
天空下的东京湾一如往常。飞鸟掠过水面，留下小小的倒影。不管岸边谁来了，谁走了，它就在那儿，沉默地见证着一切。
夏油杰站护栏边，一如几天前的黑川朔也，抬着头，凝视着午后的东京湾。
“原来你在这儿。”
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夏油杰的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一抹笑意，微微偏头，看向已经在他身边站定的小鸟游千秋。
小鸟游千秋将胳膊随意地搭在护栏上，眺望着海平面与天际线的交汇处，不由得感叹：“我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黑川朔也最后会选在这儿……”
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但其中的含义两人都心知肚明：在这个地方，迎接他的终局。
夏油杰的余光被一只飞鸟吸引，那只鸟儿扇动着翅膀，自由地飞向天空。他微微低下头，语气十分复杂：“是啊。”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一种静谧的氛围在两人间慢慢萦绕。
“果然，还是把他们全杀了最省事。”
“……什么？”
在意识到听到了什么时，夏油杰第一反应是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瞪大眼睛，错愕地看着小鸟游千秋，她的表情平静，好像再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前辈，你刚刚说话了吗，我好像有点幻听。”
“你没听错，”小鸟游千秋转过头，直直对上夏油杰的眼睛，浅绿的眼眸没有丝毫躲闪，让人确切地感受到，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咒术师为了保护普通人，将自己的性命系在丝线上，与咒灵拼死战斗，而换来的结果却是，不仅要面对普通人的偏见甚至是歧视、霸凌，还要时刻警惕来自于同类的背刺。
“所以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把他们全杀了吧。”
夏油杰瞳孔剧烈颤动，一时竟然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小鸟游千秋这惊世骇俗的言论所震撼，还是因为心中隐隐约约的念头被人一语道出，甚至更加极端且疯狂而骇然。
小鸟游千秋紧紧盯着夏油杰的眼睛，像是想透过这个连通着心灵的窗口，直接审视他的内心。
正当夏油杰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该怎么回复时，小鸟游千秋却扑哧一声笑了。
她双手撑着栏杆，将视线转回东京湾的方向，飞扬的发丝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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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巧地打了个旋：“要是我师傅听见我这么说的话，估计会把我吊起来抽吧。”
夏油杰猛地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混乱的思绪还来不及整理，只能下意识地问道：“前辈刚刚是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小鸟游千秋没有回头，精致的侧颜在阳光的勾勒下，明明是暖色调，无端生出几分森然的冷意。
夏油杰松到一半的气直接梗在胸腔间，不上不下的。
“当然，除了最后那句话，”小鸟游千秋耸耸肩，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小得意，“有点太沉重了，缓和一下气氛。”
夏油杰是小鸟游千秋的一号关注对象。
如果没有小鸟游千秋的默许，总监部不可能把她和夏油杰绑在一起，强行让他们一起出任务。不说有一百种，她至少有几十种方法，让总监部收回这个愚不可及的决定。
但她还是选择了接受总监部的安排——因为夏油杰是特别的。
他一直在思考。
这听起来可能有些莫名其妙，谁不会思考呢？但事实却是，在这个满是筋肉大猩猩的咒术界里，夏油杰是少有的一直在用脑子思考的人。
他思考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坚守什么样的信念，他思考咒术师与咒术师的关系、咒术师与普通人的关系、咒术师与咒灵的关系。
作为普通家庭出身、术式是咒灵操使、本身是特级咒术师的夏油杰，站在三方的交界处，或许也是最适合思考这些问题的人。
但这也意味着，他的转变是悄无声息、难以预料的，但一旦发生了，却是覆水难收，再无转圜的余地。
毕竟，当一个人的信念坚定到足以成为他的信仰，却但生活狠狠碾碎、彻底崩塌时，对他的打击绝对是致命的。
比抹了十几年的精华液，结果某天把那个“华”字直接扣下来了，但另外两个字纹丝不动还要可怕一百倍。
所以小鸟游千秋一直在暗中观察夏油杰，从各方面评估他的心理状况。
但黑川朔也这件事着实打了小鸟游千秋一个措不及防。
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案件，解决的同时可以顺带着考察一下合作伙伴的能力和人品，结果背后涉及到的种种，包括但不限于平民咒术师进入咒术界后的适应难题、总监部对于平民咒术师和小世家的打压、咒术师与普通人的相处问题等。
如果咒术界也有自己的科研任务，那么研究好这一个案件，绝对能发好几篇毕业论文，解决无数头秃学生的燃眉之急。
这不，为了防止学弟一个人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小鸟游千秋一完成任务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终于，还是到这个时刻了吗？
小鸟游千秋深吸了一口气：“夏油，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当咒术师？”
“……因为咒术的存在是为了保护非术师。”夏油杰怔怔地回答。
“有想过凭什么吗？”小鸟游千秋终于回了头，她看着夏油杰，一字一句地问，“那些普通人，凭什么可以一无所知的得到咒术师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