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清琪的脚步停下了。
初漪也不得不跟着，尴尬地顿住了脚步。
两人恰巧停在两盏路灯之间，交错的光源将鄢清琪高挑的影子映成一前一后两个。
他没有看她，暖黄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优越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
初漪蓦然冷静了下来。
她是怎么做到对这张脸发脾气的！
完了，鄢清琪对她的印象要一崩再崩了……
“你想知道吗？”鄢清琪突然说。
初漪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些新生问我的时候，我是怎么回答的。”
初漪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鄢清琪看向她。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没有嫌恶，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
初漪蓦然反应过来，顺着台阶粉饰自己刚才一时的原形毕露：“哦哦，对。我就是好奇他们问了你什么问题，然后想听听学神的回复是不是……”
初漪顿了下，硬是想出一个词，圆了回来：“格外言简意赅？”
鄢清琪几乎没思考多久，就开口了：“第一个问我，‘NASA的菁英计划’有什么培养内容。”
“我说，回国前签了保密协议，不便透露。”
初漪：“……”
“第二个问我，想从现在开始接触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要做什么准备。”
眼见鄢清琪真的要跟她复述刚才的全部对话，初漪终于喊停：“嗯……那个，没人问你联系方式吗？”
“有。”
“你给了吗？”
“给了。”
初漪拳头硬了：“什么联系方式？也给我一份呗？”
鄢清琪说出一串邮箱地址。
大概是留学经历的缘故，他的英文发音很标准，每个清磁的音节都像打在耳膜上。
J-a-s-o-n。
Yan。
初漪一下子回过神。
想起了那个惊天动地的大乌龙。
她捂住嘴，不小心从喉咙里蹦出一个嗝：“呃！”
鄢清琪转头看她：“怎么了？”
“在休息室，你说我不是知道吗。”初漪摸了摸鼻子：“我当时没听懂……其实我不知道。”
“嗯？”
鄢清琪似乎也没听懂她这串绕口令。
“什么CIT少年班学神，是我从刘皓……哦，我们社团副社长嘴里知道的。”初漪说：“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只是和他的学长要到了你的邮箱，Jasonyan嘛，我是真的没想到是你。”
“他以为你去了B大，想请你帮忙在线评议一下我们大赛的提案……你看到他的邮件了吗？”
“没有。”鄢清琪收回视线，抬眼看向眼前的路灯，眼底一片澄金的灿亮：“那个是以前CIT的邮箱，我基本不用了。”
……给别人留个基本不用的邮箱吗。
但初漪的心情，莫名晴朗了许多。
“哈哈……”初漪干笑两声，终于说到了该自我检讨的部分：“然后，我不是想请你去帮我们看下提案初稿嘛……又担心你被那个什么少年班学神压一头。”
初漪的声音越来越小：“所以才那么问你的。”
这确实是个，足以让她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大乌龙啊啊啊啊！
“……”鄢清琪沉默了。
好吧，鄢清琪得知她如此势利的小心思后，是该沉默的。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所以。”鄢清琪说：“你其实不知道，我比你小这件事？”
“什么？！”初漪张大了嘴巴。
初漪感觉脑海里天雷滚滚。
但其实，鄢清琪在休息室里就说过这件事。
只是她当时没听见。
“你比我小？！！”初漪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
路灯下绕圈的小飞虫都被她吓跑了。
初漪懊恼到几乎想要仰天长啸，没注意到鄢清琪的手那瞬握紧到骨节发白，很快又放松。
鄢清琪比她小都考上研究生了她还是一事无成啊啊啊！！
为什么老天爷你要让某些人生下来就是天才而其他人就是来人间凑数的啊啊啊啊！！！
“那我确实。”她咬牙切齿地微笑：“不应该叫你学长来着。”
“……”
鄢清琪这次的沉默有点儿久。
初漪下意识地偏头看他，鄢清琪的脸隐没在半明半昧间，路灯亮白的光照在他肩膀、脖颈和锁骨上。
鄢清琪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我……”说了一个字后，鄢清琪顿住了。
他转过身，整张脸都隐没进了黑暗中。
“时间不早了。”鄢清琪又说道：“边走边说吧。”
“哦哦，好。”初漪跟上鄢清琪的步伐。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初漪兀自在内心抓狂了一会儿，又想到一件事。
“你回国的时候，阻力大吗？”初漪说：“我们社团之前讨论……咳，你放弃CIT的机会，还为我爸爸改了研究方向，感觉是做了很大的决心。”
鄢清琪望着前方。
夹道的梧桐树，在夜风里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在加州，最常见到的是棕榈树和榕树。
“我不太清楚，我没有用大和小来度量过。”鄢清琪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辞：“就像走过这条路。”
“嗯？”初漪一脸茫然。
“路过这棵树，再路过下一棵树。经过所有行道树后，就到终点了。”
初漪看向前方的路。
H大校园占地面积广阔，学院楼离宿舍区很远，从这个位置还看不到他们的终点。
“路确实不看大和小。”她喃喃：“但是，它分长和短啊。”
初漪的心底涌起莫名的一股冲动。
眼前的人似乎刀枪不入，像是亘古不化的蓝冰，将所有情绪统统掩藏，只留给外人一个清冷无机质的透彻外壳。
可她的手就是有点痒痒的。
这里敲敲，那里凿凿，想要一窥冰下的世界。
“鄢清琪。”初漪眨了眨眼睛：“这条路，对你来说，是长还是短？”
鄢清琪似乎用了很久的时间去思考。
初漪紧紧地盯着他，不打算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的细节。
所以她注意到了，少年的唇角在回答之前，轻微地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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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个很久没做出过“笑”这个表情的人，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牵动肌肉时会有的动作。又或者是，在回答那个答案的时候，犹豫了一瞬。
“长。”鄢清琪说：“很长。”
明明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初漪的心还是莫名刺痛了一下。
她轻声说：“那，为什么选这个终点？”
这次的思考似乎花了更久的时间。
都快要走到组团门口，初漪差点以为鄢清琪不会回答她这么隐私的问题时。
鄢清琪开口了。
“因为它需要我。”
-
初漪回到宿舍，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吊椅上。
宿舍里只有衡一宁，正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剧。
看到初漪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衡一宁好奇地发问：“初小漪，你咋地啦？”
她目光呆滞地看向衡一宁：“我爸招的那个，研究生，你还记得吧？”
“啊，当然了！”衡一宁嘿嘿一笑：“初老师就招了一个研究生，那个极品帅哥对吧！”
“他……”初漪艰难地说道：“他比我小。”
“what？！”衡一宁也被吓了一跳，不过她显然比初漪接受得快：“啊，毕竟人家可是你老爸破格录取的，是天才啦，很正常。”
“而且。”初漪继续说：“他就是刘皓提过的，CIT少年班学神。”
志向还非常高洁。
——“因为它需要我。”
这个它是什么？
是祖国！是航天学！
鄢清琪在初漪的心中，此刻更像一朵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了。
“what？！！”衡一宁又被狠狠地震惊了一下，但接受能力显然是她的强项：“啊，少年班，怪不得比你小呢。而且你大学还退过学啊，初小漪。”
衡一宁悠悠地抛出一句最扎心的话：“你本来就比我们都老。”
初漪：“……”
系里只有衡一宁清楚一点儿初漪以前的事。
“要不是你退学重考，我也没机会和你做朋友啦。”衡一宁有些感慨地嗑着瓜子：“你上一所大学是啥专业来着？”
“教育学。”初漪回想起她人生中，短暂的、没有数学的那半年：“那时候我们课上学做手工书，我们老师还说我有天赋，明明只是业余学过画画，画出来的东西却很有灵气。”
-
高中毕业那一年暑假，填报志愿的时候，初漪神使鬼差地在提交之前偷偷改了一志愿。
然后以她的成绩，如愿考上了S大最王牌的教育学专业。
录取通知出来那天，初教授意外地没有责怪她。
初漪也刻意忽略了那漫长的假期中，她老爸流露出的些许落寞，兴高采烈地去了外地上大学。
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她大一上的期中考。
考的科目则是教育哲学。
她面对卷子上乱七八糟的名词概念抓耳挠腮，辅导员突然走进了考场，并让巡考老师将她叫了出来。
空荡荡的走廊，秋叶泛黄。
“初漪，你爸爸入院了，现在还在昏迷状态。”
“你先回家吧，院系之后会安排期中的补考，你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