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藏在月亮船》
荔宝/2023.07.13
首发于晋江文学城
当然，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即使漫游，每条路都会带我们回家。
——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第1章夏日
夏日的昼，漫长而光亮。
灿灿阳光笼罩着校园操场的围墙，红砖像煨得正浓的炉火，在澄澈天穹下热烈地燃烧。
盛夏的梧桐长势蓬勃。
浓郁的翠色在蒸腾暑气中几欲融化，摇摇欲坠。
耳畔清凉的微风似乎吹了很久。
柔和、又规律。
初漪缓缓地睁开眼。
她茫然地看着膝盖上的高中校服，上面散落的画笔和颜料。
突然，有人用手掌为她遮挡住了枝叶间漏下的阳光。
“漪漪。”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才意识到，她一直靠在一个肩膀上。
“喜欢你。”
初漪的心猛地颤了颤。她缓慢地抬起头。
她看见少年白皙而尖的下巴。
“好想见你啊。”
对话有种莫名的熟悉。
“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想以后在回忆你的时候，能想起你的样子。”
他轻轻摇动着手中的书，为她送来一阵温柔的风。
她才意识到，在半梦半醒间源源不断的凉风，来自于少年手中。
“见一面就好。”少年喃喃低语，像是在乞求：“一面就够了。”
少年的语调，莫名让初漪鼻尖一酸。
她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脸。
身侧却突然一空。
初漪的视线被日光晃了晃。
——“咣当！”
初漪猛地睁开眼睛。
风扇叶片的嗡鸣声萦绕在耳畔。
视线逐渐清晰，她盯了会儿头顶雪白的墙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门口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欸？你竟然在宿舍睡觉啊？”
初漪的视线落下去，看到衡一宁的头探进来，嘿嘿地傻笑：“没想到你这么早返校，刚才关门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得了吧。”初漪伸了个懒腰：“你要是真知道我在睡觉，门恐怕摔得比刚刚还响。”
“嘿，我是那种人吗？”衡一宁切了一声，把行李箱拖了进来：“你怀疑我们□□的友情？
初漪：“我根本没回家，一个暑假都在我爸实验室做苦力。”
“行李箱里，给你带了特产。”衡一宁努努嘴：“对了，你看到群里他们讨论的了吗？”
初漪伸手把床头的手机勾了下来。
屏幕上显示着【群聊：H大航模社有99条未读消息】。
“刘皓说，他有一个在CIT航空航天系留学的学长。”
“……又不是他去了CIT，也值得在群里炫耀？”
“不是，是他学长告诉了他一个超级爆炸的消息。”
初漪解锁手机，往上快速刷着爬楼。
【社员甲】：什么劲爆消息？
【社员乙】：NASA发现第二个宜居星球了？
社员好奇的消息刷了一整页，刘皓才慢悠悠地回复。
【刘皓】：说他们学校，本科少年班的一个天才，中国人。
【刘皓】：在CIT就读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又是跳级、又是参加各种项目和论坛，连NASA都邀请他过去实习的。
【社员甲】：哇，能去CIT少年班留学，肯定是很牛掰的学神……
【刘皓】：本来，按人家的成绩和科研成果，直接申本校研究生都妥妥的。
【刘皓】：甚至有导师在他大二的时候就拉他进组合作项目了。但是——
“这个学神，一定蛮高尚。”衡一宁插话道。
初漪继续往下看。
【刘皓】：回国了！你们敢信？
【刘皓】：放着CIT最牛的导师抛出的橄榄枝不要，毅然决然要回国，他们航天学院都炸开锅了！
初漪也默默地升起了一丝钦佩。
自愿放弃CIT的读研机会，这得是多自信的学神啊……
【二宁】：那学神回国后，去哪个学校了？
【社员丁】：肯定是B大啊，人家才是全国第一的航空航天大学。
【社员甲】：诶诶诶，禁止黑本校啊！
【刘皓】：去哪个学校我不清楚，我学长也不知道。
【刘皓】：应该是B大吧。
后面的消息又是老生常谈的谁才是TOP1航空航天大学之争。
初漪按灭屏幕，感慨道：“这种人可真牛。连CIT都不在乎，估计这世上也没什么让人家在乎的事了。”
这样的天才离她们还是太遥远了。
所以两个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衡一宁将行李箱里的特产拿出来，递给初漪一包，又在另一个室友桌子上放了一包。
是嘉华的鲜花饼。
初漪奇怪地瞅她一眼：“你就带了两包？自己不打算吃啦？”
“嘿嘿。”衡一宁挠了挠头：“那个……我今天在地铁站，碰到一个超级大帅哥。”
初漪撕开包装：“哦？”
“人也特别好，还帮我把行李箱从那个傻X长楼梯上搬了下来。”衡一宁的圆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所以我就送了他一包。”
初漪咬了一口鲜花饼。
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玫瑰内馅的口感细腻又绵密。
让她莫名想起个人。
“对了。”初漪眨了眨眼睛，把鲜花饼咽下去：“我这个暑假……也碰到一个极品。”
衡一宁愣了愣：“……男的？”
初漪嗯了声，又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鲜花饼。
衡一宁看向身侧的初漪。
初漪有张很精致的脸，眼尾微勾的桃花眼，长睫卷翘，鼻子小巧而挺，颊边的梨涡随着咀嚼的动作时隐时现。
大一那年，初漪就评上了航天系的系花。她的长相算是介于明艳和清纯之间的那种，上半张脸由于眼睛的缘故，很是勾人，下半张脸笑起来又因为有梨涡而显得很甜。
她的漂亮没什么距离感，刚开始吸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只是大家都忙着修恋爱学分的时候，初漪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兴趣。尽管外表看着毫无攻击性，但初漪对死缠烂打的男生几乎是毫不留情面。
再加上她老爸还是H大的教授，慢慢大家也就默认她是没恋爱打算的那种人。
这是衡一宁第一次听到初漪主动提起某个男生。
衡一宁凑近了一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谁啊？多极品？”
“我老爸实验室认识的，今年的新研究生。”初漪回想着那个人的脸：“多极品……就是长得很漂亮那类型。”
“漂亮？”衡一宁愣了愣。
初漪眨着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咬着下唇，似乎在思考措辞。
“感觉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初漪说：“很干净，很清澈，不会冲击性很强，但是会印象很深刻那种。就不像……遇到的其他这个年纪的男生。”
“那是什么，神仙？”
“……”初漪又想了想：“不知道怎么描述。”
衡一宁思索：“你老爸的研究生？学长吗？比你大？”
那张脸……
初漪嘶了一声。
“不知道，还不熟。”她转着颊边的头发，不满地啧了一声：“反正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为止，对我都挺冷淡的。”
脸上从来没出现过表情那种。
看到她，和看到实验室的器材没什么区别。
手机突然弹出一则消息。
初漪低头去看。
【老爸】：去办公室桌上帮我拿下那个橙色的文件夹。
【老爸】：钥匙在门口的龟背竹盆里。
她愤愤回复。
【漪漪】：不是说开学就不会叫我跑腿了吗？
【老爸】：明天零点才算正式开学呢。
【老爸】：速度。
-
八月最后一天，南城的暑气仍未褪去。
初漪刚放下文件夹，就被老爸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实验室。
门在她脸前毫不留情地关上，让她莫名悲凉地想起一句话。
——这个世界，东西被拿来爱了，人却被拿来用了。
初漪郁闷地打算离开。
一转身，她就被走廊外午后的日光射得睁不开眼。
这时，一道身影，慢慢地遮住了廊外刺眼的阳光。
少年的肩膀宽阔平直，肩胛骨的转折削薄而利落，薄T恤的衣领贴在肌肤上，锁骨的曲线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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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明显。
身上散发着微微的潮气，和淡淡的……薄荷与木质的香味儿。
初漪抬起眼，对上来人的视线。
那双瞳孔在逆光中是深不见底的黑与沉，微湿的碎发覆在他优越的眉骨上。鬓边的碎发软软地贴在颊边，勾勒出白皙而尖削的下巴。
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鄢清琪。
她老爸新招的研究生。
对方现在的样子，让那个称呼都变得有点难叫出口。
或许是她打量的视线太久，鄢清琪移开视线，似乎要错身离开。
初漪连忙挤出一个自认为完美的笑容，刚要开口叫“鄢学长”，身后的门就被推开了。
“漪漪！幸好你还没走。”一道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初漪转回头。
门口站着的是自己老爸的博士生，手里正拿着她刚刚送来那份橙色的文件夹。
初漪抿嘴礼貌地笑了笑：“李师兄。”
李师兄这时注意到了她背后的鄢清琪，挠了挠头：“……啊，鄢学弟回来了。”
鄢清琪脸上没什么表情，淡声颔首：“李师兄。”
李师兄一时有些讪讪。
这个背景相当牛X的学弟来实验室几个月了，他还是有点怵得慌。
人长得好看，话少，又从来不笑。坐在那里安静做实验的时候，常常会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但当某刻注意到他的时候，又会让人移不开视线。
生动展现着天才的实验风格。精密、精确，像是手下的一切都任他差遣，与他共舞。
每次开组会时的思想碰撞，都让李师兄有种被天才鄙视的感觉。
虽然，鄢清琪一贯很有礼貌，疏离又客气。
从来没露出过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看李师兄愣在原地，初漪主动问：“怎么了？”
“……哦。”李师兄回过神，拍了拍手中的文件：“初老师说刚才记错文件夹颜色了，要你去换成红色那份。”
初漪咬牙切齿：“……这样啊。”
“是要那份绕月探测器的仿真研究报告吗？”
鄢清琪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少年声音泠泠，像是带着薄荷沐浴露的冷气。
李师兄愣了愣：“哦、哦，是的。”
“它的转动惯量我还记得。”鄢清琪说：“不用请初漪去拿了，后面的数值我根据惯量算，比她来回跑一趟快。”
……快。
李师兄咽了下唾沫。
他又看了一眼，光洁额头上覆满细汗的初漪。
初漪眨巴着桃花眼，仰头望着鄢清琪，身边似乎都冒起了粉色的泡泡。
“好吧。”李师兄决定不质疑天才的提议：“那你早点回去吹空调吧，漪漪。”
鄢清琪似乎莫名盯了他一会儿。
李师兄浑身都不自在，忙不迭地转身钻回了实验室。
初漪看向身边的鄢清琪。
他没有看她，似乎不觉得刚刚的出手相助有什么特别，正打算提步离开。
鄢清琪绕过了她。
初漪想起要和他说的事，急忙转身伸手揪住了鄢清琪的T恤下摆。
“等一下。”
然后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
两人此刻的距离有些近得过分。
薄荷和木质的香气，乍一下袭入初漪的鼻端。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没什么情绪，微湿的长睫像蝶翼一样上下翻飞。
但这么近，她都能看清她在他清黑眼底的小小影子。
初漪愣了一会儿。
然后莫名在这个视线里，后退了一步。
她清了清嗓子：“我……那个，你下周四有空吗？”
走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如果不是鄢清琪的长睫随风颤了颤，初漪都差点以为时间静止了。
初漪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给别人带来了误会。
“不、不是约会！”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疯狂地摆手：“我们社十月份就要参加航模大赛了，下周要进行项目提案展示，想请厉害的人来帮忙评估下。”
怎么解释非要请他的原因呢……
初漪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在鄢清琪的眼神里越来越紧张，最后脱口而出：
“你是我爸这里唯一一个硕士研究生，看起来最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