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这。”沈关关扫了一眼小翠的尸体，没什么表情陈述到。
小翠已经被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发髻也重新梳理过，还上了妆粉，气色看起来不似早上那般青白，就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前方，侧身贴近小翠的邱管家闻声，直起身体背对着沈关关站立。
他想过有人会来找他，但没想过这个人会是沈姑娘，真是出乎意料。
邱管家此时面色阴郁，带着一丝悲伤又含着狠戾。
他无声整理袖口衣襟，然后淡然的说道：“沈姑娘怎么到这来了？这里停放着死者，阴气重，不适合你来。”
“邱管家不陪着你的好少爷，来守着一个小侍女，还是得不到你正眼相看的侍女？”沈关关语调轻扬。
“不论是谁，毕竟是齐府的人，总要安排好后事给她家里人一个交代。”
邱管家终于转过身，他不再弯腰低眸，而是直直挺起胸膛，看着沈关关的眼睛说：“抓凶手是大人们的事，但也不能因为迟迟找不出凶手，便要小翠一直在这躺着吧。”
沈关关觉得邱管家确实不同了，他身上的恭敬消失了，不，应该是他不再假装恭敬了。
那份假装是随着小翠离开一起离开了吗？还是达到了目的所以没必要伪装了？
……
“桂花。”不用在打哑谜了，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沈关关残忍的张合嘴唇，用淡漠的声音吐出的两个字，彻底掀开遮盖在真相上的黑布。
邱管家听到这两个字瞬间张大眼睛，在他的震惊中，沈关关没有停止在他的心上割开伤口。
“初见那日，你的袖口上便绣有桂花，很小也很隐蔽，如果不是你行礼的时候袖口微微上翻，没有人能注意到，贴近你脉搏之处绣有几朵不起眼的桂花。”
“小翠自裁的时候，用的也是雕刻着桂花簪子，是你喜欢桂花还是小翠？”
沈关关话语中没有对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只有好奇，她是最单纯的恶魔，不关心自己对别人的伤害，只是懵懂的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情绪负责。
她是真的好奇，喜欢桂花的人是谁——作为小翠和邱管家之间的信物。
“这能证明什么？”邱管家答非所问。
沈关关没有计较邱管家的不礼貌，她很善解人意的没有追究，只是继续在邱管家刚刚被割出的伤口上撒上盐巴。
她笑出来，如恶魔低语：“能证明什么呢？证明她死的时候你在场好不好？”
“小翠看的根本不是窗外，我试过，视线不对。因为她一开始是盯着你的，不过邱管家你怎么没呆到最后一刻呢？”沈关关将眉毛压低，抿紧嘴唇有些不解。
“你离开了，她的视线追随你移动，她最后看的那个方向是你的背影呀。”
邱管家脸色发白。
“两个问题了，邱管家，可以回答我了吗？”沈关关双手背后，步伐迈得悠闲，绕过他走到小翠身边。
“她的头，是我帮忙扭转的呀，不然你觉得裴延会不会发现这一点呢？”沈关关俯下身，贴近小翠。
有些调皮的女声在屋子中回响，邱管家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我是谁不重要。你和小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杀齐信我都不关心，我只要你告诉我，那块金锁齐信是怎么得来的。”
“我不知道。”
这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沈关关一下子暴起，尽管邱管家高出她许多，但她还是轻而易举掐住对方的脖颈，将其辖制住，沈关关手指收紧，邱管家面色开始发紫。
“不知道？你当我是傻子？”
“不知道你会特意选择用金锁伪装赃物？不知道你会特意选两个瓷瓶带走让人发现矛盾？不知道你会用弯月名号将案子闹大吸引更多人注意？”
沈关关手指更加收紧，眼神如豹眸，摄人心魂：“邱管家，话都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你想尝尝让我生气的下场吗？”
邱管家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小姑娘身手如此了得，只一只手便能索去他的命！
他只觉气息越来越弱，头脑发胀，眼神迷离，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夺目而出。
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邱管家将挣扎的双手握住沈关关纤细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拍少女的手背，示意自己的妥协。
他没有其他选择，这是他唯一的路，他很清楚。
沈关关松开邱管家，他疯狂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呼吸，迟迟缓不过来。
沈关关冷冷说：“别再考验我的耐心。”
“那块金锁……我想问沈姑娘，你为什么会感兴趣？”
他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答，但邱管家不强求，他自顾自说了下去，这些他藏了很多年的话。
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在憋在心里他真的要疯了。
“刚开始我确实不知道，那块金锁是怎么到齐信手中的。”
邱管家突然笑起来：“所以我用了八年，用了八年时间，弄清楚了……哈哈哈哈”
他此时状态可谓是癫狂，又笑又哭，沈关关冷冷地注视着他，看他深深陷入回忆之中。
八年前，一个月夜。
齐府的后门被打开，一老者等候在门内，时间掐的刚刚好，他刚站定一辆拉着许多奴隶的车便停靠在后门处。
十几个各处搜罗来的罪奴衣衫褴褛、形销骨立挤在车架上，未等停稳便有人催促他们赶紧下去。
老者与搜罗他们的管事交接一番后便领着这些罪奴入府。
老者趾高气扬走在前方，粗哑的嗓音难听且声音很大：“瞧好了，这就是你们未来的要伺候的地方，把之前那些过往都给我忘了，擦亮眼珠子看清谁是你们现在的正经主子。”
还很年轻的邱管家跟在队伍里，小心打量精致的院落，在经历了两年非人的对待后，他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会期许自己被卖到个好人家，连不要受虐待都不期望了。
如今的他，能够平静的接受一切。
即使领路的老者说了许多难听的话侮辱他们，还是少年模样的邱管家都接受良好，心中没有一点怨气。
不只是他，整支队伍都是这种心态。
沉默，平静的接受一切。
比提线木偶还要没有生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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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死人，无论如何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唯一令邱管家心中一动的是，他从老者的话语中听出，这座大宅子的主人知道他的身份——前罪太子的东宫侍从，并且刻意将他买来。
不只是他一个，这个队伍十几个人都是。
他们因为这两年的经历，对他人充满戒备心，所以朝夕相处的这几日，并不曾有过交流。
这让邱管家震惊，他看过这十几个人每一个人的面孔，全部很陌生，但这也不奇怪，东宫那么大，总不会人人他都见过。
得到这个信息，邱管家走在队伍中，心境隐秘的发生了转变，他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归属感，又升起一丝期待与愉悦。
这种心态与他现在的处境很矛盾，前路未知，等待他的或许是虐待、或许是侮辱，或许是死亡。
但月色下，黑暗被驱散，邱管家渺小的身影融在十几人的队伍中，这些人全部来自东宫，他们拥有共同的来处，共同的记忆，就好像——家人。
这一刻，邱管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东宫，他们这些罪奴不再是罪奴，而是东宫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小侍从，面前的路也变成了东宫的长廊，他们正齐心协力完成管事交代的一个任务，恭敬地走在东宫的长廊上，如两年前一样。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这十几个与他一样的同伴交流。
他坚信，这十几人与他一样！
老者将他们引到主人所在的院子，主人坐在正堂远远的接受十几个罪奴的跪拜，开怀大笑。
老者从旁说了很多恭维话，主人开怀，夸奖老者事情办的漂亮并给了赏赐。
事后，老者给他们分配了未来伺候的院落以及他们需要做的活计。
在离开主院时，从地上起身的那刻，邱管家胆大的抬头看了眼新主子的样貌，可惜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但他觉得那人声音很熟悉。
……
他们这些人被分散开来，各自的活计都是最累最低贱的，比如说他被安排去倒夜香。
这与邱管家预料的差不多，没人会好好待他们，尤其是这些富贵的大家族，遇见他们只会往死里折磨，将他们的尊严踩到泥里，让他们做尽屈辱事。
无一例外。
倒夜香是个人人嫌弃的活计，虽没有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但见者瞥眉屏息快快走开，走时还要骂上几句晦气，好像夜香不是他们拉出来的一样。
是以，邱管家往往选择后半夜接近天亮的时候去倒夜香，这个时间起夜的解决完了需求，早起的也不会撞上他失去好心情。
白日里他还要刷一整日的恭桶。
邱管家很喜欢静谧的夜，一个人默默做事，周遭寂静，只有月光为伍，这给他安全感。
那温柔的月光总是会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已经离开了的人，一个人人喊打、恨到目眦决裂的人，一个没有活到成年的人。
邱管家觉得倒夜香这个活计不错，所有人都会因为他身上的味道，远离他，这让他很清静，但有一个念头一直在他心中盘旋。
他想找到东宫出身的同伴说说话，这个想法特别强烈，几乎成了他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一束耀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