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爱尔的脚步声成为唯一的声音。
自从爱尔挣到钱自立门户后，这片街区就很少来了，但只要来看苏菲姨妈的时候，遇见的街坊邻居总是像小时候一样叫她“小爱尔”。
一楼以编织蕾丝花纹为生的埃斯梅奶奶，三楼爱养鸟的海里伯伯……
一双双死去的眼球里倒映着爱尔孤零零的身影，张开的嘴巴似乎还在发出惊惧的尖叫。
血腥味，混杂着刚刚烧焦了的魔物的气味，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喉咙中伸进去，在胸腔里来回搅动，一把握住了爱尔的心脏。
爱尔逃也般地跑进公寓楼，咚咚咚往楼上赶，一路上经过的房门大都敞开着，唯有苏菲姨妈家的房门紧闭。
爱尔看着紧闭的房门，堵在胸口的郁气稍稍散去。
还有余力好好把门锁住，说明她们离开得并不匆忙，很可能是魔物出现在附近的时候她们根本就没在家。
现在很可能已经逃走，或者处于抵抗力量的保护下。
魔物重点攻击的地方，也会是抵抗力量与幸存者聚集的地方。
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观察魔物的攻击情况，爱尔来到了平民居住区内最高的建筑——钟楼附近。
附件的街道上空涌动着一小片泛着红光的迷雾，仍断断续续向外涌出或飞或爬的魔物，红色的孢子从风中散落，它们的眼睛发出猩红的亮光，大张的口腔中滴答着腥臭的口水。
明亮的魔法式亮起，几道手臂粗的雷电降下，爱尔毫不留情地消灭了出现在她视野中的魔物。
她没空细究这些魔物的怪异之处，争分夺秒地奔向钟楼。
爬上百米高的钟楼，俯瞰整个菲罗斯城的壮美，曾是这个区域内每个小孩子都有过的经历，爱尔也不例外。
她仍记得，整点时分，灰色和白色的鸽子伴随着钟声振翅，一圈一圈，在空中画着弧线，飞过红色褐色黄色如颜料盘一样的屋顶。
然而当她再次来到这里时，钟楼外面的一圈，以及旋转而狭小的楼梯间内，被扑倒在地的人的尸体挤满。
人数之多，已经很难看出哪些是死于魔物的攻击，哪些在逃往更高处的时候因踩踏而亡。
而魔物？早就在肆虐过后离开了这里。
爱尔小心翼翼地下脚，强迫自己将眼睛从堆叠的尸体上移开，她现在没有时间悲伤，重要的是找到并保护家人和朋友，以及友邻们，或者任何一个市民。
越往上走，血腥气味慢慢变淡，空荡荡的钟楼内部，爱尔的脚步咚咚回响。
钟楼的最顶端，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钟表，在钟表后方传来短促的呼吸声。
爱尔暂时没有理会，站在钟楼顶层外围镂空的空间，向外瞭望整座城市的情形。
这里比她在城外时看得更加清晰。
迷雾的方位如那名幸存者女子所说，没什么固定的规律可言。
但是所有从迷雾中涌出的魔物，如同夏末的蝗虫群，乌压压一片从四面八方，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去掠夺、摧毁一切。
那是城南的方向，是菲罗斯城的贵族居住区。
其中位于最中心的，就是整座城中最宏伟的庄园——马尔斯伯爵府。
隐约能看到的魔法光焰，也证明了那里是抵抗力量的大本营。
与数之不尽的魔物数量对比起来，反击的力道未免显得有些单薄。
爱尔猜测，虽然马尔斯伯爵一家很可能已经离开，但是宏伟壮丽的庄园建筑无疑可以容纳更多幸存者。
也更便于在可战斗力量有限的情况下抵御魔物。
稍后，爱尔从钟楼外面走进来，她站在钟表前，透过复杂的装置间隙，看向自她进来后，就尽力减小存在感的小小身影。
“我要去幸存者们在的地方，你要不要一起？”
爱尔刚走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存在，谁又能想到她进城后看到的第一个活人，居然是这么个小孩儿。
她大约是被魔物吓破了胆子，就算看到有爱尔这样的大人在，也不敢求救。现在被人询问也不敢回答。
时间紧急，外面的魔物不会等人，爱尔没有时间一点点引导她。
爱尔再次开口，说出来的话直白得像是在威胁：
“这附近就有迷雾，从那里面出来的魔物早晚会发现你。”
“跟我走，你还能活。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大约过了三四秒，那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动了动，小小的身体以刁钻的角度，从钟表装置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爱尔牵着她走到钟楼的边缘。
“握住我的手，待会儿如果害怕，就抱住我的腰。”
说完，爱尔将小孩横着夹在左臂下，在对方不明所以中带着害怕的眼神中，从高空一跃而下。
爱尔的空之魔法熟练度还不太高，不过，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地方，从这里出发，滑翔的难度大大降低。
空气中每隔一段距离，就荡起一个旋涡，承接住下降的两人，一下又一下，将她们送到高塔下方的屋顶上。
小孩儿吓得闭住了眼睛，双臂紧紧箍住爱尔的腰，小脸煞白。
平稳降落在屋顶上后，爱尔没有停步，她顺着惯性向前奔跑，在接近屋顶边缘的时候，右手甩出一截弹性十足的藤蔓，凭借反作用力越到前面的屋顶上。
从空中走可以走直线，比从地面的街道上左拐右拐要快得多，同时也更容易吸引到魔物的注意。
反正这些魔物的鼻子比狗还要灵，无论在哪里都要打，爱尔只觉得不够发泄此时的悲愤。
有附近的魔物嗅到了两人的气息，奔跑着爬上楼宇，在身后追逐，又有空中飞舞的鸟型魔物张开近半米长的喙发出刺耳的叫声。
“抱紧了！”爱尔叮嘱道。
小孩儿刚从高空坠落的恐惧中缓过来，又被魔物所包围，心里害怕到不行，但仍勉力点点头，只是扣着爱尔衣服的十指攥得更紧了。
单手抱着小孩儿，没有影响爱尔的发挥。
像是被她的情绪所调动，自通过死灵魔法【死亡逆转】复生那日起，就融合在体内的高涨魔力翻涌着。
新创的魔法咒语如水流般自然流泻，巨大的魔法式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魔法式中伸出如海底章鱼般郁郁葱葱的藤蔓触手，相互交织成一片大网，将速度更快的鸟型魔物一网兜住。
而后在爱尔持续的魔力支撑下，这个活网如菟丝子般缠绕得越来越紧。
不一会儿看似孱弱的藤蔓，就勒破了魔物的身体，腥臭的液体如雨而下，砸在爱尔和小孩的脸上。
顺着楼宇爬上来的魔物也近在眼前，爱尔一个转身，左脚为支点，以右脚回旋划过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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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圆。
青色的火焰沿着她右脚划过的痕迹腾起一道近十米高的火墙，燃尽近处的魔物。
【请不要再伤害它们。】
灵魂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爱尔初还以为是黑球，或者说那个所谓的混乱使者突然出现，而后意识到那是久违的海拉的声音。
原来当时在魔物伊甸园，她并没有消失，而是寄存在了自己的身体中！
海拉在化作白光后，在爱尔的身体中沉睡了很久，直到爱尔启动了【死亡逆转】这道死灵魔法后，她才真正与爱尔的身体融合。
现在她的魔力与爱尔相连，爱尔魔法用得越顺手，她在爱尔身体中能清醒的时间就越长。
远处又有魔物奔来，爱尔对这道声音置若罔顾。
她早该想到的，那么大的便宜，怎么就那么随便让自己捡了呢，原来除了传播城邦的故事，还有其他利息存在。
爱尔再次变幻了咒语，脚下的青色火焰聚拢在一起，化作一只巨型大鱼，在空之魔法的凭依下，如巨鲸悬空翻身，向前吞没一大片魔物。
很快，周围百米内的魔物，如下冰雹般坠落，邦邦邦落在地上、屋顶上。
【不要伤害它们！】海拉的声音更大了，【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它们完全是出于非自愿的狂暴状态！】
【你既然在我的身体中苏醒了，那么难道没看到吗？这一路上是怎样的惨状！就算是非自愿，难道我就要任凭它们撕碎我和小孩儿吗？】
前面的魔物清理得七七八八，爱尔继续往前奔走，空出精力用心念回复海拉。
当时为海拉的故事感动是真，如今看到魔物的愤怒也是真。
此一时彼一时，在看到这满城的血雨腥风之后，她怎么可能为了海拉的一句“非自愿”就停下呢？
海拉沉默了片刻，就在爱尔以为她放弃说服的时候，她又开了口。
【你明明知道的，它们猩红的眼睛就是陷入狂暴的最好证明，如果你还像刚才一样无差别地伤害它们，那么我将切断与你之间的魔法输送通路。】
实际上，两人的魔力早已完全融合，海拉根本不可能分开两者，但这不影响她借着信息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只凭借你自己的魔力，完全可以保全你自己和这个孩子，我只是不想你过度杀戮它们。】
【你！】不得不说，这一招打得很准。爱尔脚下一顿，停在了屋顶上。
一直闭着眼睛的小孩儿不知道她为什么停下，也听不到爱尔的心声，还以为又有魔物来袭，赶紧把眼睛闭得更加严实。
【你知不知道，就算是我现在不杀这些狂暴化的魔物，它们也早晚会来招惹我，最终只不过是死得早或晚而已！】
【不会的，只要解除了狂暴状态，它们就不会再攻击人类，这所城市的危机也可以顺利解除。】
海拉诚挚地说道。
【你应该知道覃人的孢子对魔物有精神影响吧，你应该也看到了，那些混杂在迷雾中的红色孢子应该就是它们狂暴的原因。】
【我是知道，那不正说明了是有覃人在背后引导了，促成了这场灾难吗？！】
【不，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红色的孢子，覃人的孢子向来是安抚魔物的，这是完全相反的作用。】
【我怀疑背后有人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