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当你为王(三十一)
“我不承认。”
如同沐闻识所说的那样,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鸣天苑里,几位少司以及沐闻识的心腹面对这封突如其来的继任手书,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 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
唯一让风胜觉得有些麻烦的, 是传说中沐闻识最宠爱的那位师弟,如今在执法司位高权重的容觉。
他不见了。
而且没有人说得清容觉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哪。风胜不得不一边抽空派人去找, 一边还得焦头烂额地应对苑里各种怀疑的目光。
不少人怀疑是他或关或杀了容觉。
可是天地良心,他自己才知道了那么大的秘密, 肩上担负着事关九州的重担, 哪有多余的心力分给那位安安静静的师弟?
所幸有几位少司的支持, 流言蜚语还是被压了下去,时间顺利来到了继位仪式那一天。
宽阔典雅的大殿里,除了鸣天苑各司的重要人物都到了外,其他几苑也派了使者过来。
风胜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本是晴朗无云, 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暗沉了下来,给他略带紧张和迷茫的内心添了一重阴霾。
他深吸一口气,从屏风后走到众人面前时, 神情已然变得沉稳不迫。
继位仪式很简单,首先是将沐闻识留下的手书传遍诸人, 以昭示他继位的正统性;然后在众人面前接过印玺, 刻烙灵力,转移苑主权柄;最后是各司行礼, 以示承认臣服。
风胜余光瞥了一眼阴影处。
如果仪式能顺利进行当然好, 如果不能……数百鸣天卫也早已准备在侧。
首先进行的是第一项。
当那封刻在白玉上的文书在人群中由专门的鸣天卫守护传看时, 司仪同时也站在台阶上, 将风胜的继位过程高声传唱。
当然,他的出身并不怎么好听,于是司仪主要说的就是他如何在微末时得到沐闻识赏识,精心教导,在沐闻识的指点下,他又是如何做出了重重功绩……
司仪才说到一半,一声巨响就打断了他的华美文章。
只见原本紧闭的殿门「轰」地一声碎裂四散,一道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慢悠悠走进来。
“真是热闹啊。”那身影淡声说了一句,突然在护卫文书的鸣天卫旁站定,用好奇的语调问,“这是什么?”
其他人望着这一幕,眼露异样,却一时没有人出声。
只因为他们都认出了这是谁——沐闻识那个据说消失了的师弟,容觉!
月绮看见他,拧了拧眉,最终还是站出来打圆场:“容师弟,这是苑主亲笔写下的继位文书,苑主的字,你应该认得吧?如今新苑主继位,各司都已经承认……”
“承认?”容觉的眼眸漆黑一片,暗沉沉没有一丝光亮。他伸出手,拿起那封文书仔细看了一会儿,最后竟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凉的笑。
玉质的文书刹那间碎裂开来,窸窸窣窣的玉屑自他手中流泻而下。
“我不承认。”容觉轻声说。
殿内顿时一阵哗然。
风胜脸色变了变,对自己的心腹打了个手势。
立刻,就有一群鸣天卫围了上来,要把容觉请下去「休息」。
与此同时,风胜朝执法司那边看了眼,见他们虽然脸色神情奇异,却都没有要插手干涉的样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对容觉,他能想象到对方的心情,也看在沐闻识的面子上不会真对他做什么,但关上一阵是无可避免的了。
鸣天卫人多势众,容觉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反抗不了,竟也没有什么动作,安静地被带走了。
继位仪式就此继续下去,没有再起风波。
青雀最近要被各种各样的消息弄蒙了。
先是苑主突然说要选继承人,然后不知从哪里选出一个小族出身没什么名声的小人物,要他说,选混血的容觉也比这人强啊!
不过数月下来,看这位新继承人的作风手段,青雀不得不承认苑主的眼光还是精准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苑主要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选好继承人,但他想,这位继承人再历练几年,也不是不能担任苑主的位置。
谁知道,突如其来地,苑主就不见了,只有新继承人带着手书说要继任苑主,上面几位少司还都没什么意见,就连族里都只说要暂时观望,不可异动。
观望就观望吧,青雀虽然不满又愤怒,认为明明应该先把苑主的事情调查清楚,但大局为重,他暂且忍了。
结果,在继位仪式上,消失不见很久的小伙伴居然出现了,还闹了一场——虽然闹的不合时宜吧,但青雀的心更偏向于自己人,他觉得容觉的行为不是不能理解,苑主就算要关他,也总得给个日期吧?
要是真关上十年八年的,他非得叫族里出面,跟新苑主要个说法不可!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青雀同时决定,要去偷偷看望容觉一眼。
只是关着就算了,要是还敢用刑,他也得叫族里出面要个说法!新苑主刚刚继位,难道还敢得罪青鸾族吗?
月黑风高之际,早已通过贿赂得到具体关押地点的青雀悄悄出了门。
然而,越靠近,他越是觉得不对劲起来。
怎么这么安静?
甚至,空气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血腥味。
青雀用了个隐匿术法,从后方小心地靠近囚室的位置,最后躲在一颗树上,悄悄往下看。
囚室周围的情况让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遍地血泊残肢,一队陌生的黑袍人如暗夜里的幽灵,守卫在囚室门口。
青雀认出了地上的死尸都是原本看守这里的鸣天卫。
是敌袭?青雀暗暗咬牙,思索着要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
然后下一秒,他的身体僵住了。
囚室的铁门突然洞开,一道身影走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踩过遍地鲜血尸骸,精致绝伦的脸庞上是漠然的冰冷。
那些黑袍人对他恭敬地行礼,他却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青雀很快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就是容觉!
容觉这是在干什么?他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势力?各种各样的疑问盘旋在青雀的脑子里。
还有,容觉为什么不赶紧走呢?他难道真的以为他能够凭借这些人敌过鸣天苑里的上千高手吗?
这个疑惑刚一浮现出来,青雀的视野里就看见就有其他人的身影出现在院内。只见一个人押着另一个人,半跪在容觉的面前。
青雀突然就明白容觉为什么不走了——被牢牢押着无法动弹的,竟然是新上任不久的苑主!
风胜满面复杂地看着眼前之人,又看了看一旁自己最信任的心腹。
“你是怎么让他背叛我的?”风胜苦笑着问。
容觉没有回答。
他的神情恹恹的,看人的目光像是在看待死物,但当视线落在风胜身上时,一瞬间浓烈的戾气令人无法不战栗。
风胜有一瞬间恍惚。
他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容觉,因为他和他印象里的样子差距太大了。
记得之前,风胜被沐闻识带着熟悉各司事务,执法司也不例外,就有一次和容觉一起共事过。
彼时容貌绝伦的少年温顺地站在沐闻识下首,听见吩咐便安静地应了一声,抬眸冲站在对面的风胜露出礼貌的微笑。
那淡淡的笑意如清风朗月般和煦,仿佛过去不大愉快的初见只是错觉。
之后容觉也没有为难他,简练地带他过了一遍执法司的各类程序。那时候他还挺欣赏容觉,除了少年高超的手腕眼光外。
还因为少年无论对谁都是面带笑意,出身显赫的大族少主或是出身低微的小族新生,在他那里都是平等的。
而现在,容觉脸上只有一片漠然,和若有若无的狠戾。
他轻声开口,问:“师兄给你的钥匙在哪里?”
原本尚有底气的风胜呼吸一窒——容觉竟然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只写到计划的一半,但是好困了就先发吧,明后天更下一章,目测还有两章吧(捂脸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当你为王(三十二)
雪,快停了。
容觉为什么知道呢?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去过极北之地了。
暗夜里, 黑袍年轻人纤长的眼睫下,乌瞳深浓,比无光的天幕更黑、更晦暗。
除了沐闻识身边, 他在很多关键地方都有「眼睛」。
也因此, 那一天,当风胜带着继任苑主的手令独自回到学院,在见几位少司前先和他的心腹透底时, 容觉就知道了。
师兄留在了极北之地。
与此同时,他留在师兄身上的血消失了。
那是在不算遥远的过去, 枕榻间他隐忍咬破了嘴唇, 那人定定注视两秒, 俯下身来极尽亲密爱怜舐去的一点血;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在沐闻识身边时,容觉凭着那一点血感受师兄的存在,仿佛雏鸟眷恋初生的气息。
可现在, 它消失了。
除了容觉自己外, 唯一的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宿主的……死亡。
极北之地下着百年间从未有过的大雪。
厚厚的冰层下,是前所未有的强大生机与惊人又熟悉的力量。
那是沐闻识的力量。
它潜伏着, 酝酿着,也隔离着, 保护着。
没有人能踏进这片土地。除了被选中之人。
雪下了多久, 容觉就在境外站了多久。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沐闻识心里有一个计划。但他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计划需要沐闻识用他自己去实现。
——沐闻识身负涅槃之术, 他真的死去了吗?连气息都消失了, 他真的还活着吗?
很长的时间里, 容觉什么也没想,只是僵硬地站着,仿佛整个人已经死去;更长的时间里,不解、愤怒、嫉妒、恨,都化作铺天盖地的黑暗,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最后,他想,无论如何,他要见到沐闻识最后一面。
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于是,有了今夜的对话。
容觉很轻易就能猜到,师兄把极北之地的「钥匙」,交给了被他选为继承人的风胜。
他凝视眼前这个形貌狼狈的男人,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弄之色。
“不必想着怎么敷衍我……如果你不想变得跟他一样的话。”
风胜一惊,扭头看去,只见原本行动如常的心腹此刻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神如同傀儡一样毫无光彩。
——是某种控制的术法吗?
他咬咬牙,干脆承认道:“是的,苑主把「钥匙」交给了我。但是,如果你试图用这种方法控制我的话,「钥匙」也会直接被毁掉。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但既然苑主把这些交托给我,我就不会违背他的意思——”
容觉已经不想再听风胜的「炫耀」,他倏地伸手,按住了风胜的头顶,灵力毫不客气地一寸寸搜查而过。风胜脸色猛地一白。
他没有说谎。
其实这一点容觉从他的细微表情里也可以分辨出来,只是他刻意忽视了。
风胜咳嗽一声,诚恳地说:“容师弟,你现在抓着我,天亮之后其他人也会发现的,难道你能把所有人都抓起来吗?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放了我们,我也只当没有这回事,你日后依旧还去执法司,如何?苑主把心血交给了我,你是他最宠爱的师弟,难道要——”
师兄的心血。
师兄的计划。
——师兄,你选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容觉偏过头,极轻地笑了起来。
“你很怕我会杀你么?”容觉说出了风胜的心中隐忧,恹恹的眉眼随着笑意的浮现而生出一股令人心惊的狠戾意味,“没有关系,我不会杀你的。”
——没有关系……
“总有一天……”
——师兄不愿意给他的……
“我会自己来拿。”
容觉离开的时候,目光似乎朝青雀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青雀为这晚见到的一切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容觉,但事实上,这天之后,他足足三年没有再见过容觉。
这三年里发生了许多事,其中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陨石天降。九州因此而灵气震荡,许多福地就此消失或枯竭,各个族群人心惶惶。
而最为高调的,却是有关容觉的消息。
据说,容觉离开了鸣天苑,加入了皇苑;
据说,容觉只花了三个月就成了皇苑的苑主,皇苑居然无一人反对;
据说,容觉得到了轩辕圣书的认可;
据说,容觉在一次灵力塌陷中及时转移了某个小族,得到了附近诸多族群的效忠;
据说,容觉和兽族结盟了;
据说……
许许多多个据说,到最后,人们说,容觉是轩辕再世,注定要挽狂澜于既倒,拯救九州,一统万族。
对此,原本说好结盟的兽族是第一个不服的,然后他们遭到了一贯和煦的盟友微笑着的屠杀。
容觉在这一刻展露的冷酷手段,令九州都为之一震。
本就犹豫的三清族见状,如鹌鹑一样一声不敢吭;
羽族里,有风胜手握极北之境的「钥匙」,只等时机一到就转移人口到极北之境休养生息,一直韬光养晦,到此时也不能不冒头了:真等到容觉一统九州,风胜当初也不必拒绝,直接把极北之地的「钥匙」让给他得了!
何况,风胜也并不觉得狠辣暴戾的容觉会是好的领袖。
只是现在容觉势大,风胜斟酌来斟酌去,兽族已经七零八落成了容觉的舔狗,三清族靠不住,唯一能结盟的唯有水族。
水族高傲,想必是不会愿意真的被一个混血统治的。
想当初,第一个背叛轩辕的,就是水族中人。
主意打定,风胜暗地里派了使者过去,很快便得到了水族热情的回应。他们也早有结盟的意图。
这三年,灵力枯竭,天灾频频,福地消失了许多,各族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唯有皇苑,不断扩充势力,留心经营,麾下资源更胜往昔。
此刻,年轻的皇苑苑主接到两族私下结盟的消息,只不咸不淡地掀起唇角,似乎早有预料。
他抬眼看向极北之境的方向,手指刹那间攥紧,笑意漠然冰冷。
雪,快停了。
——师兄,你在的话,就亲眼看着我把鸣天苑毁掉吧。
——你用性命维系的极北之地,谁、也、不、许、进!
极北之地。
沐之正在和系统打牌。
这三年他过得非常宅男,看看电影看看书,偶尔打打888库存的各种单机小游戏。偌大的极北,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偏偏身体完全动弹不得,整个人处于假死状态,换成别人早就暴躁了,他却没什么不适应的样子。
今天,在因为断网而极其无聊的888的强烈建议下,一人一系统开始打牌,从十点半到小猫钓鱼,输赢差不多对半开。
这一把快结束的时候,沐之突然停住了,说:“雪快停了。”
当雪彻底停住,就是沐闻识的天赋完全生效的时候,届时,一个全新的安全又灵力充沛的极北之地,会迎来许多族群的迁徙。
888看了眼任务列表,吃惊地说:“任务也都快完成了!”
这三年里,无论是主线任务还是支线任务,进度条都在不断上涨,到现在,只差一点点了。
没办法理解感情的系统还不明白这真正意味着什么,沐之却勾起唇角,朝天上「看」了一眼。
支线任务,是「治愈」。
可是,常理来说,一个在任务目标逐渐懂得爱的过程中进度缓慢的「治愈」进度条,又怎么会在任务目标失去爱的时候进度飞快呢?
就如同上个世界,无论怎样都走不到「90%」的「治愈神悬」任务,在他转变思路死在天门时却直接达到「100%」。
从一开始,沐之就觉得,支线任务的奖励太重了。远远超过主线。
诚然,它很难,有时候甚至难过主线,可是对一个世界来说,“治愈”某个人,真的重要吗?难度从来不是衡量奖励的根本标准,重要程度才是。
所以早在上个世界时,沐之就猜测,所谓的「治愈」,并非是让任务目标更像一个人,而是恰恰相反,是在让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
会主动维护世界稳定、把世界当成自己的责任……在「世界意识」眼里,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治愈」。
神悬会因为「弟弟」的死而主动担起守卫天下的责任,容觉心中再恨,又真的会舍得破坏他师兄用性命维持的净土吗?
可是。
沐之抽了一张牌,不动声色地看着已显败势的牌面。
他想做的,从来不是顺从「世界意识」的意思。
就如同他在这个世界塑造的「沐闻识」。
沐闻识把容觉带在身边教导了那么多年,对他的期待只有两个:一是不要做嗜杀为乐之人,二是不要像他一样,被无尽的责任束缚,从此不得自由。
而沐闻识在进入极北之地前,已经做足了准备,有超过七成的可能性不会死去,能顺利离开,和容觉一起去游览九州。
当沐闻识施展天赋时灵力突然失控,沐之就了然,他的猜测成真了。
「世界意识」,果然有它自己的意识。
所以,在关键时候,它终于按捺不住,出了手。
它不允许容觉脱离应有的轨迹。
“宿主你输了!”888大叫,把牌一摊。
“是啊,我输了。”沐之轻声道,脸上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束这个世界!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当你为王(完·上)
“你叫什么名字?”
九州上很快燃起战火。
灵气坍塌导致各族族地损毁、九州处处险地, 灵气萎缩则导致福地消亡、资源越来越匮乏。
而修炼,尤其是族内孩童们的修炼启蒙, 尤其离不开庞大的灵气资源。
到了现在, 即使同属一个族类,不同族群之间也会因为一点点资源或是安全土地的争夺而引发矛盾,继而产生伤亡和战争。
容觉就是在这时候出手的。
他不在意名声, 不在意手段,肆无忌惮地把各族都卷入了战火中, 以统一为名义, 逼迫各族低头。
七个月后, 一支赫赫铁甲军停在了水族和羽族共同的盟地前。
当着羽族人的面,水族猝然翻脸,投靠了容觉一方。
他们的领袖和精英动作自然,只是眼底深处, 似乎都烙印着一点血色。
……
半年后。极北之地。
沐闻识有时半寐半醒, 唇齿间总是萦绕着浓郁的铁锈腥气。
他茫然地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冰室。
他坐起身,对面的冰棱反射出他的面容。十四五岁的模样,稚嫩又单薄。
大脑空白一片。
许久之后, 他才想起自己的名字:青沐。
青沐发现这个地方只有他一个人。
方圆数十里,只有他所居住的一栋建筑, 里面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建筑外, 从天气推断大约是春天,雪化冰融, 初生的嫩芽冒出一个尖, 空气微微有些寒冷。
他尝试过无法离开这里, 也便顺其自然地住下, 每天饶有兴致地去附近山崖上观察一株蓬勃生长的陌生灵植。
直到两三天后,他再次来到山崖上,却发现那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高而瘦,穿着一身不见纹饰的黑衣,越发衬得一截脖颈露出的皮肤雪一样白。
似乎听见动静,那个人转过头,只和青沐对视了一眼就垂下眼睛,漫不经心似的望着地面,身躯却像一张绷紧的弓般僵硬。
这个人生得很漂亮。这是青沐的第一印象。
甚至可以说,无论男女,他都是青沐见过最美丽的人。
但让青沐感到奇异,甚至隐隐有些不舒服的,是这个人过于苍白的皮肤,仿佛身体里完全没有血液流动一样,映着漠然厌倦的神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尊摇摇欲坠的琉璃。
青沐本该对第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产生防备之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尊琉璃看起来太美、太脆弱,他想了想,索性直接走上前,在那个人不远处坐下。
青沐没有过于关注身边的人。
他仔细地看了看灵植的生长状况,发现它已经结出了一个小小的淡紫色花苞。刚要伸手触碰,身侧一个微哑的嗓音就轻轻说:“这是紫萝衣。”
青沐转头看去。
那人还是没有和青沐对视,安静的眼眸望着紫萝衣的身影,突然问:“你想不想看它开花的样子?”
青沐诧异。他知道灵植有催生的方法,但不仅消耗甚大,还都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这人的话却那么笃定,仿佛下一瞬就能让眼前的植物跳过生长阶段。
没等青沐思忖多久,那人已经伸出手,淡白的手指接触到花苞时,突然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淋漓的伤口,而花苞贪婪地汲取着伤口里涌出的血,竟然真的一点点长大、绽开紧紧合拢的花瓣。
青沐看着那个人脸上不知疼痛般的浅浅笑意,明明应该感到毛骨悚然,却莫名化作一股怒意,让他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腕,抓到自己面前。
那人一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接触到青沐冰冷的神色时又自觉住了嘴,安静地任青沐动作。
青沐对治愈术法并不陌生,一点青色光芒闪过,原本刺目的伤口很快恢复原状。而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太礼貌。
“咳,你叫什么名字?”他掩饰地松开手,问。
那人深深地凝视他,轻声回答:“容觉。我的名字是「容觉」。”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赶上,今天一天都头晕眼花的,感冒了特别难受,尤其是不停流鼻涕导致我今天用了十几包抽纸,鼻子都快擦裂了,泪目;
有点撑不住了只能先放一半了,我晚上争取把下一章赶出来……
第64章
当你为王(完·下)
“我错了,师兄……”
青沐和容觉很快熟悉起来。
他们待在一起时, 常常是青沐在说话,容觉垂睫听着;但青沐并不是多话的人,更多时候, 他更喜欢、或者说更习惯于一个人读书、修炼。
每当这时, 他总能察觉身后有目光盯着他,无声地,但又非常有存在感。
于是便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
容觉就坐在不远处, 若无其事地垂着眼,神情安静而无害。
但隐隐地, 青沐总能从他身上察觉到一种压抑的危险气息。
那种不稳定的感觉, 仿佛悬崖边的摇摇欲坠的落石, 不知道哪一阵风吹过,就会带来粉身碎骨的倾塌。
“怎么了?”察觉到青沐视线的刹那停留,容觉眼睫颤动了一下,冲他露出微笑。
弯起的弧度柔和, 眼睛却深渊般漆黑一片, 翻涌着某些极端又黏腻的情绪。
青沐奇异地想,难道他真的觉得自己伪装得很好吗?
“我们是不是认识?”他问。
——不是「你是否认识我」,而是「我们是不是认识」。
时空天赋使用过度导致的错乱, 让青沐身上的时间倒退回了十四岁,而在他十四岁前的记忆里, 决不可能有容觉这个人。
——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么?
容觉手指攥紧,“这对你而言,很重要么?”
过往记忆翻涌, 数不尽的戾气在心底滋生, 他唇畔的笑意反而越发柔和清澈:“还是你其实更想问, 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是孤零零地被关在极北之境结界外的时候, 他固执地望着结界内的大雪,最惶恐也最茫然;
——是强行用自己的血污染轩辕圣书的时候,从它那里拼凑出沐闻识种种布局的真相,从此有了那么深切的恨意;
——是羽族终于在他面前屈膝低头,风胜颓然地把钥匙奉上的时候,他盯着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快意不是轻蔑不是满足。
而是彻骨的冷,是陡然而生的遍布血液的寒意与畏惧——如果沐闻识真的已经死了……他该怎么办?
“没错,是我把你困在了这里。可是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你的族人早就抛弃了你,他们在危难面前只会像狗一样祈求活命的机会,根本不在意你是否活着……”容觉微笑着,一字一句吐出的话语却透着说不出的狠毒意味。
轩辕圣书曾告诉他,几年前,有一个青鸾族的年轻人在它那里看见了和自身有关的未来。他回到族中之后,很快死于反噬。
那就是沐闻识的兄长,青鸾族的前任少主。
在那之后,才有了沐闻识空降学院,以及关于他弑兄上位的种种传闻。
事情于是变得分外明了:看见了未来大劫的年轻人把这段未来用秘法告诉了自己的弟弟,要求他保护族人;而也只有身具时空天赋的沐闻识,才能在破碎的九州重新建立起一块不受干扰的净土。
显而易见地,沐闻识答应了他的兄长,即使代价是牺牲他自己。
容觉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恨的到底是沐闻识那么干脆地抛下了他,还是他爱羽族爱到了不惜性命,甘愿被利用牺牲。
他想起羽族人争权夺利、讨好献媚的丑陋姿态。
——这样的一群人,凭什么让沐闻识抛下自己,不惜性命地去保护?
眼底浮起晦暗的血色,容觉紧紧盯着青沐脸上神情的每一分变化,突地一顿。
只见青沐脸上只有短暂的错愕。他明明相信了他的话,相信族人抛弃了他,可是脸上却没有半分伤心难过。
他还若有所思地问容觉:“所以我果然丢失了一段时间?”
“你不恨么?”容觉轻声问。
“恨?”青沐重复这个字眼,偏头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么,我是混血。”
容觉一怔,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青沐已经继续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修炼,只有兄长偶尔会来看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因为我是混血,我的存在就是族长的丑闻——如果不是因为天赋出色,或许我刚出生的时候,就会被赶出羽族。”
他口吻清淡地总结:“任何时候,混血都是第一个被族群抛弃的,我早就有了准备。所以你问我恨不恨?当然是不恨的……没有感情,又何谈爱恨呢?”
说到最后,他甚至微微一笑,眉眼间俨然有了几分日后沐闻识的风采。
而容觉怔怔地望着他,目光里第一次有了孩子般的迷茫。
当大殿之下再度因为日后的方向而争吵时,容觉却在出神。
他想起很久以前,沐闻识曾抚摸他的头,说「小觉很像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温柔,眼神却是微微寂寥的,看起来格外遥远。
那时容觉不信,沐闻识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提起过。
可现在容觉发现……原来真的有个地方,是他和沐闻识相同的。
师兄并没有骗他。
或许师兄从未骗过他。
师兄说过,要和他白首成约,永不分离……或许师兄并非是有意抛下他的。
于此同时,一个声音轻轻地,冷酷而讥诮地响起:可是沐闻识喜欢的真的是你吗?他只是喜欢你伪装出来的那个表面乖巧无害的师弟罢了……那个内心阴暗冷酷的怪物,才是真正的你。
等他发现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他绝不会再爱你,就像他说的那样,你们会成为敌人……
殿下各执一词的下属们突然感到一阵恐怖的气息,脊背发凉。他们近乎一致地看了眼上首的容觉,随即战战兢兢地住了嘴,等待容觉像往常一样一言不发地离开。
在他们中,已经为之后要做什么吵过不止一次了:以戚风为代表的兽族一党,坚持认为应该「统一称王,稳定人心」;以白影为代表的皇苑一党,认为应该先严厉打击各地「叛党」,镇压尚且不心服的某些种族;最后一派零零散散,主张让容觉善待各种族,尽早开放万族学院收容四方。
如今九州上,想要找出一块灵气充足又安稳太平的地方非常不易,除了少数人知道的极北之地外,就只有被容觉通过轩辕圣书握在手里的万族学院。
容觉现在的名声并不好,他的暴戾和残酷早已闻名九州,私底下,就连他自己的属下都觉得他是个「暴君」。
所以最后一派的主张听起来没有什么毛病。
但事实上,那个「各种族」基本上就是在指代羽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羽族最后才迫不得已臣服的原因,容觉对羽族的态度残酷非常,有时白影都觉得容觉对整个羽族抱有一种扭曲的恨意,随时都会下令把羽族全部杀光;但每每到那时,又会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拉住他,让容觉保有最有一丝理智,不至于彻底疯狂。
无论如何,万族学院里现在基本上看不见羽族的身影。
随着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殿内的气氛也越发死寂。
就在他们已经在想容觉这次又要杀多少人的时候,上首,容觉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气甚至堪称轻缓:“我欲称王。”
平平淡淡四个字,石破天惊。
一直在容觉手底下装傀儡,苟到绝望几次想要放弃任务死遁离开的戚风更是恍恍惚惚,怀疑自己在做梦。
而容觉却只是在想:没有关系,他还可以继续装下去。
在沐闻识恢复记忆之前,他可以抹去所有不堪的痕迹,粉饰出一个全新的九州。
即使整个世界都是谎言,只要沐闻识是真的,就足够了。
“系统你赶紧看看,容觉是不是被魂穿了?这是哪位哥们儿发了善心要做好事啊?”散会之后,戚风终于得空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尖锐的疼痛却让他差点喜极而泣:终于可以摆脱这个世界了!
系统也激动地说:“恭喜宿主!”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戚风瞥了一眼,是白影。
这次容觉要称王,就是由白影和戚风一起负责各项事务。
提起这位老兄,戚风心里是佩服的:在容觉手下这几年,他自己每天有系统给做心理辅导,都战战兢兢快要患上心理疾病;白影一个土著,那么早就跟着容觉这个蛇精病,居然还能没事儿人一样忠心耿耿。
“俗话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厮该不会已经心理变态了吧?”戚风跟自己系统吐槽道。
而另一边,白影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地下室内。
“时机到了。”他换了一个嘶哑陌生的嗓音,简洁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就像戚风说的那样,白影虽然没有心理变态,但他显然选择了前者。
——背叛容觉。
如果放在平时,白影无论如何不会升起这样的念头。
但是,许久之前戚风那个随口说的「灭世预言」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而容觉不知为何消耗了大量血液,导致对傀儡的控制力和实力都有所下降,则给了他信心。
当然,一切的根源还是……
“万族学院终究只能提供一时的庇护,容觉手上握着安全的极北之境,却谁也不让进去,”阴影里,风胜咬牙说,“他就是个疯子!难道真的要让他毁了万族、毁了九州吗?”
即使身为以搞事为乐的皇苑人,白影也还有自己在意的人,并不希望看见九州倾覆。而以容觉这几年的精神状态,白影毫不怀疑他随时可能会升起毁灭一切的念头,并真的动手。
“容觉登基之日,就是最好的下手时机。他控制了那么多傀儡,平时也就罢了,这半年里他动用了几乎全部的心头血,不止实力下降大半,寿命更是缩短不少。到时候,只需要大多数「傀儡」同时服下清心之药,竭力反抗,容觉遭到反噬,必然重伤,杀他就轻而易举了。”白影同其他人定下对策。
容觉留给白影和戚风的准备时间很短,也正合了前者的心意。有反心是一回事,真正定了计划又是另一回事,更别说容觉有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让白影不太敢出现在他面前,正好借着准备大典的理由每天忙碌。
那一天,各族都有使者来到万族学院,想要见证这一轩辕当初没能完成的统一;那一天,天气格外和煦,连学院外的灵力风暴都似乎温柔了不少。
那一天,在极北之境的某个地方,青沐尝试解开禁制,头疼欲裂,下意识使用了自己的天赋。
下一秒,他的手脚都开始伸展,面容渐渐褪去稚嫩,有了清晰的轮廓。
被混淆的时间轻轻拨正了。
沐闻识睁开眼,看着眼前的禁制。
对青沐来说头疼不已的禁锢,他只是轻轻一伸手,就找到了解法。
登基仪式上,自然少不了酒水。
酒水是白影负责安排的,戚风稍稍尝了一口,发现这酒的口感很特别,格外甜滑,又有一种特殊的清冽香气,和饮料似的。
大概是怕有人喝了烈酒发酒疯?他心里暗暗猜测。
对酒的关注只是一瞬间,戚风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自己的任务上。
主线任务是让容觉成王,很快,他就可以成功了!至于支线任务的「治愈容觉」,呵呵呵,虽然它的奖励比主线还高,但哪怕再翻一百倍呢,戚风也只想让它哪凉快哪待着去。
当容觉的身影出现,戚风是最激动的人之一。
和别人的激动不同,他的激动纯粹是因为任务。
也因此,当容觉手握轩辕圣书戴上冠冕的时候,本该提示他任务成功的系统震惊了:“任务完成度怎么在下降……清零了?什么,我们失败了?”
戚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在脱离世界的前一秒还愤怒地嚷嚷着让系统申请bug检查,与此同时,殿内的局势突然转变。
兵刃亮出,寒芒一片,所指的正是殿上面容苍白突然吐血的新王。
而让人群里的白影不安的是,被背叛、被包围,显见已经无路可走了,容觉脸上却不见吃惊的神色。
他心底开始发寒,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容觉又吐了一口血。
体内的反噬让他本就因心头血流失而破败的身体更加摇摇欲坠,但他望着殿下指向他的兵刃,甚至轻轻弯了弯唇角。
——既然要伪装,当然要装的彻底。成王从来不是他的目的,给这些人提供机会才是。
“在等什么?不如一起来吧……”容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唤出暗地里的扈卫,但他们注定是等不到了。那些人被他派出去清理痕迹,而找不到这些暗卫,他们就不会敢杀他。当然,折磨、拷问是少不了的。
大约还有半个月,师兄应该就能恢复记忆从极北之地出来了……看到他这么惨,一定会原谅他曾经「冲动」做过的一些错事吧?毕竟,他也只是被人教唆的「受害者」啊……
容觉的目光落在白影身上,甚至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耳畔似乎有叹息响起。
容觉的身躯突然僵住。
黑发,白衣。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殿内。
那个人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但偏偏,他出现了。
有认出他的人发出惊呼。
沐闻识神情寡淡,什么也没说,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敬畏的气质。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沐闻识谁也没看,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各色异样的眼光里,不疾不徐地走上台阶,站在容觉身侧面对众人。
面对殿下或警惕或怀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极北之境已经开放,任何族群都可以前往定居。”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往滚烫的沸油里浇了一瓢水,激起无数飞溅。
这些人密谋了那么久,最大的共同利益就是极北之境的居住权——如果不是容觉不肯开放极北之境,谁提杀谁,今天在这里动手的人能少一半。
有人犹豫半晌,提出质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沐闻识不答,目光投向了藏在人群里的风胜。被他的目光轻轻一扫,风胜从震惊中缓过来,脸色数变,最终咬牙站出来说:“沐苑主是羽族的前辈,一手改变了现在的极北之境,既然是您说的,自然没有问题。”
作为羽族的现任领袖,风胜的承认无疑是最好的证明。人群顿时蠢蠢欲动起来,有些还互相警惕地对视一眼:如果是真的,那自家族群的搬迁当然是越快越好!
但还是有人不甘心,说:“即便如此,我们今日也要先拿下这个暴君!谁不知道他手腕残酷,多少族群灭绝在他手上,一旦被他跑了,我们早晚会遭到报复!”
他这句话刚出口,容觉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色愈白,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起来。
但真正让他手指发抖的是,沐闻识并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他只是语气平静地说:“容觉是我的师弟,即使要管教,也是我来。”顿了顿,又道,“三日。三日后,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沐闻识许久没有在人前出现,他的许诺其实本不足以让他们退去。真正「打动」他们的,是沐闻识的下一句话:
“若是不服的,可以先来和我比过一场。只是极北之境的时空尚不稳定,还需要我的灵力维持,如果因此导致极北之境出了问题……”
他垂眸一笑,云淡风轻,却让本来坚决反对的人青了脸,彼此商议一番就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沐闻识的态度这么坚决,他们倒不是怕打不过他,只是万一真的把极北之境打坏了可怎么办?这世上时空天赋者或许不止有沐闻识一个人。
但造诣如他一般的,想要找出第二个还真的无比困难。只能先去安排迁移之事,再来徐徐图之了。
人群离开后,大殿一时空旷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沐闻识这才侧头,看向容觉。
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容觉摇摇欲坠地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可怕,脊背却还是挺直的,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固执地盯着他,一如从前无数次那样。
下一刻,沐闻识伸出手,抱住了因虚弱而向后倒去的身影。
“师兄……”容觉一只手攥紧了他的衣袖,试探地轻唤。
沐闻识抱着他席地而坐,凝视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半晌才笑了一下,轻声问:“这是小觉第一次对我用苦肉计吧?”
容觉瞳孔一缩,一颗心仿佛被紧紧攥住,又仿佛在不停不停地往下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沐闻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他感受到了比反噬强无数倍的痛苦折磨。
“师兄……”他本能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对上沐闻识目光的一刹那,一种近乎直觉的敏锐告诉他,沐闻识很可能什么都知道了。他整个人顿时变成了一具僵硬的木偶,只有攥着沐闻识衣袖的手仍然没有松开。
然而,沐闻识望着他的目光并没有改变,他甚至轻轻摸了摸他的鬓发:“虽然我不喜欢你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达到目的,但你宁愿成为阶下囚也不愿意向我坦诚,应该是我做的不够好吧。”他摇摇头,“我明明知道你的性格……我只是没有想到你能走到这个地步。”
容觉的伪装成功吗?沐闻识其实并没有真的被他乖巧的面孔欺骗过,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小觉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真要说失败,却也算不上:起码沐闻识从不知道容觉还有这样能把九州搅得天翻地覆的能力。
容觉怔怔地看着他。
师兄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怎么可能呢……
沐闻识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指落在容觉脸侧,抹去了上面的一道血迹,继而一路向下,直到心脏的位置停住。
“小觉用了很多血来救我吧?”沐闻识的目光复杂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容觉下意识想要否认,随即想起什么,低低地「嗯」了一声。
有一瞬间,他不习惯这样袒露的自己,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对从小作为实验品长大的他来说是致命的危险。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沐闻识,似乎又有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即使他仍然不敢置信。
“你不怪我么?”沐闻识凝视他,叹息道,“我一向自负,习惯只靠自己去做任何事,却没想到在极北之境上栽了跟头……把你丢下了,抱歉,小觉。”
容觉张了张口,突然一顿,艰涩地坦诚道:“我恨过你,师兄,可是你活着,我很高兴……我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
他说这话时眼眸分外清澈,那是沐闻识见过的最纯粹的眼睛。
沐闻识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他用一只手盖住了容觉的眼睛,嗓音分外柔和:“你可以恨我的,小觉……”
他使用天赋前的刹那,容觉似乎察觉到什么,猛地挣扎了一下,却被沐闻识在身上一点,就此无法动弹。
时空天赋再一次使用,这次,是在一个人的身上。
容觉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
时间在他身上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是在极北之境里,他掘遍冰层,把沐闻识从地底深处挖出来,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腔,用近乎全部的心头血唤回他仅存的一丝气息;
是在沐闻识消失的那几年里,他疯狂扩张,疯到用无数血液强行污染轩辕圣书,控制了各个种族里数百人为傀儡;
……
容觉身上的伤痕一点点褪去,他变得更年轻,脸上也有了血色。
与此同时,察觉到自身的变化,他的挣扎也更强烈,沐闻识的手下涌出湿润的液体,那些液体从皮肤的缝隙里滑落,透明的,落在地上像破碎的心。
强行使用天赋,让沐闻识的头发一寸寸白了下去。他没有移开手掌,只是声音温柔地说:“别哭,小觉。我们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时间继续向前倒退。容觉在变得年少的同时,他所造成的那些伤害也在消失——被他杀死的人虽然无法复活,但是那些一息尚存或者被变为傀儡的人,又或者认识他的人,都将恢复如常,忘掉这几年里和容觉有关的一切记忆。
时间终于倒退回那一天,容觉初入学院。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还没有来得及遇见沐闻识,从此心心念念一个很可能死去的人。
最后的一刻,容觉终于冲破了第一道禁锢。他不顾嘴角的血迹,仓惶而哽咽地说:“我错了,师兄……我错了……你停下来,师兄……”
沐闻识轻声说:“别怕,小觉。忘掉这一切吧……”
他没有骗容觉。这样使用时空天赋虽然足以消耗他所有的生命力,但是「涅槃」的功法仍然会在最后一刻起效。
他的最后一部分,会留在容觉身边,即使沉寂,即使很可能再也无法苏醒。
作者有话说:
别怕!明天更he番外!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当你为王(番外)
他朝他伸出了手。
天光照亮大地, 清晨的白雾尚未散去,空气湿润而清新。
“容师……”年轻的弟子看着容觉比他还小的脸,实在叫不出「师兄」二字,“咳, 我还是叫你的名字吧。你现在去联系你的族人登记,应该还来得及。”
如今的万族学院已经空了大半。本不该这么快的,但是轩辕圣书出现异常, 学院里很多地方都直接关闭了,再加上这里的规则本就对成年人有所限制, 不适合各族成年族裔长期居住, 导致现在人人都想往极北之地挤。
只是极北之地也不是那么好进的。虽说明面上人人都可以前往居住, 但各个大族威势凌人,定下规矩,小族暂且靠后,名额有限, 且必须一一登记过才能统一进入。
唤作「容觉」的黑发少年闻言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目送年轻弟子走远。
看着那道背影,他的眼神转瞬间冷淡下来,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傀儡天赋跃跃欲试,却突地心尖一抽。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如同当他在陌生的地方醒来, 发现时间距离他入学院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很久时, 胸腔轻轻跳动着,本该沉寂空洞的内心, 却突然有一种非常寒冷、非常疼痛的错觉。
他花了一点时间了解现状。
这几年里, 学院里的学生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各苑的记录也没有他的痕迹。
容觉本以为自己是中了某一位时空天赋者的暗算, 因此来到了几年之后。
但是深夜里,独处时,总是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弥漫上来,仿佛在他不曾知晓的时候,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的手按住心脏的位置,神情晦暗难辨。
是被暗算了吗?
灵力悄然走过一个循环。
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正依附在他的心脏上,安静,但格外显眼,又尤其脆弱。
脆弱得犹如风中烛火,只需要一个动念,就可以将它彻底粉碎成灰。
灵力悄然逼近,带着危险的杀意。
那一点存在却仍是安安静静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容觉的手下意识攥紧又松开。
在他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将灵力打散,低低闷咳一声。
空气里有风拂过,伴随着沙沙的响声。
少年下意识转身。
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景色。
胸腔空荡荡的,明明是非常熟悉的孤独,在此刻竟然异常难以忍受。
容觉漠然垂眼,眼底浮起一丝讥讽,不知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如果那个暗算他的人想要通过操纵情绪来影响他,未免太可笑了——
「噗通」。
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不,不是心脏。
是那个依附在他心脏上的存在,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点由它散发出的暖意,异常鲜明地顺着血管流淌而过。明明只是那么一点点微弱的温暖,却如同一个熟悉但阔别已久的拥抱,那么地令人留恋。
“容公子!这次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们部族还不一定能躲过这次的灵力风暴……”容貌粗糙的羽族长老颤颤巍巍地递上一个包袱,“这是我们族里给你准备的谢礼,一点灵石,你别嫌弃……”
在当下,尤其是满目疮痍、灵气衰微的九州,稍微好一点的灵石已经足以成为小族的珍藏,这份谢礼的诚意不可谓不大。
容觉却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淡淡道:“后天这里应该还有灵力风暴经过,我劝你们尽快搬走。”
长老面露苦色:“现在的九州,真的有可以定居的地方吗?”
此地地处偏僻,在这里居住的羽族人都远离于世,也不曾听过极北之境的名声。
容觉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本懒得多费口舌,心脏处却轻轻跳动了一下。
它和容觉的距离实在太近了,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能被他感知到。昨日容觉吞噬灵力风暴用来滋养它的能量,似乎这一刻终于被它消化完了。
于是它轻轻翻了个身,整个存在都暖洋洋的,对于胸腔内娇嫩的脏器来说甚至有些太烫了。
容觉的眼角因此而泛起嫣红,嘴角也不自觉轻轻弯起。一点愉悦让他主动出声指点道:“据说极北之境有时空天赋者作法,灵力稳定,如今各族都在那里定居。”
长老一惊,虽然没有对容觉的话怀疑什么,却还是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这,这得是多强大的天赋者啊……”
容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手轻轻抚上心脏处。
是啊,要有多巧,那个改变了他的时间的天赋者,不也是时空天赋者吗?
某些方面来说,他似乎应该感激「他」,因为「他」把这个存在送给了他;可容觉自小就没有学过「感激」二字,他只知道,对于有威胁的敌人,就要毫不犹豫地铲除。
何况,一想到他心脏上的这个存在可能受到别人的控制,他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容觉心上的这个东西很奇特。
它似乎不能让宿主沾「血」,否则会受到严重的反噬,曾经容觉出手重伤了一个水族,它几乎是在刹那间就萎缩了一半,如果容觉使用傀儡天赋的话,很可能它就直接「死」去了。
这么娇贵的东西,很难想象会是暗处的敌人送给容觉的。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只要随便杀个人,可能它就不复存在了。
可容觉偏偏忍住了。
他猜测「它」或许就是自己那个曾经遗失的很重要的东西。或许,他并不是被时空天赋者送往了未来,而是被抹去了一段时间。
否则,要怎么解释他心中那种奇异的情感,和对「它」的熟悉?
他甚至那么快就接受了「它」,无法忍受「它」遭到伤害,察觉到「它」依赖灵气风暴的能量成长时,更是没有过多思考,就一个人踏上了在九州的漫漫旅途。
但容觉从未因此而感到孤寂。很多时候,他感受着「它」轻微的跳动,想象在那段消失的时间里他们怎样相遇,怎样说话;或许「它」只是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儿,会在夜晚收敛羽毛,依偎在他身侧。
少年精致的面孔常常会因为这些想象而微笑。但更多时候,见惯黑暗的他会想象「它」是怎样变成现在的模样,想象「它」是怎样流淌鲜血死去,那时他恐怖的神情和周身压抑的戾气或许会让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感到畏惧。
容觉给这一趟旅途定下的终点,是极北之境。
他必然是要去见一见那位时空天赋者的。
他也并不怕他躲在幕后。
因为,极北之境,不就是那个人留在外面的最大弱点么?思及此,少年唇角笑意冰冷。
两年后。
极北之境。
这里是九州上最繁华热闹之处。尤其和外界的满目疮痍相比。
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入口的分界线上,无意般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混入了人流之中。
容觉是初次来到这个地方。
但他其实并不陌生。
两年来,通过从外界不断搬入这里的各个小族,他成功找到了合适的「傀儡」,和那位野心勃勃的兽族来往过很多次通信,也指点过对方如何行动筹划。
时至今日,他对容觉已经深信不疑,并且在他的诱导下拟定了最后的计划:找到极北之境的时空核心,以此来威胁那些大族让出利益。
也因此,容觉很快就被迎入了某处豪华院落之中,被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
计划在容觉加入之后进行得很顺利。
他不杀人,不意味着不能以他人为刀;而他的敏锐和聪明,又总能很轻易地从上层获得珍贵的情报。
最后他们确定,极北之境赖以维持的时空核心,就在某一处地底之下。
心脏处的震动激烈起来。
容觉轻轻按住「它」。「它」已经成长得很健康了,在这时甚至活跃得令人苦恼。
容觉垂眸,微笑安慰它:“别怕。我不会亲自动手的。”
他只会诱导别人去做。先毁去一半,逼那个时空天赋者现身,再以另一半为条件,问出关于他和「它」的某些情报。
至于极北之境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容觉从不在意。
哪怕他这两年没有沾过血,甚至间接地做了很多好事,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黑心黑肺的混血。
世事无常。
曾经那段岁月里的容觉体会过这个词的滋味,现在,新的容觉也体会了一遍。
他久久地凝视着那个散发着淡蓝光芒的晶体,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
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鼻息间似乎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突然涌上来的痛苦和绝望那么剧烈而真实,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先生,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旁边的人看见他难看的脸色,疑惑地小声问道。
容觉勉强从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浑身一颤,下意识退后半步。
而容觉已经朝核心走去。
他的手轻轻发抖,却毫不迟疑地按在了晶体之上。
刹那间,光芒大作。
晶体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抽离出来,容觉同时感到心脏处一空。
有什么东西在空中汇集,随即化作一抹流光,朝外面飞去。
地动山摇。
时空核心无声地隐匿进更深处,而这里即将崩塌。
容觉没有再多看它一眼,也没有理会其他惶恐失措的人,他紧紧地盯着流光的方向,朝外追去。
容觉追了很久很久。灵力消耗完了,他就直接以血为补充,一直到口腔里全都是血腥气息。
那抹流光最后停留在一个无人的山崖之上。
它一点点变作了一个人形,白衣,黑发,五官端秀,轻轻睁开了眼睛。
在看见那抹身影的时候,容觉僵在了原地。
大脑里似乎有什么突然炸开,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
“师、兄……”他艰涩地唤道,声音低如梦呓。
那道身影已经坐起了身,风扬起他的长发和袍袖,简单的白衣,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他侧头看来,下一秒,露出熟悉的柔和的微笑。
“小觉。”他朝他伸出了手。
然后,紧紧抱住了踉踉跄跄朝他跑来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抱歉没赶上orz其实这章才应该是真的结局来着,但是昨天实在写不完,干脆就当番外放了,所以这个世界确实是HE来着(捂脸);
PS:
下个世界就是最后一个世界了,打算写师徒年上,伪替身,狗血风,cp是黑切白疯批厌世大美人攻×白切黑起点风小狼狗醋精受,画风可能会和这个世界不太一样,大家自行选择要不要看吧_(:з」∠)_;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白日有时(一)
旧时代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
回归之后, 甚至来不及查看任务奖励,沐之的通讯器就发出了无数滴滴声。
它们都来自于另一位任务者。
在遥远的另外一处,「戚风」正咬牙切齿地盯着通讯器, 等待回复。
他就说为什么明明容觉都称王了自己还失败了, 竟然不是bug,而是因为那个世界还有任务者!那个任务者的参与度、完成度都要远远高于戚风,他才会被直接判定为失败。
而这个任务者, 如果戚风再猜不出来,那他就可以麻溜退休了——鸣天苑苑主沐闻识, 那个在无形中操纵一切的病秧子!
戚风反应过来的时候, 差点没气到吐血。当然, 他费尽千辛万苦挖出「沐闻识」的真名并且找到他,并不是为了来一场真人快打,毕竟就算打残了也能被轻易治好,他就是……就是不服气罢了。
但是沐之并没有理会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不重要, 更是因为——第三个排在前十的高危任务, 到了。
这也太急了吧?888对此十分诧异,但扭头一看,沐之的唇角却挂着神秘的笑意。
他似乎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随即悠然道:“没事……这是最后一个了。”
——既然主动送上门了,那么, 他就不客气了。
作为北方十三仙城之一, 灵桓城最为出名的,是「器」。修真界第一器行「天宝阁」总部就坐落于此, 除此之外, 赫赫有名的私人器师如长阳子、白道人等, 也都长居于灵桓。
因此, 每一日都有修者不远数万里前来拜访,只为求得一柄与自身契合的灵器。
数年来,盯着进进出出的修者,城门守卫早已练就了一双利眼,知道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
比如说那个周围一堆拥簇的锦衣公子,看似富贵满身,实则周身灵力虚浮,修为底下,身上挂着的大多是金玉凡器,灵器没有几件,一看就是小家族里出来的草包;
再比如说那个衣着简单、修为只有筑基的小姑娘,看似平凡无奇,却灵力凝实、隐隐有锋锐之感,大约是位师出高门的剑修,日后说不得能在灵隐剑会上听见她的声名;
再再比如说……
目光落在一道身影上,在后方悠闲评价人群的守卫长突然僵直了身体,汗毛微竖。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穿着一身紫衣,脸上大约是施了术法,乍一看如蒙着一团薄雾,看不清五官模样。
紫色是很容易显得俗气的色调,穿在那个人身上却成了无法增减一分的华美。明明看不清脸,但视线一落在他身上,就会觉得周围环境都黯淡了下去,连耀眼的日光都沦为陪衬。
可这并不是守卫长紧张不已的原因——起码一部分不是。他真正感到凝重的是,那个紫衣人的修为他完全看不清摸不透!
在灵桓,为了显示底蕴,也是为了震慑外来者,就连城门的守卫都至少有筑基期的修为,领头的守卫长更是已至金丹中期,再加上特殊灵器的加持,他甚至可以看穿比他高一个大境界的修者!
可现在,他却看不清了,原因只有两个:一是这位紫衣人身上有比他更好的灵器用来遮盖修为;二就是,他的修为至少已经达到了化神期!
可能吗?化神期的大佬,已经足以惊动城主相迎了……
而那位紫衣人,却在乖乖地按照灵桓城的规矩,站在人群里排队等待入城。
守卫长看得冷汗直流。
下意识整了整衣襟,他迎上去,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恭敬地唤了一声「前辈」,请他直接入城。
紫衣人侧眸看了他一眼。
很平淡的眼神,却如凝视脚下的一粒尘埃,甚至没有真正地看进眼里,彻底打破了守卫长关于这位平易近人的猜想。
守卫长头更低了,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遭到什么为难,紫衣人就跟着他从另一条通道进了城。
走进城门,紫衣人顿了顿,留下一枚半枯的草叶。
以及一声漫不经心的「多谢」。
简单的两个字,却是用再美的乐器也无法奏出的华美声线,人走声落,余韵还留在空气之中,令人恍惚。
“醒醒,回神了!你这是怎么了?”有同僚拍了拍守卫长的肩膀,见他终于清醒,便道,“来新活了!”
守卫长茫然地问:“什么新活?”
同僚嘿然一笑:“南边的青玄之主你听过没?人家悬赏百万灵石,悬赏令刚刚送到咱们灵桓城来了!”
百万灵石。
守卫长一个激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当年,正道诸派联合通缉一位大魔的尸首,也不过百万之数!难道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位暴虐的大魔吗?
同僚摇摇头:“人家这回,悬赏的是他自己师尊的踪迹!听说只要有一点线索,就可以去找青玄海领赏……他师尊可是沉昼山山主,这位百年前就有化神修为,据说常穿一身紫衣,容貌卓绝,性格暴虐……总之也是个不好惹的!”
守卫长一僵,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片之前来不及细看的枯叶。
细长的叶子呈黄绿色,半枯半荣,生机与腐朽自成圆融之象,不正是传说中出自沉昼山的有价无市的两仪叶吗?
“你可知道,青玄之主为什么要悬赏沉昼山主?”守卫长艰涩地问。
同僚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八卦说:“我看哪,多半是为了寻仇!据说百年前,沉昼山主把他徒弟,也就是现在的青玄之主削去根骨,赶出了沉昼山,差点让青玄之主丧命;这回青玄之主要炼丹,正缺了一味至纯至阳的遗族之骨为药引……嘿,这沉昼山主不就刚好是太阳遗族么?听说青玄之主放话,要亲手取他师尊的骨头作引呢……”
守卫长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两仪叶,只觉重如千钧。
不知为何,他竟然不太想去领这份悬赏……那位紫衣人看起来明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喜怒无常……不,不对,那可是百万灵石啊!省一点足够用到化神期了!
深吸一口气,他扭头说:“劳烦你帮我看着点。我有要事,要去见城主。”
“沐时云啊沐时云,我说你什么好呢……当初我就说过,你难得收个徒弟还不好好养,迟早要遭报应……”伴随着嘟嘟囔囔的嘀咕的,是一声声铿锵如凤啼的捶打声。灵桓城里赫赫有名的器师白道人,正在一边用本命灵器捶打自己器炉里快要成型的剑胚,一边随心所欲地调高炉内的温度,一边和里屋的人说话。
然而,分明是来找他炼器的,里屋之人却比他更像个大爷,半晌才回他一句似笑非笑的「是么」。
白道人正要扭头再骂他几句,目光突然看见器炉里自己灰头土脸的倒影,话音便是一顿。
他这副模样,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糟老头子,可谁又知道,他本是素来最爱美的凤凰后裔。
上古时,凤凰、青龙、太阳、麒麟等族叱咤风云,统治了天下万年之久,无人不在他们面前俯首称臣,可到了如今,也早就血脉凋零,被称一声遗族,畏畏缩缩地在角落里苟延残喘。
只有沐时云,身为最后的太阳血裔,依然傲慢地占据着沉昼山,不敬不畏,仿佛是对森严天道至上法则的嗤笑。
他们都是旧时代的遗存,可是比起心气不存、犹如尘埃的白道人自己,沐时云却更像是旧时代最后一抹璀璨的余晖。
“所以,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对你徒弟痛下杀手?”最后,白道人只是这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主线任务下章写,受也下章出场……攻沐时云,受青玄之主,这个世界我没有从攻受认识开始写,攻已经在这个世界待很久了hhh毕竟修真嘛,时间线长一点很正常……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白日有时(二)
“师尊——许久不见了。”
白道人曾经见过那位青玄之主一面。
那还是百年前的事情。
遗族人少, 白道人又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沐时云长大的,一听说他收了徒,收的还是北海萧氏的余孽, 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出于某种考虑, 他借着外出寻找材料的名义,趁机去了趟沉昼山。
那时的沐时云已经是天下皆知的化神修者,而青玄之主萧尧, 却还是个毫无名气的青涩少年。
白道人对沉昼山颇为熟悉,进去就没有走正门, 而是走了更方便也更隐蔽的小路。
而后在半道上, 他就撞见了一个初初筑基的少年, 红着眼圈,一个人躲在后山咬牙切齿地痛骂沐时云。
那少年翻来覆去也只会骂「混蛋」两个字,语气恨恨,神情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本该是好笑的画面, 白道人当时却笑不出来——
这少年的气运之盛, 差点没刺瞎他的眼睛!
凤凰一族神通不一,一般都与火有关,偶尔会出一两个特殊的, 如白道人,就拥有可以看见旁人身上气运的神通。而越是了解气运, 白道人心中就越是敬畏。
大气运者, 即使身处险境也总是能够化险为夷;少气运者,即使天资卓然, 也往往多灾多难, 轻易就在修真道途上折戟。
白道人平生所见气运最差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兄长, 昔日的凤凰骄子,最盛时甚至敢与天道为敌,最后却陨落在大劫之中,神魂不存;另一个则是……沐时云。
见过萧尧之后,白道人就打消了劝沐时云把他送走的念头,心里盼着沐时云能沾一点他徒弟身上的气运,少被天道劈几次。
却没想到,沐时云的气运之差果然不是假的,和自己的徒弟反目成仇也就算了,萧尧灵基被毁,换成寻常修士早就道途不复了,他却偏偏奇遇连连,不到两百岁就接连突破,晋升化神,成为一方霸主。
“痛下杀手?”屋内,沐时云玩味着这个词,声音懒懒倦倦,“萧尧死了?”
白道人心说,毁人灵基和杀人全家有什么区别?你当初还不如直接杀了萧尧斩草除根呢!
“人家没死,不仅没死,还全修真界通缉你呢!”他没好气地说,“百万灵石,就算是我看了都心动,何况别人?听说萧尧如今已经是化神后期,你……”
白道人话音一顿,察觉到门外的阵法被人触动,立时住了嘴。他停了两息,分辨出来人身份,对沐时云道:“是城主府的二公子灵雾,我炉子里这柄剑就是帮他打的。”
门外适时地传来敲门声,白道人手上一动,大门无声自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进来,正和正堂里的沐时云碰了个对面。
“白前辈,打扰了,我……”灵雾的目光落在沐时云身上,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紫衣,黑发,分明没有任何多余的缀饰,甚至连容貌也看不清晰。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投来目光,就鲜明得如此夺人心魄。
灵雾莫名感到一阵羞窘,耳朵倏地红了。
沐时云收回目光。
看过之后,他就明白为何白道人专门对他提起了这位二公子的名字——灵雾的身上,竟隐隐约约地有太阴族人的气息。
太阴与太阳二族一直交好,关系亲密。
而灵雾身上的气息虽然淡而混杂,不是纯粹的太阴血脉,但在当今的修真界,已经殊为难得。
——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沐时云这么想着,心中却也没什么厌烦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看着灵雾走上前试图和自己搭话,看着他因为不知想起了什么而眼冒精光,唇畔忽然有了一丝很淡的讥讽笑意。
沐时云有时候其实无法理解,白道人对于所有遗族血裔都抱有的,那种宽容慈爱的态度是从哪里来的。
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
——百万灵石,谁能不动心呢?萧尧的确是出息了。
晚间,灵桓城下起了大雨。
沐时云没有住在白道人那里,他从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即使只是一宿,也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
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不需要睡眠。他也没有打坐修炼,而是点了一盏昏暗的灯,随意地翻看着房间角落里遗留的人间话本。
夜半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沐时云脸上没有什么惊奇的神情,他起身,亲自去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白日才初识的灵桓二公子灵雾。
灵雾一身水汽,满脸焦急。他深深地望着沐时云,不等沐时云询问来意,就掐了个隔绝声音的决,声音急促,开门见山地问:“前辈,恕我冒昧,您就是沉昼山主沐前辈,对吗?”
“哦?”
沐时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声音华丽优雅如丝绸,听不出半点慌张惊讶。
灵雾咬了咬唇,主动伸出自己的手,在手腕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流淌出来,伴随着一种格外好闻的气味——只有太阴一族的血,才有这么令人沉醉的气息,同时也是上好的补药。
“您看见了,我是太阴族人……我只是想帮您,前辈!您的身份白日被一个城卫发觉禀报到城主府。
我人微言轻,知道的时候消息已经被我父亲传了出去……听说青玄之主就在附近,最迟明日就要来灵桓了……您要早做打算啊,前辈!”
灵雾的焦急不是没有原因的。沐时云虽然成名早,但从不以战力闻名,和他交过手的都寥寥无几;而萧尧则外号「杀神」,从金丹到元婴再到化神,手上鲜血数不胜数,跨境界杀敌都不在少数,曾有以化神初期的修为斩杀化神中期的战绩。
二人一旦对上,几乎没人相信沐时云能胜。
“原来如此……”沐时云笑了一下,俯身,轻轻摸了摸灵雾的脸,“这么说来,还要多谢你。你想要什么?”
这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灵雾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遗族多抱团,对自己人总会更多信任。只是沐时云的动作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脸红了一瞬。
下一刻,他目光闪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仰慕前辈已久,不知道能否一见前辈真容……”
提出这个请求,一方面,灵雾需要进一步确认沐时云的身份,才好和青玄之主那边谈条件;另一方面,他其实也没有说谎,对于传说中姿容冠绝天下的沉昼山主,他的确颇为好奇。
是什么样的容貌,能让昔年的修真界第一美人都羞惭而退,从此再听不得「沉昼山」三个字呢?
沐时云偏了偏头,只停顿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宽容地说:“好啊。”
伴随着这句话,他脸上模糊容貌的灵力渐渐褪去,显露出掩藏在其下的真正面容。
灵雾最先看见的,是一双眼睛。
那是即使他见过无数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的一双最美丽的眼睛。在浓密的鸦羽之下,似乎有一轮烈日冉冉升起,泛着说不出的璀璨光辉;又像是落日时朝霞漫天,无边的景色,都蕴含在了那一抬眸一垂睫之中。
那一瞬间的惊艳与震慑,让灵雾心底甚至升起模糊的悔意。
——这样的人,如果就此死了,也未免太可惜了……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刹那。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里,有一道凌厉无匹的剑芒划破长夜,劈碎了客栈的窗户,直直地朝二人的方向刺来!
同一刹那,沐时云手上腾起刺目白光,另一手突然攥住灵雾的手臂,向后一退。
屋外一声轰然巨响,电闪雷鸣之间,现出了高阶修者之间争斗才有的异象。
剑光擦过沐时云的发丝。
沐时云的瞳孔微微一缩,突然侧头望去——他这时才意识到,这道剑光并非冲他而来——只见瞬息之间,灵雾的身体被自上而下地劈成两半,脸上尚且还残留着惊艳的神情。
血瞬间溅了沐时云一身,而他手里只剩下一截残肢,血淋淋地露出可怖的血肉。
一道气息由远及近。
沐时云沉下眼睛,冷冷地望去。
无边黑夜里,走出一道人影。
那人不紧不慢地收了剑,走到沐时云身前,突然半跪下来。
他抬手抓住沐时云的手,拾起衣摆,一点点擦去了上面的血迹。
这一动作看起来那么温柔,沐时云却浑身一震,体内灵气激荡,终于控制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师尊……”那人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抬眸,眼底亮的惊人,“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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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白日有时(三)
他要沐时云后悔。
天亮之后, 雨霁风停。
灵桓城内的某知名客栈已经成了一片狼藉,老板抱着来自青玄海财大气粗的灵石赔偿,不知该哭该笑。
一大早, 没有打过一声招呼, 来自青玄海的灵舟就停在了灵桓城上空,舟身遮天蔽日,在城池内投下深深的阴影。
作风固然嚣张至极, 却无人敢置喙半句。
且不提青玄之主「杀神」之名,光是昨夜城内惊天撼地的动静, 就足以叫人噤若寒蝉——化神之威, 竟能到达如此地步!君不见, 就连已入化神多年的灵桓城主,昨夜刚死了个儿子,今早又见青玄修士肆无忌惮地在城内大行搜捕,也仍然一声不吭如鹌鹑吗?
望着灵舟, 不少人暗道, 看来这对为修真界所津津乐道的反目师徒终是分出了胜负,那青玄之主真不愧是以杀入道的「大乘之下第一人」啊……唯一可惜的是那位据说容颜绝世的沉昼山主,也不知如今是何下场?
被人惦记的沉昼山主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间狭小的囚室, 没有窗户,空空荡荡, 无声也无光, 四面墙上还贴着重重叠叠的封禁符箓。
逼仄,死寂, 令人窒息。
萧尧倒是真的很清楚他厌恶什么。
沐时云的手掌蜷缩攥紧又缓缓松开, 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边半坐起身, 手腕上紧扣的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穿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漫无目的地落在墙面影影绰绰的符箓花纹上,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没有人知道这短暂的时间里沐时云都想了些什么。在这片狭小而无人的黑暗里,身体的伤势加剧了精神上的疲惫,使他终于褪去了过往美丽而高傲的外壳,显露出一种极其冷淡而超脱的神情,仿佛疲惫的旅人终于暂时得到了休憩,又仿佛某种风暴暗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中。
有人推开门,一丝光线泄入囚室。
看守者们飞快地把一个骂骂咧咧的身影推了进来,又再度关上了门,动作格外迅速,似乎生怕沐时云还有力气趁机逃跑。
新囚徒的身影模糊不清,声音却是极熟悉的:“果然看热闹容易被雷劈,早知道昨晚上我就该及时跑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想我白道人在灵桓城经营这么久,最多心黑了点、手狠了点、收钱比别人贵了点……哼,天下还有比我更安分的凤凰族吗?”
沐时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他已经是天下最后一个凤凰族了。
下一秒,白道人目光已准确地落在沐时云身上——遗族血裔天生五感都比人族敏锐,黑暗中也能视物——又环顾一圈四周,面色倏地一变。
他近乎气急败坏地抬手想要掐诀,但显然灵力和沐时云一样都给人封住了,最终想起来似的在身上一摸索,不知从哪里抽出一个没有被人搜走的灵器,就要朝自己的皮肤刺去。
“够了。”沐时云出声打断他,“凤凰器你也只有一柄,还是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吧。”
用凤凰族裔之血打造的灵器,名为凤凰器。它平时可以隐藏在凤凰血脉之中,在关键时刻用一点凤凰血液就可以驱使,威力惊人,是凤凰一族的秘传——缺点是每次使用都会对灵器本身造成严重损耗。这样的东西,用来点火实在有些浪费。
白道人皱眉,走近仔细打量了一番了他的脸色,确定没什么异常才收起了手里的法器。
“沐时云啊沐时云,你也有今天!”白道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声音刻意比平时放得更大一些,“连累我也糟了池鱼之殃,出去之后,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我……”
沐时云以手托腮,随意地微笑道:“好,我把沉昼山赔给你怎么样?”
白道人一愣,狐疑地盯了他一眼。
沐时云还是惯常懒怠的模样:“沉昼山下新发现一座紫荆矿脉,你什么时候感兴趣便去采出来吧——不收你的钱。”
白道人闻言大喜,嘴上却道:“还收我的钱,光是为了你那件宝贝,一座紫荆矿脉也不过堪堪抵了成本罢了!”
作为知名奸商,白道人嘴上的「成本」,自然是不能听不能信的。
“唔,”沐时云仿佛被提醒了,偏头问,“它还要多久能完成?”
白道人说:“已经完成了大半,剩下的部分怎么也还要三五个月吧。从收到你的信开始,我就一直在忙这个,中途只让灵雾那柄法器插了个队……对了,灵雾公子……真的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沉痛。
下属朱四前来禀报和灵桓城交涉的后续事宜时,萧尧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昨夜,他就是用这只手给沐时云戴上了禁灵锁,设下重重禁锢,看着自己从来高高在上的师尊一点点失去灵力,变成弱小可怜的凡人。
沐时云起初有剧烈的挣扎,但随着禁锢一道道落下,他的神情也平静下来,就那么冷淡地看着,到最后,更是偏头勾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锁住我么?”
最后一道禁锢落下时,沐时云的身体失去灵力的流转支撑,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疲倦。但是,当那动人心魄的眉眼在烛火下轻慢微笑的时候,依旧有一种从骨子里流露出的超脱了性别的美丽,令人哪怕只是看了一眼,都会被攫取心神,前仆后继地为之死去。
萧尧猛地攥紧了手,神情冰冷莫测。
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被蛊惑的傻子了,萧尧嘲弄地想。现在沐时云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上,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情,包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地报复回去……
“尊主?”朱四被萧尧狰狞的神情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禀说,“关于给灵桓城那边的补偿和报酬,灵桓城主似乎有些异议,您看?”
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萧尧的神情突然阴郁下来。他竟并没有因为这个想法感到多少喜悦。
是因为沐时云的态度仍然和从前无二么?似乎不论到了怎样的境地,那个人都游刃有余,反而是他,心脏犹如被千虫啃噬,不得安宁。
“尊主?尊主?”
萧尧蓦地站起身,朝外面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沐时云。
他要沐时云后悔。萧尧对自己说。
囚室里,不知怎的,沐时云难得感到一丝心虚。他固然没有想到萧尧那一剑是冲着灵雾去的,却也同样没有把灵雾放在心上,否则,怎么也能保住他的一条命。
耳畔响起白道人幽幽的叹息。
下一秒,只听他痛心疾首道:“太阴血脉啊,这可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太阴血脉!你真的没能趁机和他双个修?”
沐时云:“……”
作者有话说:滚回来更新啦_(:з」∠)_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好消息的消息,这个世界我已经存稿完成了,当然,是粗稿……接下来我修一修就会发上来,修一章发一章,应该蛮快的,这个世界也不长……我会说我这个世界的大纲才写了三百字吗orz感谢在2022-04-01 03:09:04-2022-05-16 02:4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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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白日有时(四)
你那废物小情人用的还顺手吗?
早在上古时期, 太阴血脉就是极好的双修体质,和太阳一族更是极为契合。
“那小子还是太年轻,急功近利, 嘿, 这下把自己作死了吧?”
白道人嘴里仍在遗憾地念念叨叨,“我忍他忍了那么久,这下可都白费了。想当初, 他一天天地上门,我还得端个笑脸, 脸都笑僵了;他来求我炼制法器, 我还特意打了个八折……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本道人可不是专门拉皮条的!还不是那小子口口声声说崇拜你, 我就想,好么,反正传说不是说讲太阴血脉对太阳族人天然就具有吸引力吗,我就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起来, 那位灵雾公子也算是个美人呢, 还能治你的伤,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遗族化神,必遭天谴, 沐时云是当下遗族中唯一一个顺利突破化神之人,但白道人隐隐知晓, 他身上其实一直有未愈的暗伤。
而灵雾作为太阴血脉, 对沐时云这样的太阳血裔而言,天然就是极好的双修炉鼎。
沐时云侧过头看他, 无视了这一通长篇大论, 脑海中突然浮现一段久远的往事。
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有遗族血裔潜伏在白道人身边数月, 试图算计他得到凤凰心头血,却误打误撞,自己意外横死。
那时,沐时云的年纪在人类来说也还算是一个少年。他坐在高高的土堆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腿,坟前,白道人扭头看见,十分忧伤,对他说,上古血裔凋零,彼此间本不该自相残杀,就算谁做错了事,也该体谅帮助,如此才能使遗族血脉在现在的修真界立足——如果那名遗族在死前尝试向身在附近的二人求助的话,或许就不会死了。
年少的沐时云歪了歪头,突地一笑,容颜美丽得天地变色,说出的话却十分冷漠:“不。如果谁想害我,不管是不是上古血裔,我都会杀了他。天下间,我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时移世易,当初珍视所有遗族的白道人,现在也可以毫无负担地算计其他遗族。不知不觉间,似乎所有人的初心都已不复……
囚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声冷笑在门外蓦地响起。
一个年轻沙哑的声音阴森森道:“本座让你们把人抓来,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闲话的吗?谁让你们把他们关在一起的?”
室内顿时一静。屋外,看守者的脸也皱成苦瓜,心中叫苦不迭:您光说抓人,也没提前吩咐过关在哪里啊?再说,这艘灵舟是您自己的私人座驾,整艘船上不就这么一个囚室吗?还是您当初亲自拆了书房自己布置的——
这话当然不敢说给现在的萧尧听,他们只能恭敬地低头认错,磨磨蹭蹭地上前把白道人带走。
——问题是,带到哪儿去呢?
所幸,及时赶到的朱四发现了他们的迷茫,连忙道:“是我忘了叮嘱你们了,把他关到厨房后头那个房间里去吧。客气些。”
最后三个字说的很轻,还特意看了眼萧尧的脸色。
萧尧没有没有理会这样的琐事,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囚室门前和沐时云对视。沐时云只是看了他一眼,看清他一身暗沉沉的黑衣后就伤眼似的别开了眼睛,态度冷淡得仿佛面对陌生人,无爱也无恨。
萧尧衣袖下的五指猛地一攥,骨节咯咯作响。
“红色很适合你。”
——是多少年前,沉昼山上,他无意中穿了一次红衣,沐时云回眸看他,目光久久地落在他身上,突然说了这句话。
彼时他的师尊专注地凝视他的面孔,仿佛兴之所至,提笔在他眉心处绘上了一朵灿然的金色火焰,神情是少有的柔和,一双秀丽无双的眼睛只映出他的影子。那时的萧尧像个傻子一样,僵硬地坐在沐时云身前,仰起脸,心跳如鼓,一动不敢动。
——此后,萧尧再未穿过红色以外的颜色。
往事让如今的青玄之主眼底戾气愈深,但他脸上却反而带上了笑。
然后他迈步走了进去。
囚室的门被他反手带上,带走了屋外的喧嚣和白道人骂骂咧咧的挣扎,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里,突然就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这两个曾经最亲密,如今最疏离的人。
“师尊……”
萧尧走近沐时云,俯下身,笑意森然,声音极轻地说,“有句话我一直忘了问,我的灵基,你那废物小情人用的还顺手吗?”
终于把白道人重新关好,朱四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匆匆离开。
各种事务接踵而来,身为青玄海的大总管,他负责处理大部分琐事,包括对灵桓城的安抚。
但哪怕是他,也觉得灵桓城主的要求有些可笑了:“五十万灵石?他觉得他家二公子值这个价钱?”
一开始,灵桓城主被萧尧吓破了胆,战战兢兢地缩在城主府里一声不敢吭。但等到后来,萧尧回了灵舟,由朱四等人去和灵桓城主接洽,不仅大方地给了当初说好的赏金——直接给到了灵桓城主手里,后续他如何分配就和青玄海无关了——就连城里被他们搜捕白道人的动静打扰到的商贩,也给了不少的补偿。此后,灵桓城主的态度就变了。
他直接提出,他可是死了一个「极其心爱」的儿子!青玄海连沉昼山主的踪迹都愿意悬赏百万灵石,他儿子一条命,难道就不值个五十万吗?
朱四哂笑。修真界弱肉强食,别说杀了灵桓城主的儿子,就算杀了灵桓城主,又能怎么样?我比你强,我就可以杀你,这才是修真界一贯的法则——青玄之主萧尧当年被北海世家们联合起来灭了满门,也没见如今北海世家想起来补偿他一个子儿。
“给他五千灵石,就当是给那位灵雾公子的安葬费了。”既然萧尧没有给出意见,朱四也就毫不客气地下了最终定论,“其他的,多一枚也没有!”
还五十万,真当他们青玄海有灵石矿啊?也就是在那位沉昼山主身上,他们尊主才会不顾理智地撒下大把灵石,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尊主自己,让他给别人五十万灵石,他都可能宁愿被别人砍上一刀;
——当然,更可能是那个人先被他们尊主砍死。
想起某位存在,朱四的目光不知不觉投向囚室的方向。
或许是这样在灵石上的讨价还价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过去,或许是今日第二次见到那位沉昼山主的感慨,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段久远的过往。
人人都说朱四幸运地在萧尧落魄时押对了宝,得以成为他的心腹,可实际上,朱四第一次见到萧尧,还要在更早之前。
那时朱四才是个普普通通的炼气期,在一家背靠某个名门大派的客栈中打杂,而萧尧则是传说中沉昼山主的神秘弟子。有一段时间,客栈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是附近的「仙门」在召开盛会,「仙长」们往来不绝,几乎把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
朱四所在的客栈占地很大,有单房,也有别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遍植大霞花的别院。花开时盛放如云霞,红得耀眼热烈,令每个人见到第一眼时都忍不住驻足停留,被一群「仙门」年轻人一起包下。
萧尧出现的时候,朱四正在洒扫庭院。一身简洁黑衣的少年堂而皇之地拦下了要出门的仙门弟子们,一双黑得惊人的眸子淡淡打量他们几息,随即弯唇,问:
“两千灵石,可否请几位现在搬走?”
那几个仙门弟子显然认识他,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忌惮,虽然脸色因自觉被羞辱了而发青,却还是勉强友好地说:“萧尧道兄,你要是也看上了这座别院,院子里还能腾出一间空房来……不收你的钱。”
萧尧弯起眼睛,笑得很客气,很礼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身体一僵:“抱歉,不行。”
然后他伸出手,慢慢抽出负在身后的长剑:“既然谈不拢,就来比过一场好了。”
几个弟子里有人惊怒:“萧尧,你疯了?明天就是大比终局,别人调息养气还来不及,你居然想现在跟我们动手?”
“比就比!我正好无缘明日终局,不怕灵力损耗,我来和你比!我倒想看看,你今日动了手,明天还能不能拿到大比第一!”
年轻气盛的仙门弟子们显然被他激怒,最后,除了一两个人之外,其他人都跳出来要和名为萧尧的少年比试——显然,他们同样也是无缘大比终局之人。
最后,是只有一个人但是气势明显不凡的少年萧尧赢了。但那几个仙门弟子离开时,神情恼怒中还暗含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气。
即使是炼气期的朱四也知道,结成金丹之前,修士无法直接与天地沟通汲取灵气,每次使用灵气前,都要花一段时间蕴养调和。
在重要的比试前主动找人挑衅,无疑是不智之举,几乎相当于自我放弃。
萧尧收回长剑,看着仙门弟子们离去的背影,声音轻轻,仿佛自言自语:“我会赢。”
然后他转身,不急着回去打坐调息,反而对朱四叮嘱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项。
屋内如何摆设、院内如何布置,最最重要的是,明日不许有闲人进入院子。
“明日,我师父会来接我。”少年萧尧认真地说,“他是个挑剔的人。”
分明是微微嫌弃的用词,他说这话时,眼睛却十分明亮。
只有朱四满头问号:你师父是来接你,又不是来住店,和你占了这别院有任何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
嗯,萧尧在和他师父有关的事情上都是先砸灵石,砸不通再动手……笑死,因为态度太过阴阳怪气,几乎没有砸通过;
——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白日有时(五)
像一轮坠落的太阳。
囚室里没有一丝光线, 无尽的黑暗中,只能听见锁链轻微的声响。
沐时云向后一靠,纤长浓密的眼睫懒倦地垂下。短暂的停顿之后, 他没有回答萧尧颇具讽刺意味的提问, 淡淡反问道:“你想要什么?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杀你?”萧尧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某些人的血肉, 最后竟然大笑出声,“我怎么会杀你呢, 师尊?”声调一点点慢下来,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居高临下,“只是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听说过,我欲突破大乘之境,还需一味丹药辅佐——如今丹方上的材料都集齐了,只差一味, 便是太阳血裔的骨中骨。”
一个人的身体里可以有很多块骨骼, 但骨中之骨,唯有太阳血裔拥有。一如龙之逆鳞,凤凰之心头血, 太阳血裔的骨中骨,对他们的身体、修为、寿命影响极大, 一旦失去, 极度的痛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修为从此不会再有任何精进, 道途便算是毁了一半。
“再过几日, 到了青玄海后, 我要师尊亲自献骨, 助我成丹。”萧尧冰冷地宣布说,不容置疑,不容拒绝。
这一刻身为青玄之主的威势才真正地自他身上体现出来,锋锐而冷酷无情。
——他们之间,本也不再有什么师徒情分。
沐时云的眼睛阖上又睁开,他凝视眼前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半晌,眼底某一瞬间似乎闪过某种奇异的情绪。他轻轻点头:“用我的骨换你的灵基,很公平。”
“公平?”萧尧玩味着这两个字。
——是多少年前,半明半暗的沉昼山顶,面容稚嫩的少年一个头磕下去,紫衣黑发的男人收回凝视远方天光的视线,侧头勾了勾唇角。
“萧尧,”他说,“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儿了。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打不过就来找我。”
——是多少年前,无意中看见那副被珍藏的画卷,画上那个和他容貌如出一撤的少年,笑容骄傲,眉心一点金色火焰如耀日般夺目。
于是真相如刀锋般刺得人鲜血淋漓,所有甜蜜都是虚妄,接下来,被挖走灵基,被赶下沉昼山……
他再次跌入深渊,只是这次,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而他只能如野狗一般在肮脏的沟渠里气息奄奄,凝视天上的皓月,凭着一腔恨意挣扎苟活。
一百年了……
他的梦魇似乎从未醒来。
“沐、时、云,”萧尧的声音冰冷彻骨,凝着深重的恨意,一字一句道:“欠我的,你永远还不起——”
门开启又重重合上,萧尧离开了。
沐时云抬眸凝视这片空荡荡的黑暗,不甚在意地弯了弯唇。
——还不起么?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灵舟很快抵达北海中最广袤的海域之一,青玄海。
翌日,风和日丽,是北海近来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青玄崖畔,以往无边无际的湛蓝海浪如今却已被炽热的红焰取代,燃烧了足足九十九日的地心真火令人望而生畏,足以炼化世间一切事物。
以天为盖,以海为炉,只为成就一枚修真界万年来前所未有的破境之丹——这样的胆魄和手段,如何不令人心惊?
这九十九日中,不知多少修士千里迢迢赶来围观,又不知有多少修士明里暗里试探出手,想要破坏此地。
当然,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
朱四只是凝视了那片红海片刻,就感到双目一阵刺痛,连忙移开了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周边。
走正规途径来围观的修士如今都在北边的望亭滩附近,但暗地里无处不在的窥视,却来自于四面八方,光是朱四能感知到的化神就有十数位。
甚至……
他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唾沫,想起昨日得知的消息。
北海诸世家为了阻止萧尧炼成此丹,甚至请出了那位本在闭死关的大乘期大能!
修士一旦开始闭死关,都会立下道誓,不破境则不出关,一旦未破境而出关,则此生破境无望!
可想而知,北海诸世家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不过也难怪,此丹若成,萧尧将真正在修真界再无敌手,而和萧尧有灭门血仇的北海世家,也将迎来真正的覆灭之时。
他们只能赌上一切。
至于另一位和萧尧有仇的存在嘛……朱四轻咳一声,刻意清空了大脑的思绪。
大乘期老怪的手段变幻莫测,虽然不一定能窥视他心中所想,但为了不泄露计划,他必须谨慎一些。
“午时将至,请沉昼山主出来吧。”朱四敛容,严肃地吩咐身侧的下属。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空气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滞了三分,有一种异常紧张而焦灼的氛围弥漫开来。
一旦沉昼山主献出的太阳骨落于炉中,这炉丹就算成了一半。
那么,想要搞破坏,接下来就是最好的时机。
众所周知,沉昼山主和他的徒弟萧尧早已反目成仇,他献出太阳骨绝不可能出于自愿。而只要沉昼山主在献骨的过程中稍加反抗,潜伏在暗地里的北海世家高手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手,既能和沉昼山主里应外合,在名声上也不会落人口实。
不知何时,空气里静得能够听见心跳声。
气氛有一种无声的焦灼,或明或暗,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个方向。
沐时云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登上高台。
周围的青玄修士皆是一身黑衣,独他一人披着雍雅的紫色外袍,袍袖被风向后吹起,如华美的蝶翼。
他神情是近乎漫不经心的,一阶阶走上高台,也在一步一步接近能够焚烧万物的红莲火海。
地心真火是世间最可怖的火焰之一,巴掌大小就足以焚尽一城,更别说这么一片一眼望不见边际的火海。几乎所有人第一眼见到它,都会难以抑制地生出恐惧的心理,那是生命本身对能威胁到自己生死的存在的自然畏惧——
而沐时云,神色平静得波澜不惊,唇角甚至忽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笑意。
那一刻他已经登上最后一阶,直面火海,在漫天的红色中,轻轻扬起唇角,一张连修真界第一美人都要羞愧的面孔,也因此而愈发显出一种浓墨重彩的美丽。
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不知为何,朱四注视着这一幕,心里突然一跳,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搞不清楚这种不祥来自于哪里。
针对会出现的种种情况,难道不是早就做过布置吗?意外——怎么可能还会出现意外?
他定了定神,把自己那一刹那的不安归咎于即将直面大乘老怪的紧张。
上方的沐时云侧过脸,甚至开口催促:“可以开始了么?”
朱四滞了滞,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一篇长文,说:“尊主吩咐,开炉前需要先念完还有一段祷文要念——”
这也是修真界近来的炼丹传统了,炼丹前先向上天祷告求个心理安慰,有用没用自然也只有炼丹师们自己知道。
沐时云唇角微挑:“萧尧什么时候这么重表面功夫了?”
火海前二人闲聊一般说话的时候,不远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萧尧突然接到了来自下属的密信。
他的目光落在信函上方的标识上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拆开。
被他派去沉昼山的下属在信里告诉他,沉昼山上没有第二个太阳血裔的身影,只有一颗已经碎裂的太阳蛋。
或许那个太阳血裔真的存在,但是显然,他并没有如沐时云期盼的那样,重回人间。
萧尧唇畔勾起讥嘲的笑意,但是下一刻,当他看向沐时云的方向,那笑意突然凝固了。
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化神修士出众的视力依然能让他将高台上的一切映入眼底。
他看见沐时云忽地转头,朝某个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似惆怅似厌倦。
电光火石之间,萧尧面色骤变。
他是多么地了解沐时云——
“用我的骨换你的灵基,很公平。”那个声音很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清晰而冰冷地回荡在他的耳边。
下一秒,萧尧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毫无留恋地坠入了无边火海之中。
——像一轮坠落的太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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