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当你为王(十三)
他随心所欲,视之为常。
青雀脱口而出的话语让容觉顿了一下, 原本一脸漫不经心的少年歪了歪头,倏忽笑了一下,“当然——是师兄让我待在这里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点点无辜, 有种孩子气的炫耀, 沐闻识偏头看见,不觉莞尔。
那一刻的目光太清澈太温和,即使如蜻蜓点水般很快掠过, 容觉依然仿佛被烫伤似的缩了缩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下一瞬,长长的睫翼轻轻颤动, 心里有某种陌生的贪念渴盼无声无息地滋生壮大, 让他抑制不住地回眸望去。
然而沐闻识已经在和青雀说话了。
他面对青雀时的神情、语气都和面对白翳那些下属没有太大区别, 平静的,淡淡的,带着从容不迫的意味,只是听见青雀答话时眉目间微微的赞许令人觉得有些刺眼。
闲谈般叮嘱了一些苑内的忌讳和规则, 又过问了一些入学境况, 沐闻识有点惊讶于青雀的成长,比刚进入学院时沉稳敏锐了许多。转而又是一笑——也是,在新生试炼中被容觉有意无意坑了那么多次, 被诸多新生视为眼中钉,成长不起来才是奇怪。
黑发青衣的年轻人嗓音轻柔, 如同并未受到族中诸事的烦扰, 望着自己的同族后辈:“阿雀,既然已经进了学院, 就不必用那些外面的称呼了, 和小觉一样, 叫我「师兄」吧。”
直到离开了别院, 青雀还是一副如在梦中的模样。
少主夸了他还允许他喊「师兄」——好耶!
容觉居然还有那么温顺乖巧的样子——真是太会装了!过分!
不过看在新生试炼时他帮过自己那么多次的情分上,还是不揭穿他了吧!青雀矜持地摸了摸自己漂亮的羽毛,回忆自己方才的作答,深觉十分完美、十分满意。
“就是背后怎么总毛骨悚然的……应该是错觉吧?”
青雀走后。
“不久后的剑阁之行,师兄要缺席了吗?”茶水倾倒间,淡淡的白雾氤氲开来,容觉放下茶壶,盘腿坐下,以手托腮,一眨不眨地望着身旁之人。
沐闻识眉毛动了一下:“你也听说了啊。”
“苑内最近动静很大。”容觉说。他总是很擅长捕捉这些。
沐闻识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那些动静已经是百般遮掩之后的了——苑主一系一贯的作风,一边忌惮于他,想要在占了上风之后一鼓作气地施以打压,一边又仍然顾忌颜面,竭力维持表面上的公平公正。
而他猜测容觉应该也看出来了,自己在剑阁一事上尚有后手。有些博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正要再说几句考考他,却突然听见少年冷不丁地说:“师兄去不了,我却可以。如果他们都死了,就没人再可以阻碍师兄了。”
沐闻识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眉眼弯弯,口吻轻快得像是玩笑,但越是这样,才越是恐怖。
剑阁之行,苑主会派出的自然都是最心腹的下属和族人,如果他们死了,苑主再强也独木难支——多么干净利落。可是,在这之后,苑内的震动和人心惶惶,必然会由剩余的苑主一系带来的腥风血雨,黑暗和死亡……这些光是想一想就让沐闻识头疼的东西,却似乎完全落不进少年的眼眸中。
他随心所欲,视之为常。
哪怕沐闻识再怎样教导,哪怕容觉在他面前表现得再无害,也没有改变这一点本质。
沐闻识伸手端起茶盏。腾起的雾气遮住了他的神情。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蹙起的眉头重新松开。
不必着急。他还有很长的时间。
再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宁静:“剑阁是难得的福地,奇异之处颇多,你有机会进去,就和青雀他们好好逛逛,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必插手这些事情。”
话虽委婉,却是明白无误的拒绝。
容觉的身体僵了一下,近乎无措地攥了攥手心。头脑捕捉到沐闻识方才那一刻复杂的情绪,却始终静不下心去理解,只有心中的喧嚣越来越盛。
“师兄……”追问的话语近在唇畔,却终究没有出口。
眼底的一点戾气不自觉浮现。
与之相反,他的动作近乎温顺,撒娇般地把头靠在沐闻识的膝上。
“知道了,我都听师兄的。”他嗓音轻轻地说。
新生上课的地址在苑内的学宫中。
学宫占地很广,第一天,会有同苑的师兄师姐或者老师带领,分批别类,训导规矩。
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前者往往比后者气焰更甚,对待新生更不客气。究其原因,会顶着禁制在万族学院内担任老师的,往往是在外界实力平平、郁郁不得志的万族族人,在学院内,他们不仅实力比不上许多学生,在族内的地位也远远不如。
容觉和青雀这一批新生的引导人就是一位老师,他对队伍里众人的左顾右盼、窃窃私语视而不见,每经过一地,就自顾自念经似的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介绍词。
突然,他站住了脚,不再往前。
“翼楼是学宫的中枢重地,新生无事不得擅入。如若有违,人人皆可检举,报苑内刑司,按学规第一百八十二条处理……”老师给新生们示意了一下。
翼楼很高,四角的屋檐宽大如羽翼,仿佛盘踞的鹰隼。
队伍里的新生们依然热切地议论起来,但没有多久,这些声音就突地一停。
只因前方被列为禁地的翼楼门口,正有两队人马狭路相逢。羽族的视力都很好,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其中一方的为首者脸上嘲讽奚落的笑容,感知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另一方背对着他们,看不清为首之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瘦削的背影,以及身上轻轻摇动的青色大氅。他似乎说了句什么,立刻就让对方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他的声音大得甚至传到了新生这里。“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沐闻识!我倒要瞧瞧你这个病秧子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做多久!”那人说完,怒气冲冲地拂袖走了,一干下属连忙去追。
而被唤做沐闻识的青衣人也没有在原地停留多久,很快就在下属的簇拥下走进了翼楼。
两队人的身影都消失之后,原本安静的新生们立刻沸腾地讨论起来。
青雀紧张地对容觉说:“我记得他,那是苑内的另一位少司……喂,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容觉仍望着翼楼的方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跟……又何必计较呢?”
话里仿佛隐藏着某些未尽之意。
作者有话说:
没有赶上……躺平辽
第42章
当你为王(十四)
做个好孩子。
时间辗转流逝, 新生们逐渐适应了学院生活,剑阁开启的日子也随之到来。
作为万族学院内的顶级资源福地之一,剑阁吸引了各苑各门无数族群势力的目光, 就连平时低调的中小种族, 也无法抑制住凭借剑阁宝藏一飞冲天的野心,在暗地里蠢蠢欲动起来。
新生中,大部分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除了少数几位大族少主外,只有新生试炼时排名前十的骄子能够拥有剑阁名额, 进一步拉大和其他新生的差距。
容觉和青雀就在其中。
和其他为后辈们准备这个叮嘱那个的同僚们相比, 沐闻识显得很悠闲, 只在当天二人来辞行时略略说了几句。
若是其他新生,心中难免会有所嘀咕,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二人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青雀甚至抢先一步问道:“师兄可有其他要叮嘱的?我和容觉虽然实力不如前辈们, 但也会竭力为师兄效力的。”
容觉凉凉地看他一眼,没有出声。
但他知道答案。
这倒不是他凭自己的聪锐猜出来的,而是在昨晚, 他也曾问过一次。
那时他赖在沐闻识那儿,一边帮沐闻识抄写整理今年的苑内账表, 一边突兀地说:“明日我去剑阁, 师兄不再叮嘱我几句吗?”
师兄不同意他杀死那些人,那夺宝呢?剑阁中的宝物, 能者居之, 无人可以置喙。
沐闻识不可能没听出他的意思, 却头也不抬, 只是莞尔:“今天叮嘱你了,明日青雀来了又要再说一遍,我何苦呢?”
风轻云淡地带过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打算让他们在剑阁里做些什么。
为什么呢?容觉不能理解。
因为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吗?青雀的确无甚用处,容觉想,但他明明已经在新生试炼里证明了自己,更有那么多天的相处,即使师兄还不清楚他的武力,却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用处。
那么……是因为还不够信任,所以不能把事情交付给他吗?这个猜测让容觉的心情不可避免地变得阴郁,双眸冷冷的,不露分毫情绪。
若是从前,他可能什么也不会再说,不会再纠缠,可是现在,容觉已经发现,师兄是那么地纵容他,不会对他生气。
就好像之前,他提出杀人,师兄并不赞同,也不高兴,容觉捕捉到了师兄微不可见的蹙眉瞬间。可后来,他小心谨慎地观察良久,师兄对他的态度一直也没有发生不好的变化——除了对他的功课要求更加严格之外。
那倒不算什么,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苦手繁重的功课,在他而言却是信手拈来,一窍通则百窍通,可以很轻易地解决。
即使偶尔遇到难题,听师兄嗓音柔和地指点,那双清澈平和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他,比起惩罚,更像是奖励。
于是,受着心底陌生烦躁的驱使,容觉笔下一顿,突然便丢了笔,走到沐闻识身边。
他的脸上浮现出清浅的笑意,嗓音也轻轻软软,还带着狡黠,看不出一丝心底的阴郁戾气。
“我知道师兄明日要说什么。除了我和青雀,师兄还派了黑闪去剑阁,对吗?”凭借这句话,容觉成功吸引了沐闻识的注意。
然而沐闻识第一句话是淡淡地纠正他:“黑闪也是你的前辈,你该叫「师兄」。”
容觉「唔」了一声,垂下眼说:“师兄不要我帮忙,是因为除了黑闪前辈,还安排了其他人吗?”
沐闻识转头,对上容觉无辜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再为少年的敏锐感到吃惊,平静地承认了:“确实有这个原因。除此之外,剑阁福地集人工与天巧于一身,变化无穷,很是有趣,你和青雀都是初入学院,身为新生,学苑、族群的责任都有旁人去担,想做什么都不必顾虑太多,等到以后,可就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就如同沐闻识自己,虽然比容觉大不了多少,但他在这个位置上。
即使去了剑阁,也注定是劳心劳力,不可能毫无顾虑地欣赏剑阁风景。
容觉怔怔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沐闻识挨在一起坐下,嗓音微微有些低:“是……这样吗?”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方向。太奇怪了……沐闻识这个人。
沐闻识的目光却已经重新落回书册上,一边提笔用朱砂圈了一下某处,一边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进了剑阁之后,便和青雀一起跟着领队走,黑闪那边会走不同的路线。在旁人眼里,他就代表着我,暗处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远比你想象得更危险。”
容觉反应得比沐闻识想象中更快:“因为……内部的敌人才最危险?”
“难怪师兄要派黑闪……前辈去剑阁了,”在沐闻识面前,容觉讥嘲时亦带着撒娇般的口吻,“师兄不去,心腹也不去,那苑主只怕也不敢去了。”
沐闻识挑了挑眉,想说些什么,容觉却不知什么时候伏在了他的膝上,懒懒地,像一只已经养熟了、于是在主人膝盖上可以放松蜷缩身体的猫咪。
于是他最后只是说——
面对青雀的眼神,沐闻识果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鼓励了几句。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容觉身上。
容觉抬眸和他对视,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乖巧道:“师兄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然而转身之后,和青雀一起来到通道之外,看着周围同样等候的人群,隐晦的依恋消失,冷酷的毁灭欲弥漫心间。
他答应了师兄,要做个好孩子,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不以自身为筹码肆意行事。即使,要对付那些人,他唯一的筹码只有自己。
苦恼只是一瞬。
容觉微笑起来,清纯无辜,看起来毫无威胁感。
他当然不想让师兄生气。
可若是那些人自己走进死亡的坟墓,若是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那在师兄那里,他自然永远是个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在想进度是不是太慢了,本来计划今天剑阁写一半明天出剑阁后天就在一起的,然而写着写着就又拉长了orz话说这文还有人看吗_(:з」∠)_
第43章
当你为王(十五)
怎么哪都有你啊主角?
剑阁一开, 整个学院都仿佛空了一半,比以往冷清许多。
这份冷清在夜晚,又凭空多了几分肃杀。
夜深更漏, 取自深海的烛火轻轻摇曳着, 发出幽幽香气。沐闻识坐在桌旁,面孔被烛光笼罩着,模糊不清。
夜似乎更静了, 鸟雀树叶的摩挲声都不再响起。
起风了。
风以寻常羽族高手都难以捕捉的速度掠过,像一支箭, 直直地朝沐闻识的方向穿刺而来——
而端坐于桌前的沐闻识若有所觉般轻轻偏了偏头, 于是那支风箭便险险穿过他的发丝, 只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支无形之箭本该就此消融,却被他就势握在手里,垂眸打量。
“论御风,一向是羽族为冠;风箭之术, 则要数青鸾族最优。”他慢吞吞地说,“堂兄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他声音未落,窗外已经燃起火光,一道阴鸷的声音透过窗传进来:“沐闻识,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实在不知好歹, 不仅占了少主的位置, 还得罪了苑主——就算我今日不杀你,你早晚也会死!”
沐闻识只沉默一瞬, 语气仍是平缓的:“堂兄是要叛出族内, 投奔白鹤一族了吗?日前你被苑主拿住了把柄, 也是假的罢?”羽族苑主, 正是白鹤一族在学院里的领头人,之前他就是用这位堂兄的把柄威胁沐闻识不亲身参与剑阁之争。
那人沉默了一下,最终没有回答,而是古怪地笑了一声:“怎么,想拖延时间么?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一支精锐,可别说他们不可能赶过来,就算赶来了,我有苑主密赐的鸣天令在手,他们又能奈我何?如今你麾下已经没有几个能用的人了吧?唯一一个能看的黑闪,也被你自己送进剑阁了——你还不知道吧,若非你将野心表现得这么明显,苑主只怕还不肯松口帮我呢!”
说道最后,他显得越发得意,却只得到窗内之人一声淡淡的似讥讽般的笑。
那人顿时大怒:“沐闻识,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老实实地把少主令交出来,然后废掉内府自己走出来!我知道你实力比我强,可你想必已经察觉到了吧?族内送来的九幽烛你可还喜欢?我刚刚那支箭本就无意要你性命,那上面沾了水族的心头血,只需和九幽烛的香气融合,任你有十二分的实力也发挥不出三分——”
沐闻识早已察觉,风箭的尖端之处,有一点暗色的光芒。他说:“原来是这个。”
他的脸上不再有平常那样轻缓温柔的笑意,却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
然而,气息行走间已经开始变得滞涩,这样的他就算走出去,只怕连幼童也能将他打败。
似乎正如堂兄所说,他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已经再无办法。
“我可真是好奇,沐闻识今天能不能逃过这一劫。”距离别院不远的山峰上,有人眺望那点火光,饶有兴趣地说。
“您不准备出手吗?”下属在身后小心问道。
“我为什么要出手?”
“您不是答应了戚风少主……”
下属的话没说完,就被似笑非笑地打断:“我只答应他考虑考虑罢了。青率手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如果这样还杀不了沐闻识,那也是他没那个命。再说了,羽族再怎么内乱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们兽族又有什么干系?”
下属心中腹诽:那您现在是来干嘛来的?大晚上来赏月吗?
却不知他家主上也在心里嫌弃他蠢:现在还没分出胜负,我干什么要去惹一身腥?倒不如做个黄雀,等他们打完了再去捞些好处。
至于戚风同他说过的计划,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同为兽族少主,自己不仅是少主,还是百瑞苑的少司,年纪更长,实力更强,而那小子或许有几分小聪明,也有些野心,却还是太嫩了点。
这么想着,他懒懒打了个哈欠:“这都多久了?青率那鸟人不会真的这么废物吧?”
砰!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别院内局势已分。青率整个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洞,内府四分五裂,再无回转之力。他紧紧盯着沐闻识,目眦欲裂,神情甚至有几分失魂落魄:“涅槃神术……你怎么会涅槃神术……你明明只是一个……”
最后两个字尚未吐出,他已经没有气息。
沐闻识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深处,却不比冰雪暖和多少。
他没有在原地站立多久,白闪很快带着人赶到,来到他身边恭敬地问道:“少司,外面那些人要怎么处置?”
那些人里,不只有青率的下属,还有他通过鸣天令要来的一支鸣天卫。正因为有了后者,青率才有信心能拿下沐闻识。
但眼下,那些人被沐闻识信手一点,全都歪七倒八地晕在地上。
沐闻识垂眸不语。他没有沉默很久,衣袂拂过染血的台阶,他走进室内,声音远远地、平静地传出来:“都杀了吧。”
下一句是:“白闪,你亲自去西边那座山上,把客人请来吧。让他们等了太久,是我待客不周了。”
剑阁内,一处石窟中。
戚风一边和身旁这位鸣天苑苑主打着太极,一边在心里紧急盘算。
他是从上一位任务者那里得到了情报的,说是拿了大半剧本也不为过。
也因此,他很清楚,别看剑阁里宝物无数,可最重要的只有两样:一是当初轩辕集万族之力修撰的轩辕图谱,而是据说能够令人脱胎换骨、有活死人之效的陨莲子。
这两样万一落到鸣天苑主这个小boss手里可就糟蹋了,戚风决心就算自己不能搞到手,也要想办法让容觉——不,不对,就算给鸣天苑主也不能给容觉,容觉要是真得了这两样宝物,肯定实力大增,那自己还怎么逼迫他成为万族之王?
戚风若有所思起来。事实上,他现在在自己成为反派还是成为反派的幕后推手之间犹豫不决。他的思路很简单,对容觉那个人,捧着他求着他他还要怀疑你别有意图,根本不按你的剧本走,那就干脆一条黑走到底,打压他逼迫他,逼着他只能走成王的道路。
而如果让他自己去当那个最大反派,直面心黑手辣的主角,他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hold住;如果找别人……
戚风的目光落在鸣天苑主身上,眼珠转了转。或许,这不仅是个小boss,还有成为最大反派的潜力?
一番试探,戚风心里有些喜悦。鸣天苑苑主显然实力、野心都有,还把主角所在的派系视为眼中钉,还有比这更好的反派胚子吗?他只差运气了——运气这东西,如果能得到陨莲子,又怎么能说没有运气?
戚风摩肩擦掌。轩辕图谱他没有详细线索,但是陨莲子他是听上一位任务者提到过的,在进剑阁之前,还特意研究过。
他装成无意间地透露了几句,果然见这位鸣天苑主和他的下属们都眼冒精光,哄着他说出更多。
戚风假装不知道自己说了多重要的情报,他的人设可不知道什么陨莲子不陨莲子的,事实上,就连鸣天苑主,也只是猜测有这么个东西罢了。
在故意带了几次歪路之后,一行人穿过重重剑气阻隔,终于顺利找到了栽种陨莲子的石室。
然而,他们却并不是第一个到的。
只见石室内,一个少年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在他旁边,陨莲子还好好地长着,但是下面拱卫的莲叶却已经消失不见,显然是已经被人拿走。
鸣天苑主脸色一黑。
戚风则比他更想吐血,尤其是看见那少年被人唤醒,腼腆不安地抿着唇,一副柔弱小白花模样。
这他妈的,怎么哪都有你啊主角?您搁这等着领奥斯卡呢?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明天更吧,写着写着又没有收住,还有半截剧情等着……另外我不会坑的放心,就是人看的少就写的慢一点,我还有好多剧情在大纲里没填呢,亲亲小天使们!
第44章
当你为王(十六)
我和他的关系,可比你们想象得——要亲密多了。
青雀是后来才发现容觉不见的。
自进了剑阁之后, 他们一直按照沐闻识嘱咐的那样,跟着羽族由几位前辈、数位新生以及近十位护卫一起组成的队伍,在外层探索。
青雀尚且会为剑阁里的各种异兽灵草而激动不已, 容觉却一直是兴趣缺缺的模样, 混在队伍里划水。
直到第三天晚上,青雀察觉到,容觉突然变了。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绝艳的脸上挂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微笑,极度的锋利与危险, 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兴奋。他就那样旁若无人般地笑着,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歌儿, 和青雀擦肩而过。
青雀暗暗嘀咕一句这人怎么越来越变态了,吓了一跳之余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夜晚,队伍领头的前辈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他,容觉不见了。
剑阁内机关重重, 布局随时会发生变动, 随意一块地板在一个时辰之后都可能不在原地,更别提一个活人了。
想要重新找到容觉,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青雀表面懵逼, 心里却在咬牙,联想到容觉昨晚的变化,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这人很有可能是自己脱离队伍的?等到回去了,他非要去少司面前好好告他一状不可!
又过了四天, 羽族的队伍在一处悬崖旁误入了剑阵之中, 被阵内的灵气飓风吹散, 青雀狼狈逃出, 没能找到其他人,只能独自一人艰难地进行「剑阁求生」。
这天,他抽丝剥茧,循着灵物的气息找到一处山顶,费力上了山,只见山顶中央一处湖泊旁,灵气最盛的地方,早已有人守候。
不待青雀警惕,那人就已经漫不经心地转过了头,朝他看来。
“容觉?!”青雀讶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嘴上说着,青雀脚下已经朝那边走去,几步就来到了湖畔。不经意地,他的余光扫过湖面的倒影,明明湖边只有他们两人,倒影里却像是有很多人在一起厮杀。正要细看时,容觉正好抚了抚衣摆,站起身来,而湖面涟漪荡漾,清可见底,没有丝毫异样。
容觉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好不容易见到熟悉的人,青雀也不和他计较了,兴奋地说:“我和队伍走散了,误打误撞又闯进了一个阵法里,正好在这附近感觉到灵气波动不对劲!这肯定是有宝物要出世,容觉,这里是剑阁,说不定就是把神剑呢!”
“那你是白做梦了。”容觉说,“这不是什么神剑,是传说中的疗伤圣药,千益神草。我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两天了,再过些时辰,它便会自湖里出来,到时正好采了,送给师兄。”说到最后,他唇角勾起,露出浅浅的笑意。
青雀奇怪:“师兄要疗伤圣药做什么?我们来剑阁前,师兄也不曾受伤吧?”
容觉一顿。他没有搭理青雀,眼前却不自觉又浮现出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他的天赋让他可以以血为媒介,操控别人。那些被他「标记」的人在毫无所觉时就会沦为他的眼睛,在关键时刻成为真正的傀儡。
在学院这些日子,容觉的力量不断增长,「眼睛」也越来越多。那天晚上,他的某双「眼睛」就在沐闻识的别院里,亲眼见证了那场失败的「逼宫」,并在那一声似悲悯似淡漠的命令里失去了生命。
容觉不自觉咬住了唇,又在尝到了血腥味之前松开。他的目光飘飘忽忽,仿佛自己就站在那个夜晚,和台阶之上的师兄对视。他既愤怒于师兄身上的伤口,又战栗于师兄那时的眼神——原来,当那双一贯温柔和煦的眼睛仍然明亮,却不再温柔时,看起来居然那么地遥远,遥不可及……又令人憧憬。
容觉心中有某种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在涌动,他将之归结于离开师兄身边的不习惯。计划已经在进行,只差收尾,容觉打算取了千益神草之后就随便找个地方修炼,等待离开剑阁的时日到来。
突然,容觉目光转冷,察觉到远处有陌生的气息正在靠近。
他传音给青雀:“有人来了。必要的时候,听我指令行事。”
声音冰冷而透着杀意。
与之相反的,少年脸上却浮现出了柔软而无害的笑容。
“哎呀,真是好运,竟叫我遇到了千益神草的出世。”来人速度很快,轻盈地落在山顶上,一双裸足不沾尘土。她声音妩媚,一身华丽羽衣,目光流转间,施施然地朝两人走来,“你们,是哪一苑的?”
如果容觉不是主角,自己还要帮他成王的话,正在被追杀的戚风很想诅咒他立刻暴毙。
前几天,他引导鸣天苑苑主找到陨莲子,却撞见了装成小白花的容觉。容觉只是寥寥几语,不知怎么的就骗得鸣天苑主笃信要服用陨莲子就必须要用血液灌溉。
戚风百般劝阻,甚至还不惜贡献出了自己的精血,也没能阻止鸣天苑主用容觉的血来浸泡陨莲子。
戚风虽然看过容觉的过去,却并不知晓他真正的天赋力量是什么,只是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后来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离开石室没多久,鸣天苑主在剑阁里发疯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他疯到甚至把自己的心腹都杀了两个。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鸣天苑主的属下们不知为何笃定这是他戚风的手笔,这一切都是兽族的阴谋,传令其他羽族要和他不死不休。
戚风简直气炸了,但他简直百口莫辩——鸣天苑主身上现在还有他的精血气息呢!更别说当初还是他主动带鸣天苑主来找陨莲子的——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就昏了头,居然被容觉那个眼神激得主动贡献精血!
现在想想……
“恐怕都是他算计好的!”戚风咬牙切齿地跟系统说,“妈的,此仇不报,我就不叫戚风!”
“你本来就不叫戚风。”系统说。
戚风:“……”草,他忘了。
系统说:“你还是想想要怎么改变现状吧?做反派也能做到这个地步,放在现实里,这种小说是要扑街的。”
戚风想了想,冷酷地说:“我听说他的下属都急着去搜罗剑阁里的各种圣药了,要是真能治好,倒可以想办法解释,再不然,就只能祈祷那位苑主赶紧暴毙了,他死了,我也有转圜的余地,羽族总不能让我给一个死人赔命。”
也不知道容觉到底在哪里动了手脚,是他的血?可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在他的过去里看到过?
“月绮少司?!”青雀惊呼,带着点刻意提醒的味道,生怕容觉不小心得罪了她。
走近了,月绮居然也认出了他们:“是沐闻识身边那两个小鬼吗?哎呀,真是巧了……”
说归说,她也并没有让出千益神草的意思,见两个小家伙神情仍然警惕,她突然扑哧一笑,抚了抚自己柔滑的发丝,眼波流转间柔声笑道:“怎么这副表情呢?宝物本就无分先后,各凭本事罢了。别说你们沐少司不在这里,就算他如今也在,说不得也会甘愿把神草让与我呢……我和他的关系,可比你们想象得——要亲密多了。”
说到最后,已是无比暧昧。这其中固然有她的恶趣味,本意却是骗这两个小家伙听话一些。她和沐闻识私下里有盟约在先,如非必要,也不想贸然出手伤了这两个小鬼。
谁料此话之后,那个青鸾族的少年倒还罢了,另一个看不出跟脚的混血却倏忽朝她看来,隐约竟有几分刺骨的冷意。
那一瞬的寒冷仿佛错觉,月绮凝神再看去时,黑发少年脸上笑意柔柔,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只有几分好奇与困惑,哪有什么异样?
作者有话说:
又没赶上……不过正好祝大家元旦快乐啦!新的一年事事顺遂!
第45章
当你为王(十七)
你这是养师弟,还是养小情人呢?
学院内。
鸣天苑的气氛不知不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提及某位素来温和的少司,都有些噤若寒蝉。
那一夜死了太多人,即使处理得再干净, 也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更何况,沐闻识也没准备瞒着。
他等待着,为那个从进入学院起就定下的计划。
沐闻识下令把所有和族兄一起「逼宫」的人都杀了, 还可以说是青鸾族内部的事情。
但是连部分鸣天卫也一起死了, 相当于给了苑主一巴掌, 等苑主自剑阁归来, 怒不可遏之余,即使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也要出手。
一旦出手,便再没有余地,沐闻识也不会留下余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 剑阁重新开启之后, 他先等来的不是苑主的问罪,而是容觉的请罪。
小半个月不见,少年又长开了些, 一张秀气到极致的脸仰起来,乌黑的眼眸轻轻眨了眨, 定定望着沐闻识。
看起来多么乖巧。
然而真正乖巧的人不会想到去骗一位不熟悉的少司, 把人家坑进只能进不能出的陷阱里。
听他说完经过之后,沐闻识:“……”
上面没有人说话, 容觉抿了抿唇, 难得有些懊恼。
他也是第一次进剑阁, 而剑阁崎岖凶险, 又时有变化,过去之人的经验无法借鉴,他能显得比别人游刃有余,很大一部分是倚靠自己在剑阁里有很多双「眼睛」。
也因此,他光知道当初的湖底还藏着机关,却没想到,那位月绮少司在被他骗进去之后,还能找到出口。
看见少年脸上的郁闷,沐闻识笑了一下。
“不错,”他说,“起码这次受伤的不是你。”
他语调柔和,即使是容觉也听不出来是否在嘲讽,少年垂下头,遮住了眼底莫名的心虚。
陨莲子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沐闻识。
苑主发疯的原因,被算在了那个戚风头上,在他们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但那个叫戚风的兽族……
不知道为什么,容觉总觉得他似乎对自己很了解。
这种了解不该出现在一个兽族身上……
容觉的眼神不知不觉多了一分冷意,随后被外面的嘈杂声打破。
白翳进来禀报说:“少司,月绮少司来了,吵着要见您。”
他的目光在看到跪坐在沐闻识旁边的少年时,不由微微一顿。
容觉却没有看他,他重新抬起了头,眼神带着他自己或许也没有发觉的撒娇味道。
沐闻识摇摇头,无奈地朝身后石屏一指。
等容觉去了后面,月绮已经走了进来,柳眉倒竖,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
“沐闻识,”她不客气地说,“你手下那个新生呢?”
“月少司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明明已经听说了经过,沐闻识面上还是不疾不徐地和她打太极,“什么新生?可是有谁得罪了月少司?”
月绮显然已经打听过了,当即说:“就是你手下那个叫容觉的混血!他可真是了不得,竟敢暗算于我!”她要面子,不肯说自己是被一个新生骗了,言语上就有些含糊。
“是小觉啊,”沐闻识点点头,“他一贯脾气不太好,但要说暗算别人,也不至于。月少司是不是误会了?”
月绮听得脸一沉,又不愿意详细解释给沐闻识听,让他笑话,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地说:“确实脾气不太好,不知是脾气,恐怕心也不小,胆子也大。你可知道,我同他们说,我和你的关系不同一般,换成你那些属下,怎么也要思量几分,你那「小觉」倒是好,为了一株草,坑起人不手软。”
如果不是……她可能就真的出不来了,那少年心狠手辣的程度,连她都要甘拜下风。
也因此,她话里隐隐暗示,容觉怎么看都对沐闻识并不真心尊敬——否则安敢对一个可能成为他们少司夫人的女人下这样的死手?
听出她话里的挑拨意味,沐闻识却是微微一笑,不见恼怒:“小觉进学院没几日就一直待在我身边,同我一向亲近,我身边的事他都清楚。月少司那样说,只怕他反而误会了。”
一个身居高位却以谎言骗人的女人,让别人又怎么相信她没有不怀好意?他和月绮固然早有盟约,却为了隐蔽,私下从不见面。
所以方才,容觉小声同他说「她说她和师兄关系不一般,一定是在骗我」,沐闻识便没有生他的气。
这是在说她活该?
月绮这回是真的有点不快了,她眼波流转,嘲笑说:“这话我可不信。跟你再亲近,难道还能亲近到床上去?他要是真连你床上都能管得着、都能知道,那你这是养师弟,还是养小情人呢?如果真是小情儿,我这次才算认栽了……”
沐闻识嘴角一抽。
而石屏后,原本安静坐着的少年突地一僵,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作者有话说:
好,赶上了!
第46章
当你为王(十八)
“小觉和我很像。”
“如果月少司是来同我说这些的话……”沐闻识语气轻缓, 手上却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月绮见好就收,她和沐闻识的关系的确没有好到能随意玩笑,刚刚那通话也不过是发泄发泄罢了。转回正题, 她脸上仍带着笑, 眼神却正经起来:“你可知道,苑主在剑阁里出事了——”
红唇轻吐,那股快意几乎无法隐藏:“他疯了。”
沐闻识怔住, 眉毛扬起:“这是什么意思?”
月绮并没有吊他胃口的意思,爽快地说:“好像是兽族那边搞的鬼吧, 苑主中了暗算, 神智大部分时候都变得不清醒了。时不时还会发疯无差别攻击别人。我听说, 他的心腹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出手杀了三个,其他的下属也死的死伤的伤,当时就乱成一团。后来也是他们胆子大,竟然趁着苑主脑子最迷糊的时候, 把他骗去了地窟——我在地窟里百般试探, 他的确是疯了——我引他强行破开地窟通道,如今,他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饶是沐闻识, 面对这样的消息,一时也无言以对。
他在剑阁里的确做了两手准备, 黑闪是明线, 用来吸引他人的注意;月绮则是暗手,她会寻找机会削弱苑主一派的实力, 同时在关键时候帮忙保住黑闪等人的性命。
与之相对, 沐闻识需要付出的, 就是在三年内让她看见苑主的尸体。
现在, 月绮甚至没有怎么出手,目标就已经远远实现。
“知道了这些,沐少司又准备怎么做呢?”月绮笑问,“三年之约尚在否?”
——苑主都疯了,你还打算冒险吗?
鸣天苑里,或许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沐闻识那个堪称疯狂的计划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这是一个初入学院就目标明确,直指苑主之位的男人——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想象的。
一般来说,即使是大族少主,得到了全族的鼎力支持,初入学院时也不敢说一定能得到苑主之位。他们往往要经过至少十年的沉淀,积攒势力、提升威望,再加上一点点的运气,能在入学十年后当上苑主的,已经足以称一声风云人物、天之骄子。
而沐闻识给出的时间,却是四年。那时,他的眼里分明没有勃勃的野心和欲/望,却有一种更深更亮更让人无法忽视的东西在闪烁——
他也果然就在一年内坐上了少司的位置,让苑主都隐隐感到威胁。
于是一直隐忍潜藏、装作苑主忠心下属的月绮,也终于答应了和他的合作。
沐闻识微微垂眸。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剑阁一开,众人回返,他就会立刻动手。涅槃之力还残存在他的血脉里,以此为凭,即使是和苑主为敌,也有四分把握。
四分,已经够了。
当然,他本可以走一条更稳更扎实的路线。如果他愿意像月绮那样不露锋芒地默默积攒实力,或许只要十年,他就可以在学院根植势力,把青鸾族完全地握在手里,然后从容地坐上那个位置。
可是……时间实在是太紧张太紧张了。
紧张到容不得他慢慢布局,容不得他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眼前似乎回到了一年前那个雨夜,那双完全被鲜血染红的颤动的双手……
那么多的血,不停地流啊流,鼻尖、口腔都是令人作呕的腥味,就连眼睛都被熏得红了,漫天遍布都是血色。那血色似乎已经将他整个人都完全吞没,让他变成现在的「沐闻识」,变成一个可以平静地下达命令处死近百名羽族的高位少司。
即使是为了那近百条性命……
“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沐闻识笑了一下,很轻很浅,似乎还有些忧伤,又转瞬变为惯常的云淡风轻,“月少司静待即可。”
月绮便满意地笑了。即使苑主现在疯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恢复?还是死了更让她舒心。她柔声说:“那我就等着沐少司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话音尚且未落,她已翩然离去,不见踪影。
沐闻识还有些沉浸在刚刚的回忆中,眼神微黯,那边,容觉慢吞吞地从石屏后走了出来。
“师兄……”他低声唤着,也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沐闻识回过神来,看见他的样子,以为他是被月绮中间那一通胡言乱语给说恼了,不由微笑:“月少司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今日发了一通脾气,之前的事就不会再计较了。”
不管容觉心里在想什么,面上他还是露出了纯洁无辜的笑容:“我知道了,师兄。是我之前得罪了月少司,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仰起脸看向沐闻识时,他微微一怔。只因为沐闻识此时看他的目光,柔和又遥远,在那份令他沉迷又忍不住怀疑的纵容里,仿佛还沉淀着某些更深刻的情绪。
“师兄在想什么?”他不禁问道。
沐闻识的声音似叹息似温柔:“我在想,小觉和我很像。”
他们都天生异于常人而又混沌迷茫,骨子里都有与世隔绝的孤独。只是他已经被禁锢在无法推脱无法逃离的责任里,容觉却依然可以像他曾经向往的那样,自由又洒脱地活在世间,遍览九州。
“真好。”沐闻识最后说。
在沐闻识面前无比乖巧的少年,到了别人面前又是一副模样。
“你知道,什么是「情人」吗?”
懒洋洋地托着腮,看青雀焦头烂额地埋首在重重文书里,容觉不经意似的开口问道。
青雀已经两眼昏花,被这一百年和上一百年的福地产出对比数据弄得头晕脑胀。
虽然容觉的话他不敢不回答,却也几乎没怎么经过大脑:“就是一起睡觉的关系咯。如果还不想定下婚约,留个情人在身边解闷也不错。”
容觉若有所思:“所以,「情人」一般是什么样的?”
青雀这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怎么,你想找一个啊?这个你问我算问对了,我在族里可没少见这种事。找情人嘛,首先肯定要漂亮,其次最好善解人意、温柔体贴。我们羽族里,白莺一族的男女就最受欢迎,他们大多容貌出色,声音好听,性格也温柔可亲,是最好的追求人选。你要是想找的话,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次白莺一族也有几个新生,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容觉无视了他后面的长篇大论,声音变得幽幽起来:“你说,月少司有没有可能是师兄的情人?”
那几句哑谜一样的话,一直莫名萦绕在他心里。「三年之约」、「心意」、「等我」……让他不知不觉有些心烦气躁,仿佛领地被入侵的小兽,控制不住地想要露出利爪尖牙。
容觉也想过要在月绮身边放上一双「眼睛」,但是月绮身边心腹的实力很高,在他绝大多数力量都用来「控制」苑主的情况下,剩下的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侵蚀」别人。
就连对苑主的「侵蚀」,也是三分凭借运气,三分凭借陨莲子本身的力量,剩下四分才是他卓绝天赋的加持。
至于询问沐闻识……不知为何,容觉下意识地不去考虑这个选项。
青雀手一滑,手下这份好不容易写到一半的分析作业就泡了汤。他无暇顾及,惊恐地睁大眼睛:“不不不可能吧?!”
他已经习惯出现在容觉嘴里的推测总是真的,但是……
“绝对不可能!”青雀说,“我听说月少司从前是有一个深爱的情人的,后来那个人死了,月少司就再也没有找过情人,别人送上的男男女女,她也懒得多看一眼。我听说,她私下里修了一门绝情断爱之术,发誓从此再不沾情爱。”
这个遥远的大家都讳莫如深的秘密,还是青雀这次从剑阁回来之后悄悄从白翳那里打听的。剑阁里他和容觉眼看着是把月绮少司得罪了。
虽然为了一株神草也算是有勇有谋吧,明面上,有少主在,月绮少司也不能对他们做什么,但保不齐私下里搞搞小动作呢?
总而言之,对大族后裔这些手段很熟的青雀就悄悄打听了一通,着重暗示白翳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和容觉!然后就被一脸无语的白翳加塞了一堆作业。
剑阁归来后,青雀和容觉以及其他几名羽族被重点培养,由白翳做他们的老师。自此之后,不只是修炼上被盯得紧,还每天作业奇多,而且都是乍一看格外复杂实际上也格外复杂的玩意儿。
即使是从小就被族里精心培养的青雀,也为此而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地看了容觉一眼——这个人却游刃有余到还有心情想要找情人!
作者有话说:
来了!话说这几天我天天晚上都坐在电脑前,但是真的没有找到感觉……就是那种,明明这个世界的剧情都大致想好了。
但就是无处动笔的感觉orz前天我去某站找感觉,然后看了一个好悲伤的视频,悲伤到眼泪掉下来,心里充满了对渣男的恨,于是更没感觉了;昨天我被安利去听《情是何物》,怎么说,歌是很好听啦。
但是和我这篇文现在的调调根本不符啊,于是又枯坐了一晚上……
总之我会努力更新的,像今天这样突然有感觉了我就两个小时就写完一章了,那样就可以更的很快!
第47章
当你为王(十九)
他们会成为敌人。
对于这一番发生在容觉和青雀之间的私下里的对话, 沐闻识自然是不知情的。就算知道,大概也只是一笑而过。
他现在忙碌得很,即使是青鸾族内部, 对他的计划也不全是支持的声音。很多人都认为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甚至有人觉得他太过浮躁激进。既然苑主已疯,那就让他先占着那个位置不好么?沐闻识正可以在暗地里积攒实力,不必贪图那个苑主的虚名。
只是多等几年而已。
这番不怎么客气的话, 很快就被来自青鸾族的使者战战兢兢地告知给上首的年轻少主,但他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怒火。
沐闻识如同早有预料般轻轻地笑了下。青鸾族的长老们养尊处优, 怕失败, 怕冒险, 同样也怕他势力太大脱离控制。对他,长老们其实并不真正信任。
他已经不再在意这件事了,但这一刻,竟有些莫名想念能跟上他思路的容觉。不过, 那是个太聪明的孩子, 如果他现在在身边,会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些端倪也说不定。
沐闻识思及此,朝使者说了声「知道了」, 没有多加为难,只让人带他下去。
原本该立刻离开的使者就这样留在了学院里。沐闻识没有让他走, 却也没提让他停留下多久, 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他一直等到深夜。
天将破晓之际,外面终于送来了来自族内的密信, 展开来, 上面只有四个字:“幸不辱命。”
——攘外, 必先安内。
“最近鸣天苑的动静不太寻常啊。”说话的人倚在山崖上那颗唯一的参天老树上, 没有掩饰自己的试探之意。
或者说,掩饰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在他对面,一头柔顺黑发随意束在脑后的少年正望着自己手里的小球发呆。那球是羽族引导幼儿术法入门的玩具,对他来说本该简单至极,却不知为何,至今也还有一面没能解开。
容觉没有抬头。听了那人的话,他用一种让人发毛的轻柔口吻说:“怎么,皇苑也想要在里面插一脚吗?你们苑主二十年前受的伤,难道已经痊愈了?”
那人——白枫脸色一变。苑主的伤,即使在皇苑内也是机密,却被容觉如此轻易地说了出来!
他有些忌惮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开始,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有些小手段小心机的新生。
但后来,为了救出弟弟,他不断地和容觉接触,不知不觉就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为他做事——那些乍一看只是小事。
但被友人指出后他才发现,这些事串在一起,完全是在抹杀水族新一代的潜力!如果曝光,他白枫会立刻成为水族全族追杀的对象,就连苑主也不一定保得住他!
白枫私下里曾几次想要设计杀死这个少年,却不仅每次都没能成功,而且还总会变成他自己和身边之人倒霉,更有一次,他的算计差点误杀了自己的弟弟。
那是容觉最后的警告。
也是白枫从此不敢轻易动手的根源。
而且友人也劝他,为容觉办事并不算吃亏——那样的人,以后怎么也是苑主级别的人物,前途远在你我之上。更何况,白枫虽然因此被拿住了把柄,但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他不仅找回了弟弟,还在容觉若有若无的指点下,距离皇苑少司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
“只是好奇罢了,”白枫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如果可以,谁不眼馋鸣天苑手里的那些福地呢?要怪,也只能怪鸣天苑自己露出了弱点。”
他不惮于表露皇苑的态度,因为白枫私心里觉得,像容觉这么冷酷的人,不可能真正对鸣天苑存在什么归属感。他甚至有点佩服那个不曾谋面的鸣天苑沐少司,居然敢把这样一个人收入麾下——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被反噬得很惨。
当然,他也并不关心别人家的少司会落得什么下场,最多只有一点点同病相怜的安慰——都是被坑/要被坑的苦命人啊!
容觉果然也没有生气,他轻飘飘瞥了白枫一眼,唇角勾出不置可否的笑意:“那你们就去试试好了。鸣天苑主,的确出了问题。”
反噬么?几乎一眼,他就捕捉到了白枫刚刚的那丝幸灾乐祸之意,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他不相信容觉会对什么人忠诚。
沐闻识身边的人也不相信。所以即使再怎么遮掩,他们也还是会对和沐闻识同族的青雀更严厉、更偏爱,更抱有期待。
就连容觉自己,也无法肯定。
只因为,他对师兄,已经的的确确产生了负面情绪……容觉眼睫低垂,手指轻轻碰了碰九真球微凉的表面。只需要想起那天沐闻识和月绮之间暧昧又默契的对话,一种贪婪迫切掺杂着毁灭倾向又格外陌生的渴望,就腾地自他心尖窜起,自血液传递到全身。
为此,他已经整整二十六个时辰没有去找沐闻识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敢对上沐闻识的眼睛。
指尖下意识点在还没有解开的那一面上,隐隐有微光闪烁。只需要一秒,最后一面就可以被他解开,然后这个小球就会彻底散架,变成不再有价值的垃圾。
这是他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个礼物。
但最终也逃不过破碎的结局吧?
就好像……不管他装得再怎么温顺乖巧,他的本质也总有一天会被沐闻识看穿。容觉恹恹地想,沐闻识早晚会发现,他一直精心引导、养在身边的师弟,其实根本无法理解他口中那些「宽容、善意、规则和余地」。他只是学会了伪装,但最终还是会像野兽一样不知满足地掠夺、侵蚀和毁灭。
然后,就会像沐闻识说过的那样,他们会成为敌人。
容觉眼睫颤动,手上却还是稳稳地绘出了术法的雏形。那是个很简单的召物之术,实体图形并不复杂——
“果然是鸣天苑主出了问题,”白枫喜气洋洋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下,鸣天苑可有乐子看了。”
他甚至开口,带着点回报的意思,轻松问道:“之前你叫我找的青鸾族的情报已经整理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容觉抬起眼睛,瞳孔幽深如湖。指尖顺从主人下意识的心意自然停住,只听他轻柔而不带情绪地笑着说:“看不出来,你这么想替我办事。”
白枫眨眨眼,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说:“那个,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吗?不瞒你说,我有点瘆得慌……”像以前那样面无表情或者满脸讥笑讽笑嘲笑不好吗?
容觉没有理会他的意见:“我以为,这是礼貌?”
“您这礼貌学得可真好……”白枫干笑一声,“我是说,我们都这么熟了,没必要这么讲礼貌吧?”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容觉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我学的很好吗?”
他的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如果能更像一点……”
师兄说,他像他。那是他对他伸出手的原因。
容觉无法理解。
沐闻识克制、谦逊、本性温柔;
他容觉则贪婪、傲慢、本质冷酷。
像在何处呢?明明每一丝每一毫都完全不同。
但是没关系,如果他可以装的更像,如果他可以抑制住心底那股陌生的情绪,是否那一天,就会不断延迟,甚至永远不会到来?
就在白枫满脸迷惑的时候,他看见容觉突然朝他露出了笑容,温文和煦,仿佛春风吹拂大地。
白枫的表现却像是被阴风席卷,浑身寒毛直竖,甚至被吓得退后一步。
容觉视而不见,微笑说:“那么,就麻烦你再为我办一件事——我要兽族戚风的心头血。”
苑主一事上最后的漏洞,在师兄发现之前,他要及时补上。
作者有话说:
容觉是真的不懂爱啊感情啊什么的,导致他和攻的脑回路根本没对上……我争取三章之内写到他们在一起!
第48章
当你为王(二十)
他朝少年伸出了手。
三天后。
恰是鸣天苑一年一度的休沐周。
这三天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白虎族少主戚风遇刺, 被人剖开心口重伤不愈,兽族震怒;二是青鸾族突发内乱,数名长老横死, 消息传来, 青鸾少主沐闻识在休沐周第一日清晨就匆匆离开学院,回去主持大局。
这两件事看似无甚关联,细思之下, 却都和鸣天苑息息相关。
“天行,你觉得, 沐闻识真的离开学院了么?”鸣天苑深处, 苑主所居的宫殿内, 上首的人缓缓问道,眼神是近来难得的清明。
白天行一怔,不假思索地说:“自然,属下可是亲眼看着他走的……何况青鸾族内乱也被证实不是假象, 沐闻识能忍到休沐周, 已经出乎属下的意料了——一旦青鸾族被他那个堂叔完全握在手里,他还拿什么做少主?”
青鸾族的内乱在羽族可谓轰动一时,据说是族内一位嫡脉不满长老们的多年打压, 在深夜里率下属发起叛乱,趁其他人不察, 悍然夺去了数名长老的性命, 将半个青鸾族都握在了手里。
换成白天行是青鸾少主,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坐不住了, 立刻就会带人赶回去镇压叛乱——晚一天都多一分危险!
苑主看着他, 不知想起了什么, 微微一叹:“所以他不是你……”
没等白天行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已经问起另一个话题:“兽族戚风之事,你可有查出什么?”
白天行一僵,惭愧地低下头,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禀苑主,兽族那边现在对我们羽族敌意太深,一口咬定是羽族所为,我们实在难以接触调查……何况据兽族内应所说,兽族自己也没有找到凶手。属下以为,现在的关键是被兽族借机抢去的福地,他们暗算于您,还敢如此挑衅,实在该……”
“好了,”苑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他阖上眼睛,似乎开始感到疲惫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必调查下去了。下去吧。”
直到白天行怏怏不乐地离开,他都没有再多看一眼。这个下属在他心里,已经是一枚弃子了。
他当然不会关心弃子的结局。他关心的只有……
“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苑主站起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一字字念出那个名字,“沐、闻、识!”
白天行是从后殿离开的。一开始他想着苑主的事,想着兽族的事,想着那个他最讨厌的沐闻识的事,并没有发觉周围诡异的安静。
然后某一刻,危险的预警让他一阵悚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守卫在殿外的鸣天卫都不见了?
“天行小哥,”下一瞬,娇笑响起,清浅的呼吸就贴在白天行脖颈后侧,伴随着锋锐的凉意,“早知道你这么没有危险意识,我就不必等了那么多年才来取你的性命了。”
“这一手可真是绝妙,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的局势?”熟悉的山崖之上,白枫笑着鼓掌,“真想知道羽族现在是什么感受。”
狂风吹起他的衣摆,他今日穿着一身浅黄衣袍,上绣远超他往日规格的繁复花纹——那是皇苑少司的服制。
之前,容觉让他刺杀兽族戚风,取他的心头血,他尚且不明所以,还猜是不是那位白虎少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现在他才明白过来,对戚风的刺杀成了打破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各苑混乱就在眼前!
之前就隐隐有消息传出,说鸣天苑苑主境况不佳,学院内的情势虽然微妙,但其他几苑还只是暗地里观察,不敢轻易出手。而等到白虎少主遇刺,兽族一下就有了动手的理由——谁干的?当然是羽族了!他们自己行事不察,连苑主都能被人暗算,还栽在了我们兽族人身上!之前兽族是心胸宽广不和他们计较,没想到羽族居然得寸进尺,真是太过分了!我们当然要报仇!
——于是干脆利落地就抢了羽族治下的一块福地。
这一下,谁是凶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羽族的反应。被抢了福地,他们能无动于衷吗?今天鸣天苑对此一声不吭,明天其他几苑就都敢找理由也给你来一下,鸣天苑立刻就会沦为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而如果鸣天苑反击……呵呵,两苑争斗这么大的事,鸣天苑主最后能不出面吗?而鸣天苑主一出面,其他几位苑主也不是傻子,能看不出他身上的问题?
无论怎么选,结局似乎都已经注定。混乱就在眼前,其他几苑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着出现弱点的鸣天苑。
也因此,作为此事的执行者,白枫成功晋升少司,皇苑内几乎无人对他感到不满。虽然说白枫的实力和家世背景都并不足以碾压其他候选人。
但是,能以一己之力恰到好处地挑起学院混乱,这种高超的手腕足以令皇苑人钦佩!
——是的,和其他几苑看重背景、天赋不同,皇苑作为唯一一个种族混杂的大苑,说的好听点,就是不分种族只看才能的天才培养所,说的不好听呢,就是集各族弃子、叛逆者、细作为一体的垃圾收容地——曾经有他苑子弟真的当众说出过这个词,当天就被扒光衣服吊在凛风崖下吹了十天冷风——总而言之,皇苑中人,基本上性格都有不太正常的地方。
其中一处不正常,就是他们往往以混乱为乐,以挑起混乱为荣。这点一方面和他们的性格有关,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外界越混乱,皇苑就越安全、越如鱼得水。也因此,在外人眼里,皇苑很神秘、很遥远,一个个看起来都是家里蹲死宅。
但实际上,如果真的把皇苑人私下里做过什么事情公布出来,能惊掉一群人的眼珠子。
容觉入学时曾选定皇苑作为自己的容身之处,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弯起眼睛,和声细语,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如果说你是来为你们苑主招揽我的……”
白枫心里一惊,不明白他又是怎么看出来这点的——好在他平时被容觉坑多了,也养出了近乎直觉的敏锐反应,此刻连忙否认,替自己澄清:“我可没有出卖你啊!苑主的确怀疑过我后面还有人在暗中操纵,但我演技还不错,他试探了我几次,至今也没找到破绽。不过,你真的不考虑来皇苑吗?据我所知,不光是其他两苑,我们苑主暗地里也打算出手了,鸣天苑以后估计还会更乱——鸣天苑主几乎可以肯定是出了问题,否则不会至今都不曾出面;他座下四位少司,柳薛被他亲手杀了,白天行暴躁易怒不成气候,月绮中途转修他术很难有所成就;就剩一个沐闻识,虽然手腕背景都有,但前段时间有消息透出来,他主修的居然是「涅槃」之术……”
说到最后,白枫摇摇头,一副遗憾的样子。
容觉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眼:“我听说,「涅槃」之术是羽族的顶尖神术之一,难道其间还有问题?”
见他感兴趣,白枫心里一松,正好转移之前的话题:“「涅槃」神术嘛,羽族的至高神术之一,所谓浴火重生,修炼此术,其间火焰流转在经脉里,至圣至纯至烈,一旦催发于外对敌,则近乎于无敌。这门神术,如果被寻常羽族人学会了,不仅没问题,只怕还会立刻被奉为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但放在沐闻识身上么……呵,我听闻他生来就经脉逆转,和寻常羽族人不同。经脉逆转固然有利于天赋觉醒,但平日修炼,对身体的损伤不可估量——光是他入学这一年多,就不知道已经请过多少次三清族医——再去修炼对身体强度要求极高的「涅槃」之术,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白枫这一番话滔滔不绝,似嘲似叹,如果放在平时,容觉必然能察觉到他对羽族的了解不同以往,像是已经经过了详细调查,进而推断出皇苑苑主不是「打算动手」,而是早已开始计划——鸣天苑高层中一定有皇苑的细作,才能让他更早地得到消息……
但现在,无数思绪纷繁闪过,都不被他捕捉,在他脑海里唯一浮现出来的,是身在剑阁时,他透过「眼睛」,看见的那张苍白寒凉的面容。
那时,沐闻识刚用「涅槃」神术亲手杀死了他的族兄,站在重重台阶之上,淡漠地望着地上的月光。
那时,容觉为沐闻识的另一面而心生战栗、血液加速。
他从未想过……在沐闻识背后,或许是无边无际的病痛折磨,是随时可能崩溃的脆弱身体。
是因为沐闻识平时看起来太平静、太镇定、太无坚不摧了吗?
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无声攫住,漫起一种极度陌生的仿佛心脏被针尖碾过的疼痛。
当月亮身上终于出现阴翳,容觉心中竟然没有等待已久的高兴,而是泛起说不出的悲伤和愤怒。
他突然站起身。
——在这一刻,他无比想见沐闻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无法消除。容觉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得出的结论让他脸色突然一白:有很大的可能,沐闻识还在学院里。
比平时更紧促的气氛、出入在别院里陌生的面孔、月绮少司口中含糊不清的「约定」……容觉的脑子在这一刻格外清晰。师兄一定早就有了除掉苑主的计划!但师兄本该养好伤再出手的……
容觉瞳孔猛地一缩。他意识到,是他无意间的推动,是他为了圆那个谎,导致鸣天苑的窘迫曝光,导致沐闻识必须选择提前行动!
洁白的梨花花瓣轻轻落下,又悄然融入泥土里,激起无形的灵气火花。这片梨树林是鸣天苑主殿一景,四季长开不败,巧妙地为地下的阵法提供能源。
本该已经离开学院的沐闻识在原地站住,静静地注视了这一幕许久,才重新迈步向前走去。
他并不诧异周围空荡荡的环境。
因为……
“你居然真的敢来!”苑主直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有杀意,也有掩饰不住的欣赏,“你可知道,如果我设下埋伏,你沐闻识必死无疑!”
“我敢提出那个约定,敢来赴约,”沐闻识微微一笑,平静道,“正是因为我知道,苑主心中把鸣天苑放在首位。”
所以对苑主来说,设下埋伏杀了沐闻识又有什么好处呢?鸣天苑的困境,他自己的困境,都无法解决。
但反过来,就像沐闻识提出的那样,只他们二人,进行一次公平的死战。如果沐闻识胜利了,那么他会成为新的苑主,以强势手腕应对外界觊觎的目光;如果沐闻识输了,也会在临死之前,用涅槃之火为苑主清除他体内的诡异力量,帮助他恢复清醒。
换一个不会动不动发疯的新苑主,或是让苑主恢复过来,都是解决当前困境的根本方法。
而对沐闻识来说,临时改变原本的计划,选择这样的方法,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即使身负「涅槃」神术,他依然有上次的伤未曾痊愈,而苑主虽然脑子出了问题,实力也足够令他纵横学院。
但,这是避免内耗的最好的方法——当鸣天苑已经被其他几苑虎视眈眈,沐闻识不能让鸣天苑内部也陷入混乱。
他必须让苑主自愿把位置交给他。
苑主点点头,不再多说,只道:“那就让我看看,传说中的「涅槃」之术,威力几何!”
话音未落,一道气势汹汹的攻击,已经朝着沐闻识直面而来!
……
苑主死去之前,只留下了两句话。
一句是:“小心你身边那个容觉,我在剑阁中了暗算时,除了兽族戚风,他也在场,记住,混血不可信!”
另一句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下任苑主……”
血珠顺着手臂滚落,洁白的里衣已经被血液浸染,连青色的外袍也透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泽。
沐闻识缓缓走出殿内,踉跄了一下,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梨树,另一只手则下意识接住了簌簌落下的洁白花瓣。
花瓣被手上的血污染成淡红。沐闻识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下一瞬,有急促而慌张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沐闻识回过头。
——是容觉。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年脸上出现那么鲜明的表情,就像他一直所期待的那样,一个真正的人脸上会出现的情绪。
沐闻识希望容觉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自由。
但自由的前提,是人。野兽是没有自由的,它们只有本能。
他当然知道容觉有很多小秘密,也知道少年在他面前的乖巧并不是他真正的本性,但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看着他,就像看见从前的自己。
沐闻识微笑起来,站直了身体。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云淡风轻,眼睛里温柔而明亮的光也不因身体的痛楚而略微黯淡一分。
他朝少年伸出了手。
作者有话说:
卡了三天终于把这章卡出来了……不太敢看评论区,再给小天使们一天时间骂骂我吧qaq骂完可以贴贴吗(弱弱地说;
话说这章其实还不太满意,明天可能会改一下_(:з」∠)_
第49章
当你为王(二十一)
两年后。
俗话说得好, 一时装逼一时爽,一直装逼一直爽。
不过这都是主角才能拥有的待遇。
沐闻识没有话本里的主角命格,侥幸捡回半条命, 还要面对苑主——前苑主留下来的烂摊子。
回去后, 他只闭关了半天,勉强调顺内息就出了内室,半倚在榻上, 将最紧要的几件事一一吩咐下去。
一直到白翳端来汤药,沐闻识微阖着眼睛一饮而尽, 这才有空闲看向角落里安静无声却怎么也不肯离开的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纪总是长得特别快, 只是短短数天没有怎么见面, 容觉身上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细看才会发觉,那不是外貌上的改变,而是气质上的不同。戾气收敛了,常常出现在少年眼神里的空洞情绪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
或许是被沐闻识望得久了, 容觉略带羞涩地垂下浓密的眼睫,下一瞬,他克制住那种不自在的陌生情绪, 睁着清澈的黑眸回望过去:“师兄?”
沐闻识笑了一下,朝他招招手。
此刻, 他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病容, 皮肤苍白到甚至可以看得清下面淡青色的血管。这不仅是因为受了重伤,也有旧疾在频繁使用「涅槃」时终于爆发的缘故。
但即使是在这种脆弱的姿态下, 沐闻识方才颁布命令时的口吻依然是清醒、理智、有条不紊的, 让人怀疑他随时会倒下, 又怀疑他是否真的会倒下。
那是众人眼里令人敬畏而又无比遥远的青鸾少主一贯的模样。
而正是因为见过了那样的沐闻识, 才会明白此刻他脸上的轻柔笑意、温柔注视有多么珍贵。
容觉莫名呼吸一窒。
他几步走上前,挨着沐闻识坐下,然后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搂住了沐闻识的肩膀。
他脑子里第一次冒出了一个念头:为了留住这样的注视……他可以不顾一切。
“师兄……”容觉唤着,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战栗,以及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贪婪渴望。
沐闻识以为他还沉浸在之前的害怕情绪中,一边拍了拍他清瘦的脊背,一边语带调侃地说:“怎么,是近日的功课都没完成,所以来找我撒娇么?”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容觉从情不自禁中回过神来,身体微微一僵,却又很快像是第一次接受人类抚摸的流浪猫一样,沉迷于温暖的肢体接触,不舍得脱离。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声音闷闷地否认说:“师兄布置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书我也会背了。”
那是沐闻识发现他基础薄弱所以额外让他阅读的书籍,因为大多是些古文,所以只要求通读就可。
沐闻识心里有些诧异,却又并不是很诧异,他知道容觉一向聪慧又傲气。正要夸上几句时,视线落在容觉仰起来的面孔上,那是少年因为尚且懵懂,所以不自觉流露出的依恋到近乎迷恋的情感。
“呃……”有一瞬间,沐闻识几乎怀疑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被苑主临死前下了什么奇怪的幻术。他感到一阵荒诞,与一种微妙的慌乱,却也无暇细想。不管心里再怎么惊涛骇浪,沐闻识的神情表现得非常镇定,他手上自然地把少年推开,声音也平静如常,以至于即使是容觉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那便背一篇来听听。”
昏黄的灯光笼罩室内,沐闻识倚在榻上,眼睛轻阖。只有在这一刻,他和九州任何一个普通少年都没有区别,面对陌生的情爱,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
而一旁,对于自身情爱尚且懵懂无觉的少年跪坐着,浓密如鸦羽的眼睫低低垂下,徐徐背出那些诘屈聱牙的上古篇章。那是沐闻识很喜欢的一册书里的内容,讲的是上古时的九州风景。文章中不乏优美的抒情语句,容觉读来,却平淡漠然没有任何情绪。
但他的声音轻缓流畅,即使不带感情,也很动听。
沐闻识心里如是评价,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偏颇。他的心在这些片段中逐渐平静下来,能够冷静地进行分析——容觉只比他小一岁,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在亲密里产生了错觉也很正常。
时间会纠正一切。他想。
而事实上,倘若他睁开眼睛,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少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是和平淡语调完全不同的,粘稠的偏执。
这个夜晚实在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夜半时分,沐闻识尚在静坐调息,外面突然有嘈杂的声响。
守在一旁的容觉微微皱眉,在沐闻识睁开眼睛之前,率先站起身,走了出去。
阶下之人竟然是月绮。
“师兄休息了。”容觉没有询问她来意的欲望,面无表情地说。
月绮也有些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但她当然不会被这么一句话轻易劝退:“我有急事要见沐闻识。事关鸣天卫上百条性命,若是他们死了……”
“哦……”容觉脸色露出一丝古怪,轻轻道,“死了又怎样?”
月绮一怔:“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容觉弯起眼睛,声音客气又礼貌,仿佛刚刚的话全是错觉,“我去告诉师兄。”
月绮是来向沐闻识索要手令的。上百鸣天卫意外被围,其中也不乏她的族人,只有手握苑主令的沐闻识下令,才能名正言顺地支援,否则在学院内,会受到学院规则的限制。
沐闻识也早有预料似的,他说:“把剩下的鸣天卫都带去吧。这一仗在所难免,只有真正打过了,才能让其他几苑安静下来。”
“但是……”不待月绮燃起热血,他又缓缓道,“气势可以大,损失却要尽量压到最小。”
“不止是鸣天苑。”
如果说前面那句话还正常,最后那句补充,让月绮是真的不能理解了。要求鸣天苑损失小很正常,但是让兽族的损失也压到最小?沐闻识也疯了?
“你中幻术了”月绮谨慎地问道。
沐闻识一顿,淡淡道:“只是没有必要而已。现在的每一分损耗……都不值得。”说到最后,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时空深处,好像已经看到了某个尚未到来的未来,声音低不可闻。
他们说话的功夫,容觉已经端着茶水重新走进来。他的目光落在低声交谈的两人身上,脚步一滞。
随即自然地走到沐闻识身边,挨着他坐下来,头就靠在沐闻识手边。
月绮眼皮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对师兄弟相处,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不自觉的眼神交织,让她再次升起「沐闻识真的不是在给自己养小情人吗」这样的想法。不过此刻她没有心思多想,时间紧迫,拿了沐闻识的手令后,她很快就匆匆离开。
把那一幕抛在了脑后。
也没有注意到沐闻识当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两年后。
收到容觉受伤的消息时,沐闻识正在回复自极北之地传来的文书。
两年前借「叛乱」的手把青鸾族握在手里之后,他就不动声色地派人往极北之地渗透,借着考察福地的名义让族人在那里安营扎寨,收集情报。
自那以后,那块神秘土地的面纱终于朝他缓缓揭开,也让沐闻识眼前的局面日渐清晰。
笔尖沾了朱砂,在特殊纸张上落下字迹,没写两行,白翳就匆匆走了进来。
他垂着头,低声禀报说,在星域福地最终争抢控制权的时候,容觉受了重伤。
但同时,他也把星域福地顺利抢回了羽族。
沐闻识笔下一顿,殷红的字迹晕染成一团,再难分辨。
半个时辰前,星域福地。
容觉正在笑。
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在缓缓汇集的星河之前,他盘腿坐着,身旁凌乱地散落着几截尸体,还有一名尚未彻底断气的水族。
那是不幸和容觉撞在同一个星盘里的水族少主,先前的傲气早已荡然无存,此刻他惊恐的眼神呆滞地睁着,倒映出眼前修罗般可怖的少年模样。
容觉眉眼间也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这让他脸上的笑意看起来越发诡谲。他就那么坐着,以手支颐,突然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轻轻开口说:“真是没用啊,你们这些废物。”
“即使我连天赋力量也没用,你们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这种程度的伤……师兄会来看我么?”他像是在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师兄独处过了……为什么呢?”
明明师兄看他的眼神并没有变化,明明他一切都做到了完美无缺,不敢露出丝毫本性。
但是两年来,始终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拦在他们中间,不复当初的亲密无间。
师兄会笑着夸奖他,却很少再亲手为他束发;师兄会耐心地教导他,却很少再温柔地执起他的手。他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未改变,却又残忍地割去了那些亲昵的部分,竖起无形的界限。
“师兄……”容觉咬着手指,尝到一点苦涩的血腥味。有一个瞬间他想,师兄的血的味道,会是什么样的呢?
星河几乎要彻底形成,隐隐可以看见清澈的水波微微荡漾。河水倒映出白衣人的面容,在彻底长开之后,那原本属于少年人的清纯中又多了三分艳色,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
容觉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星河里自己的脸,半晌恹恹地站起身,对地上的水族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废话,真是对不住……不过我真是失望,我给了你那么多时间让你积攒力量,你却只是为了假死,而不是杀死我。”
一滴血自容觉手腕滑落,滑进水族微张的唇舌间。霎时间,那具躯体的所有残余生机都消散殆尽,化为飞灰。
作者有话说:
嗯……
第50章
当你为王(二十二)
“可是,如果受伤也不行的话……师兄要怎么样才能多注视我一会儿呢?”
沐闻识接到消息在正午, 但去探望容觉,却是在傍晚。
彼时天色昏昏,灿烂的云霞投下最后一抹余晖, 将窗棂点缀上一抹黯沉的金色。容觉就站在窗前发呆, 黑发单衣,愈发显得清瘦而苍白。
整个下午,在他回来之后, 不是没有人想来探望他——这两年来。
因为那句「小觉像我」, 容觉模仿沐闻识的举止作风, 在鸣天苑里竟也留下了待人温和的印象(青雀表示很想吐槽), 再加上他一直是沐闻识最看重的师弟,试图趋奉之人数不胜数,此次又立下了那样的大功——但他统统拒绝了。
少年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就那么随意地将胸口抵在木质坚硬的窗棂上, 伸手去触碰窗外淡紫色的花朵。
这株名叫紫萝衣的花是一年前沐闻识送给他的, 来自鸣天苑某处福地的珍贵产出。它据说有很多神奇的功效,连青雀都艳羡不已。但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 当初沐闻识要给他其实的并不是这一种花。
容觉闭上眼睛,眼前仍旧能清晰地浮现出沐闻识当初看着下面送来的笺纸时眼底快到让人很难捕捉的迟疑, 那只手自然地从笺纸上某种花名处移开, 指向下面的紫萝衣。
后来容觉才知道,被撇在一旁的那种花, 它的香气和沐闻识衣袍的熏香非常相似。那时他独自沉默了很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 还是把这株紫萝衣栽在了窗前, 却很少照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触碰打量。
明明很少得到主人的浇灌养育,紫萝衣却自顾自长得很好,花瓣柔韧而富有光泽,开得招摇艳丽。
容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细长的手指看似珍惜地抚过花朵,却在下一瞬突地揪下一片花瓣,放在唇齿间用牙齿一点点慢慢碾碎,然后咽下苦涩的花汁。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他就这么一片一片地揪着、咬着,到最后,可怜的紫萝衣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孤零零地在寒风中颤抖。
容觉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古怪一笑,接着伸出手去,却在还未触碰到的时候,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淡淡说道:“紫萝衣和你中的水族之毒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你就是这样养伤的么?”
容觉身体一僵,眼底的戾气顷刻间消散无踪。他抬头望去。
院子里暮色黯淡,光线零落,而沐闻识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带随从,一身低调的白色衣袍,静静地,映在少年眼里却无比鲜明。他低低地唤道:“师兄……”
沐闻识眉头微蹙,眼底有隐隐怒色,表情并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云淡风轻。但当看见少年对上他目光时可怜兮兮的表情,以及因为下意识站直身体而显露出的胸口上的丝丝血迹,怒意又变成了无奈和某种更柔软又更坚硬的情绪。
后者让他在表面上又变成了那个温和但遥远的鸣天苑新苑主。
“听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沐闻识一边平静地说,一边抬脚走进了室内。他的衣袖轻轻拂动,原本昏暗的室内因为他的动作而忽地亮了起来,术法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等到他在椅子上坐下,容觉仍然站在窗边,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恍惚的神情,迟疑又畏怯地一动不动。
那种表情让沐闻识的目光也随之沉默下去。两年的时光相处,却因为若有若无的隔阂而甚至不如最初亲密,沐闻识甚至无从知晓,当初少年怀抱的懵懂情愫是否已经如他期待的那样淡了下去。
“小觉,你怪我吗?”想了想,沐闻识轻声说,“我当初入学院不过一年,就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少司,而你实力才智其实并不逊色于我,却在我身边收敛锋芒,至今身无一职……”
自从捡到容觉,沐闻识精心地教导着他,一直地注视着他,看他在学院里远超旁人地出色,却很少派给他任务。
准确地说,是危险的任务。
鸣天苑里,除了新生,人人都或多或少地要为苑里出力,不论是厮杀争斗还是出入险境,都是他们必然要经历的一关。这其中,弱小者被淘汰,佼佼者则被上级看重,逐步获得司职和地位。
但容觉作为最出色的那一批,却几乎从未经历过危险的历练。
那当然并非出于沐闻识的怀疑和忌惮,而是一种深藏的爱惜。
在捡到容觉没多久后,他就发现了少年的本质。
容觉不在意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意自己。
因为不在意,所以行事作风冷酷极端,为了达成目的,沐闻识相信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就如同当初,新生事件里,仅仅是为了脱离族群,容觉就可以把那么多人拉下水,就可以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但所幸,他并没有触及沐闻识的底线。
身为一族少主,沐闻识当然不会天真地要求自己身边的人都善良无辜。他欢迎好人,也包容没有那么坏的坏人。
而容觉,骨子里或许带着混沌的坏,却尚且还没有成为会从毁灭中寻找乐趣的人——这就够了。
沐闻识期望容觉能找到在这世间生存的根和目标。
说话的时候,他唇角微扬,眼睫却沉沉垂下。
正是出于这种爱惜,他才不愿意把容觉投入各苑混乱的厮杀中,投入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里——像他自己一样。
但是……少年意气,总是浸染着锋芒,向往建功立业的豪迈——他为什么能肯定容觉会是那个例外呢?
沐闻识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压制太过,才导致容觉在这一次本该简单的探查任务里毫不顾惜自己,不要命一般想把那块新发现的福地抢下来。
容觉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待在沐闻识身边、身上少有任务也没有司职有什么不好。本身沐闻识在成为苑主之后就越来越忙,他从原先的可以天天和沐闻识黏在一起变成隔几天才能见一次,而一旦出任务,十天半个月都会在苑里消失,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不怪师兄」,容觉想要这么乖巧地回答,他不能再惹师兄生气了;但突然地,源自本能的敏锐天赋让他捕捉到了沐闻识眼底深藏的某种情绪,那情绪让沐闻识一瞬间看起来又变成了两年前那个会含笑任由他撒娇的师兄,于是那句话情不自禁地变成:“师兄……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呢?”
这个问题一出,沐闻识难得地哑然了。他无法告诉容觉自己在斟酌着怎样和他交谈,因为他无法说出自己态度这么谨慎的原因;也无法说他想着容觉下午应该会迎来很多探望的朋友——这两年容觉越发开朗,在学院里也交了不少朋友,正是沐闻识所欣慰看到的——所谓尊不让卑,他无法解释自己特意避开的原因。
这么一思考,连沐闻识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窘然。而他沉默的短暂瞬间里,容觉则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恹恹垂眸说:“我知道了,师兄总是很忙……”
手指不自觉蜷缩着,带来微微的刺痛。理智告诉容觉他应该为这次自己受伤给出合理的解释,像以往一样伪装出那个完美、乖巧的模样。
但不知是否是受伤导致无力控制情绪的缘故,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底突然浮现出惊人的偏执。
少年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沐闻识,轻声问道:“可是,如果受伤也不行的话……师兄要怎么样才能多注视我一会儿呢?”
作者有话说:
如果这是个游戏,此刻应该已经来到了BE和HE的关键节点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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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对不起小天使我又没赶上,我明天争取早点写qaq本来这章的大纲已经写到两个人在一起ttmm了,但是这段不知不觉就写多了,剩下的剧情就放到明天吧_(:з」∠)_再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