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醉岁回呛，“书呆子不容你操心。你说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信守承诺这种为人最基本的道德你都没有，你确实不配和本大少爷说话。”
“你都不知道，要不是单禾悠拦着我，我早就去云海镇把你脑袋卸了重新安家，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如，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两个人从小就看不惯对方，孟辞书也习惯了他的破口大骂，只当门口不安分的狗随便又叫了几声，眨眨眼就抛到脑后去了。
危机时刻，他不废话只出招。
一条白龙腾跃而起，他迅速站上白龙的脊背，手心露出一把小刀，朝白龙的肉里狠狠扎去。
但哐当一声。
断的是剑。
白龙善于隐身躲避和防御，他们的血肉还有脊骨的无比坚硬，犹如坚硬的铠甲裹满全身，寻常的武器难以伤其分毫，只能为兵器注入厚实的灵力，刀锋才可能剖开血肉，剜出鲜血。
孟辞书灵力大折损，要用灵力击破对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看了看张醉岁，嘴里比划了一个词，“跑。”
张醉岁以为这位大哥又在光明正大骂他，幽幽瞥过眼珠子，兀自开溜了。
孟辞书的心思宛若海底针，估计早为自己谋好了出路，他一个半吊子水的小剑修，还是要先自顾自一下。
但垫底抹油，飞走一段路，他就发现孟辞书还在和白龙痴缠。
“出去见见世面，脑子还变蠢了?我哪里有这么蠢的亲戚。”
张醉岁捏了个咒，朝白龙打过去，一打过去白龙吃痛地瞪住他，他不给这龙幽幽怨怨的机会，已经咻地游走了。
白龙尾巴一翘，海水又纷纷奔涌大作，湍急的水流冲刷而下，他腿脚再用力，再使劲，也耐不住水流的力。
人在快要完蛋的时候，总是奔溃的。
到了这个地步就像破罐子破摔。
“孟辞书说真的，我好像一碰到你就倒霉，你能不能有一天真的滚出我的世界，我恨透你了。”
张醉岁在胸间结了个咒。
他这种水平的剑修保命还有一个法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的灵力报废一半，对面有捞不到好处，灵力会有折损。
白龙迎上来的瞬间，他引了这个咒。
恍惚间，张醉岁想起孟辞书被接来家里的第一天。
那时候岛上饥荒，家里也碰巧就一个鸡蛋。
孟辞书来的那天，爹娘教导他应有礼貌，那个鸡蛋从他的碗里去了孟辞书的碗里。
所以孟辞书之后在张家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奶娘从小就在他耳朵叨叨，“你娘亲生不了孩子了，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你福大命大要珍惜，不要辜负爹娘的期待。”
他有一个弟弟，但他身子骨弱，一出生就染了治不好的大病，医师说他应该能活到七八岁。
但弟弟吊着一口气，没撑到那个时候。
他一岁的时候就死了。哥哥这两个字只会吱吱呀呀喊一个字的时候，他猝然离世。
那是一个很安宁的夜里。
家院子里的老猫还在床底吹着炉火安歇，张醉岁盖着被褥沉睡，手里还抱着明日要给弟弟讲解的一副山水墨画，他从讲课夫子那学了半天，记了半天才记住的。
一道凄惨的尖叫刺破长空，搅碎了宅子脆弱不堪的安宁。
穿着稀松的内衣，张醉岁那时七八岁，推开房门问一句怎么了？大吵大闹的。
一豆烛火，照亮了爹娘苍白无力的素容。
他们手中的弟弟紧闭双眼，不会无理取闹的哭，也不会嘤嘤呜呜的乱叫，更不会闷着头提着小短腿无数次尝试朝他走来。
他连踉跄蹒跚的步子都不会再有了。
张醉岁没机会看见他走路，叫哥哥，连明天要说的那个故事还没来得及说。
瘦瘦小小的弟弟离开了他。
抱住弟弟的时候，张醉岁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他连哭都还没学会。
他给弟弟安排好出去游山玩水的行程也统统作废了，成了一张废纸，一场无法抵达的梦。
而仅仅半月，爹娘就接来孟辞书。
他面容姣好，才华横溢，举手投足间都是贵公子的气质，像是天上高悬的明月，满塘淤泥里开出的洁莲。
而张家的孩子是另一面。
张醉岁蠢笨，学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截，心眼还小，看不得别人说他坏话，有人惹他不高兴他一定报复回去。
弟弟张参籍则体弱多病，需要爹娘苦心照料，殚精竭虑。
孟辞书越是璀璨，张醉岁就越是怒气腾腾的自卑，还连带着弟弟的那一份。
弟弟死了，爹娘马上又接了个新兄弟回家。
这在他年幼的心里种下了深深的嫉妒和憎恨。
弟弟在鬼界，得不到爹娘的爱，而这个风华无线，前途宽广的孤儿却还有点点希望。
他住弟弟的房间，用弟弟的碗筷，坐弟弟出行的车，还骑上了本该弟弟骑的马。
他一直庆幸，好在孟辞书这样的人，生活也并非全是硕果，他爹娘死了，他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
他不会给孟辞书吃鸡腿和鸡蛋，希望他长得像弟弟那样骨瘦如柴，然后在某个深夜死去，把弟弟的房间腾出来。
他不会让孟辞书在张家舒舒服服过安生日子，在学堂还要禁止其他人与他来往。
张醉岁恨他，对他不好，这种不好随他的越来越有良知和是非判断后，依旧沿袭了下来，只是相对隐秘。
所以在这种时候，张醉岁生出了以命换命，试图拯救孟辞书的念头，他也难以置信。
孟辞书不是个完全的好人，他狡猾似泥鳅，张醉岁围捕他多年，他在石头岛依旧左右逢源，贵人运势不浅。
张醉岁也不是完全的恶人，他知道孟辞书在险境里也可以生活的很好，所以这个险境的限度他一直把握的很好，他不要孟辞书死，他就就是见不得他顺风顺水，风风光光。
没想到坚持了多年的限度今天竟然把握不下去了。
意识到张醉岁做了什么的孟辞书，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错愕。
他愣了愣，就听见张醉岁骂骂咧咧。
“别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吃上鸡腿和鸡蛋了，你一辈子都不能吃，那是我弟弟的!我弟弟的!你姓孟，我弟弟和我才姓张!”
“你给我滚，快滚啊!滚去你的云海镇，过你的神仙好日子，你再敢回来我就找人打断你的腿!”
张醉岁和白龙两败俱伤，他顺着下沉的水流跌落，那刻薄的神情和骂声也渐渐远去。
孟辞书眼底生出一丝惶恐和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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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
他灵力大损，灵力也在张醉岁之上，他这个时候逞能才是被门挤了脑袋蠢得不能再蠢了。
更何况，张醉岁……
“他怎么会救我呢？”他眉梢紧紧蹙着，眉头的距离近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孟辞书喃喃自语，越想越失神，越焦急，越惶惶不安。
如玉温润整洁，不出半点纰漏的脸，出现了裂缝。
他向着海底奔去，但周围海水涛涛浪浪，急促的伶仃水声络绎不绝。
记忆里咒骂的声音却怎么都找不到影子了。
江扼降落水底，看见的就是失神的孟辞书，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眼有戚戚地望着远方。
他一落地，孟辞书就惶惶喊了句哥。
一见到是江扼，他才褪去了这副枯槁的形容。
孟辞书咄咄逼人道，“你就是那只藏在王家的大妖吧，我们见一面倒是不容易，你总藏着掖着，我也不方便寻你。”
江扼什么都没说，他抵达此处便嗅见战斗之后的灵力气息，不需要解释，一切自在不言中。
他径直拎起孟辞书，“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你先回去，张醉岁我来找。”
齐整的衣袍破破烂烂好几个口子，孟辞书唇色苍白，秀气的面容还溅上零零碎碎的血点子，像细刀薄刃刮破雪颊留下的痕迹。
他道，“谁让你来的?单禾悠吗？你看见了没有，危难关头她始终记挂着我，这就是我在她心底的分量。”
“她承不承认也好，你承不承认也好，这是事实。”
孟辞书癫癫地嗤笑了两声，“找到张醉岁后，你告诉他，我找了他很久。他没丢下我，我也没丢下他。”
江扼注视着他拖着半瘸的腿，一步一步扬起泥沙，逆着水流上向，“我答应你。”
“你作为他的朋友，你本该如此。”孟辞书两眼弯成两条长而飘逸的凤尾，带着不沾尘俗的傲然冷清。
兴许是看出了江扼眼里的惊异，他又多说了几句，“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要大肆宣扬，要人尽皆知。”
江扼岿然不动，如苍山静雪，如远山镜湖，静静送他远行。
他孤身入海。
一路沉入深海，熟悉的冰水又一次裹挟着他，冰寒刺骨的凉渗入他的衣角，皮肉和内脏。
越向下，越是难以想象的寒冷。
白龙巢穴是一排高地不平的海底深崖，只有悬崖尖上长了几株颓败的草，叶子黄黄地栽进土里，几乎与大地融为一色。
这一片地带动植物稀少，就连灵力都稀寡无比。
但也就是这样，这里适合它们这种攻击力稍弱的妖物生存繁衍，没有天敌的困扰，也没有死亡的威胁。
江扼追到这里，就看见了被百根锁链缠绕的张醉岁，他昏睡过去，额头破了大洞，淙淙流着鲜血。
他腰身还缠着一根血鞭。
这鞭子江扼再眼熟不过。
其实海上岩石突然大崩，白龙猝然突袭的时候，他就料想过这个可能。
召陵从隐秘处探身道，“非要我用这种手段逼你来，满意了吗？”
江扼道，“我没想过这些多年你和父王没有一点长进，这种手段和卑劣的狼族有什么差别?”
“难道是你们擅长自诩名门正派，而他们不在乎名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