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的脑子里有了许多陌生记忆，他无从判断这是不是自己过去遗忘的记忆。
若是真的，他为何会同宋锦有这般关系？
难道真的是前世的姻缘，宋锦真的是那乐安的转世？
沈照这次是在宋锦的身体里，相比上一次，他虽保留了自我意识，却不能说话，也不能行动。
似旁观者，又如当局者。
他看着镜中的女子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尖锐的簪子刺进皮肤，而镜中脸却又是完好无损。
宋舟舟脸上的神情纯真无害，那双眼睛里却充满了阴冷狠厉，像是个无尽漩涡，叫人不由沉沦进去。
他的灵魂躲在在宋锦的灵魂内，宋锦的灵魂仍在葛小翠的身体里。
桌边的胭脂盒滚了下去，宋舟舟愣了愣，瞳孔也由暗红色恢复正常，她弯腰拾起那盒胭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次的副本很难，便只是观看就已经让人感到窒息的程度了。
水镜外的人无一不震惊，一个新人，在同一个副本里以不同的方式死去十几回，旁人是无法感同身受的。
便是一开始进去的乔冬月和裴惜楚所遭受的也不及宋锦的一半，更遑论他们这样经验老道的刚级任务者都会精神崩溃，更何况是宋锦呢。
半晌，水镜外的人才开口道：“她刚刚说，杀了他们是什么意思？”
“那镜子里的真是葛小翠吗，我有点转不过来了。”
众人皆沉默不语。
宋锦选了最为极端的方法，第一次是以身犯险，这次是以杀引敌。
她冲着水镜外的裴惜楚眨眨眼睛，仿佛能看到他一样，十分俏皮可爱。
“那么就拜托裴大哥了。”
乔冬月有些疑惑，似是不知道他们在水境外还能做些什么，问道：“为何拜托你？”
被忽然提及的裴惜楚也有些疑惑，细细琢磨后方才想到宋舟舟那日问的‘副本外的操控者也可以操控副本里的傀儡吗？’是什么意思。
裴惜楚眉头紧锁，傀儡是他突然安排的，这件事甚至连阿月都不知道，阿锦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越低级的傀儡造物者的气息越重。’
气息……等等，这不可能！
裴惜楚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副本中的异常才特意用心头血做的傀儡，极精极纯，她怎么会感受到的？
“怎么了？”
乔冬月摇了摇他的手臂，语气严肃：“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不用了。”裴惜楚拍拍她的手，对上她那双充满担忧的眸子到底没有说出傀儡的事：“我没事。”
他暗自捏下一个诀，下达了命令。
宋舟舟不可避免地兴奋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了良久，忽然说：“沈照，你看着可是会影响我发挥的。”
“我想起了很多事，等出去后，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
少女笑的柔和，温暖的像被阳光照射的湖面，沈照静静地望向她，那双眼睛也变得暗红隐晦。
于是宋舟舟将怀里的那条发带缠了上去。
“……”
对待宋锦，他愈发无力。
葛小翠的术法和手段太过熟悉，但沈照没有之前的记忆，忽然有些怀疑自己和这npc是否师出同门，可乔冬月并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师父。
沈照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乔冬月身上有着他熟悉的血液。
而这烛龙之鳞至少是要进到甲加的仙侠副本才能得到，还要靠很大一部分的运气，可以说是十分稀有。
难道葛小翠只是单纯为了报仇吗？
单单只是这个副本中的阵法就要损失她近百年的修为，还要白白搭上一个道具，真的值得吗？
沈照如今待在宋舟舟的体内，不敢强行出来。
水镜外的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没有听懂宋舟舟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沈照……在哪啊？”
“总不能是在宋锦身体里吧……”
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宋锦是怎么知道的？”
“看眼睛！沈照的眼睛是红色！”
“就这么简单？”
乔冬月眉头紧锁，显然是想到了自己在副本中的模样，业障缠身，缭绕的黑气似要把她吞噬，宋锦明显比她严重得多。
“还有其他办法吗？”
“如今只能完成任务了。”
乔冬月听后面上更加急躁：“可后半部分的情节根本和副本中的内容没有关系，我们掌握的线索更是少，关于葛小翠的根本就没有提到。”
她点开面位板，就想要点击放弃任务的选项：“我们不要完成这个任务了，失败了就失败了，总比没命的好。”
“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是阿锦额外的任务。”
裴惜楚握住她的手，冷静道：“阿月，我们没有权利。”
“如果他们再也出不来了呢？”
乔冬月面色更冷，将手放在了万青山的神格石上，执意道：“任务者乔冬月，自愿将圣水转赠......”她思考了一会，说：“赠予任务者宋锦。”
圣水是乔冬月在一个甲级副本里得到的道具，其能力便是治愈，多少任务者求而不得的圣水，就被她这样转了出去。
“任务者乔冬月，转赠高级道具圣水予宋锦，确认赠予，不可撤回。”
周围似是惊叹又是羡慕，裴惜楚愣了愣，收起手中的丝线，欲言又止：“你……”
乔冬月不去看他，说：“她比阿照更需要。”
“我去看看之前的记录。”
“阿月，我同你说件事情。”
裴惜楚叫住她，将手中的几根丝线拿给她看，话里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我用心头血做了几个傀儡放在里面。”
“它们探听了一些线索，也会告诉阿锦阿照的。”裴惜楚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解释：“你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我也是担心你们。”
“原来她说的便是这个意思。”乔冬月扔给他一瓶丹药，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错了，下次定会事先告知你！”
裴惜楚连忙将丹药吃了两粒，仓促间挡在乔冬月面前，又数落道：“可你方才也确实莽撞，圣水难得，阿锦法术低微很难将其的作用发挥到最大，所以我二人日后做什么都应事先商议……”
“闭嘴！”
朝霞染红了天边，像害羞的姑娘对着自己的情郎互诉衷肠，但乔冬月是被气的。
裴惜楚不知道为什么乔冬月又生气，他小心靠过去，当真闭嘴不言。
外面的天色阴沉沉的，昏暗的烛火摇曳，仿佛被风一吹就要散，宋舟舟端坐在屋内，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眼上的发带。
须臾，一个小孩推门而入。
夜晚的寒风还夹杂着叫花鸡的香气，她将酒坛子笨拙地放在桌子上，大声招呼她：“姐姐，爹叫我送些吃的给你！”
宋舟舟不应答，那小孩感到奇怪，跑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一捧野花，好奇道：“姐姐蒙上眼睛是在躲猫猫吗，欢欢也想玩。”
“欢欢，那你闭上眼睛，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欢欢葡萄似的大眼睛满是天真烂漫，她点了点头，重重‘嗯’了一声。
宋舟舟看不见，她缓缓摸上小女孩的脸，手心很温柔的贴了上去，很快欢欢便软绵绵的倒在她的怀里。
【任务者乔霜转赠圣水，是否收录？】
宋舟舟看到后愣了愣。
“否。”
她一把火烧了身后的屋子，随后抱着欢欢向外面走去。
熊熊火光很快吸引了外面几人的注意，当他们大惊失措地跑来，看到的就是举着火把的宋舟舟。
欢欢的爹猛扑过去，坐在地上就是一阵哀嚎，边拍大腿边痛哭不止：“我的女儿啊！爹刚给你找了户好人家，马上要给贵人做新娘子了……你说你怎么这么命苦啊！还没享福呢！是你，是你害死我女儿的！”
宋舟舟看着他假模假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说：“你女儿的确死了。”
旁边的几人看了宋舟舟一眼，心思百转千回，左右围在一起安慰道：“朱大，你也别太难受了，你看这小翠长得也不错啊，还比你家丫头大几岁，现在嫁过去刚好，到时候多要些钱保准不亏啊！”
“是啊，是啊，算了吧，小翠可是咱们村里长得最好的，她家失火害死了你女儿，不怕老葛不同意，那老顽固没话说了，这次是他理亏。”
“没错没错，正好今晚祭祀没有神女，先让欢丫头顶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仙女池，数一数，新嫁娘来排排住。’
几人说着就要抬起欢欢的身体，宋舟舟却猛地将火把对准他们，挑起眉梢歪头笑道：“哼，做什么？”
‘红颜容貌好，京中贵婿多来往，女娇娥值五两，从此进那富贵乡。’
许是宋舟舟的模样太过诡谲，她平静又戏谑的将火把对准他们，橘红的光倒映在她的脸上，悠悠的模样就像一个疯子。
简单的一句话刺激到了朱大，他冲过去，不管不顾地大骂：“做什么？你个杀人犯！要是识相的话就把我女儿给我！”
两人不知何时走到了神坛上，在男人将要碰到欢欢的那瞬间，宋舟舟一个旋身，用力踢在他的胸口上。
她摸了摸欢欢的脸，温热，柔软。
宋舟舟将手中的火把一扔，神坛被点燃，火光瞬间将他们包围。
朱大这才猛地清醒过来，他被困在祭祀台上，慌不择路的往外爬，宋舟舟踩在他的腿上，用力一碾，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朱大惨叫不止。
宋舟舟站在火光内，漫不经心的抬起脚，说：“跑什么啊？你不是要自己的女儿吗？”
朱大疼的喊不出来，仍坚持着往外爬。
“村里的女孩不是要卖出去，就是被当做下一任的神女牺牲掉，你们活人死人都不放过，如今这般愤怒，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感到伤心，还是遗憾到手的钱飞了呢？”
“欢欢今年不过十一岁，而你口中的那位贵人都已经五十七了，性情残暴嗜血，荒淫好色，五两银钱卖给那样的人，你恨不得再多生几个女儿吧。”
宋舟舟说到这里忽然笑出声，她走了几步，像拽一条死狗一样将朱大重新拖了回来：“差点忘了，你当年在神像前求来的孩子都被你沉了塘，求了这么久，甚至不惜百般磋磨自己的妻子，你有得到想要的儿子吗？”
朱大面部一阵扭曲，不知是被疼的还是被气得，他趴在地上，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便又骂道：“老子的闺女想怎样就怎样，她自己也愿意，少他娘多管闲事，跟你那教书的死鬼爹一样！”
“你们快弄点水来！快救我啊！”
外面的人踌躇道：“可只有仙女池里有水啊，那水是不能动的！”
宋舟舟嗤笑一声，“为什么不能动？因为里面有被你们害死的冤魂。”
“爹，爹！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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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儿子？”
宋舟舟侧耳，她饶有兴趣的转向朱大，很是善解人意的替他想了个办法：“差点忘了你这一双儿女是双生子，既然欢欢死了，不如你儿子替她当那新娘可好？”
朱大气的面红耳赤：“你这该死的疯女人！福财可是男孩！”
宋舟舟咯咯笑着，她步步逼近朱大，在他退无可退的时候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然后弯腰将发间的簪子拔下来，猛地向他腿间刺去。
不顾朱大的一声声惨叫，宋舟舟将簪子握在手里转了个圈，直到耳边的叫声停止，她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舍不得呀，那你去当新娘吧。”
神坛轰然倒塌。
宋舟舟向圈外走去，灼热的火光攀上她的衣摆，像是感不到疼一样，她站到福财面前，亲昵的将怀里的女孩递过去，问：“好孩子，还记得这是谁吗？”
“妹，妹妹。”
福财哆嗦着，哇哇大哭起来：“你杀了我爹，毁了祭祀台，你要害死我们了，我要打断你的腿把你弄聋弄瞎，关进地窖里一辈子出不来！”
“我真的好怕啊~”宋舟舟听后嘟了嘟嘴，她皱着眉，似乎很是为难。
宋舟舟掐住福财白嫩的脸蛋，指间的血也沾了上去，声音很是委屈无辜：“怎么办呢？不如你去找你爹吧，小畜生。”
几人还未理解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宋舟舟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了福财的胸口。
福财呜咽一声，宋舟舟快速将匕首拔出，鲜血喷涌而出，她又捅进去，随后又拔出，如此反复直到没了声音。
宋舟舟随手将人丢进了身后的火坛中。
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连着村长都赶了过来，看到这幅场景后先是害怕，后又叫人将宋舟舟抓起来。
“葛小翠！你，你做什么？！你居然敢烧了祭祀坛！”
宋舟舟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匕首，她听后歪头一笑，扬了扬下巴，道：“做什么，当然是杀牲口啊，一起吗？”
“快把她抓起来！”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镰刀，锄头，棍子还有菜刀。
乌泱泱的声音吵得宋舟舟头疼，她直直迎上去，发带也变成了暗红色，她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身上被捅了几个窟窿也不在意，短小的匕首变成了砍人的菜刀，她歪头一笑，语气森森：“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宋舟舟不顾身体能否承受，强行以血结印：“百影难寻，千丝血骨，万鬼寻因，屠！”
狂风四起，万鬼恸哭，河底浮上无数的尸体，她们将这些人的身体撕扯成几半，尖叫着将仇人的肉埋进自己的嘴里，惶恐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庄。
“妖女！”
“神，神女会庇佑我们！快，快杀了这个妖女！”
“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放过我儿子吧，他才四岁！”
那些冤魂听后争先恐后地扑上去，血肉四溅，嚎哭不止，天地间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宋舟舟面无表情地将肩头的刀拔下，抱着欢欢坐在那棵桃花树上，她揭开发带，长久地注视着女孩的脸。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女孩变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棉偶，她的背后还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小翠。
宋舟舟手里还拿着那朵花，正是要送给沈照的虞美人。
好一会，村庄才彻底安静了下来，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村子里，河里飘着断肢残骸，那些魂灵大声哭着，不肯离开这个将自己埋葬的地方。
宋舟舟向神坛的地方走去，她看着那些有了脸的画像，在她们面前点了三支香。
而后端坐在那里，双手结印，闭眼吟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耀眼的金色光芒洒在仙女池，被河水泡肿的新娘逐渐变成最原本的样子，她们安静的看着宋舟舟，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宋舟舟深吸一口气，最后道：“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她睁开眼，所有的神女画像都化成了灰烬，地动山摇，河湖倒涌，执着的灵魂终于肯离去。
临沂村又变得如开始般祥和，平静，只是这次除了宋舟舟再无半个人影。
宋舟舟将发带绑在玩偶上，挂在了桃花最多的树枝上，而后拿起长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喷射的鲜血弄脏了艳丽的桃花。
她闭上眼睛，任凭自己跌入无尽的黑水中，像断了线的风筝，身子轻飘飘的往下坠落。
刺耳的警报声传来：“副本毁灭，检测到生命正在流逝，请任务者迅速撤离！！！”
“沈照，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宋舟舟被拉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那条发带缠在她的颈上，很快就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沈照阴沉着脸，迅速在她身上点了点，语气森森：“宋舟舟，你敢死试试？”
宋舟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朵虞美人递给他。
怀中里的人没了气息。
沈照慢半拍地想要伸出手，可他还是没有接住，那朵娇艳的虞美人落入了黑水中，怎么望也望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