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排练确实存在缺陷,但那绝不是卡里亚的问题。
不同于电影,有一个巨型银幕将呈现的内容无限放大、使得每位观众看到的东西大差不差,剧院观众席是立体分层的,从最前排到最高层的山顶座位,观众席不同区域看到的东西天差地别。
坐在第一排的观众,能清晰捕捉到台上演员呼吸时肩膀的微微起伏,甚至能看出妆容卡粉;而山顶座的观众看到的演员嘛......只能说是初具人形了。
为了能让后排观众也接收到角色情绪,舞台剧常常需要有一些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动作,譬如张大嘴巴,双手抱头,跌倒在地。这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戏剧化表演。
但这其中有个微妙的度,如果夸张得过了头,前排观众会觉得浮夸,看得直皱眉头;可若是动作不够有力,后排观众又会完全无法感知演技的起伏与能量。
而卡里亚的表演,那简直是表演教科书般的存在,她的动作幅度拿捏准确,简直像是斯塔克工业的仪器一样精细。
在基础动作框架内,她又恰到好处地加了好些小动作和小表情,这些小细节还都足够大:翘起的手指,侧身时的角度,抑扬顿挫的语调,等等等等。
这种大小兼备的演法交织在一起,后排的人虽然看不清全部,但能潜意识感觉到她表演中的丰富层次,恶毒校花的形象也就轻松建立起来;近距离看戏的观众就更不用说了,每一个场景都有足够的解读空间,演完之后还能回味好几天,觉得这几百美元的高昂票钱没白花,下次还来。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表演有“空间感”。
这是相当高级的技艺,正如镜头感之于影视演员,决定了一个舞台演员能走多远。
导演心中非常清楚,哪怕是让卡里亚现在独自扛一整场的独角戏,她都能完美地达成要求,掌控整个舞台,让一整个剧院的观众满意而归。
——可问题是,这不是独角戏,她身边还有黄绿两个希德呢。
另外两个希德和她完全不在同一个境界。动作是够大了,但她们不懂该在哪些地方收小一点,丝毫不懂张弛的章法。
尤其是西奥妮,实在是太dramaqueen了,几乎是全身都在用力演戏,尽管观众潜意识觉得卡里亚的演技看起来更舒服,可有这样一个聒噪的小跟班在,大脑总是会下意识将注意力投向噪音来源,自然也会因为这份不和谐感到烦躁。
让另外两个希德跟上卡里亚,这不现实。
空间感这种东西,不只是靠多演,还要多看。坐在黑暗的观众席中,把一场又一场好戏看进心里,不断积累,直到内化成自身的能力。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更好的卡里亚让步。
与其让两只鸭子和一只夜莺搭伙,还不如让三只鸭子同台,起码叫声和谐一点。
导演一边强忍良心的谴责,一边教卡里亚如何放水:“穆瑟尔小姐,你确实很棒,但你得和其他人的风格统一。你的动作得更做作,眼睛需要睁得更大,翻白眼时可以让身子向后仰......”
不能尽兴演个够,卡里亚难免有些失落,但转头一想,这样起码比没戏演要好,至少在这里她还有放水的空间不是吗?
她默默听讲,点头表示理解,答应会“努力适应大家的节奏”。
等导演开完小灶,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一会儿,
见卡里亚被导演放回来休息,观察许久的莎莉·康赶紧上前,拉着她来到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售机旁边。
确认四下无人后,她凑近卡里亚,颇为担忧地低声道:“卡里亚,可能有些事情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她字斟句酌,缓缓道出实情:“其实,我想你可能也察觉到了,西奥妮她一直在背后说关于你的一些不好的话……”
卡里亚略微惊讶:“我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吗?比如说?”
“说你是走后门进来的,还有说你只做过替补,水平不行……这完全是胡话!我看她根本就是嫉妒你能演希德·钱德勒!”莎莉蹙眉,“但问题是,还真有好几个傻子信了!今天你被导演叫走后,他们甚至在大声讨论你什么时候会被换掉!”
卡里亚呆愣片刻:“哇哦,我还以为这里的人会更聪明一点,起码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莎莉发出一声冷笑:“哈!他们可精明着呢!一旦你被换掉,那就等于起了人员变更的头,那些想要找机会爬上来的人,可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莎莉如此这般给卡里亚提个醒,大部分确实出自好意,但也有一点点自己的私心。
亚裔在欧美国家的处境比黑人和拉丁裔还要糟糕,这些说英语的人虽然把种族平等的口号挂在嘴边,但她总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忽视和轻慢。
有美国公民身份的亚裔尚且处境尴尬,她这样的留学生就更容易受欺负了。
更不用说聚集在这里的都是佼佼者,大部分人骨子里头都有一股优越感,不甘于屈居人下。
要是卡里亚被换掉,开了这个头,那么恐怕自己也免不了一番争斗。
她是女主角,盯着她位置的人只多不少。
因此,一向远离外国人纠纷的莎莉,才会在权衡利弊后主动找到卡里亚,看看她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两人联手反击的可能。
只是卡里亚关注的点,可能和她想的有些差别。
“他们把剧院和舞台当成什么了?学表演之前,能不能先学学怎么做演员?”卡里亚因为愤怒,语速不自觉加快,“作为演员的基本素质是尊重舞台,不管私下里有什么纠纷,都必须等在演出之后!不好好精进技艺,只想着怎么把别人拉下来,剧怎么能演好呢!”
眼下在排练厅里发生的事,对卡里亚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前世,她所在剧团的成员们虽然内部常有摩擦,但在遇上演出时都是心往一处使,同仇敌忾。
遇到闹事的观众,大家会一起帮忙;哪怕是情敌关系的两位男士,在演出时都会暂时放下恩怨,等把戏演完了,回去接着打架。
之所以这般敬业,道理很简单。
因为观众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戏剧表演可不像影视圈或者卡戴珊一家那样,连撕X都能转换成流量赚钱。
剧场演员的收入来源很单一,几乎全部依靠票房。
演得好,观众捧场,就有收入;演不好,观众不买账,连带着整个剧团都可能没饭吃,就这么简单!
那些期待她闹笑话、罔顾表演质量的学生们,不以演出为生存来源,自然也没有相应的责任感。
这种不拿演出当回事儿的散漫态度,比起西奥妮说她坏话这件事本身更让卡里亚恼火。
她抬头看向排练室的方向,下定了某种决心。
其实她不喜欢用过度的实力来给同台的演员造成压力。
用她几十年的经验去碾压一群玩票性质的小孩,实在是没啥意思。
况且这是个学生项目,学生们首先应该去享受音乐剧,觉得音乐剧很有趣好玩,有了兴趣才有学习的动力。
但现在看来,这群毫无团队合作意识的孩子们,或许真的需要一点教育。
虽然她之前才答应过导演,要在群戏和其他人保持步调一致.....但如果是她的主场曲目,应该还是可以稍微胡来一下的吧?
**
下一场排练开始。
红希德死于JD投毒的饮料,惊慌失措的维罗妮卡被JD诱导着写下了虚假的遗书。
为了让自杀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儿,她帮这个自私残忍的校花进行了一番感人至深的“自我剖白”。
《真正的我》(meinsideofme),旋律在钢琴上响起。
卡里亚的角色也进入到了第二阶段,她要扮演遗书里的希德,一个不被看见真实自我,苦闷忧郁的女孩。
她将手捂住心口,眼眉低垂,腔调里带上了凄美的颤音。
“他们只看见我耀眼的外表,从不敢与我对视。
Theycouldn’tseepastmyrockstarmystique,theywouldn’tdarelookinmyeyes.
可在那华丽外表的背后,是个惶恐无助的女孩,
Butjustunderneathwasaterrifiedgirl,
在夜里抱着枕头,偷偷哭泣。
Whoclingstoherpillowandcries!”
希德的尸体被上门的警官们发现,这封伪造的遗书迅速在镇上传播开来。
愈来愈多的人读到遗书,所有演员们陆续走到舞台上,加入希德的演唱。
警官,学校的老师,镇上的家长,同校的学生,棒球队员,黄绿希德,维罗妮卡和JD。
每有新的读者站到台上,希德就会像鬼魅一样靠近他们,来一个小小的二重唱。
“没人相信一个花瓶女孩也会有思想,
“Nohinksaprettygirlhassubstance.
这就是受欢迎的坏处。”
That’sthecurseofpopular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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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第三个人上台时,群演们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们现在完全是在被卡里亚被压着走。
这种操控不是因为音量,而是更加微妙的,气息和技巧上的东西。
每个人上台时都会被分到两句歌词。
唱第一句时,卡里亚没有唱得多出彩,因为她在留意他们唱功里的些微瑕疵:换气点不合时宜,音符慢了半个节拍,高音时的歌声软了,等等。
然后,在第二句时,她会把这些错误全部纠正过来。
就像是跟着精密的节拍器一样,与卡里亚二重唱时,另一个人会下意识地配合她。
原本唱不上去的,会因为跟着卡里亚调好了呼吸,成功冲到了更高一层;容易乱节奏的,也跟着卡里亚的引导找到正确的节拍。
在与声乐老师进行跟唱练习时养成的习惯,让这些学生们几乎是下意识就跟着她唱出了正确且完美的曲调。
有些人觉得无所谓。剧组里就这么一两个老师,不可能关照到每一个群演,只要他们没唱跑掉就行了。有一个更优秀的人示范样本,他们还乐得偷师一番呢。
但也有的人不这么想。
比如西奥妮,就是拼命地想要甩开她。她试着用几个即兴的变调脱离卡里亚的掌控,却绝望地发现这根本不可能。
西奥妮已经将声音拔高到极限了,脸蛋因为过度用力发红。
而一旁的卡里亚,面色丝毫未变。
如果说西奥妮爬高音是在气喘吁吁地走楼梯,那么卡里亚的高音就像是坐电梯一样,轻松又自然。
——来个长音或者变调?请随意,多长多高我都能跟上,先撑不住的人只会是你。
随着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西奥妮眼前逐渐发白,从头到脚生起一种猎物被盯上时的恐惧感,几近窒息。
幸好这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她破音了。
撕裂的高音打断了他们的演唱,西奥妮的脸红得要滴血。
不仅是生理性的反应,更多是因为自尊心的破碎。
而把她蹂躏一番的卡里亚,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转身开始下一段演唱。
“把我的衣服打包捐给慈善机构,把我那台跑步机送给贫穷的人,
BoxupmyclothingforGoodwill,andgivethepoormyNordicTrack.
帽子、唱片、高跟鞋、公寓、那三台电视机,全都捐赠给他们吧!
GivethemmyhatsandmyCDs,Mypumpsandmyflats,mythreeTVs!”
所有演员们一起集合,齐声歌颂希德的慷慨善良。
十几人的合唱从未如此整齐,因为他们已经成了卡里亚手中的牵线木偶,任由她手握操纵线,跟着她的指挥歌唱。
“希德让我们变成更好的人。
Heather’smadeusbetterthanwewere.
希德为我们流泪,背负了所有的罪孽。
Heathercried,oursinsfellonhershoulders!”
他们忘记了希德生前的种种恶劣行径,完全沉浸在当下的震撼和“发现真相”带来的自我满足之中。
希德·钱德勒,高中校园里横行霸道的女王,靠着这封遗书——这首歌——在当前的时刻,真正意义上地统治了所有人。
一片若有似无的阴影笼罩在高中生演员们的头上,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们那颗自大的心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导演一言不发地看着台上的学生们,静静等着这首歌在最高潮中结束。
这就是他选卡里亚·穆瑟尔的理由。
她太强了,让她做主角或是任何一个其他角色,都不会有如此好的效果。
试想一下,如果真让卡里亚演了小透明维罗妮卡,结果她的唱功摁着校园女王希德打,这剧情还能站得住脚吗?
显然不能!说是她霸凌希德还差不多!
所以,希德·钱德勒只能是她的,而她也只能做希德·钱德勒。
导演的目光扫过台上每一个人的脸。
认真跟唱的莎莉·康,蹙眉的杰克·道森,泫然欲泣的西奥妮,还有很多一脸菜色的学生。
打击一下这些学生们的自尊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总要有人来提醒他们,世上比他们强的人多的是,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特别。
接受自己并不是天才的事实,才是作为艺术家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