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海众神在人间试炼的时候，乌野利和姬台进入了二十一世纪。
雨水冲刷着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团。历史系研究生闻昭刚从图书馆出来，抱紧了怀中的一摞文献资料。雨伞被风卷得有些歪斜，冰冷的雨丝还是钻进了衣领，让她打了个寒噤。
神明让她知晓了一切，没给她选择的余地。
她记得每一次被迫的屈从，每一次锥心的失去，每一次他站在对立面或自以为在守护的姿态。原谅？闻昭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凭什么？那些家国倾覆、身不由己、理想陨落的痛楚，岂是他几世“赎罪”的死亡就能抵消的？他从未真正理解她，从未尊重过她想要什么，只是一厢情愿地扮演着深情或悔悟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惊呼传来。前方路口，一个骑电动车的外卖员因路滑摔倒，沉重的保温箱甩出，眼看就要砸到旁边一个吓呆的小女孩。
闻昭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她猛地将小女孩扑向一边，用后背承受了保温箱沉重的撞击。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血痕。
雨下得更大了。
混乱中，有人报警，有人叫救护车。闻昭被扶到路边避雨，忍着痛安抚哭泣的小女孩。她没有注意到，马路对面，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窗前，一个穿着连帽衫、头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人，正看着她。
程野是出来买咖啡的。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赶学校给的项目，他的大脑被代码塞满，一片混沌。可就在刚才，那个女生奋不顾身扑救的身影，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精准地劈中了他。心脏在那一瞬间狂跳不止，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攫住了他。
必须去！必须看到她没事！这冲动毫无逻辑，强烈得压倒了所有疲惫和理性。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程野看着医护人员将那个救人的女生抬上车，他冲进雨里，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跟上那辆救护车！”
闻昭的伤不算太重，但需要留院观察。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未散的雨汽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着件程序员标配的格子衬衫，头发微乱，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和探寻，直直地落在闻昭脸上。
四目相对。
他。
巨大的冲击让闻昭瞬间失语，血液仿佛凝固。
程野也愣住了。眼前的女生苍白着脸，靠在病床上，丽的眉眼间却凝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和……一种他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悲伤？还有……绝望的审视？这眼神太沉重了，重得让他心慌。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可为什么……心口会泛起一阵尖锐的、莫名的疼痛？为什么她的眼神会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愧疚？
“你……”程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舔了舔嘴唇，笨拙地开口，“你……还好吗？我在便利店……看到你见义勇为受伤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就想来看看你没事。”他语无伦次，完全没了码代码时的逻辑清晰。
他递过路上匆忙买的水果篮，动作僵硬。
闻昭没有接。
“为什么？”闻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冷意。
程野一愣：“什……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来找我？”闻昭逼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因为你很勇敢，我很佩服这样的人。这种理由不够吗？”
闻昭的眼神有些许松动，但没有说话。
病房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两颗隔着重重迷雾的心。
这一世，他是干净的，是空白的。可这空白，丝毫不能减轻她心头的重量。他的出现本身，就是轮回对她最大的嘲弄。她只想离他远远的，专注于她的历史研究，专注于她这一世能把握的现实生活，她不想再被拖入那该死的宿命漩涡。
程野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强烈的、莫名的悸动还在胸腔里冲撞。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顿悟了什么。是啊，她会把这种关心当成不怀好意的骚扰的。
“祝你早日康复。我先走了。”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闻昭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倒回枕头上，大口喘息着。不是悲伤，是愤怒，是无力，是轮回宿命那令人窒息的嘲弄。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这一世，她是闻昭，历史系的研究生，她的战场在故纸堆里，在还原被尘埃掩埋的真相上，绝不再是在别人的执念与赎罪里！
然而，程野并没有消失。
出院那日暴雨如注，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淹没。闻昭撑着借来的伞站在医院门口，冰冷的雨丝被风裹挟着抽打在她身上，带着入骨的寒意。她正准备拦车，视线却猛地停留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台。
程野。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厚厚的、用透明防水文件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也看到了闻昭，眼神瞬间从放空变得慌乱无比。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冲进茫茫雨幕里逃开。文件袋仓促间落在了地上。
“站住！”
鬼使神差地，闻昭喊出了声。她看着程野像被按下暂停键般定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成断续的银丝。
文件袋露出泛黄的纸页一角。闻昭捡起来，呼吸一滞——这是国图绝版室才能查阅的，她论文最关键的参考文献，扉页上还有已故国学大师的亲笔批注。
“你……是在……”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这本书需要学者资格预约，他怎么弄到的？
“我帮国图修复过防火墙，这是等价交换……”程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论文脚注里标了想引用这个……我觉得只有水果不够，你更配这样的出院礼物。本来是想偷偷给你的……”
他的声音几乎被滂沱的雨声彻底吞没。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闻昭的眼睛。
程野知道自己的行为属实是有点恐怖，尤其是对于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生来说。但是他控制不住，他就是想要这样做。他从新闻上知道了她和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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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在同一所学校，他打听到了她的许多事情。他等着闻昭把那文献摔在他脸上，赶紧终止他的荒唐。
雨幕隔绝了世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两人之间沉重的、几乎凝滞的空气。
闻昭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防水文件袋。书页的触感透过塑料膜传来，带着历史的厚重与冰冷。她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淋透、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傻气的男人，脑海中却轰然炸开另一个遥远而清晰的画面——
第五世。汴梁城破前的某个寒夜。她的府邸门前，静静地躺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古籍。那是她某次无意提过的、早已失传的前朝孤本诗集。
千年来，他讨好她的方式竟一点没变。
好啊。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悄然升起。
既然他非要凑上来，像甩不掉的影子，像无法摆脱的宿命。既然他拥有她需要的东西，拥有她难以企及的能力。既然他甘愿如此卑微地献祭自己……
那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为她所用呢？
凭什么每一次轮回，都是他主导着相遇、纠缠和结局？凭什么她要被动承受？这一次，她记得一切！主动权，该握在她手里了！他不是要赎罪吗？他不是要“为她好”吗？那就让他用她需要的方式来“好”！
闻昭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冻结，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寒潭。她脸上所有激烈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她看着程野，像是在审视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
她一步一步，踩着积水，走到程野面前。
程野被她突然的靠近和这截然不同的眼神惊得后退了半步，心脏狂跳，一种比被厌恶更深的、毛骨悚然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闻昭举起手中的防水文件袋，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不容置疑地命令：
“这本书，湿了。边缘有损。”
她顿了顿，目光穿透雨幕，钉在程野惶惑的脸上。
“你弄坏的，你负责修复。”
“现在，带我去个安静、干燥的地方。图书馆，或者……能让我安静看书的任何地方。”
“立刻。”
程野彻底懵了。他预想中的怒斥、驱赶甚至报警都没有发生。她平静地接受了这本书，甚至……提出了要求？这巨大的转折让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有那句“你负责修复”和“立刻”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图书馆……现在……”他语无伦次。
“你有办法，不是吗？”闻昭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赤裸裸的、洞悉一切的利用，“就像你能弄到这本书一样。程野，证明你的‘价值’。”
“价值”两个字，像重锤砸在程野心上。他看着闻昭那双深不见底、再无情绪波动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她不再是抗拒，而是……开启了一场他完全看不懂、却本能感到危险的游戏。
但他无法拒绝。
“好。”程野转身冲进雨里，“我的车停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