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说血誓不可违。今以榭之命,可换君退兵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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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突然大了起来。
乌尔娜第一个行动起来。她用古语念诵起了安魂咒文。呼鞮则利落地割下乌卢的首级,高举过头顶,向隐藏在黑暗中的侍卫们展示。
“乌卢已死!”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乌尔桓是我们的新首领!”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狼嚎般的欢呼。乌尔桓接过父亲的头颅,转向姬台:“周女,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招式?”
“《大武》之舞,歌颂周武王。”
“你救了我妹妹。”他用只有姬台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欠你一条命。”
呼鞮不耐烦地打断:“天快亮了,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意味深长地看姬台一眼,“周女的奖赏可以等等。”
乌尔桓的眼神变得锐利:“她将成为我的妻子。这是新首领的第一道命令。”
呼鞮的脸色瞬间阴沉,但他只是僵硬地点头,转身去安排后续事宜。
乌尔娜若有所思地看着姬台:“山神没说错,你确实会留下。”
乌尔娜走过来,将沾血的手指按在姬台和乌尔桓的眉心:“山神见证,血盟已成。”
没有人问姬台的想法。好像已经忘了姬台当初说过想要回镐京。
“我不会留下,乌尔娜。我要回家。”
明明立下大功,得到的奖励却是……成为一个男人身边的附属品。
凭什么?
难道他们觉得,这是无上的荣耀?
乌尔娜叹了一口气:“血誓不可违。”
“那是你们强加于我的!非我本意!”姬台抬手去擦额头上的血。
但是乌尔桓的手下沉默地往姬台的方向收拢,形成了无形的牢笼。
乌尔桓和乌卢没有什么区别,全都是拿女人当战功的败类。
怪我还不够强大。现在的我根本逃不了。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乌卢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乌尔桓站在祭坛上,向陆续赶来的部落头领宣布新政:与周人停战,释放部分俘虏,重新分配冬季牧场。
乌尔桓抓住姬台的手高举过头,宣布姬台以后是他的妻子。
人群爆发出欢呼。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姬台望向远方的山峦。那里是镐京的方向。
葛女,这只是开始。姬台在心中默念。
我要回家。这句没有人当回事的愿望这样强烈。
我不信乌尔娜说的什么山神预言,也不信什么血誓。
我不甘心。
乌尔桓,你不会一直是首领。
乌野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乌野利的世界,是辽阔草原上呼啸的风,是骏马奔腾时扬起的尘土,是追逐猎物时紧绷的弓弦。
他不喜欢参与权力斗争。那王帐里弥漫的阴谋与血腥,他厌烦透顶。他宁愿在无垠的天穹下放逐自己,让汗水洗去那些令人作呕的算计。
当他策马归来,风尘仆仆,听闻兄长乌尔桓已掌权,也只是勒住缰绳,望着王帐的方向扯了扯嘴角。犬戎的权力更迭向来如草原上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早已习以为常。
然而,当他在兄长乌尔桓身边,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是草原千百年来的铁律,他懂,也接受。
唯独姬台,他觉得不应该属于乌尔桓。
乌野利搞不明白这种想法是哪里来的。他困惑地攥紧了马鞭,甩甩头,试图驱散这陌生的情绪。
翌日,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大步流星,闯入了姬台所在的西帐。
帐内暖意融融,乌尔娜、戈塔娜、克别依、兰朵……一群部落里年轻活泼的姑娘正围坐在一起,中间是微微蹙眉、认真倾听的姬台。她们七嘴八舌,比划着,显然在教这位来自中原的新夫人学习犬戎的语言。
“哥哥?”乌尔娜最先听到动静,惊讶地回头。她从未见过兄长乌野利脸上露出这般神情——急切得像个迷路的孩子,眼中盛满了困惑,却又隐隐透着……兴奋?
“是来找我的吗?”乌尔娜试探着问。
乌野利的目光牢牢锁在姬台身上,声音有些发紧:“乌尔娜,带着你的朋友们去找乌扎。”他又指了指姬台,“她不用。”
乌扎是地位更高的大巫祝。人群带着困惑和好奇散去,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姬台抬眸看他,眼神平静无波,只当他或许是代乌尔桓传话。
然而乌野利并未离开。他径直走到她面前,盘腿坐下。他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用生硬的、别扭的发音吐出她的名字。
“最近学到了什么?施……榭?”乌野利艰难地发音。姬台的中原名对他来说有点拗口。
“太阳,月亮,星星。”姬台微微一愣,随即用略显生涩但清晰的戎语,念过这些词语。
乌野利注视着她,那双绿色的眼眸在帐内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专注。他用更标准、更流畅的戎语重复了一遍。
“太阳,月亮,星星。”
姬台的好胜心被激起。她不甘示弱地迎着他的目光,更加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重复,发音比刚才更准确了几分。
“太阳,月亮,星星。”
乌野利却摇了摇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距离瞬间拉近。他甚至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再次清晰地、缓慢地示范。
姬台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模仿发音上,只想着要念得更好。她下意识地也向前凑近,红唇微启,模仿着他的口型:“太阳,月亮……”
就在她念到“月亮”的尾音,唇瓣翕动之时,一个极其微小的、意外的触碰发生了——她的下唇,轻轻擦过了他近在咫尺的唇峰。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星星。”乌野利下意识地、气息不稳地帮她念完了最后一个词。下一秒,一片滚烫的红晕猛地从他古铜色的脖颈一路烧到耳根,再蔓延至整个脸颊。
他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向后拉开距离,眼神慌乱地垂下:“对不起。”他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姬台也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意外的擦过而已,这没什么。比起乌卢那个该死的……算了,她不愿再去回想那段不堪的过往。
而此刻的乌野利,大脑一片空白。他来之前,心中翻涌着无数问题:哥哥待你好吗?你在这里快乐吗?你喜欢乌尔桓吗……那些盘桓心头的疑问,此刻全被唇上那转瞬即逝的、羽毛般的触感搅得粉碎。他感觉舌头跟打了结一般笨重。情急之下,一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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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不合时宜的话冲口而出:
“其实我是想祝你……额,新婚愉快?”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一拳!乌野利!你在说什么蠢话?他懊恼地几乎要低吼出来,干脆别开脸。
“你们周人道歉的时候,会做什么?”
乌野利不敢看她,但是飞红的耳根,暗中攥紧的手指已经暴露了一切。
姬台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起了中原一种极其隆重的请罪方式——“袒衣”。虽然用在这里显然小题大做,但她莫名想逗逗这个看起来手足无措的犬戎王子。
“在我们中原,若是真心诚意地道歉,需得‘袒衣’——脱去上衣,露出胸膛,表示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以示至诚。”
乌野利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一凝,心一横,伸手猛地抓住自己皮袍的衣襟,马上就要大力撕开。
姬台赶紧伸手按住了他即将用力的手臂,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眼中漾开一丝真实的暖意,“骗你的!那是非常严重的请罪仪式,只用于大错。你只需要……”她的笑容忽然顿住,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光彩,“只需要送我……”
玉器、丝帛,那些她曾习以为常、触手可及的精美物件,此刻都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原故土,成了再也无法企及的奢望。
“什么?你需要什么样的礼物?”乌野利急切地追问,却看到姬台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落下去。
“只有中原才有的东西。”姬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得像叹息。
乌野利愣住了。他看着她低落的侧影,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水雾般的哀伤。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比任何一次狩猎的追逐都更强烈。
“那我……出趟远门?”
姬台只当是一句无心的安慰,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当真。
乌野利却像是被自己的话点燃了。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锋利猎刀。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手食指指腹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沿着指节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他抬起流血的手指,目光灼灼地、无比郑重地望向姬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草原男儿最神圣的承诺:
“血誓不可违。榭,我乌野利以血为誓,必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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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说血誓不可违。今以榭之命,可换君退兵否?”
多年后,姬台站在城墙边缘,对着乌野利说出了这样的话。
凛冽的寒风卷过城头,扬起姬台的衣摆。她看着阵前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曾在她面前笨拙发窘的年轻王子,如今已是威震草原的铁血统帅。
虽然她从来不信乌尔娜那些关于山神预示的絮语,更不信这世间真有什么不可违逆的血誓。
即使是轮回镜,或者是荔娅子飞拥有的权限,也根本无法探查乌野利当时想的是什么。
当姬台的身影如断线风筝般从城头坠落时,乌野利目眦欲裂,他策马如电,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在那一瞬,那未能说出口的话,在他脑中盘旋,无比清晰、无比灼痛地占据了他全部心神——
“乌野利不需要榭之命也会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