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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唐代丨第二节

作者:莒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四世,乌野利是魏晋时期山中沉迷五石散的疯癫道士盖蓬。


    荔娅几乎是开启轮回后的一瞬间就迅速离开了轮回镜,很快投入了工作。不仅仅是没有兴趣,更是因为她的父亲在她心里根本比不上整个正遭受苦难的人间。


    人间的诅咒文书如雪花般飘落,堆成摇摇欲坠的小山。


    恨海又要开始忙碌了。


    束荷挥手将属于她和伯蒲的那堆文书分成两半:“你左我右。”说着束荷已经拿起了一本文书。


    伯蒲还在对镜整理着自己的发型:“像子飞那样工作会让容貌憔悴的。反正上层知道恨海刚刚重建,没有任务要求,束荷你不用急嘛……”


    “那你的这些文书就归我管!”荔娅一步跨到伯蒲面前,劈手夺过他刚拿起的一本文书,动作快得带风,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我需要增加神力!这些我都包了!”


    “真是干劲十足啊。不过……”伯蒲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荔娅身后那堆已经高过她头顶的文书山,“你确定?”


    这不太妙,束荷无声地看了看从文书中抬起头的子飞。


    别忘了被恨意冲昏头脑的神明会变成什么样。


    子飞对束荷轻轻笑了笑:“让她试试。撞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


    “谁要撞墙啊!”荔娅气呼呼地抱着文书回到自己位置,还不忘顺走束荷那边的一沓,“看我的!”


    文书殿很快陷入几种截然不同的工作氛围中。


    田蓼与采菲速度快得惊人,但偶尔会因为争抢“有趣”的文书而拌两句嘴,给沉闷的大殿带来一丝生气;纫兰大小姐占据了光线最好、最干净的一角,姿态优雅;天倪的手法朴实无华,却异常扎实;共菽与吕隼并肩坐在一张长案后,如同两枚定海神针。


    然而,灵霙和樊娀则成了两个极端。


    灵霙被分配协助梳理一些涉及多重因果、纠缠不清的诅咒文书。这些文书往往需要神明耗费心神去理清源头和脉络。子飞认为,灵霙的轮回空间或许能提供一个纯净的对话环境,帮助神明更清晰地看到核心。子飞虽然拥有查看人间历史任何信息的权限,但她无法看到凡人的真实心理活动。


    灵霙怯生生地点头,伸出纤细的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异常专注。一个极其微小、仅能容纳两道虚影的银色光球在他指尖缓缓成型。


    然而,就在光球即将包裹住文书上逸散出的那团灵魂时,灵霙的手猛地一颤。


    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银色光球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噗”地一声,如同肥皂泡般破裂了。


    “对……对不起!子飞上神……我……我太紧张了……神力没控制好……”灵霙泫然欲泣,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缩成一团。


    子飞连忙安抚:“无妨,第一次尝试,难免生疏。不必自责。”


    与此同时,樊娀的工作则充满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慢”艺术。


    她被分配协助伯蒲整理和归档那些被判定为“轮回可终结”的灵魂记录。樊娀最终确认无误后,引渡其残留的印记彻底“安息”。


    樊娀慢条斯理地拿起第一枚玉简。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悠远,仿佛在透过玉简,观察着一段早已消散在时间长河中的因果。


    一刻钟过去了,她还在看第一枚。


    半个时辰过去了,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看第一枚。


    伯蒲围着樊娀转了三圈,打了两个哈欠,甚至变出一朵小花插在自己鬓角又拔掉……樊娀终于放下了第一枚玉简。


    “嗯。”她缓缓开口,语速依旧,“此魂,生前,为,陶匠。因,所制,陶器,被,贵族,强夺,妻儿,饥馑,而亡。遂,含恨,诅咒,贵族,断子,绝孙。”


    伯蒲翻了个白眼:“我知道!后面呢?结论?”


    樊娀又拿起玉简,仿佛要再确认一遍:“后,贵族,确,因,战乱,族灭。此魂,诅咒,应验。然,”


    “然什么啊!”伯蒲抓狂。


    “然,”樊娀眉头微皱,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贵族,旁支,尚存,一,远房,表侄,流落,他国。若,此人,日后,开枝散叶,是否,意味着,诅咒,未尽?轮回,是否,仍需,继续?需,再,观察,百年。”


    伯蒲一把抢过玉简,快速扫过,“那表侄是个傻子,终身未娶,早饿死在路边了!记录后面写着呢!你这看到的因果够慢的!”


    樊娀眨眨眼:“如此,那,确,可,安息。”她终于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柔和、仿佛能抚平一切执念的乳白色光芒,轻轻点在那玉简上。玉简内残留的最后一丝灵魂印记如同青烟般袅袅消散,归于彻底的宁静。


    伯蒲看着樊娀慢悠悠拿起第二枚玉简,痛苦地捂住了脸。


    另一边,荔娅抓起了一份文书。掌心刚贴上,脸色就变了。恨意如刀,直刺神魂。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跪在雨中,他的田地被贵族强占,妻子被掳走,儿子活活饿死。


    荔娅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绿眸怒火灼灼。她从未得到过的,却在别人的绝望中看得如此清晰,这让她的内心既愤怒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楚的暴戾。


    伯蒲被樊娀折磨得不轻,回去陪伴他的老搭档束荷。大概是多年配合的默契,二人处理得天衣无缝,效率极高。


    另一边,子飞处理的无理取闹型诅咒最是令人啼笑皆非。她面前堆着“诅咒说我坏话的人舌头生疮”、“诅咒比我帅的公子脸上长痘”、“诅咒赢了我蹴鞠的赵三平地摔”之类幼稚的怨念,却处理得游刃有余。


    傍晚时分,荔娅已经累得趴在了桌子上,原本抢来的文书大半都还堆在那里。束荷和伯蒲早已处理完自己的部分,正悠闲地靠在一边。


    伯蒲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她:“小荔娅,这么拼命,是想早点开启父母的第五世轮回?”


    “少废话!”荔娅头也不抬,“你们慢吞吞的,我看着着急!”


    束荷慵懒地抿了一口茶:“恨意那么多,小心撑坏。”


    这不是调侃,是切实的警告。荔娅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像当年的骨力了。


    子飞叹了口气,指尖银光一闪,一份文书飘到她面前:“这份是无理取闹的,给你换换口味。”


    荔娅抓过来一看,差点气笑:“''隔壁王二偷我家的鸡蛋,诅咒他下辈子变鸡''?”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晚上。文书殿只剩荔娅还在挑灯工作。


    恨海的夜晚很安静,只有浪潮和风声。


    荔娅埋头苦干,连申由什么时候来到自己的书案前都不知道。


    申由扫了一眼荔娅书案的边缘,那里躺着申由送她的净心铃。看来,他的东西终于派上了点用场。果然,她还是这样,不需要玉璜,只需要短剑和漆盒。


    申由站了很久,也默默注视了她很久。


    他看到荔娅一如既往地承受着来自人间的痛苦,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忧?还是心疼?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不需要心疼。在人间不需要,在神界更不需要。她现在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比在人间自由得多。


    “荔娅。”


    他走到她身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坐了下来,手掌打开,是新带来的“燃料”。


    “你来了。”荔娅极轻地应了一声,那声音轻飘飘的,带着连日处理诅咒文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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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极度倦怠,仿佛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怎么今天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情不好?”他放柔了声音问道。


    荔娅缓缓转过头,那双失焦的绿眸对上他的视线,里面盛满了不属于她个人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荒芜感。


    “不是我心情不好,是人间……心情不好。”


    那些倾泻而来的诅咒,那些血泪交织的控诉,像冰冷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她,让她感同身受,让她无处可逃。


    他沉默片刻,目光投向那无边无际的恨海,声音低沉下来。


    “人间最近……确实心情不好。”


    战火纷飞,黎民涂炭。


    可我只想要你心情好。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连申由自己都感到惊讶。太流畅,太直白,仿佛剥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一个最简单、最原始的愿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次拉着她去云端躺躺,是从前让她能在溱水射稚,还是……廊下初见的时候,就希望那只小豹子可以因为使者栽跟头的模样开心一下?


    他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口中的邀约理由,所谓“想看到的光彩”,那双阳光下重获自由的灼灼绿眸。


    申由收回望向恨海的目光,看向现在的荔娅,只见那双绿眸暗淡无光。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攥紧了,某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这里不是人间,没有那些束缚人的繁文缛节了,没有无处不在的耳目和侍卫了。可是……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只是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太大的动作。


    他正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盘算着是不是该强硬一点,直接把她带去休息时。


    身旁的人影毫无征兆地软倒下来,毫无防备地跌入他的怀中。


    申由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低头只见荔娅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申由从未见过荔娅这个样子,无论是在人间司徒府那个隐忍的孟姬,还是初入神界那个暴躁又倔强的新神。


    春秋初期,礼崩乐坏初显,但礼制仍旧严苛。申由与荔娅的接触,大部分都是远远的。他从未与谁,尤其是女性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这让他心底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抬起手,股股力量注入她的身体,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头。


    确认她只是睡着而已后,他松了一口气,然后大脑一片空白。接下来呢?他该做什么?恨海如此寂静,只剩下他的心跳声。


    他僵硬地将荔娅打横抱起,走出了文书殿,尽力忽略双臂上的那位神明,在偌大的恨海宫殿里寻找属于她的那间静室。


    当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属于她的榻上,又将薄衾轻轻盖上后,他本该立刻离开,可脚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缠住。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酸涩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他想起了廊下初遇时她夺剑的狠厉,想起了溱水之畔她引弓射雉时眼中重获自由的灼灼神采,也想起了她方才在文书殿里,被不属于自己的恨意压垮后,那空洞疲惫却依旧固执地索求力量的眼神。


    为了那对将你视作弃子的父母,为了这人间所谓的“公义”,将自己置于这无间地狱般的恨意冲刷之中?他见过魔界玩弄灵魂的千百种花样,却从未见过荔娅这种近乎自毁式的、以身为器承载万民之苦的执着。


    值得吗?


    按照申由过去的习惯,他应该留下点什么——一枝新的芍药?一张带着暗示的便条?


    但这一次,他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恨海冰冷的气息涌入肺腑,让他纷乱的心绪强行冷却下来。紫芒微闪,如同最细微的尘埃拂过。他带来的“燃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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