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礼仪之争今日始
“不管什么法子,总要思量周全。殿下是个爱多思之人,若是七哥这里有什么纰漏,殿下念着旧情,不会怪罪七哥什么,怕是会怨到二族伯身上……说不定还会迁怒整个王家……”道痴郑重道。
王琪听道痴没有具体法子,眼神又黯淡下去,不过听到后一句,却露出诧异道:“二伯?为什么殿下会怨二伯?”
道痴道:“谁都晓得尚主的不便之处,七哥觉得这个婚好退么?就算顺利退婚,然后呢?被殿下厌弃的家族,会比闲置的家族要好?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个时候,就算七哥真得个急症,有个万一……落在殿下眼中,说不定都成了二族伯利欲熏心、为了保住功名权势迫害骨肉……”
王琪目光闪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退后几步,跌坐在床上,苦声道:“难道就没有法子了?”
道痴想了想道:“虽说朝廷近些年有惯例,皇家不与勋贵、大臣联姻,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七哥的情形,自然与旁人不同。”说到这里,道:“若是按照规矩,王妃娘家人也要规避,可蒋大人身上带了七品的衔。可见凡事没有绝对。与其七哥再这里焦躁不安,还不如等过些日子抽空禀给殿下,坦诚相对,看看到底当如何行事。七哥是殿下最看重的人之一,又是与殿下打小相识的情分,殿下会体恤七哥苦衷。”
王琪神色好些,瞥了道痴一眼,哼了两声,道:“二郎方才那么紧张作甚?莫非以为哥哥会学那些市井女子去做糊涂事?”
道痴见他嬉皮笑脸,翻了个白眼道:“那么无私的是圣人,哪里是七哥?”
王琪讪笑两声道:“知我者,二郎也。就算晓得会连累家族,哥哥也舍不得这条性命。”
道痴将话讲的这么白,王琪也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就算他对这门亲事再有异议,也不是异动的时候,否则引起世子对王家厌弃,才是得不偿失。
想明白这点,知道着急也没用,王琪反而不想了,道:“哥哥可熬不住了,得过去歇一歇。”说话的功夫,起身打着哈欠回房去了。
道痴长吁了口气,心里才算安定些。
外头街道上的声响越来越大,光线也越发越亮。
道痴起身,趿拉着鞋子,走到窗前,望街上望去,就见外头灯火通明。道路两侧,不知何时站满兵士。
馆驿方向,更是灯光闪烁,亮如白昼。
世子车驾即将起行进京。
道痴看了几眼,心里没有了早先的雀跃,转身重新躺下。
在朝臣眼中,这几日怕是惴惴,想着“一朝天子一朝臣”之类。到了道痴这里,一半的心落定,一半的心又悬起来。
要是自己中不上进士,可是丢大人。
世子登基,大封从龙进京的陪臣属官,随着进京的百六十九人,加上先一步入京的王琪几个仪卫司武官,三分之一是内官,剩下三分之二都要入朝。王琪四、五品跑不了,刘从云与陈赤忠在五、六品之间。
道痴却因年龄尴尬,与这些授官无缘。世子的意思婉转,说是成全他与陆炳两个,送二人入国子监读书。实际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封赏有功之臣,是帝王更替时的常例,可官位真要授予两个未过成童礼的孩子,那也太过荒唐。因此,即便道痴与陆炳两个同世子再亲近,也不再封官名单上。
不过封官没有,犒赏是免不了的,只不知是赐金,还是其他。要是能赏赐下一处宅子就好了……这般想着,道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将到中午,还是被陆炳唤醒的。
随行王府属员中,品官占三分之一、内侍占三分之一,这些人今日凌晨都随世子进京了,剩下五十多人留在馆驿侯旨。
陆炳在跟着范氏半夜起来,送走世子,睡了个回笼觉后,客栈这边住着的王府属员陆续回了客栈,只剩下道痴与王琪没有动静。
陆炳便过来,发现这兄弟竟然睡到下午不起,怕他们有不舒服的地方,忙唤醒二人。
确认两人只是困的狠了,才睡的多了,陆炳方放下心,道:“馆驿那边的名单上,就差两位哥哥了,今晚会安排在那边住。”
道痴无话,王琪摸着下巴道:“殿下今日进宫,剩下这些人入京的旨意,怕是最早也要明天过来。总不能就在馆驿里憋着,要不哥哥带你们去耍耍?”
陆炳闻言,跃跃欲试。
道痴则是摸了摸肚子,昨天车马劳顿,没什胃口,今天又半天没吃东西,五脏庙有些受不住,便道:“先回馆驿同婶娘打声招呼,再在刘三郎报备一下更好些。”
“嗯!嗯!”陆炳笑着点头。
王琪则低头看了自己皱巴巴地衣服一眼,道:“就按二郎说的办。再从刘大猫那里借身衣服换。”
客栈就在馆驿街上,距离馆驿不过百十来丈距离,说话的功夫,三人就到了馆驿。
世子已经进京,这里的守卫就没那么森严,不过是王府随行府卫在当值。
陈赤忠尽管没有品级,可还是随着仪卫司随世子进京,刘从云则被留在馆驿,同两个长吏司的属员负责剩下人的安置事宜。
三人寻了刘从云,报备一声,王琪又毫不客气地讨了身衣服换上。
刘从云也不恼,痛快地给了衣服不说,还约好今天一起用晚饭,要与王琪好生聚聚。
王琪笑道:“作甚要等到晚上晚饭?哥哥早饭还没用。去见过范家婶子后,咱们就出去下馆子。良乡板栗是出了名的,板栗鸡与栗子面发糕都好吃。”
刘从云听着心动,便约好同去。
范氏虽是乳母,可世子毕竟不是孩子(起码世子自己这样认为),她又是外命妇,不好随之入宫,就暂留在馆驿。
三人去了范氏那里,范氏听说王家兄弟要带陆炳上街上转转,即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也少不得嘱咐几句,勿要饮酒之类,毕竟他们虽不是王府属官,却也是王府中人,不知多少人看着,又让他们多带几人,天黑之前回驿馆。
换做其他少年,听到这些絮絮叨叨,怕是只会觉得啰嗦。王琪却是双亲早丧,听到这些,只觉得心里暖呼呼的,应答起来倒是比陆炳更显乖巧。
道痴看在眼中,心里实在不好受。还是他少算一步,当初若是支持王家与陆家联姻,王琪娶了陆灿,那才是最实惠的。既不用亲人规避,又能得到世子看重。
当时他支持王琪尚主,即便晓得对宗房的危害也十分坦然。
因为大明甚是看重宗族,族规有的时候凌驾于国法之上。即便道痴出仕为官,可宗房也能凭借宗家身份,对道痴指手画脚。宗房即便没有压制旁支出仕,可是在官场上也是以宗房为马首,一荣俱荣、一衰俱衰,一笔下不出两个王字。
宗房一门隐退,对于王家旁支族人来说并不全是坏事,自私点说可是说是好事。
现下他后悔这个当初的决定,是因为王琪这几年视他为骨肉,他不愿王琪为难……
京城,正阳门外。
炎炎烈日下,数百京官齐聚在此,迎接嗣皇帝,为首的就是内阁首辅杨廷和。虽说出仕四十余载,成内阁首辅也有十年,可杨廷和不过花甲之龄。
除了是内阁首辅,他还在吏部尚书位上多年。大行皇帝又是个贪玩、不爱理会朝政的皇帝,既信任杨廷和这个耿介的首辅,就不怎么插手吏部事务。因此内外官员升迁任免,除了圣旨恩封之外,都掌握在杨廷和手中。
杨廷和虽不是弄权之人,可久在上位,内外臣工多有敬畏。
此刻,杨廷和望向正阳门内,面沉如水。而站在他身后大大小小的京官们,心里问候杨廷和女性长辈的却是数以十计。
谁说活人不能被尿憋死。真的要出事了好不好。
大家容易么?昨天一大早巴巴地跑去良乡,等了一整天,将掌灯时分,才见了嗣皇帝,也只是见见。一大堆人,除了磕头见礼,也没有别的。乌纱小的,只是后头随大流磕头,官纱大的,也不过是凑到前排。嗣皇帝一句私话没说,只有王府那个老长吏代嗣皇帝说了几句,便叫大家退下。
因今早要在正阳门外迎接嗣皇帝,众京官又连夜回京。
等到今早,没等天亮又过来排队。
尼玛,结果嗣皇帝队伍晨初(早上七点)就到了,大家痛痛快快地跟着首辅大人跪迎嗣皇帝,等着嗣皇帝入宫,文武大臣好走“劝进”程序。
没想到,这礼仪行进到正阳门就卡脖。
嗣皇帝不肯从东安门入宫、文华殿侯见,而要走承天门,入承天殿。
杨廷和却坚持按照之前拟好的“礼仪状”上的行程行事,事情就僵持下来。
几位原本美滋滋地等着“迎立之功”的钦差都傻眼了。他们不晓得嗣天子为何坚持走承天门,也不明白杨廷和为何非要嗣天子按照“礼仪状”上行事。
他们心里都骂娘,觉得嗣天子矫情,杨廷和也太固执,可面上还得劝这个,又劝两个,结果嗣君与阁臣谁都不肯退后一步……
第一百六十二章 阁臣三拒嗣君意
正阳门外的大臣心里骂娘,正阳门房里暂歇的朱厚熜则是满心悲愤。
老长吏袁宗皋脸上皱着核桃,颤抖着嘴唇,无奈道:“殿下……眼看就要到申时下午三点,实在不行,就退一步……”
朱厚熜“腾”地站起身来,咬牙道:“怎么退?到底谁是君,谁是臣?你已经拒绝三次,他竟然还坚持要孤从东安门入宫,不就是想要给孤下马威,让孤认清自己是偏支继统!退了这一次,孤就做个傀儡!与其那样,孤还不若直接回安陆,继续做孤的藩王去!”
袁宗皋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忙望向四周,见屋子里都是王府心腹,并无外人,才挺了挺腰板恳求道:“还请殿下噤声,这样的话让老臣来说,殿下只要等着就好!”
朱厚熜虽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可也晓得袁宗皋是为他着想。要是他出面撕破脸,对方若不妥协就没有回旋余地。加上他还没有登基,名不正言不顺,要是露出锋芒,说不定引得人忌惮,横生变故。
因这个缘故,这一上午的僵持,朱厚熜并未亲自露面,都是由袁宗皋出面与杨廷和应对。
老长吏表现的很坚决,坚持按照遗诏所书,嗣皇帝需由大明门、承奉门入宫,入承奉殿。
原以为仪式已经进行到正阳门,杨廷和会妥协,没想到他却坚持按照之前“礼仪状”的程序进行,不肯让嗣皇帝仪仗从紫禁城正门入宫。依旧坚持走东安门。
袁宗皋虽晓得偏门入宫的弊端,可僵持到现下心里也怕了。
若是因这番变故,使得世子皇位有失,才是因小失大。可是劝着世子隐忍的话。他只轻飘飘地提了这一句,就不敢再多说。
世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看似谦和,骨子里很是傲然。毕竟是王子皇孙,打落地起就是王府独子,王爷、王妃捧在手心上,实不是能忍辱负重的性子。
杨廷和不管出于公心还是私心,只在京城众文武面前。再三驳嗣皇帝的面子,已然是犯了忌讳。
世子方才提及回安陆继续做藩王的话,换做旁人听会觉得是虚张声势;可袁宗皋晓得,这是世子的真心话。
或许世子生在富贵之地。又由王爷亲自教养的缘故,对于权势并不那么热衷,起码表现的很淡然。暂领王府事的这两年,他虽将王府事务管理的井井有条,可也没有事必躬亲。不过是将几个属官牢牢掌握在手心中,时而敲打一番而已,使得老臣不敢欺主。即便他有心提拔府学伴读,也没有将新人立时换下老人。而是安排伴读们在各处学差事。
世子是人上人,小小年纪已经晓得驽下之道。
因晓得世子底线。袁宗皋的腰板就直了。
之前他虽态度强硬,可到底患得患失。
现下则放开许多。遗诏不管是谁草拟的,既已经明发天下, 想要改口谈何容易。就算杨廷和想要反悔,也要看张太后是否愿意。
皇位久虚,杨廷和毕竟是外臣,张太后也得担心是否会生变。毕竟去年有宁王造反,今年又有江彬不轨之事。
只有世子早些登基,朝局才能稳定下来。
从世子暂歇的屋子出来,袁宗皋望着数丈外伫立的文武百官眯了眯眼,心中不无叹息。杨廷和这次真的是有些过了,自家殿下的性情可不如看上去的那么宽和。
杨廷和已经看到袁宗皋出来,面色肃穆的看着他,脸上绷得紧紧的。
袁宗皋并没有急着上前,在杨廷和面前他已经说了三次,旧话重提也没意思。他只要露个面,表现王府这边并不妥协就好,然后就等着宫中消息,张佐已经代殿下去了宫中。
想到这里,他回头往北望了望,耳朵动了动。
北边竟然传来马蹄声响,因今日嗣皇帝仪仗要入宫,所以在正阳门内的棋盘街已经戒严,重兵把守,禁止军民通过。
不过,他的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反而暗暗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身回去见世子。
“殿下,宫里那边怕是来人了。”袁宗皋禀告。
除了传懿旨的天使,谁人敢在这个时候在棋盘街上策马驰行。
世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面上似无多大变化,可袁宗皋还是瞧出其中细微变化。他垂下眼帘,心里明白,刚刚提心吊胆的不单单是他一个,世子心里怕是也悬着。
过了盏茶功夫,就见张佐急匆匆进来,面带喜色禀道:“殿下,太后懿旨下,言皇位不可久虚,既嗣皇帝已在偏殿,文武官员便当劝进!”
世子犹自压制着欢喜,可到底年轻,还是露出几分激动。
袁宗皋与张佐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
正阳门外,文武百官跪接懿旨,却是欢喜不已。
劝进书都是内阁与礼部早就拟好了,既是太后下旨该上了,就那上吧。上了之后,嗣皇帝当然有资格从大明门过,从奉天门入宫。
这场“礼仪状”之争,终是嗣皇帝赢了。
不少人看着杨廷和的背影幸灾乐祸,即便这些日子再一手遮天又如何,等新皇帝登基,格局就不同了……
良乡县城,最繁华就是驿站街与县衙前街之间,王琪口中说着对这边熟,实际上也是第二回来这里。不过是因他在馆驿街外,有两个王家长随留着,才在几个伙伴前充当“地主”。
不管是道痴,还是陆炳与刘从云,对于这京畿市井民俗,都带了好奇。
陆炳与刘从云是初到北地,道痴虽上辈子是北方人。这五百年后沧海变幻,又是另一番味道。
同后世带了东北遗风的京腔不同,现下的京腔是更接近于后世的河北话与安徽话之间。听说大明最早的官话是淮扬话,不过太宗迁都后。后宫中太监与宫女都是直隶选进,皇家的口音就变了。上行下效,官话就有点南北合流的意思。
不过酒楼里的上等席面,不是后世带了鲁菜风格的燕翅席,依旧保持淮扬风味。
对于王琪等人来说,吃惯了重油重辣的荆楚菜,淮扬菜则有些寡淡。
即便那道栗子鸡,也是放了糖。并不怎么和大家口味。
不过坐在楼上雅间,看着窗外街景,也别有一番趣味。
众人吃了席,就在街面上溜达。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北方男子看起来确实比楚地男儿高大,却少了几分斯文。即便偶有穿着儒服的士子经过,也带了彪壮。
街面上抛头露面的妇人,比南方的多,不乏梳辫子的少女。同南方一样。民间女子大多半是天足,偶有不少小脚妇人,不过行走之间除了婀娜,并没有不良于行。
四人在看上街上行人。街上行人也在看着四个少年。除了陆炳面带稚嫩红色面庞不出众之外,其他三个都是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打扮又儒雅不俗,引得不少小妇人侧目。
待路过扇子铺时。倚门的年轻妇人,十八九岁年纪,吃吃笑着上前揽客,嘴上一套一套地介绍着自家铺子里的折扇如何如何好。
众人听着有趣,就停下脚步,王琪还笑眯眯地往那妇人胸脯上扫了扫,不过眼见那铺面半遮半掩,隐隐约约里露出的活计都是高高壮壮,就晓得有不对头之处,并不顺着那小妇人的话进去。
王家那两个长随久居京中,则是忙低声示意王琪速行。
虽说几个少年并不是怕事之人,可也晓得眼下不是惹事的时候,便不再听那小妇人啰嗦,起身往馆驿街去走了。
那小妇人露出不甘之色,可看四人带了健壮男仆,也不敢上前拉客。
待离了远了,王琪问那两个长随道:“可是那小妇人有什么不对?当街揽客,不像是正经买卖人家。”
一个老成的长随回道:“七公子,那个是半遮门。打着开铺子的幌子,实际上是个私窑子。若是被缠上了,少不得破财免灾。”
王琪听闻好奇道:“良乡近日不是整肃治安么?这些人怎么还在?”
那长随道:“抓的都是地痞流氓,这些卖肉的不过是歇业几日。今儿街面取消戒严,她们就出来做买卖了。京城正经人家的女子,即便是贫寒人家,也不会这般没遮没臊地地出来。这些人前妖妖娆娆,装扮的再像良家,也不是正经人。偏上又占着良家的名,沾上了是非不断,轻则中择免灾,重则就要断送性命。”说到这里,压低音量道:“各位公子,良乡除了板栗出名,各式各样的仙人跳也是鼎鼎大名。若是诸位公子这几日逗留此地,还需小心些为好。”
这并不是他多嘴,而是受自家老爷命留在这里服侍王琪,众人出来隐隐以王琪为主,要是王琪等人有个闪失,他也落不下好去。
众人中,除了陆炳,其他人都通晓世情。听了这长随的话,想了想就明白其中缘故。
良乡县是西南进京要塞,不管是进京赶考,还是官绅商人进京都要途径此地,此地又是在京外,治安不像京城那么严,对于那些捞偏门的人来说,大有可为……
最悲惨的不是国庆假期继续宅,也不是宅了还感冒,而是感冒还卡文。晚上昏昏沉沉地,想着早起码字,早起吃完又接着困,翻着明朝礼仪的书籍,昏昏沉沉又一天。欠下的这几章,会在假期结束前补上。每天看新闻过过出游的瘾,然后发现各地人山人海,处处杯具。祝大家过个不拥挤的假期。
猪一样的生活。欠下的这几章会尽快补上,每天看新闻过过眼瘾,然后发现各处人山人海,汗啊。祝大家过个不拥挤的假期吧。
四人除了陆炳年岁还小,其他人也多通晓世情……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进京入驻会同馆
回馆驿这一道上,那长随又讲了两个市井传开的“仙人跳”故事,听得大家面面相觑。
说到底不过是外出商人或士子贪花好色引来的风流债,几个人都是少年,对于男女情事正是的好奇得很,少不得多问两句。
还真没有其他心思,毕竟那妇人身形妖娆是妖娆些,容貌又不是十分出色。不说别的,就是这几人见过姊妹还有自家婢子,出色的也不少。
那长随见众少年不以为意的模样,忍不住道:“几位公子勿要小瞧了这些市井手段,这里头邪着呢。若是上当的都是小门小户的,那又能勒出几个钱?上当受骗的,不乏好人家的公子。”
刘从云摇着扇子道:“莫非她们还有其他手段?”
那长随回道:“小人倒是听过两嘴。除了勾结地头蛇,在官府有所庇护之外,这做‘仙人跳’的分长局短局,有的用药,有的则是这女娘自身的本钱,引人趣味。”说话间有些吞吞吐吐。
王琪听得有趣,刚想要详问,就见刘从云悄悄指了指道痴与陆炳。
王琪便道:“好了,晓得他们不善,不招惹就是,左右在良乡也逗留不了两日就进京。”
陆炳却眉头微皱,犹豫道:“这里离京城这么近,民风就如此败坏,那京城呢?”
单纯的少年伤不起,即便在王府长得晓得眉眼高低,可对于王府外的世界,小陆炳还是太陌生了。
打懂事起受到的教育就是“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如今听闻这等事情,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不是受不了坏人的存在,而是受不了官府的纵容。
那长随瞧着他不痛快,没敢直接接话,望向王琪。
王琪笑着道:“不管什么地方,都不乏捞偏门的。不过京城治安还好,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多,官场人情错中复杂,谁晓得哪条肥羊背后有靠山。就是大街上走个干巴巴的老头,都有可能是个翰林,门下有几个实权学生。”
陆炳闻言,微松了一口气,王琪见状,摇头道:“你就放心吧,敢欺负你的人怕是还没生出来。”
陆炳似有不解,面露差异。王琪道:“不说陆大人从龙之功,升迁在即;就说你与殿下的关系,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你!”
陆炳讪笑两声,道:“我哪好仗着殿下的势。论起与殿下的关系,诸位哥哥与殿下也不逊旁人,到了京里也是诸位哥哥威风。”
换做寻常,王琪听了这话,早要得意起来,眼下却只是冲刘从云扬扬眉,“嘿嘿”笑道:“三郎与陈老大要升官发财了!”
刘从云看了王琪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众伴读中,除去陆炳不算,原本王琪得以尚郡主,成为世子姻亲,最为体面;可世子上京继皇统,王琪的身份则变得尴尬。既是兴王府仪宾,那就没有离开兴藩的道理,除非世子登基,恩封胞姐妹为公主。只有那样,王琪才能留京,可代价是三代亲之内官场隐退。
到底会是哪一种?
世子事亲至孝,两个姊妹又是同产所出,真的能独自在京城享受至高权利,将王府那边抛在一边?
以世子的脾气,更有可能是后一种。
刘从云的眼睛不由睁大,飞快地扫了王琪与道痴一眼。
两兄弟两个却看不出什么,是没想到这点,还是有了应对手段?
说话的功夫,众人就到了馆驿街。
因世子已经移驾,这边的戒严也取消了。只有馆驿这里,还留了两百府卫,还有六十来个王府无品级的王府属员。
范氏嘱咐大家天黑之前回来,现下暮色朦胧,有些迟了。
众人心中惴惴,去了范氏处。
范氏双目泛红,面带泪痕,众人见了大惊。
不待众人开口详询,范氏已经含泪道:“方才京城有使至,殿下今日下午已经登基为皇帝……命我等明日进京……”
众人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就是浓浓的喜悦。即便原本心思复杂的王琪,也露出真心笑容。
这些日子,大家都跟着悬心。没有这遗诏之事还罢,谁做龙椅,也不甘藩王什么事。有了这遗诏的事,世子要是不能顺利登基,那才是灭顶之灾。就是他们这些王府属员,也未必落得下好去。
同性命攸关相比,其他的都要靠后。即便是王琪,虽为自己身份尴尬,可是心里也没想过盼着世子不登基。
范氏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陆炳上前劝道:“殿下顺利登基,娘当欢喜才是,怎么又哭了?”
范氏忙拭泪,点头道:“娘这是欢喜的,娘不哭了。明日再见,要改口了,不能再叫‘殿下’,要叫‘圣上’。”
陆炳抓抓后脑勺道:“叫了十来年殿下了,这乍一改口,还真有些叫不来。”
范氏正色道:“叫不来也得叫,宫里最重规矩,万不可错了规矩,给殿……给圣上抹黑。”
大家闻言,都望向范氏,陆炳有些疑惑道:“娘,咱们也能进宫?”
范氏道:“不单单是进宫,圣上的意思,是命我带你暂居宫中。”
陆炳即便对皇宫有些好奇,可也晓得宫里都是贵人。王妃慈爱,平素免了阿娘的肃拜之礼,在后宫贵人跟前,阿娘岂不是要肃拜不停了。因此,他脸上不见欢喜,反而露出几分担忧。
范氏摸了摸儿子的大脑门,道:“圣上初入宫中,总要有人照看。即便圣上不提,王妃未至,我也要主动求着入宫的。”
陆炳点点头,道:“儿子晓得了……”
一夜匆匆而过,众人心思各异。
次日,却都是早早起了,每人脸上都是欢喜。
除了这二百六十来人外,世子出行所带的行李物件,还有之前护卫大部队行军所带的后勤辎重,都在馆驿。二百多人骑马,簇拥着几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了良乡。
道痴与陆炳等人,都骑马随在范氏的马车左右。
晨初(早上七点)出发,一个半小时就到了京城。
现下的京城,还是太宗时的规划,正方城,开九门。不过因京城人员增多,民生繁衍,住不开了,南城外修建了不少屋舍,时日久了,形成了城外城。
不少京卫驻扎此地,宿卫治安,看起来倒有条不紊。
不过因没城墙的缘故,官绅富户有钱的,还是会在城里置宅,毕竟蒙古寇边不是一次两次,就是打到京城城门下也是有的。
城外住着的,多是商贩庶民,看到官道上浩浩荡荡的车队,护卫都是军爷装扮,便都远远地避开。
眺望前面巍峨的城墙,陆炳与刘从云都不由带了几分亢奋。就连道痴,也凝神望去。
大明建都燕地,因“天子守国门”这一国策,京城城墙修建的极为高大巍峨。同后世京城突破两千万的常驻人口相比,这个时候的京城人口数不足七十万,因此看在道痴眼中,这连绵不断的屋舍,川流不息的行人马车,实在不算什么。
他更满意的是自然环境,只觉得天更蓝,草木更绿,道路更宽阔。
陆炳可是忙不过眼,对于从没离开过安陆的少年来说,京城实在是太壮观、太繁华,人太多。
南城墙共开三个城门,中间正阳门,西边宣武门,东边崇文门。正阳门是京城正门,是皇帝出行所过之门,平素都关着。军民进京走宣武门与崇文门,因崇文门设关税衙门,所以商人货运通行此门,其他人走宣武门。
道痴等一行人,两百府卫,进了宣武门后,便有人接应,安置在天子近卫营驻地。范氏与陆炳两个,则是由内官引入宫,其他王府属员,则被引往兵部衙门所在的会同馆安置。
那里本是安置外藩使臣的,后来各地藩王使臣与地方官员进京办差,也有留宿在此处。
会同馆本分南馆、北馆,每馆三百七十六间房,各分六所。昨日随着进京的王府随从,内官已经随着新帝入宫,品官则是入驻南馆;今日进京这些人,则是入驻北馆。
会同馆隶属兵部,负责的不过是正九品官大使,与副九品的副使。
可是眼前带了几个官员,在北馆门口满脸温煦的官员,明显不是正九品的配置,因为补服上绣着孔雀。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鹌鹑(九品 )的官员,扬着嗓子给大家介绍,兵部某侍郎在此,迎接诸位从龙功臣。
道痴与王琪对视一眼,很是无奈地率着众人跪下。
那兵部侍郎早已打听清楚,晓得次日进京的都是无品王府属员,可是心里明白现下无品,不代表明日、后日无品。
新皇登基,加恩分封旧属,也是历朝历代惯例。
换做昨日那些人,本就是品官,说不定升官后,就是同殿为官,就是一个、两个品级高于他们这些人也保不齐。今日这些人,毕竟尚未出仕,即便加封、五品、六品顶天了。
不过关于新皇的消息,京城诸大佬早已打探得差不多。
晓得新皇有几个伴读,不可与常人同……
第一百六十四章 会同馆三郎来访
不等王琪跪下,那侍郎已经上前一步扶住,面带温煦道:“这是王家七郎?都不是外人,很不必如此。”
大家都站着,王琪也不乐意跪,顺着起身,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这“不是外人”从何处论起。
那侍郎摸着胡子笑道:“本官与尊伯父是同年故交,已经相约结为儿女姻缘。”
王琪心中惊诧不已,前日与二伯父分手时,还不曾听闻此事。这才隔了一日功夫,身为刑部侍郎的伯父就与兵部侍郎家结为亲家,好快的速度。二伯家三哥已经娶亲,四哥原议过一门亲,没等下定,对方就病逝,亲事不了了之,这次与兵部侍郎家结为姻亲的当是四哥了。二伯父家没有嫡女,两个庶妹还小。
对方一侍郎,也没有白攀亲的必要。王琪便遵从这侍郎的要求,将口中称呼从“冯大人”换成“冯世伯”。
众目睽睽之下,说两句话拉了交情,冯侍郎便望向道痴与刘从云两个:“这两位才俊是?”
王琪介绍道:“这两位都是侄儿同窗……”说到这里,指着刘从云道:“这位是刘从云,仲德先生高徒。”说罢,又指了指道痴道:“这是王瑾,乃侄儿族弟。”
冯侍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有数。这陪着今上同车进京的是年少的这个,年长的这个是袁宗皋的弟子。两人都是伴读出身,小小年纪。又有功名在身,前程不可限量。可惜自家未出阁的女儿只有一个,已经许给王家。要不然挑个天子伴读做女婿,也是好事。
到底是三品大员。除了对三伴读各聊了两句外,对于其他王府属员不过点点头,就吩咐会同馆的人带下去安置。这一批从龙旧臣中,最有前途的不过三伴读,其他人以王府无品属员授官,不会高于六品,冯侍郎觉得见个面就够了。
对于三伴读,冯侍郎虽与王家有姻亲。可最关注的不是王琪,本是道痴。可待见面,见他面上尤带稚嫩,热络就减了几分。即便今上再看重又如何。三五年上不了朝,三五年后谁晓得圣眷如何。倒是对刘从云多问两句,仲德是袁宗皋的字。袁宗皋可不单单是王府长吏,还是兴献王与今上父子两人的老师,昨日在数百京官面前与首辅杨廷和对峙。为新皇帝争得从大明门、承天门入宫的权利,是御前第一红人。
刘从云察觉出冯侍郎态度的变化,望了王琪一眼。
他的确与袁宗皋师生相称,不过只是挂名而已。因他这两年在长吏司学差事勤勉。袁宗皋颇为看重,偶尔指点一二。
王琪这样说。算是抬举他,即便他没正式出仕。相信用不了两日,京城官场也多知晓他的姓名。
王琪对刘从云笑笑,露出一口白牙。花花轿子人人抬,不过是说几句好话而已。让大家关注刘从云,总比关注二郎强。
冯侍郎并没有在会同馆久留,与三人说过话便带着从属走了。
会同馆每馆分六所,每所就是独立的院子,四周都是房子,北房曰“照房”,其他三面为“厢房”,每面九间,三间一个隔断,院子中路是工字房,为宴堂,穿厅,后厅。
因王府品官都安置在北馆,南馆空着,所以三人轮上了头所照房。照房九间,三间一套,正好一人一套,很是宽敞。
三人却顾不上欣赏这会同馆格局,稍加梳洗便相约去北馆打听消息去了。
结果沿着北馆六个所找了一圈,袁宗皋不在,陆松不在,虎头不在,陈赤忠不在,邢百户不在,蒋康、蒋寿皆不在。
能说得上话的都不在,留下的多是两眼一抹黑,只晓得世子昨日下午登基为帝。
三人出了北馆,面面相觑。
王琪迟疑道:“大家都在宫里,咱们怎么办……”
道痴想着方才缺席的那些人,王府属官中,文官除了袁宗皋基本都在,武官与蒋家几个姻亲则是一个不剩。看来世子在行汉文帝行事,进京后先抓军权。不管是外戚,还是权臣,这下想要闹得什么,也成事不了了。
可是,怎么拉下了王琪?
刘从云合起扇子,敲打掌心,道:“既进京了,是不是先传信给殿……给圣上,看是否能面见圣上,给圣上请安。”
王琪闻言,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神情犹豫。
三人都没出仕,即便是新皇伴读,也只有等着旨意的份,暂时没有上前的资格。冒然寻到宫门,倒显得他们三个轻狂。
加上身份的缘故,王琪还没想好如何向世子求助,所以能避就先避些。
刘从云显然也想到避讳处,道:“既是不好寻去,那就等。等到晚上老师从宫里出来,再做道理。”
道痴与王琪也没有其他主意,三人便有回到南馆。
没等到头所,就见几个人站在头所门口。
见到三人踱步回来,那几个人都往这边望过来,其中有两个穿着官服,还有几个穿着儒生服。
未等近前,道痴便认出几个,穿着官服的除了给他们安排屋子的馆副之外,还有王琪的堂兄王瑄。穿着儒生服的,则是面带激动的三郎,另外一个略年长的的则是张庆和。张庆和旁边的面生儒生,十八、九岁年纪,圆脸笑面,看着性情软糯,随着张庆和望向道痴,带了几分莫名亲切。
“二哥,三郎,张姐夫、高姐夫……”没等近前,王琪已经欢喜出声。
听着这称呼,道痴多望向了那圆脸儒生一眼。容娘嫁到姨表兄家,夫家姓高,这“高姐夫”应该就是容娘之夫高孟翔了。
先是一番厮见,主角是道痴。因王琪在京城一月。最初消息未明前隐身,后来遗诏从王青江那里得了准信后,“警报”解除,该见的亲戚都见了。
他心里明白。三郎与两位姐夫联袂而来,定是来见道痴的。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谢过了馆副后,王琪便请大家进宴厅说话。
王瑄当值,还需回衙门,便没有随着进去,临走前嘱咐王琪与道痴,这边得了闲就家去。王三郎与两位姐夫少不得又谢过王瑄。毕竟这里是兵部衙门内,若是没有王瑄相送,几人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
刘从云虽也跟着见了一圈礼,可见都是王家人与王家亲戚。便知趣地告辞,留下他们自家人说话。
后厅里,没有外人了,三郎拉着道痴,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略带惆怅道:“将一年不见,二郎比我还高了!”
道痴闻言,也看向三郎,心中大惊。王三郎进京不及一年,怎么熬成这个模样。不由皱眉道:“三哥要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生了!”
三郎清瘦,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有些发青,看人时眼睛不是眯缝一下,看着就了孱弱,失了少年的朝气。
王琪在旁边,一边与张庆和、高孟翔等说话,一边留意旁边的小哥俩。听到道痴的话,他忍不住插嘴道:“就是,三郎是是不是熬的忒狠些?本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这般不爱惜自己,就算读读的好些,身体熬垮了,还顶什么用?”
三郎讪讪道:“没大熬,只是在长个子,才显得单薄。”
王琪轻哼一声,道:“还强嘴?能唬了谁去?”说到这里,转向高孟翔道:“高姐夫,大姐姐就不训训三郎,怎容他这般糟蹋身体?”
高孟翔犹豫了一下道:“容娘说过三郎几遭,三郎想要明年下场,这大半年多在国子监里。”
王琪听了,望向王三郎,满脸的不赞成:“就算想要下场试试,也不当如此拼命。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在他看来,王琪院试失利,泯灭众人,乡试想要一试而就不太现实。第一场试试手,重点放在四年后还差不多,毕竟四年后王三郎才十八岁。
王三郎则望向道痴,带了几分坚定道:“我想与二郎一起下场。”
王琪也跟着望向道痴,道:“二郎也明年下场?你们都急甚?这不是让哥哥们羞死。”
道痴苦笑道:“连虎头都出仕了,我也不想再蹉跎。”
王琪缄默,道痴这次不再授官名单上,已经照王府众人落后一步,要是再晚几年出仕,谁晓得今上还记不记得旧日情分,还是早出仕要妥当些。
王三郎真心笑道:“二郎一定行的。”
道痴心中一软,道:“三哥如此刻苦,也定能如愿。”
王琪看看王三郎与道痴,又看看旁边的张庆和与高孟翔,见四人都是儒服装扮,且都是读。两个是生员,两个是举人,只有他是个童生,再就科举大放厥词就有些不恰当。
王琪只能横了王三郎一眼,道:“三郎还是当哥哥的,难道就这样以身作则。二郎上京,叔祖母好生牵挂,本还指望你这当哥哥的照顾一二。哼哼,瞧着三郎读忙的架势,是不得闲暇了。”
王三郎忙道:“不忙,不忙,我能照顾二郎。”
张庆和露出几分无奈,对道痴道:“二郎春日时来信提及京城置宅,我托人打听了几处,有两处差不多的,都在西城,一处两进,一处三进。照我的意思,本是属意那两进的宅子,既家中丁口少,宅子大了也空置。没等去信与你商量,赶上姨妹与三郎来探望你姐姐,不知她们姐弟几个是怎么商量的,认定了三进的宅子,就先买了下来,还不许我告诉你,如今一个半月过去,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年后,道痴是在给顺娘的家中提及帮忙看看房宅之事,可只是说着帮忙留意,回信中并没怎么提,没想到此事已经办成。
三郎笑道:“实在是难得遇到那个胡同有宅子卖。”说着,对道痴解释道:“新宅子跟家里老宅子一个在胡同东,一个是胡同西,中间就隔了七、八户人家,走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皇城君臣再相聚
对于三郎与容娘的善意与接近,他愿意接受;可对于十二房,则是敬而远之。同一个胡同住,成了街坊,是不是距离太近了?
道痴心下不禁踌躇。
可三郎满脸期待的神情,加上听张庆和的意思,不仅宅子买了,连收拾都收拾得差不多,那再说别的就没意思。
道痴只好领了这份好意,不过嘴里没忘提一句:“谢谢三哥,不过‘亲兄弟,明算账’,买宅子与收拾屋子的银子是多少,三哥得告诉我一声。若是没算清楚前,我可不搬。”
三郎晓得道痴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加上容娘早就提醒过他,不能好心办坏事。他们姐弟两个并非送不起宅子给道痴,只是以道痴的脾气,不会受这份馈赠。毕竟外九房还有王宁氏在,加上顺娘也在京中。
因此,三郎便没有啰嗦,听了“亲兄弟,明算账”这句,反而隐隐带了欢喜,从怀里掏出房契、地契,还有一份买房合同,递过来道:“宅子用了这些个,是我与两位姐姐先垫上的,两位姐姐每人三百两,我用了六百两。至于收拾屋子那些,二郎就不要再说。收拾屋子能用几个花费?若是二郎再计较那个,就没意思了。”
三郎这般张罗,不过是为的一份兄弟之情,道痴接了道:“那就谢谢三哥。”
三郎摆手道:“又不是外人,作甚谢来谢去?”
兄弟两个其乐融融,王琪看着心里泛酸,道:“三郎就记挂二郎,忘了我这个哥哥?”
三郎与道痴亲近了一会儿,将正事也交代清楚,听了王琪这话,便觉得自己不对,忙换了座位,与从堂兄叙话。
高孟翔与道痴虽初次相见,不过晓得他是自家妻子的异母兄弟,虽说出继出去,名分上远了,可瞧着这姊弟几个的相交往来,又同手足无异,便颇为关注。今日被妻子打发出来,也毫无怨言。结果发现这个小舅子容貌俊秀,言行端正,不禁心生好感,道:“你姐姐常常提你,自打晓得你会进京,就掐着手指头算日子。勿要外道,常来常往方好。”
不知是不是姨表兄妹的缘故,高孟翔除了脸型与容娘不同外,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因此,道痴看了,觉得面善,也就少了生疏,道:“我也想容娘姐姐,等王府这边有了安排,我少不得要要到高姐夫家探望容娘姐姐,高姐夫勿要嫌扰就好。”
听到道痴的称呼,高孟翔一愣,随即晓得自己说话唐突了,旁边坐着的才是道痴的“亲姐夫”,自家娘子名分上只是族亲。
他不由涨红了脸,道:“不叨扰,你……容娘姐姐的意思,在迁进新宅子前,你若是不闲寒舍简陋,就来家里住。”
容娘确实这样交代,并不是逾越身份落下了顺娘,而是晓得张家宅子不宽敞。张家本不是大富之家,进京又是为了备考,并未打算久居京城,因此即便置了宅子,也不过是二进院。顺娘上有公公,下有小叔、孩子,家中并无空房。
见到高孟翔这般腼腆,道痴心中真是啧啧称奇。容娘那爽朗的性子,许给这样一个性子绵柔的夫君,两人脾气也差的太远。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这就是互补,容娘是个爱拿主意的,要是真找个脾气硬的夫君,硬碰硬下来,未必能落得好去。
王杨氏为女儿选了这么一个女婿,也是一片爱女之心。
张庆和并不多话,可道痴也没有冷落这位姐夫。
虽说张庆和成亲没多久就阖家北上,可在成亲前与道痴这个小舅子也有过往来,两人倒是也能说得上话。
张庆和也发出邀请,让道痴在这边可以自由出入后,便过去住,骨肉团聚。
方才高孟翔的邀请,道痴都含糊过去;张庆和这里,自然不好应下,便道:“住不住的且不说,好酒好菜姐夫可要多预备两桌,待能抽身出去,少不得过去看姐姐与小外甥。”
张庆和也是通透的,自然晓得有三郎与高孟翔在,没必要在嘴上话亲近。
大家闲话家常,气氛正好,就见院副急匆匆奔过来,道:“两位王公子,宫里来人了……”
大家立时熄了音,从座位上起身。
众人都望向王琪,王琪神情有些呆滞。
道痴见状,上前道:“可是传旨我等?”
院副摇头道:“不知是传旨还是其他,由我们大人陪着,已经往头所来了。”
头所除了三伴读,虽也住了十来人,可都是籍籍无名的王府属员。既是宫中来人往这边来,那八九是寻三伴读的,因此院副才会急匆匆来报信。
王琪已经醒过神来,忙开口谢过,对两位姐夫致歉一声,招呼道痴出迎。
兄弟两人刚宴厅门口,就见大门外进来几人,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新皇身边的内侍黄锦。
见到王家兄弟,黄锦忙急行两步,道:“七公子,二公子,圣上听说诸位到京,吩咐奴婢来接两位公子与刘公子进宫。”
这番模样,看的陪着前来的大使与馆副暗暗心惊。
看来这三伴读的分量,比想象中的还重些。
新皇登基,多少大事等着,可还专门遣人来传召这几人入宫。自家对这几个少年殷勤一些,总没错处。
夏日天热,门窗都敞着。院子里动静,厅堂上看的真切。
张庆和与高孟翔看的心里直纳闷,因为这来传人的内官不仅对王琪恭敬,待道痴也颇为恭敬。反而随后得了消息过来的刘从云,态度只是一般。
张家没出仕,高家老爷是翰林官,对于官场上的消息都不怎么灵通。
换做六部九卿的堂官,消息灵通的,就不会这样惊诧。
宫里传召,自然要去,王琪与道痴两个转身与两位姐夫致歉一声,约好过几日在聚,便随着黄锦进出了兵部衙门,进了皇城。
此时的京城,外边是京城,中间是皇城,里面才是宫城。皇城的面积,有九个宫城那么大,除了宫城,太庙、社稷坛、西苑,内廷二十四衙门都是其中。
后世皇城遗址只剩下红墙根儿,现下却是各色俱全,重重叠叠的建筑。行来行去的内官与廷臣,颇为热闹。
道痴等人却无暇赏阅,随着黄锦穿过一道道的宫门,终于到达乾清宫。
此处是皇帝寝宫与平素处理政务之处,新皇入宫后也在此处。
黄锦进去禀告,三人在外等着。
片刻功夫,黄锦就回转过来,低声道:“礼部几位大人在,三位公子稍等小许。”说罢,引三人到南侧值房候着。
三人自是无话,即便与黄锦相熟,也不好打听御前之事,否则就有刺探之嫌。
道痴便问起范氏与陆炳。
黄锦道:“夫人与大公子住在乾西二所,离这不远。”
听到“夫人”二字,三人都有些怔住。
按照大明律,只有一二品官员妻才能称夫人,陆松之前的品级是正五品。
“陆大人高升了?”道痴道。
黄锦欢喜道:“上午的旨意,陆大人升了后军督府都督佥事。”
后军督府都督佥事,正二品,是后军都督府的三把手。后军都督府则是掌管北方与京城卫所,陆松虽不是正一品的主官,可是既是新皇亲自任命,目的也是都督府下的兵权。
正五品升正二品,官场上“九年两级”的惯例在皇权面前,都成了渣渣。
“袁大人与其他人呢?”道痴问道。
虽晓得新皇会恩封随之进京的从龙功臣,可没想到这样快,道痴也忍不住好奇,多问一句。
这些没什么可保密的,黄锦便痛快道:“袁大人升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蒋舅爷袭了玉田伯,蒋家两位公子一个为锦衣卫指挥使,一个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张公公升司礼监太监,其余人等,亦各有封赏。”
三人听了,心中大定。
袁大人且不说,陆松接受京卫,蒋家兄弟掌握了锦衣卫,张佐掌握了司礼监,内外廷即便还有其他动静,新皇也有了说话的余地。
刘从云虽平素镇定,眼下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陈赤忠现下是何职?”
黄锦方才说的那些人,不是王府文武头脑,就是王府姻亲,即便品级升的高,也看不出什么。只有陈赤忠,与他们出身一样。
黄锦道:“陈公子入了金吾前卫,授正五品千户。”说着,转过头对道痴道:“鼎山公子授了千户,依旧在御前当差。”
金吾四卫是带刀侍卫,御前当值。陈赤忠不过十八岁,初次授官,正五品已经不低。
虎头既是在亲卫,得新皇看重,品级高些也说得过去。武职不同于文职,勋贵子弟恩萌授官,或者家中有世袭爵位的,十多岁袭个三、四品官都不乏其人,虎头十四岁正五品反而没什么扎眼的。
王琪本有些忐忑,不知当如何与新皇说亲事,不过到了眼下,心里反而定了。
自己算是什么,哪里有资格来挑剔皇家亲事。除非自己为家族,舍了自己的性命前程,否则多说多错。
新皇登基方一日,宫里宫外的权利都抓到手,是个心中有大丘壑之人。
自己那门亲事,只有皇家反悔的余地,自家除了等待,再无其他法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乾清宫众人承恩典
嘉,美也,善也,吉庆也;靖,平也,安也,太平也。嘉靖,皇亲自选定的年号,兴王世子如今就是嘉靖皇帝
昨日张太后懿旨下来后,文武大臣就上了劝进表,拟定的年号是“绍治”绍,继承之意;治,安定“绍治”为年号,也是隐晦地表现了后宫与前朝对皇的期待
实在是大家被正德皇帝折腾的狠了,希望皇帝老老实实,接下来的日子能太平些
可是他们忘了,正德少年即位,狂妄肆意;这嗣皇帝也是少年,不知弯腰前面的皇帝任性独断,后边的也不是性子绵软的
对于“绍治”这个年号,嗣皇看过就是否了
张太后与群臣为尊者讳,想要美化正德,皇无心拦着也晓得自己拦不住,可不代表他就默默就接受这个年号
要是接受这个年号,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好了,是“继承前任的光辉”;若是有瑕疵,则会受到各种谴责,不是费力不讨好是什么
于是,皇帝直接给自己选了“嘉靖”做年号
文武大臣见识了皇帝的执拗,自然不会希望再来一次君臣对持,年号的问题就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兴王世子,经过各种仪式后,也从嗣皇帝登基为皇帝,年号嘉靖
算下来道痴三人与嘉靖分开不过一日,可到了御前,三人都能发现嘉靖的变化
仿佛一昼夜间,嘉靖就长大了几岁似的,眉眼间多了几许威严,望向三伴读的眼神明亮中带了审视
他的目光从道痴与刘从云身上滑过,落在王琪身上,眯了眯眼,伸出胳膊道:“平身”
不管是这巍峨的宫室,还是旁边雁翅排列的大小内侍,使得场面肃穆起来
看着三人都低着头带了拘谨,嘉靖不由皱眉,摆摆手挥退了一干内侍只留黄锦、高康两个在旁
“坐,无外人在,还是自在些,要不朕真成了寡人”嘉靖的口气中带了几许寂寥
王琪带头入座看了嘉靖两眼,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道:“皇上,我真是为难得不行直视天颜不恭敬,可一日不见心里还真是想念皇上的紧看着皇上气色还好,总算是心里安生了”
若是其他人听了这话,或许会觉得王琪言语轻浮谄媚,可嘉靖却听出其中的真情实意
昨日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进城,将王琪等人留在良乡,是他给王府留下的后路他即便没有直言,可是在言语中也留出“托付”之意若是他进京后真有不妥,王府无子国除那能代他照看生母、乳母与姊妹的只有王琪
嘉靖对王琪的信赖比王琪晓得要多的多
说到底,他只是少年丧父的少年,在亲人属下面前表现的再坚强,也有脆弱的时候
因此,听了王琪的话,嘉靖不仅不恼神情反而舒展许多,望向王琪的目光也带了亲切
刘从云看在眼中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大家同为王府伴读,即便王琪与王府有旧也是儿时情谊,稍大些出入王府就少了嘉靖之所以如此信赖王琪,说到底还是因将王琪视为姐夫的缘故嘉靖无兄弟,两位郡主是血脉至亲
当初三郡主选婿的风声传出来,刘家不是不心动的,只是怕牵连到他两个兄长的前程,才犹豫不定
不过换做其他人做仪宾,嘉靖也未必会信赖自此王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又因王夫人遗产与家族有嫌隙,能依靠的只有兴王府
道痴在旁,则是再次感叹古人对血脉亲缘的看重不管陈赤忠、刘从云如何表忠心,自己这一路上如何想方设法拉近与嘉靖的关系,在嘉靖心中,最信任的还是将成为姻亲的王琪
“七郎,朕到京中,最放心不下王府,还要辛劳七郎为朕分忧”嘉靖看着王琪,带了几分恳切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是半点不显,起身郑重道:“愿为皇上效力,但请吩咐”
嘉靖欣慰地点点头,道:“朕将使人往安陆迎母妃与三姐、小妹进京,即便礼部安排了钦差,朕也放心不下,恨不得亲往,七郎代朕走一趟,毕竟你也不是外人”
王琪强笑应了,面上有些涨红
嘉靖只当他腼腆,笑着吃了一口茶,望向刘从云道:“从龙之臣,多有封赏,陈赤忠等人已授武职然,文官用人与武官不同,年资排辈,不易幸进朕的意思,想留三郎在内阁任中书一职,不知三郎可愿否?”
中书舍人,只是从七品,比陈赤忠与虎头的正五品相差太远,不过刘从云闻言只有欣喜,忙起身道:“臣愿意”
内阁中书,即便品级低,却是天子近臣皇上与杨阁老昨日对峙之事已经众所周知,安排伴读入内阁为中书,要说没有监视阁臣的意思谁也不信
内官与武官随意授个四品以上的高品级,影响不大;文官这里,却复杂的多若非如此,王府这么多人,也不会只有袁宗皋一人升了正二品其他人就算嘉靖想要加恩,也没有那个资格
王府文官是授了不少五品、六品京官,前提是那些人原本就有品级,或者没有品级,年岁到了,去六部混个司官实在不堪用的,还有外地辅官可派
刘从云看似授官品级低,可能进内阁,成为帝王耳目,以后的前程不是外头那些五、六品的散官能比的
见刘从云知趣,嘉靖脸上的笑意又重了几分,望向道痴,道:“二郎年岁不足,授官过于儿戏,朕为二郎准备的是份诰赠”说话之间,冲旁边侍立的高康点点头
高康躬身退后几步,从南窗下的大书桌上取了一份黄绸卷轴过来
诰命与赦命,是封赠官员散阶或是恩推父母正妻的文书五品以上为“诰”,五品以下为“赦”生着为“封”,逝者为“赠”
对于道痴来说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早晓得授官无望的他,本以后嘉靖会赏赐财帛,没想到是份“诰赠”
不用说这是赠封嗣父王青洲可代表的不仅仅是死后哀荣,活人也跟着受益有了这个,自家就不是秀才门第,属于官宦人家住宅应酬等都会升级不仅故去的刘氏有品级,在世的王宁氏身上也有诰命
“谢皇上恩赐”道痴颇为动容,恭敬地双手接过诰赠文书
他是为嘉靖费了些心思,可也不过是引导着其翻翻史书,对于京城局势提前有所准备而已能得到这份诰封真是心满意足
嘉靖特意准备了这份诰赠,多少也费了些心思,见道痴领情,心里也熨帖许多
对于这个时候的人来说,科举入仕,恩泽父母先人,是至高成就王琪与刘从云望着道痴手中的黄色卷轴,都带了几分羡慕
王琪的心中则带了忐忑
随嘉靖进京的众伴读中只有他没有授官
饶是心中百转千回,可见到嘉靖递过来的腰牌时,王琪也难掩惊喜
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在从龙之臣中,仅次于蒋庆山、袁宗皋、陆松与蒋家兄弟,是众伴读中品级最高者又在锦衣卫,可见嘉靖对王琪的信赖与看重
嘉靖的口气却带了不足道:“七郎本不是军籍,之前又没授官要不然也不会只区区指挥佥事”
道痴与刘从云对视一眼,明白嘉靖未尽之意看来他最信任的还是王琪而不是蒋家那两个表亲对于王琪官职在那两人之下,他似有不满
王琪却晓得自己的分量,一个外乡小子,入值锦衣卫,还做了四品头目,这已经是幸甚要是真让他做一把手、二把手,他还真未必能撑起那一滩来,说不定还要丢丑……
从乾清宫出来,三人都神清气爽
不管是道痴这样的“投资者”,还是王琪与刘从云这样的“幸运儿”,都觉得回报颇丰,心满意足
尤其是王琪,多了几分底气
即便将来因尚主的缘故,连累伯父与堂兄们的仕途,可是他入了锦衣卫,就又多了一条路即便耽误了堂侄们科举之路,但也可以换个法子补偿,选资历好的侄子入值锦衣卫,王家在官场上就多了一条路
他能做的,就是在锦衣卫混资历,等到退下来时,混个世袭指挥使或是其他,如此一来照佛家族一、两代人不是难事
心情大好后,王琪就盯着道痴手中的诰书等出了宫门,立时夺了看过,见上面书的是“奉议大夫”,嘟囔道:“皇上近来器重二郎,还以为会赠‘中顺大夫’”
“中顺大夫”是正四品散阶封号,“奉议大夫”是正五品
道痴道:“皇上圣明”
这两日封赏从龙属官,看似一顶顶官帽送出去,可不管是皇亲,还是文武大臣,对于此事都没有异议,这也说明嘉靖的赏赐在众人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官职多在正四品止几个品级高于正四品的,也多有因由,并没有刺众人的眼
道痴即便担了“伴读”之名,可年岁在这里,加恩先人已经是特例,正五品正好,要是正四品说不定就要引人口舌
王琪也想到此处,叹道:“皇上也不容易”
道痴想着王琪后日就要随钦差出京,道:“这诰封就请七哥带回去给祖母,等祖母上京时,往来馆驿也便宜些”
得了这份诰封,王宁氏就是五品太宜人,北上京城有资格入官驿落脚
王老太爷已经允诺,入秋后会安排王珍送王宁氏北上想着王宁氏年过花甲,道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恨不得亲自去接进京
可是他得了嘉靖吩咐,下月初入国子监读书,抽身不能,只能托给王琪
王琪犹豫一下应了,对刘三郎道:“三郎,我后日就要出京,这两日要带七郎去二伯家,就不回会同馆了”
刘从云明日起要入宫当值,现下也急着寻长吏司的旧友打探消息,就在皇城门口与王家兄弟作别
皇城外是六部衙门所在,兄弟两个直到出了天街,才雇了辆马车,却不是往侍郎宅,而是往顺娘家去了
“二郎,其实接叔祖母之事,不妨托给张姐夫”上了马车后,王琪说道
“这是为何?”道痴带了几分不解:“难道伯祖父所言大堂兄秋后入京之事是假的?还是太麻烦大堂兄?”
王府三郡主九月除服,两家入秋要言婚姻之事,王家宗房总要有人进京操持王琪婚事
王琪摇摇头道:“不是麻烦不麻烦大哥的问题,而是机会难得”
道痴听着依旧有些迷糊
王琪道:“二郎虽年少,可张姐夫却过了及冠之年,身上又有举人功名皇上如今正缺人之机,还不若让张姐夫借接叔祖母之名,随我一同回安陆这一路上,礼部尚书、翰林学士都跟着,借接让张姐夫混个脸熟,对于张姐夫也是好事……王府那边留守诸人,随王妃进京后,少不得再封赏一回到时候将张姐夫举荐给皇上,也是机会张姐夫即便不是王府旧人,却与皇上有同乡之谊不过也要张姐夫心甘情愿才好,毕竟举人授官不如进士授官便宜要是张姐夫志在二甲,再等几年出仕也不晚”
王琪的话虽有取巧之嫌,可道痴明白这确实这个难得的机会
举人考进士,哪有那么好考的上万至数万举人汇集京城,可三年一次的会试每次取百余人真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有的人考了几十年,依旧在举人上
就像张家老爷,还有刘家大舅,都是考了多年不第
张庆和及冠之年,落第一次,说起来是常例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再考个两次、三次,即便而立之年中了进士,在官场上也是年轻人可是进士也分三甲,一甲、二甲前程似锦,三甲则有些尴尬
要是张庆和无缘一二甲,那与其在京城消磨时间,等着科举,还不若趁着嘉靖缺人的时候出仕……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见姻亲,闻良言
王琪的话听着是有道理,可是说的人不对。
他本不是爱钻营的人,这样的安排又太功利了些。如此侃侃而谈的王琪,刚接了代天子去迎接天子生母的差事,身上却没有半点欣喜,脸上反而露出几分悲凉。
道痴叹了一口气,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七哥无需内疚太过。”
王琪苦笑道:“皇上既命人去迎王妃进京,那名分也是早晚之事。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见二伯。若是宗房伯父与堂兄们都需规避,张姐夫早些出仕也是好事。”
张庆和不仅娶了王氏女,本身又是宗房太夫人的侄孙,论起血脉亲缘来,不比道痴远。年岁又在这里,趁着王琪没成亲前,王家人想要扶持一把,在官场上会便宜很多。
即便三郡主封公主,现下有国孝在,婚礼最早也在一年后,王家人还有布置的机会。
等到道痴年长出仕,在官场上也有了帮扶。
道痴心中想着王琪的苦闷,道:“若是姐夫愿意,自然是好事。”
王琪看着道痴道:“要是二郎、三郎年长几岁就好了。”
三郎是宗房近支,道痴又与王琪相伴长大,受过王老太爷的恩惠,宗房真正能依仗的族人,也只有他们两个。换做其他房,关系疏远,不说有没有成才的子弟,即便有子弟可以帮扶,庶强嫡弱,也非家族之福。王琪在还罢,驸马身份是震慑;王琪要是有不在,庶压嫡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三郎与道痴两个得势后会不会欺压宗房,王琪是想也不曾想过。而对于位居从三品的从堂叔王青洪,王琪却是压根没有想起。
看着王琪眉头皱成一团。道痴低声安慰道:“七哥,还是那句话,勿要看着眼前。皇上以藩王身份即位,京城看似太平,说不得还有的折腾,眼下风光未必是风光。只要七哥与三郡主恩爱,王家就有靠山。我与三哥晚个十年、八年出仕也不迟。”
王琪听得有些诧异:“殿下已经是皇上,谁还敢为难皇上不成?”
道痴道:“即便身为皇帝,也未必能随心所欲。上有孝道,下有‘忠臣’,不管抬出什么名号,说到底还是名利之争,还不知会争到几时。咱们只管作壁上观就好,省的引火烧身。”
王琪并不愚钝。闻言自然听出道痴言外之意。京城政局真要大乱的话,二伯致仕就未必是坏事。虽说晓得这种说辞是在安慰自己,可王琪眨了眨眼睛,心里的不安愧疚还是弱了几分,小声道:“真的有人敢闹么?”
道痴点点头,小声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权力更替,总是难免纷争。不说别的,就是先皇以太子身份即位时。朝廷也动荡了数年。权阉生生死死,阁臣罢了不是一个两个,牵连在中的六部堂官不下数人,破家问罪的人家数以十计。皇上这边,怕是会更艰难。”
王琪这些日子只为自己与三郡主的婚约懊恼,哪里想到过这些。如今听道痴听了这些,想想不说别的。就是王妃进京后就是一场官司。
后宫有太后在。王妃这个皇上生母的身份,就要有的扯皮。以皇上至孝的身份,怎么会让王妃“名不正、言不顺”地滞留京城。总要接到宫里奉养,到时候少不得一个“圣母皇太后”的封号……
同皇上要面对的乱局相比,宗房二伯隐退之事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说话的功夫,马车到了槐花胡同。
张家在京城买的宅子就在此处。
下马车时,王琪不能说神清气爽,脸上的沮丧也都散去。看上去平和许多。
两人出宫后直接过来,并没有长随小厮在旁。王琪打发了车夫,便直接上前叩门。
一个老仆半推门望着外头,看了王琪好几眼,方小心道:“可是王家七爷?”
王琪大笑道:“爷前几日还来过两遭,你这老儿莫非健忘?”
那老仆忙道:“是七爷收拾的气派,小老儿有些不敢认。”
哪里是穿着打扮上的问题,王琪心中有数,自己没上帖子直接登门做了“恶客”,又与道痴两个穿着素服,没有随从小厮,这老仆老眼昏沉的才迟疑。
老仆已经推门出来,王琪从荷包里抓了两块碎银子抛在他怀里,道:“表叔前些日子说是要南下访友,启程没有?”
老仆先谢了赏,而后回道:“还没呢,行李早收拾好了,船也定下。只是老爷听说二舅爷从龙进京,不好这个时候动身,说要等会了二舅爷再南下。”
王琪闻言笑道:“这不是正主到了,快去通传。”
这老仆亦是张家带进京的老人,闻言忙望向道痴。张家进京前,道痴也去过张家几遭,老仆亦是见过的。见眼前清俊少年确实眉眼之间有几分相熟,忙告罪道:“是小老儿眼拙,七爷与二舅爷快进,小人这就去通禀。”
说话间,老仆引两人进了院子,转过影壁,到院子里,便走到东厢门口,高声唤道:“老爷,王家七爷与二舅爷来了。”
张家只是两进院子,有人叩门,前院厢房里本听得真切。
只是张老爷拿了本游记,看的入迷之处,两耳不闻窗外事,才没有留意。眼下被老仆高声唤过,才醒过神,起身出来见客。
他本洒脱随性之人,为了姻亲晚辈延迟出京,也不是对道痴这个“天子伴读”有什么企图想要沾光巴结,不过是看重长媳,愿意在亲家面前给长媳脸上。
在道痴与王琪面前,张老爷的待人接物还是昔日情形,并没有刻意亲近热络。
道痴与王琪这几日见惯各种“亲切”,见张老爷如此,心下少不得又多了几分敬重。
张老爷与王琪寒暄两句,便道:“你姐夫与三郎去新宅。眼下并不在家里。三郎帮你置了大宅,虽是好心,可京城居、大不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亲家老太太品性高洁,若是要老人家安心进京养老,不可过于靡费。”
这般直言教导,听着虽不婉转,可却是真情实意。
道痴站起听了。感激道:“小侄谢过世叔教诲。”
张老爷对道痴印象本就颇佳,眼下见他成了从龙之属,依旧恭谨谦逊,并无得意张扬之态,满意地点点头,道:“有你这个孙子,亲家老太太是有晚福之人。”
王琪在旁听了,笑道:“表叔。叔祖母现下就沾了二郎的光了。”
张老爷望向王琪道:“哦?从何说起?”
王琪从怀中掏出那封诰赠卷轴,递给张老爷道:“表叔,皇上加恩,族叔、族婶得了封赠,叔祖母成了五品太宜人。”
张老爷双手接了,郑重展开,看着看着,面上已经忍不住带了激动。
他放下卷轴,看向道痴。道:“二郎舞勺之年,便能为长辈先人赚得这份殊荣,甚好,甚好。你父母泉下有知,亦会欣慰不已!”
道痴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不过是侥天之幸。并非小侄之功。小侄羞愧。”
张老爷摇头道:“时也,命也。二郎聪敏不俗,前程可期。却因少父兄扶持,仕途上总有些艰难。如今借着东风,将来前程少了波折,也是二郎时运到了,无需妄自菲薄。且要记得分寸,勿要行被厌弃之举。忠诚勤勉,方是稳妥。”
世间本无公平。官场之上尤甚。
真正官场得意之人,又有几个没有靠山助力的。到了道痴这里,只是靠山比旁人更硬些。可是君臣之谊,又哪里比得上家族血脉相系。亲人之间有包容爱护,做了错事也能得到谅解;帝王的荣宠却虚无缥缈,不可掌握,又关乎生死。
这又是一番忠告。
道痴的长辈不少,张老爷并不算亲近的,可这两次三番地真心告诫,却说到道痴心中。
张老爷不过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又是这般通透的性子,道痴感激之余,不由有些意动,斟酌道:“朝廷用人,三途并用。若有机会,世叔可想过要出仕?”
三途除了科举,还有举荐与恩荫。
张老爷无心应试,恩荫又谈不上,剩下的就只有举荐了。
张老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正色道:“我才说过‘分寸’二字,二郎就忘了?二郎自身不过舞勺之年,即便与今上潜邸有旧,又有何功勋?一份诰赠已是今上降下隆恩,二郎当感激涕零,好生读书,以待出仕后为今上效命,方显忠诚之心。举荐弄权,不是二郎现下可为能为之事。别说是我,就是你姐夫那里,亦不需你惦记。我虽没见过今上,可却晓得人情道理。你身为今上伴读,是今上可信之人。你用这信任去换权势,这份信任就会散了。鼠目寸光,愚不可及!”说到最后,已经带了怒意。
若说前面的话是忠言告诫,这段话就是直言呵斥。
即便道痴素来淡定,眼下也被训得满脸通红。
王琪在旁,更是坐不住,忙起身道:“表叔误会二郎,想着举荐表叔与表哥出仕是侄儿的意思。方才侄儿在路上撺掇的二郎。”
张老爷闻言,神情稍缓,不过言语依旧锋利,冷笑道:“七郎即便日后成了皇亲也在安陆,操心京城之事也太早了。”
在世人眼中,嘉靖是过继到皇室,三郡主依旧是王府郡主,王琪这个仪宾自然也没有离开藩国的道理。
王琪满脸通红,又不好说自己担心成了驸马的话,点头道:“侄儿晓得错了。”
虽说王琪与道痴依旧受教的模样,可两人面露窘态,显然心里并不坦荡。张老爷的眼中露出几分失望,没了说教的兴致,起身道:“我不日离京,要去与两个老友道别,恕不奉陪了,你们两个去见顺娘吧。”
说罢,他唤了小厮进来,吩咐引两人去内宅,便丢下二人,自己出门访友去了。
道痴与王琪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讪讪。之前还羡慕张老爷的洒脱随性,可这份随性用到他们身上,还真有些受不住。换做面皮薄的,被这样仍在一旁,哪里好意思再次登门。
同时张老爷的话也如警钟一般,敲打在二人心上。
两人都是上无父兄,自诩有几分小聪明,惯会自己拿主意的。听了张老爷这番话,才晓得“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是文章”。他们这几分小聪明,显得太笨拙。
道痴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七哥与我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心中开始反省,自己这些日子还是浮躁,真的“鼠目寸光”了。对于嘉靖来说,哪里看不出真心与假意。即便自己晓得所谓“忠心”有了参杂,可也得当成十足真心来表现才好。
王琪心有戚戚然地点头,道:“清静无为总比画蛇添足要稳妥。”
顺娘已经得了消息,晓得王琪与道痴来了,恨不得立时到前头来,可晓得公公在前院待客,没有使人相招,也不好随意到前面来,早打发腊梅到前头穿堂后等着。
小厮一带二人到穿堂,腊梅便看到,便转身去通传。
因此,等道痴与王琪到了后院,顺娘已经从厢房出来, 迎上前来。
道痴见她疾行而来,忙速行两步扶住,道:“姐姐慢些!”
顺娘盯着道痴看着,不知不觉红了眼圈,道:“二郎长大了,比姐姐还高了。”
道痴也看着顺娘道:“姐姐没长个子,倒是见丰腴。”
顺娘怀孕两月,虽没显怀,可是下巴比出嫁前圆润不少,唇红齿白,多了少妇风韵,倒是比出嫁颜色更好。瞧着她眉眼之间恬静宁和,日子过的当算顺心。
道痴心里踏实许多,虽说顺娘家书中都是好话,可到底是做人家媳妇,与在家做女儿不同。又因顺娘性子绵软,他与王宁氏两个始终都有些放心不下。
王宁氏能舍了故里,答应随着孙子移居京城,大半也是因不放心顺娘所致。
王琪见他们姊弟亲昵,心中酸酸的,嘟囔道:“顺娘姐姐眼中就剩下二郎了。”
顺娘笑道:“七郎勿恼,我是好几年不见二郎,才紧着二郎先说话。”
王琪“嘿嘿”两声,道:“外甥呢,上回我教了他叫‘舅舅’,也不知还会不会叫……”
第一百六十八章 见骨肉,暗悔悟
见骨肉,暗悔悟因张家有张老爷在,顺娘夫妇就住了后院东厢。总共三间,北面一间是卧房,中间一个小厅,南边一间由奶娘带着元郎住着。
招呼道痴与王琪进屋后,顺娘便唤奶娘带着元郎来见舅舅…
王琪早见过两遭的,道痴还是头一回见到。
一岁零几个月大的孩子,穿着身水蓝色绸衣,粉雕玉琢的,被奶娘抱进来后,眼睛就粘着顺娘身上,张开小嘴:“娘,娘。”
顺娘吩咐奶娘道:“快放下来,让元郎给二舅舅磕头,七舅舅这里,也需见礼。”
奶娘方才虽在屋里,可也听到外头动静,晓得大奶奶娘家来人了。
她立时放下元郎,腊梅在旁早已准备好了绣垫搁在地上。
道痴是舅舅,初次相见,元郎这个外甥自是要行大礼。
只是一岁多的孩子,哪里会行什么礼,不过时奶妈扶着跪在绣垫上歪歪腰。
王琪早已忍不住,见元郎给道痴行了礼,便上前弯腰将元郎抱了起来,道:“元郎还记不记得七舅舅?上回来,给你带雀儿来的?”
元郎倒是不怕生,不过这么丁点儿的孩子,哪里会记得事呢?黑漆漆地眼睛望着王琪,白嫩地小脸上带了几分懵懂。
王琪脸上露出几分可怜兮兮,转向顺娘道:“顺娘姐姐,外甥这是将我忘得干净了?”
顺娘笑着说道:“你外甥还小呢。别说七郎才来了两遭,就是小叔每次回来,都要重新叫他认人。”
张家二郎去年入了北城一所书院,住在学院里,月中月末各放假两日。
王琪抱着元郎稀罕一阵,看着道痴目不转睛地望着元郎,反应过来自己“喧宾夺主”,忙将元郎送到道痴怀中,道:“给,抱抱你的大外甥。小家伙看着不胖,可沉实了,总有二十多来斤。”
道痴很是生疏地接过,虽说两辈子见过一些婴孩,可是亲近的时候真是不多。就是他看着长大的虎头,上山的时候也有五、六岁。
他胳膊僵硬的接过,倒是多了几分紧张,倒不是觉得元郎重,而是觉得这软软嫩嫩的,生怕自己抱不对。
元郎则是乖乖地让抱了,眼中带了些许好奇,与自己的舅舅大小眼。
这孩子在看什么?
道痴从那黑漆漆的眼仁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影子,心中也有些新奇。这孩子五官不像顺娘,除了鼻子与下巴似张庆和外,眉眼也不与张庆和同,不过看着依稀又有些熟悉。
到底像谁呢?
道痴不由多看两眼,心中大致有数,不免暗中叹息一声。这元郎眉眼之间,竟然有几分像刘大舅。他记得清楚,年前刘大舅到家中做客后,祖母就难过了好几日。
道痴不解缘故,还是燕嬷嬷悄悄说了,他才晓得老人家是想起亡故的长孙。外甥肖舅,已故大郎长相很像刘大舅。
元郎看来,长相也肖了亲娘舅。
这个外甥的“洗三礼”、“满月礼”、“百日礼”、“抓周礼”,道痴这个舅舅都没有落下,可眼下到底是甥舅初见,表礼还是要预备的。
他荷包里早放了一枚一寸长、半寸宽的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摸了出来,放在元郎怀里。又抓了两个银锞子,赏了奶娘。
顺娘见那玉佩细腻光滑,不是俗物,道:“这好东西,给他倒是可惜了,二郎自己留着带。”
道痴道:“若不是好东西,也不给外甥。”
骨肉团聚是喜事,可见元郎的长相,他心里沉甸甸的。王宁氏进京后,两家总要亲热,见到这样的元郎,老人家是喜是悲?
不管悲喜,对于年过花甲的老人来说,不停地伤感逝去的亲人,都太残忍。
小孩子最是敏感,道痴这一沉思,元郎脸上便露出几分怯意,扭着身子,对着顺娘伸胳膊。
顺娘看了道痴两眼,脸上的笑淡了,起身接了孩子,哄了两句,吩咐奶娘抱下去。
见孩子出去,顺娘蹙眉,道:“母亲生前提提过长兄肖舅,二郎既见了大舅舅,是不是猜出来了?”
道痴点点头,道:“元郎长得好,只是不知祖母见了会如何?”
王琪见气氛有异,姊弟两个说的话也听不明白,不免有些着急,道:“什么猜不猜的?什么意思?外甥这般清俊,叔祖母见了只有爱的,还能有什么?”
顺娘不知不觉红了眼圈,低声道:“七郎,元郎肖舅。”
王琪笑道:“外甥肖舅有什么稀奇,十个外甥里有五个……”说着,觉得不对劲,忙收了话,有些讪讪道:“是像大族兄么?这……这……这也不是坏事,叔祖母见了元郎,只有更心疼的……”
孩子已经长成这样,就算担心也没有什么用。
顺娘与王宁氏祖孙相依为命,最是孝顺不过。道痴怎么忍心让她为难,忙开口道:“七哥说的对,祖母这两年越发爱说古,时而想起父亲与兄长都好一阵感伤。等进了京,见了元郎,连带着对兄长的念想也放在元郎身上,对老人家来说也是好事。”
“是好事?”顺娘有些迟疑。
道痴笃定道:“自然。含饴弄孙,祖母将心思都放在小辈上,就顾不得感伤了。”
顺娘眉头微微舒展,道:“我虽日夜盼着祖母进京,可每每对着元郎,心里也没底……兄长去的时候,祖母痛不欲生,若不是放下不下我,怕是也要跟着去了……若是因元郎的缘故,引得祖母难过,就是我的不孝。”
道痴道:“逝者已矣。有元郎,还有姐姐的小外甥,祖母欢喜还来不及,又哪里有功夫感伤?”
姊弟俩虽相差四岁,可顺娘想来宾服这个弟弟,听了道痴的话,心中那些隐忧也去了,脸上露出期待,欢欢喜喜地弟弟问起祖母进京之事。
王琪在旁,手中举着茶杯送到嘴边,低头掩饰自己的异状。
道痴之前的迟疑,顺娘的担忧,无意不说明一件事。就是担心王宁氏见了这肖舅的曾长外孙,思念亡者,身体受不住。
他外家虽不是四姓人家,也是安陆城里的书香门第。可是他同外家却关系淡薄得不行,除了逢年过节必去的日子,他从来不登舅家门。
起因就是他小时去外家给外祖母、外祖父请安时,两个老人都不算亲热,舅舅、舅母们神色也异常。加上他在家里时,曾听下人闲言碎语,言及他命硬克父母之类的。他心中就生疑,以为外家嫌弃他,再也不肯随意登门。
后来外祖父母相继过世,他也大了,舅舅们曾提及他肖母的话,他没有放在心上,对舅舅、舅母都是恭敬有余,亲热不起来。
他两个舅舅都是读书人,每次见他都是问四书功课,他最不耐烦那个,当然越发格格不入,能避则避。
王家势大,他两个舅舅又是读书人的品性,不肯轻易攀附,也是鲜少登门。
一来二去的,越发疏远。
等到他被送到王府为伴读,大舅曾到宗房,对此事似有异样,与祖父不欢而散。好像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王琪读书出仕,觉得入王府为伴读是断送了外甥的前程。
王老太爷没有瞒着孙子,与王琪说了此事。
王琪本不是爱读书的性子,也没有做官的念头,对于自家大舅的话当然不感冒。在他看来,一年见不了两遭的舅舅,不知自己喜好,还来对他指手画脚则太可笑了些。
现下想想,他小时候每次去给外父亲、外祖母请安时,两位两人神色僵硬,不是对他的不喜,而是在克制难过。舅舅、舅母们望向他的神情复杂,也不是厌弃,怕也是在“孝顺”与“慈爱”之间为难。
估计这也是他后来去的少了,舅舅、舅母们没有多话的缘故。
每年他生日,还是过年,外家都有衣服鞋袜过来,只是他心里认定了那边“嫌弃”他,从来没有上身过……
这会儿功夫,道痴与顺娘已经说起自己得了皇命,下月初一入国子监读书之事。
顺娘虽早在弟弟的家书中,晓得他打算进京读书,可听了这话,依旧欢喜不已。
她早已打听过,国子监的监生半数是地方选贡,半数是勋贵官宦子弟恩荫入监,两伙人并不合生。弟弟上了地方贡生的名册,又得了入监的恩旨。这样的身份进去,想来就是那些勋贵子弟,也不敢欺负。
既是听了张老爷一番告诫,道痴当然没了请姐夫去安陆接人的心思。既是宗房主动卖这个人情给他,他还是领宗房的人情好了。
宗房职官规避,以后他还人情的时候不缺。
想着有了那份诰赠,王宁氏进京途中就能走官驿,道痴就提了得恩赏之事。
顺娘听得呆住,惊诧道:“诰赠?除了恩旨入学还有诰赠?二郎才十四啊?是不是恩典太重了?”
士大夫科举出仕,光耀门楣,求的就是光宗耀祖,封妻萌子。
弟弟才十四岁,封妻萌子谈不上,可这是不是光宗耀祖了?顺娘惊大于喜,生怕弟弟“木秀于林”,生出祸患。
道痴道:“姐姐,皇上才十五,六伴读中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弟弟这不过是五品诰赠,陈赤忠实封正五品,七哥更是直接封了四品官。”
“实封四品?”顺娘倒吸一口气。
道痴点点头道:“还是锦衣卫。往后在京里,咱们不说横着走,可也不用担心被人随意欺负了……”
谁人不怕锦衣卫,道痴想到此处,眼睛有些发亮……
感冒了十天,咳得死去活来,今天终于好了,泪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说学监,晓权臣
王琪不讨十七岁,实封正四品,这听起来真是令人惊诧。不过想着王琪与三郡主有婚约,郡主仪宾品级是从二品,或许这正四品不过是个过渡。顺娘心中疑惑一下,便只剩下欢喜,看着王琪笑道:“恭喜七郎了。”
王琪“哈哈”两声道:“不过是借了陛下的光,算不得什么。二郎心中有锦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才是王氏的顶粱柱。”
他是就宗房隐退之事说的,宗房隐退,能在官场上与他互为引援的就是道痴。一是两人出了五服,即便是族人,也是远支,无需规避;二是相伴长大,他乐意支持这个兄弟,而不是其他族人。
顺娘只当他谦虚才称赞道痴,抿着嘴角道:“二郎还小呢,不用这般狠夸。”
话虽如此,可望向二郎的目光依旧带了期待与自豪。
看着神弟两个相亲模样,王琪心中酸涩。即便这几年他对两房伯父、伯母心有不满,可到底是一家人,堂兄们对他多有关爱。如今却是为他的缘故,连累整个宗房,亲人会不会视他为仇人?
他正低头感伤,不想肚子“咕噜“作响。
两人天不亮就起了,从良乡进京,又进了宫,大半天折腾下来。别的不说,却是真有些饿了。
顺娘与道痴都望向王琪,王琪摸着肚子讪笑道:“早上起得早,四更天用的饭,这会是真饿了…
顺娘道:“方使了小子去叫你姐夫与三郎……,估摸也快到家了,先吃微子垫垫。”说罢,起身亲自端了一盘辙子过来,又吩咐腊梅投了毛巾,给二人擦手。
这不是别人家,加上王琪与道痴两个真饿了,便不客气,将一盘微子吃了大半。
顺娘笑眯眯地看着二人吃着,想起晚上安置的事情,道:“用了晚饭,你们就在这歇下”卜叔不在,就住那屋。”
想着张老爷方才的模样,显然对二人印象不佳,哪里有留客的样子。只是不好在顺娘跟前提这个,王琪便道:“会同馆那便安排了住处,还要听宫里的传召,不好住在外头。”
顺娘闻言,不免有些失望。不过想着兄弟两个是从龙之臣,保不齐有什么规矩在,她便不再啰嗦。
姊弟几个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庆和带了三郎与高孟翔回来。
原来上丰三人从会同馆回来,便结伴去了新宅。
听到张家小厮报信,三人便一同过来。
三郎与高孟翔虽不是头一回来张家,可到底远了一层,不好直接带进内宅,张庆和便请二人在前院客厅奉茶,自己去了后院。
道痴与王琪跟着出来,众人在客厅说话。
饭时将近,顺娘只听说公公出去访友,正想打发人去请回来。张庆和却是得了老仆私禀,晓得父亲是带了心气走的,并且留了不回来吃饭的话。
他晓得父亲性子随性,猜到父亲是与王琪两个有说并不投机的地方,不免无语。
王琪与道痴两个才多大,自己父亲还真是没长辈的佯子。之前连行期都延了,就为了等见小舅子,省的怠慢亲家。可这见面后,就甩手而去,可太失礼。
即便心中腹诽不已,可“子不言父过。”张庆和便只有替老父致歉,言及老友早就有约之类,云云。
虽说张老爷走的时候态度不好,可先前的“逆耳忠言…王琪与道痴两个却都听进去了。
王琪只觉得张老爷的性子直爽可爱,道痴觉得张老爷是个心中有丘整的,两人言及张老爷只有敬重的,并没有去挑礼。
张庆和见状,心下这才安了。
对于王琪与小舅子,不免又高看一眼。换做其他人,受了这般慢待,即便忍着不发作,怕是也要计较一羔王琪与小舅子,真是宽和好性。
方才在顺娘跟前,王琪显摆了一把道痴得到诰赠,现下在三郎与高孟翔跟前却不好说这个。道痴本是十二房子弟,过继出去,给嗣父母得了诰赠,听起来是体面之事,可对十二房来说,还是有些尴尬。
王琪便提了道痴下月去国子监读书之事,还有自己后日启程返回安陆之事。
王琪奔波回乡,却是辛苦,可到底是奉旨行钦差事,众人少不得又恭喜一番。
对于道痴入国子监之事,三郎则是忍不住喜形于色,道:“甚好,甚好!”
国子监正式入学的时间是在秋天,三郎虽去年秋就入了国子监。可当时只是附学,正式入学也是在今年春。三郎五月入学,算是“插班生。”与三郎正好是一届。
三郎是“官生”的身份入的学,道痴如今“奉旨入监。”也是“恩荫,“也算“官生”。如此一来,也省的被人欺负。
不是他闲操心,而是国子监中优秀士子虽多,可权贵子弟也不少。三郎本身不过是从三品官之子,在地方上还能算个人物,在京城则不算什么。
因正德皇帝并不重视儒学,现下国子监已经不如早年,不过“北监“在监的士子也有数千人。
权贵子弟云集,还有外藩士子,内中各和关系复杂。
在他看来,二郎纯善老实,要是被欺负了怎么办?他这做兄长的当然会护着,可是怕护不住。
得了“恩旨入监”的名义,就不怕旁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他与二郎说着国子监的现况,还有“官生”与“民生”之间的对峙。
高孟翔见三郎面带严谨,笑道:“三郎也太老实,即便学中公侯勋贵子弟多些,也不用怕什么。有仁、有义也是今春入学,要是真有人不开眼,就去同他们两个说。”
王琪在旁听着稀奇,道:“有仁、有义是哪个?”
高孟翔道:“是伯外祖长孙、次孙。”
高孟翔外祖父是礼部侍郎杨廷仪,伯外父的就是首辅杨廷和。
杨家虽发迹的晚,杨廷和之父杨春中进士,入官场,官至正四品提学会事。可到了杨廷和兄弟这一代,兄弟三个,两个进士,一个举人,都入了官场:而今,一个是首辅,一个是京堂,一个是地方大员:到了第三代,杨廷和四子,一进士,两举人,一恩萌入官,长子、三子出仕,次子、四子举业。
杨廷仪长子早天,次子也是举人。
杨家不仅子侄出色,女婿选的也都是读书人。
杨廷和女婿金承轩是进士,杨廷仪长女婿王青洪是探花、次女婿高玉行也是进士:杨廷和任首辅十年,杨家子侄以及姻亲,在朝廷地方上勾勒出一张权势之网。
即便是京城公侯府邸,对于杨廷和这位首辅也不敢小瞧。
这也是先皇驾崩后,杨廷和能独掌朝纲的原因。换做个性子绵软的首辅,京城早就乱作一团…
高家依附杨家,高孟翔提及外家也是有荣乃焉。少不得将外祖父、叔外祖父与几个舅舅也夸了一遭。
道痴与王琪两个却是对视一眼,暗暗心惊。
高孟翔虽没有提及杨有仁兄弟在国子监的具体情况,但是听他话中对二人的推崇,可见是公侯子弟也无需怕的。
身为实权首辅的长别、次孙,兄弟两个确实有这个底气。
可要是换个角度看,也说明杨廷和权重,公舟勋贵亦需“退避三舍“。
这已经不是“重臣。”而是“权臣”。
新皇进京、登基,极为仓促,外头只晓得藩王进京承嗣。道痴与王琪却知晓内情,晓得佐日历君相对峙。
不管杨廷和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都有“逼迫”之嫌。
要是他在官场上是“孤家寡人…只能说是“耿介“。既是在官场上联络纵横,就有弄权的意思,哪个皇帝能容忍?
王琪望向三郎的目光有些复杂,有心想要提点两句,可三郎是杨家外甥儿,血脉关系是断不了的。加上他也听祖父提及,王青洪在官场上受杨家庇护,去年起复也是走的杨家门路,这关系哪里是能斯巴开的。
或许他潜意识里也记得这点,在想着宗房隐退后的打算时,没有想到王青洪身上。王青洪既在杨家门下,有自巳的立场,又哪里是全心为族人打算。
道痴心里沉甸甸的,没想到杨家在官场会铺的这么大。
原想着即便杨廷和倒台,三郎这里即便受影响,也不至于太大。毕竟他姓王,不是杨家子别。可没想到杨家的姻亲与子侄这么给力。俨然有“结党”之势,如此等到皇帝想要牧拾的时候就不是一家一姓的问题,而是枝枝蔓蔓。
看着三郎清瘦的面容,道痴想着自己也要用功。
三郎想要避开大风波,只有在杨廷和倒台前中了进士,并且外放偏远,才能不被京城动荡殃及。
如此一来,时间就有些紧。
明年秋试,嘉靖二年会试,他与三郎可以拼一拼这个。
等到杨廷和下台,三郎品级也不会高,当不会入京城大佬的眼。自己想要照插一二,也不是难事。
要是考的晚了,在杨廷和饿台后下场,谁晓得会受到什么影响。
只是三郎够俐霉的,有个跟着宁王造反的老师,又有个与新皇顶牛的外家,想要在仕途上有进益是难了……
第一百七十章 端倪(一)
高孟翔提及杨家是有荣乃焉的模样,三郎却只是含笑听着,神色有些寡淡。
王琪见状,心中纳罕,待到坐席后,少不得私下拉着张庆和出来打探道:“姐夫,三郎与外家莫非不亲近?瞧着怎么不太热络?”
张庆和迟疑了一下,道:“详细情形,我也不知。只听你姐姐提过一次,十二叔起复出京时,本将三郎托付给杨侍郎家。没过两月,三郎就离了外家,回了自家宅子,听说那边不大过去,表兄弟们也不甚亲近。”
王琪与三郎本就亲厚,听了这话不由皱眉,道:“莫非杨家高门,欺负三郎寄人篱下?”
张庆和犹豫了一下,道:“三郎脾气温和,不是与人争锋的性子。若是与外家关系不谐,我想多半是因萌生的缘故。长辈们面上不会有什么,小辈子年少气盛不好说。”
王琪越发皱眉,道:“难道只有杨家有萌生不成?十二叔三品地方,也有资格萌子入监。”
张庆和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去年十二叔进京时,十二叔尚未起复,三郎用了外家的萌生名额入监;十二叔起复后得的萌生资格,自然也就由杨家小辈得了,杨家并没有损失什么。长辈们自然心中有数,只有小辈看不长远心中不忿也是有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入监出来,即便不举业,也有资格去补官。萌生资格,也不是一抓一大把,杨家第三代又子孙繁茂,怕是自家兄弟、堂兄弟都抢破了脑袋,却被外姓占了去,小辈们能服气才怪。
不过杨侍郎也不是傻的。若是女婿不是探花出身的。即将起复的三品方面大员,也不会如此痛快地让外孙入监。
只不过让一个孙辈晚入监一年,就卖了女婿与外孙一个大人情。这笔账端的划算。
王琪本为三郎不平,不过随即想到杨家如今“烈火油烹”、“繁花似锦”的局面,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有了计较……
晚饭后,推了顺娘夫妇的挽留挽留,众人从张家出来。
三郎微醺,拉着道痴与王琪的袖子不肯放手,说什么也要拉他们俩个家去。
王琪与道痴见他憨态可掬,平添许多孩气,哭笑不得。
道痴入监的事情已定,不急着回会同馆,见状便对王琪道:“七哥。要不今日就随三哥回去,反正明日也要去高姐夫家见容娘姐姐。”
王琪犹豫道:“二郎还罢,我得回二伯家。有些消息也要知会那边。晚了不恭敬。”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还有二郎既到了京里。又从御前下来,也当去拜会族中长辈。过两日二伯休沐,也当上门了。”
道痴点头,心中记下。
此时的宗族,可同后世的亲戚关系不同。宗族是根,没有宗族庇护,就跟无根浮萍似的。不说别的,就是外九房,孤儿寡母,若不是得宗族庇护,早被人生吞活剥。
道痴与宗房之间,又有王珍的人情、王琪的交情在,是怎么也疏远不了的,要是无故疏远,反而没有道理。落到外人眼中,说不定就成忘恩负义之举。毕竟,他这个天子“潜邸伴读”的身份,也是因沾了已故王夫人的光才得来的。
高家与王家不在一个方向,高孟翔很有姐夫的架势,见三郎醉了,道痴初来乍到,便亲自送了两个小舅子回去,王琪这边则由陈庆和叫了马车,送回侍郎宅。
王家的宅子在东城交道口府学胡同,与顺天府府学不远,周边虽鲜有公侯府邸,却是文风鼎盛、儒者汇集之地。
府学胡同与贡院大街的房子,向来最是抢手。置办下这里的宅子,即便不自己住,往外出租也是极容易出手。
三郎与容娘、顺娘几个之所以没有顺着道痴的要求买个小宅,就是看中这个宅子“可遇不可求”。
道痴到了府学胡同,听高孟翔介绍了府学,才明白过来自己将来的新家还是“学区房”。晓得三郎选定此处,不单单是想要兄弟两个住的近些的缘故,还有几分真心打算在里头。
毕竟置产的时候,还没有兴王世子进京之事,三郎即便晓得道痴会来京城,也只是求学而已,终于要“落叶归根”。买了这里的宅子,不管以后是售是赁,只会增益,不会伤了外九房元气。加上邻近都是斯文人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到此处,道痴看了眼倚在车厢上闭眼小憩的三郎一眼。
去年三郎还如不通世事的稚子,在外一年倒是长大了。
马车停了。
王宅到了。
道痴扶着三郎下了马车,高孟翔指了指胡同里面,道:“二郎家的新宅子就在里面,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只是三郎说你爱洁,新粉刷了墙壁,待墙壁干了,糊了墙纸就能住了。”
道痴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因隔的有些距离,看的也不真切,口中道:“劳烦三哥与高姐夫了费心了。”
高孟翔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凑个数罢了,里里外外都是三郎张罗的。”
说话的功夫,宅子里听到动静“吱呀”声响,出来个老仆,五十多岁,脸上透着忠厚,见到三郎与高孟翔忙上前来:“少爷,姑爷。”望向道痴的目光,则是有些疑惑与惊疑。
三郎早已睁开眼,扶着道痴的胳膊将身体站直,道:“二郎,这是安伯。”说着,又对那老仆道:“安伯,这是二郎。”
那老仆一愣,随即立时屈身要跪。
道痴听三郎对其称呼,就晓得眼前这是有渊源的世仆。
就是十二房那边的管家管事,能得三郎唤声“某叔。”、“某伯”的也是屈指可数,眼前显然不是寻常管家之流。
道痴不肯受礼,侧身避开道:“安伯快起,勿折煞小子。”
三郎上前扶起道:“安伯勿多礼。二郎不是外人。”
高孟翔道:“是啊。安伯快起来。二郎是容娘与三郎的亲兄弟,也要随着他们姊弟两个叫你一声安伯,这礼差不多就行了。”
安伯道:“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高孟翔见状,便低声对道痴道:“这是岳母乳兄,京里这边。岳母留了安伯夫妇照看。”
道痴闻言,方明白三郎待其如此客气的缘故。
虽说在十二房待了短短两日,可十二房的人事道痴也听过些,并没有听到过着安伯,想来王青洪回乡“养亲”的时候,安伯并没有跟着去安陆。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高孟翔就婉拒了三郎的恳留家去了。
道痴随着三郎进了王宅。
王宅外头看着很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不是寻常的三进宅子,而是三路,极为宽敞。
进了大门。不过影壁而是去了东路。
东路亦是三进院子。前门紧闭,道痴直接随着三郎进了二门。
正房三明两暗。左右各有厢房三间,将近半亩的院子,显得极为宽敞郎阔,与南边布局紧凑的宅邸不同。
听到外头动静,上房竹帘挑开,出来个穿着粉红比甲的丫鬟,笑吟吟迎上来道:“少爷回来了。”
这会儿功夫,西厢房里也出来个丫鬟,打扮的与相差无几,只是身上是绿比甲,也跟着迎上来。
见到三郎的时候不必说,见到道痴时,这穿绿的丫鬟的语调中露出几分惊喜:“啊……瑾少爷……”
这个称呼,是十二房这边独有的,模糊了排行,总不能一本正经的叫道痴“二少爷。”毕竟三郎行三。
道痴抬头一看,十四、五岁的模样,虽不是绝色,也是温婉清秀的模样。他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青巧?”
那丫鬟使劲点头道:“正是奴婢。”
三郎揉着太阳穴,看两人说话,道:“是了,青巧早年还在二郎院子里当过差。”
那穿粉的丫鬟也给道痴见礼,是道痴认识的,三郎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名叫彤云。
三郎身边本有四个大丫鬟,年纪都比三郎要大三、四岁,前些年都婚配出去,独留下这个彤云,显然是“袭人”的角色,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试了“情”。
还有这个青巧,早年道痴离开十二房后,听说就去了王杨氏院子里做粗使。三年功夫,就从粗使做到大丫鬟,又能在三郎身边当差,显然是王杨氏信赖之人。
这样的人,当年竟然屈尊在藕院做小丫鬟,这其中没缘故才怪。
道痴真是庆幸自己出继出来,要不然让自己看着嫡母的脸色吃饭也太难为了些。
三郎虽有些不适的模样,可热情不减,拉着道痴的袖子到了上房,直接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放了书桌几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书桌后还有书柜,里面放着经史子集等书,是个极雅致的书房。
转过隔断的百宝格,里面是卧室,帐子寝具都是簇新的。
三郎道:“屋子早就布置好的,只是我粗心,有什么不到的二郎千万要说话。”
道痴道:“又不常住,只在客房歇几日便好了,如此太麻烦三哥。”
三郎摇头道:“麻烦什么?反正这边也是我一个人,二郎常过来也能做个伴。”
说话的功夫,兄弟两个从西次间出来,到东屋说话。
东次间是三郎的屋子,布局与西面相同。
三郎不收拾客房,而专门收拾个屋子给他,倒是真心实意将他当手足兄弟看。
虽说两家关系,道痴是避之不及的。
道痴却是个不爱欠人情的,只凭三郎对他这份真诚,他就不能看着三郎被陷入杨家的泥潭……
西跨院里,安伯皱着眉,似有不解。
安嬷嬷见状,道:“听说少爷带了那孽庶回来,可是有什么不对头?少爷性情纯善,别被人欺了去!”
安伯皱眉道:“少爷被那个哄的费心巴力地折腾,我也只当那个是奸的,今天瞅着却是不像。不仅不使人生厌,反而只觉得可亲可敬。”
安嬷嬷撇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不是面上好的,怎么哄了少爷与姑奶奶去。少爷实在,姑奶奶却是个精明的。这样的人,要是黑心肝,才更防不住。”
安伯摇头道:“还是不像,明儿你见了,就晓得了。真是奇怪,还是头一回,怎么就觉得心里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