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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嬴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察行迹王妃迁怒


    道痴刚进乐群院,便见惊蛰迎上前来。等道痴进房,惊蛰便道:“公子,七公子给公子留了饭,就在水房炉子上热着。”


    中午因吃了碗豆花的缘故,饭菜就吃的少了,现下听惊蛰提晚饭,道痴还真有些饿了。


    想着在丹室熏了一下午,心里到底不安生,他便吩咐惊蛰先取水沐浴,连头发都洗了一遍,才觉得鼻子边那种金属味淡了。


    饭菜刚摆好,王琪便走了进来,看着道痴披头散发的样子,奇怪道:“怎么这个时候沐浴?”


    道痴道:“有些乏了,洗个澡舒缓舒缓。”


    王琪大咧咧坐了,带了几分好奇道:“世子到底带你与陆炳作甚去了?这晚才回来。那几位虽没相问,可晚饭时都巴巴往你屋子里瞧。”


    道痴站在门外,往院子里看了几眼,见其他几个人的房门都闭着,才小声对王琪说了世子炼丹之事,并且将荷包里的丹丸给他看了。


    “竟然是炼丹?”王琪听了,并没有引起兴致,反而皱眉:“王妃最厌炼丹,要是晓得此事,迁怒你与陆炳两个可怎么好?”


    道痴想着丹室那经年不息的炭火,道:“王爷生前,王妃也拦着不让炼丹?”


    王琪摇头道:“王妃最是贤惠,怎么会行如此不当之举。只是王爷素来敬重王妃,晓得她不喜,炼丹的时候也就少了。”


    道痴还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道:“是不是有谁吃了丹丸不好的?”


    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憎,王妃如此态度总要有个缘故。


    王琪冲道痴竖了竖大拇指道:“还是二郎聪明,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早年有些消息说是玉田伯死于丹毒。”


    玉田伯这个称号有些耳熟啊……道痴瞪大眼睛,想起这玉田伯是哪个,就是王妃之父,世子的外公。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王府这边半点不曾听闻?”道痴好奇道。


    以蒋家兄妹的德行,要是知晓此事,绝对不会那么轻易被赶出府,说不定早就闹出来。


    王琪道:“王妃将王府把持的跟铁筒似的,要是这点消息都压不下,那就不是王妃了。我这也是得了姑母的警告,说是陪侍世子读书可以,若是世子向道炼丹这些,让我避开些,省的被王妃迁怒。”


    道痴皱眉道:“殿下知晓此事么?”


    王琪摇头道:“谁晓得。不顾估摸是不知道,否则避着炼丹都来不及,怎么又想起这个来?王爷仁孝之名在外,此事虽不知是真是假,可说起来毕竟不好听,影响王爷名声,王妃怕是因这个缘故,才没有将此事告知殿下。”


    道痴道:“那可怎生是好,瞧着殿下的意思,兴致颇高,不像一回两回就能熄了念头的样子。”说到这里,想到王琪之前的话,道:“怕是王妃现下就知晓了。”


    王琪听道痴这么一提,也想到此处,心中不由担心,随即眉头舒展开来,道:“无需担心,你打小在寺里长大,精通佛学,王妃是晓得的。即便你陪世子炼丹,也迁怒不到你身上,多半会迁怒到陆炳那小子身上。那小子有殿下护着,总会不了了之。”


    道痴稍作思量,道:“能不能想个法子告知殿下此事?殿下晓得丹毒的害处,对炼丹的兴致便该减了。”


    王琪闻言,忙摆手道:“暂时别寻思这个。就算殿下以后知晓此事,也不能从咱们口中传出去,否则不是将姑母给坑了?再说,这又涉及到蒋家,我们还是避嫌为好。”


    不管怎样,道痴的心里踏实几分。


    有玉田伯这个事情,以后到了紧要时候透出来,说不定更有好处……


    凤翔宫里,王妃与世子之间,暗流汹涌。


    世子满脸涨红,望向王妃的目光有愤怒与失望。王妃看的心里发冷,寒着脸道:“你这是在怨我?”


    世子长吐出一口气,道:“母妃,儿子再说一次,炼丹是儿子兴起,拉着陆炳与王瑾两个跟着,也是儿子之意。”


    王妃皱眉道:“就算是璁儿之意,陆炳与王琪两人也不当媚从。你正是学习的时候,正经书都来不及看,哪里好去琢磨那些。”


    世子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忍怒道:“母妃想要怎么处置那他们两个?”


    王妃冷哼道:“怎么处置?既是不懂规矩的,当然不能留在你身旁。王瑾退回王家,陆炳随陆家人出府。”


    世子握着拳头,心里已经是怒极,强忍了,咬牙道:“母妃,儿子错了……儿子不会再炼丹……”


    王妃哪里看不出儿子恼了,可有些话又不好与他说。


    自己老父死得实在不光彩,即便确实中丹毒而亡,也怨不了王爷。因为是老父私下摸上炼丹房,偷走了那里的丹药。又因贪心,一下子服的多了,才中丹毒而亡。


    王爷自责归自责,却不并不觉得是丹丸害人,反而觉得岳父之死是“虚不胜补”,一下子吃多了丹丸不消化的缘故。


    蒋家那边实在不成体统,世子对外家最尊敬的就是故去了的玉田伯。王妃实不愿打破最后的这层遮羞布,将娘家人的不堪摊开来,让儿子瞧不起。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蒋家出来的女儿,将娘家人贬到尘埃中,她心里也不舒坦。


    可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炼丹,她也做不到。她晓得儿子是个主意正的,要是不强硬些,就要将自己糊弄过去,才开口用陆家人威胁,至于道痴只是顺带。


    见儿子说出这话,王妃便不继续逼他,道:“下不为例!”


    世子应了一声,便生硬地告别后,大踏步地离了凤翔宫。


    王妃身边的周嬷嬷,带了几分不赞同道:“王妃既晓得殿下在乎那边,何苦又用那边来刺殿下?即便是亲生母子,针尖对麦芒地,也容易生嫌隙。”


    王妃郁卒道:“我心里好受么?怕是在璁儿眼中,陆家才是他的家人。这么倔的性子,向来主意正的,可听说会将陆家迁出去,立时就老实认错。”


    周嬷嬷晓得王妃心结,可世子才是王府未来之主,不敢火上浇油,劝慰道:“王妃也想开些,到底有养恩,殿下只是重情分。”


    王妃心中憋闷得不行,心中无数次地后悔,当初不该同意王爷的安排,用属官之妻为世子乳母。可是现下说这个又没意思,只能看着儿子厚待范氏一家……


    出了凤翔殿的世子,手中握着那几粒丹丸,面色阴沉地出了卿云门,回了启运殿。


    黄锦与吕芳弓着身子,屏气凝神地跟在世子身后。


    方才母子二人的争执,都落在他们两个眼中。瞧着王妃的样子,是真的恼了。想来也能明白,王府就殿下这一根独苗,殿下要是沉迷丹道,专心问道,生出出世之心,那王府怎么办?


    原本对世子不让他们入丹房,带了陆炳与道痴两个,世子身边这些常服侍得小太监都心有不忿。


    可见了王妃的震怒,大家都开始庆幸。


    幸好陪世子炼丹的不是他们,否则以王妃的怒意,怕是直接几十板子敲死了……


    道痴不晓得自己的名字已经被王妃念叨了几遭,不过也速度察觉局面发生变化,因为次日世子私下告诉他与陆炳,炼丹的事情先停下,叫他们两个下午依旧去校场练武。


    道痴心里有数,多半是王妃发话。可是没想到世子会这样乖巧,原本他还以为世子会叛逆一段日子。


    陆炳则是忍不住直接发问:“为何停下?我还想跟殿下见识炼金术呢。”


    世子闻言,眼睛闪了闪,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陆炳瞧着世子情绪不高,就不与他啰嗦,将包里准备好的几本书取出来,递给道痴道:“王二哥,我帮你寻的书。”


    道痴忙接过,郑重道:“谢谢大郎。”


    “什么书?”世子见状,有些好奇。


    道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是道家的书,我请大郎帮忙寻的。”


    世子扬扬下巴道:“拿与孤看。”


    道痴闻言递上,世子翻了翻,不过是《易经》、《道德经》、《冲虚真经》等基本常见的道家典籍。


    世子看着道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道:“二郎有心学道?”


    道痴点头道:“昨日随殿下炼丹,才发现见识浅薄,想要先读读书。”


    世子将那几本书放下,道:“可这几本也太浅显了,你看了也什么意思。以后你若是想要看书,只管与孤说。卿云殿偏殿书室,十有八九都是道家典籍。”


    道痴闻言,露出几分惊喜道:“谢谢殿下。”


    世子神色稍缓,想了想道:“若是有不解之处,可问孤,孤与你解说……”说到这里,想起令人痴迷向往的炼丹术,道:“丹道之途,若你又意,孤晓得的,也可以教你。”


    陆炳在旁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世子白了他一眼,道:“好好的,做什么怪样子?”


    陆炳吐了下舌头,笑道:“我是太惊奇了。殿下如此,是要收王二哥做徒弟……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洪起复经安陆


    陆炳也不过随口说笑,大家年纪相差无几,又有尊卑之别,世子怎么可能收徒?


    世子看着陆炳道:“二郎这里且不说,你若是再胡闹,孤就收你做徒弟。别的先不理会,荤腥先断了。”


    陆炳哀嚎一声,道:“好殿下,可绕过我。真若如此,我是没法活了。”


    看他耍宝,世子的郁结又散了不少,问陆炳道:“这几日乳母做了卤蛋了么?”


    陆炳点点头道:“这是殿下爱吃的,哪个月我娘不做个三两回?”


    世子抿了抿嘴角,脸上泛起淡淡地喜悦。


    道痴见状,忙移开视线,这是向来老成持重的世子么?讨吃的孩子是不是?


    他也见过范氏多次,范氏与王妃同为北地女子,身上的性子也极为爽朗,并不是有心机的妇人。看来是真心疼爱世子,才得世子如此看重。


    虽说府学里,陈赤忠等几位对于那日世子带走道痴与陆炳很好奇,可是见次日二小依旧去校场,世子并没有再另眼相待之意,便也放弃了打探。


    月中的时候,道痴跟世子请了两日假,先回家取了祭品,而后去了西山寺。


    西山寺里依旧是那对老仆看寺,可寺里越发寂静,没有半点生气。


    道痴在山上住了一晚,就下山了。没有新的主持入住之前,西山寺就会这样冷清下去。


    王家在安陆开枝散叶百五十年,几位出世为僧的和尚,多是与时局政治沾边。下一位入住西山寺的王家人,会是哪一个?不得而知。


    十一月中旬,道痴收到王三郎手书,王青洪起赴之事,终于有了定论,依旧是从三品,广西右参政。


    官场上向来讲究肥缺瘦缺,两京十三省,两京且不说,十三省中,上缺当然是山东、山西这些近京畿的,还有江浙、湖广这几处富庶的,而广西、贵州、云南三省,则向来为人避之不及。偏远贫寒之地,且土汉混居,难处功绩不说,稍有不适,就要落下罪责。


    王青洪进京数月,竟然被补了这样的地方,可见他曾在南昌为官的履历还是被朝廷忌讳。不过,得以原级起复,也是不幸中的大幸,想来杨家没少出力。


    等到腊月初,王青洪夫妇带了幼子回到安陆。


    因从京城去广西途径湖广,赴任的时间限在明年二月末前,所以他们能在湖广暂停休整,过了年再启程赴西宁。


    王氏族人可不管肥缺瘦缺这些,他们只晓得王青洪依旧是从三品,比知州老爷品级都高几级,到了地方,也是数一数二的。


    十二房门前,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不少姻亲故旧,想要在十二房这里挂个名,与王青洪一起任上讨个闲差。


    王青洪人前带笑,心里却直发苦。等到该见的官绅头脑都就见了,便借口旅途劳乏,闭门谢客。


    按照大明官员升迁惯例,“满九俸升两级”,王青洪“养亲致仕”前,在从三品的位上不过一年半,这一去广西,剩下的七年半怕就要在那里熬过。


    若是富庶之地,或者是两京,还可以找机会立功减俸升迁。当年他不惑之年,就荣升从三品,都是借着“减俸升迁”的法子提拔上来的。许多同龄的官员,还在正五品上卡着。


    广西蛮荒之地,别说是立功,矜矜业业,不出乱子就要谢天谢地。


    京城有岳父、伯岳父,有族兄,要是他在广西熬满年头,考评上倒是无人敢欺他。可是七年啊,谁晓得七年半后朝廷是什么格局。


    七年半后,他就过知天命之年。要是能从广西里抽身出来还好,要是原地升迁,那就又是一个九年。


    王青洪的万丈雄心,都沉寂下去。如今他只盼着广西地界太平些,别在让他赶上乱七八糟的,要不然仕途难以在继。


    在京中获得广西的缺是失落,可回到安陆,他才发现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奉养王崔氏之事。王崔氏古稀之年,广西离安陆两千多里,蛮荒之地,怎么能折腾老人家?


    偏生自己没有手足兄弟,没有将老太太独自留在家乡的余地。


    这可怎么是好?


    换做其他人,可能会想着将原配留在老家尽孝,可官场之上女眷应酬,也是少不了的。到了广西上面还有布政使、左参政,他相信只要他们晓得杨氏身份,对他这个杨门女婿也会客气三分。


    不只王青洪在想着这个问题,王崔氏心里也不安生。


    即便她精神尚好,可到底上了年纪,哪里禁得起折腾?就是视三郎如命根子,她六月里也没有随着儿子一家进京,就是怕了路上奔波的苦楚。


    别说是广西这等偏远之地,就是儿子去江浙、山东富庶之地做官,王崔氏也不想跟着去了。


    儿子以送嫁为名,进京谋求起复时,王崔氏就想过儿子起复后会如何。原来的想法就是让儿子媳妇带了小孙子赴任,自己带着三郎在安陆。


    没想到三郎竟然留在京中,入了国子监。


    就为了这个,等儿子媳妇道家,王崔氏的脸色耷拉好几天。她虽是内宅妇人,可到底为官眷多年,晓得广西的缺不好,舍不得迁怒儿子;对于儿媳王杨氏,则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


    王杨氏依旧孝顺如故,对婆婆的斥责刁难都忍下,最后还是王青洪看不过眼,为妻子辩白几句。


    入国子监之事,是三郎自己求的。因当时王青洪尚未起复,用的还是杨家入监的名额。为了这个,王杨氏去求了娘家父母,还从嫁妆了收拾了不少好东西,安抚娘家的嫂子与弟妹。


    王青洪本对妻子十分愧疚,所以就算孝顺,也受不得妻子再委屈。


    王崔氏气的仰倒,对王杨氏三分埋怨,就成了七分,又想着王杨氏的伯父是首辅,若是真心提拔儿子,怎么会选了个穷乡僻壤之地的缺。


    为了给媳妇添堵,她就将身边的大丫鬟碧云开脸,要给王青洪做姨娘。


    王杨氏依旧不怒不恼,平平静静地吩咐人给碧云收拾屋子。倒是王青洪,不愿意妻子心里不舒坦,不肯抬举碧云做姨娘,吩咐只照通房的例。


    王崔氏只当是王杨氏撺掇的,心中那七分埋怨就成了十分,终于忍不住开口跟儿子提及自己养老问题:“儿啊,我年事已高,谁晓得还能活几年,实不愿离乡背井,这次就不与你到任上。让你媳妇留在我跟前尽孝,你带碧云与侍书去任上,要是侥幸再添个一男半女,也是祖上的福气。”


    侍书是王青洪另一个妾室,本是书房里侍候笔墨的丫鬟,前年王青洪与王杨氏夫妻冷战时抬举上来的,美貌温柔,这两年颇得王青洪的欢心。


    王青洪听了,沉默不语,自己不带妻室带婢妾上任,这叫什么事?搁在同僚眼中,说不定要将自己当成好色之徒。另外没有王杨氏同去,谁替自己应酬布政使与左参政家眷?


    王崔氏原本没有想要真将媳妇留在,这样说也不过想要折腾折腾儿媳妇,可是见了儿子的反应,不像往日那样孝顺,而是沉默以对,显然并不赞同自己的想法。


    王崔氏心中生了真火,板着脸道:“洪儿不说话,莫非另有安排?”


    王青洪只觉得头疼,但凡有两全之策,他也不会为此这许久。


    他讪讪道:“过了十五才启程,现下说这个太忒早了些。”


    王崔氏心灰意冷,摆摆手道:“出去吧,随你们怎么安排,老婆子我是不动地方。若是你真心疼我,就将三郎接回来。三郎天资聪明,老婆子就不信,不借杨家的光,他就中不得举人!”


    王青洪从王崔氏房里出来,就皱眉沉思。


    先前三郎提及要入国子监时,还真没想到王崔氏奉养之事。说到底,是他原本对起复的事情心里没底。江西官场,这一年来被清洗了几次。自己虽抽身的早,到底在江西做了十几年的官。


    按照母亲所说,自己要赴外任,老母不能成行,留下长子在老家尽孝也说得过去。


    只是三郎入监的名额,本是欠了杨家人情,从杨家子侄那里分出来的。如今未及三月,就想要退监,怕杨家那边也不好看。


    可总不能不带妻子赴任吧?那几个妾室通房,红袖添香还罢,哪里是能打理内宅的,替自己应酬官眷的?


    实在无法,只能对不住杨家,自己总不能不顾老母。


    回到正房,王青洪便同妻子提及此事。他怕妻子拦着不让三郎退监,便先说王崔氏想要留她在安陆之事。


    王杨氏面上未现急色,而是道:“老太太说的也在理,我是当媳妇的,我不侍奉老太太,谁侍奉老太太。”


    王青洪见妻子想按照老太太的意思留在安陆,忙道:“那我怎么办?这一去南宁,谁晓得要几年,七、八年都是寻常,官宅需要太太打理。”


    王杨氏闻言,为难道:“老爷说的是,可是老太太这边?”


    王青洪道:“让三郎回来,他是长孙,本当替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


    王杨氏闻言一怔,随即低下头,半响方抬头幽幽道:“三郎才十三,自己还是孩子,哪里能照顾老太太?还是我留家里吧,老太太今年七十二,有许多事也当早预备下。”


    王青洪皱眉道:“那我怎么办?带两个婢妾上任,让人背后讥笑好色无德……”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贤妇两全巧安排


    王青洪只想着自己的难处,嘴里还在念叨着,王杨氏心里已经恨的不行。 .


    三郎回乡?


    丈夫怎么能说出口。三郎好好的孩子,天资聪颖,读书刻苦,如今因拜错师门的缘故,小心翼翼地,连科考考场上都要藏拙。


    归根结底还是当年王青洪看着李御史在士林的名气,有心亲近,又放不下身段,才拐弯抹角地安排儿子拜师。没想到等到宁王世发,丈夫全然不顾当初是他安排儿子拜师,惊骇之下,还迁怒到儿子身上。


    为了家人安定,对于儿子藏拙的想法,他本是点头的;可当院试结果出来,他又开始给儿子脸色。


    也就是三郎,敦厚纯良,换做是个性子烈的,怕是早就父子生嫌隙。


    回乡后,看族人的白眼?


    王崔氏视三郎为命根子,王杨氏对三郎的感情丝毫不亚于王崔氏。


    她早对夫妻恩爱不抱指望,全部心思都在几个儿女身上,哪里舍得三郎受苦。


    安排儿子进国子监,儿子有舅家长辈照看,容娘也在京中,姊弟两个也能相互照应些。若不是安陆还有个王崔氏,王杨氏这个媳妇没有滞留在外的道理,她都想要留在京城。


    不过,即便她跟着丈夫出京,也没打算随着丈夫一起去南宁赴任。


    幼子四岁,她哪里舍得带儿子去那偏僻之地。听说那边汉人少,土人多,日子过得极苦,生个病了,连寻个好大夫都难,当地人信奉的多是巫医。


    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来,除了儿女,其他的都是虚的。但凡对儿女有半点不好的地方,她都会极力避免。


    加上南宁离京城五千多里路,往来太艰难,还不如安陆便宜。为了她三个儿女,她说什么也不会随丈夫赴任。


    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说的正是。侍书与碧云两个长得虽好,到底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人。即便我不能陪着老爷去任上,总要给老爷安排个妥当人才好。”说到这里,扬声吩咐门口的丫鬟道:“请冯姑娘与楚姑娘过来?”


    门口丫鬟应声下去,王青洪好奇道:“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冯姑娘、楚姑娘?”


    王杨氏道:“老爷忘了,临出京前,嫂子送了两个人给我,这两位姑娘,是嫡亲表姐妹,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里牵扯到宁王案中,被抄家发卖。嫂子早年在娘家时,与她们姊妹的一位故去长辈是闺中好友,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买了她们两个出来可京城人多眼杂,实不好安置她们姊妹两个,便托了我带出京安置。”


    王青洪听了,脸色很难看,道:“既是逆贼之后,怎么好轻易收留?要是让人察觉,说不得咱们都跟着吃挂落。”


    他是江西官场出来的,能保全自身已经侥幸,可不想再沾半点干系。


    王杨氏诧异地看着王青洪道:“不过是家中多两个下人,只要安排的不出格,谁会计较?”


    王青洪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丫鬟禀告:“太太,冯姑娘、楚姑娘来了。”


    王青洪皱着眉,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端起茶来吃了两口。


    王杨氏道:“进来。”


    跟着丫鬟后,两个年轻女子低头走了进来,面上带了几分惊惧。显然是听到王青洪“逆贼之后”那一句,怕被送走。


    虽说这两人都低眉顺眼,身上穿着素淡,没有插金戴银,可年长的体态婀娜、端庄秀丽,年幼的身形娇小、雪肤凝脂,竟是一对难得的姐妹花。就是王青洪这见惯美人的,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王杨氏对王青洪道:“老爷,这年长是冯姑娘,前南昌府通判楚志成的外甥女;年幼的是楚姑娘,楚家的幼女。”又对那两个姑娘道:“你们跟着我回来有些日子,还没见过老爷,今日就见见吧。”


    说罢,她示意丫鬟取了两个锦垫,放在二人面前。


    说是年长年幼,实际上年长的不过十七、八,年幼的十四、五岁,都是娇花一样的年纪。


    姊妹两个老实跪了,齐声道:“见过老爷。”


    声音甜糯,都是绵软的苏语,只这一句,就叫人身上发软。


    王青洪的视线从姊妹两个身上移开,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望向妻子。他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期待。


    王杨氏笑道:“老爷还不叫人起身。都是年轻女孩儿,老爷别板着脸吓人了。”


    王青洪轻咳一声道:“起来吧。”


    姊妹两个再次磕了头,才站起身来,依旧规规矩矩,低着头,端庄文静,不露半点轻浮之态。


    这般气度,换身装扮,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气派。


    王青洪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心里念了念“楚志成”这个名字,倒是初次听闻,自己在南昌时,南昌府的通判并不姓楚,想来是自己离开南昌府后才上任的。不过能教养出这样两位小姐,想来楚家也是个不俗的。只是时运不济,受宁王拖累,抄家破族,可惜了了。


    这样想着,王青洪心中早先的那些不快与嫌弃就化作了怜惜。


    王杨氏看在眼中,挑了挑嘴角,吩咐丫鬟带两人带下去,而后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丈夫。


    王青洪被妻子看的讪讪,摸着下巴上短须,有些不自在。


    王杨氏道:“老爷瞧着冯姑娘如何?因楚家太太身体不好,早年多是由冯姑娘帮着料理家务,对于官眷之间的往来,冯姑娘也颇熟悉。”


    王青洪皱眉道:“慧娘,说这些作甚?”


    王杨氏低着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我若有旁的法子,又怎么会说这个?若是三郎过了成童礼还罢,代替老爷与我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没有人会说嘴。三郎今年才十三,自己还是个孩子,要是单留他在老太太跟前,老爷与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我的名声还罢,容姐儿已经出嫁,三郎的亲事总要等乡试后,五郎更不用说。老爷身在官场,如今已经如此艰辛,毕竟是独子,先前又有曾因‘养亲’致仕,要是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那可怎生是好?”


    听王杨氏这么一说,王青洪也晓得自己先前的安排不妥当。三郎年幼,一日不行成童礼,在旁人眼中就是孩子。自己真要将老母与未成年的儿子留在安陆,就是将小辫子留在外头,等着别人攻讦。


    可是妻子不同自己上任的话,外人会怎么看?


    王青洪有些踌躇。


    王杨氏道:“冯姑娘与楚姑娘奴婢的身份,除了我身边这几个,旁人都不晓得。即便不好将她们两个放良,可对外瞒着些却无碍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可以说是我大嫂娘家那边的远亲,良家子,我给老爷求来的,外人也会多几分尊重。”


    王杨氏的大嫂徐氏,系出名门,是已故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徐溥的孙女。徐溥是江苏宜兴人,将冯、楚二人说成是徐家那边的远亲,从口音上倒是差不多能对上。


    王青洪有些意动,不过依旧有些犹豫,道:“这样安排好么?”


    王杨氏想了想道:“既要劳烦冯姑娘为老爷操劳打理,多给些尊重为好,省的心里有怨不尽心。老爷,年前挑个好日子,在家里摆几桌酒如何?左右年节到了,老爷也要设宴款待亲友,抬举了冯姑娘身份也便宜。”


    王杨氏想出的这个法子,是解决目前困局最好的法子。其实,官员千里赴任,留在原配在家乡孝顺双亲的大有人在。王青洪所担心的,不过是官眷之间的交往;如今冯姑娘端庄大方,又知晓官眷往来,那他还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听着妻子只提冯姑娘,闭口不提楚姑娘,王青洪心里有些痒痒。


    冯姑娘端庄是端庄,可表姐妹两个比起来,还是楚姑娘容貌更佳,更惹人怜爱些。


    想到这里,对于妻子的话,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答非所问道:“慧娘千里迢迢地带了她们姐妹在身边,总不会是为配给下人,原本是打算怎么安置她们姊妹?”


    王杨氏轻哼一声,道:“原本的打算,老爷想不到?三郎年岁渐大了,家里的丫鬟乌鸡眼似的都盯着三郎,想要做三郎的屋里人,也不照着镜子看看配不配?难得见到两个品貌好的,我想着带在身边看几年,果真老实本分,以后就给三郎。三郎屋里有了好的,也就不怕外头的人勾着学坏。”


    王青洪虽早已猜出些,可听妻子肯定说出这姊妹两个本是给儿子准备的人,面上不免有些发烫,想要多问一句楚姑娘,又不好开口。


    王杨氏道:“楚太太身体本就不好,去年丈夫入狱没多久便病故。冯姑娘已经出服,算下来楚姑娘身上还带着一年半的孝。要不然的话,到底定冯姑娘,还是定楚姑娘,还要看老爷的心意。”


    王青洪讪笑道:“慧娘做主就好。”


    王杨氏皱眉道:“可是她们两个骨肉离散,姊妹两个相依相伴不容易,要是分开叫人不落忍。要是老爷不嫌人多,就也带了楚姑娘去。等到楚姑娘出孝,如何安置,老爷同冯姑娘商量着来。”


    毕竟楚姑娘与冯姑娘是嫡亲表弟妹,既然表姐做王青洪的妾,那表妹留着也没什么意思。他们这样的人家,规矩最重,总不能差着辈分,将楚姑娘留给三郎。


    王青洪也想到这点,只觉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想了想道:“我是去上任,带太多女眷总是不好。若是带了楚姑娘,碧云与侍书两个就留一个在家。”


    王杨氏犹豫道:“这两个一个是老太太所赐,一个是老爷身边得用的,留哪一个,还请老爷示下?”


    王青洪想了想,道:“碧云到底是老太太所赐,还是侍书留下。”


    王杨氏口中应了,心里嗤笑不已,这就是男人,不管嘴上说的多好听,旧爱永远都抵不过新欢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谋后路,预人手


    府学腊八开始放假,腊月初七下午,众伴读从王府出来。


    虎头并不是孤儿,有家人在,自然也没有在王府过年的道理,也随着道痴出来。道痴犹豫着,是不是将虎头领回家,等到小年后再送他回王家窑。与他那对爹娘相比,王宁氏更疼虎头,虎头也乐意与王宁氏亲近。


    等出了王府后,他就不用犹豫,因为王府外,虎头二叔已经在等着。


    看到虎头随着道痴、王琪兄弟身边,虎头二叔带了几分局促道:“正好进城给老太爷请安,赶巧听说七公子、二公子这边今日放假,便过来瞧瞧。”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得巧合,定是从宗房那边打听清楚才来王府外候着。


    虎头家里,并不知晓虎头在王府到底什么样,只以为是在道痴身边做了跟班。


    虎头他娘闹了几回,想将虎头找回去,可是王府大门,岂是他们能登门的。去年腊月,虎头回家过年后,虎头他娘就不肯再放人。总觉得虎头行仆人事,会累的自家丢脸,影响次子以后的前程,被公公呵斥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道痴知晓虎头家误会,却没有主动开口解释。


    虎头这两年在王府,众人看护着,比过去长进不少。即便依旧口拙,可心智稍强了些。


    道痴宁愿虎头爹娘继续嫌弃他,也不愿意虎头爹娘转变态度,“疼爱”虎头。因为那样的“疼爱”后,是来自骨肉亲人的算计,更让人寒心。


    等到虎头再大些,有世子给他撑腰,即便是生身父母,想要算计虎头也要看虎头买不买账。


    倒是王福平,因常上西山,对于道痴多几分恭敬。加上让虎头跟着道痴,本是老和尚的遗言,王老太爷那里也晓得的,要是他们这边闹出来,倒像是不知好歹,忘了本分。


    难道将虎头接回来,就能抹去他们这一门曾为仆之事?自欺欺人罢了。


    若是王家其他人来接,道痴还能驳几句,将虎头留下;既是虎头二叔过来,道痴多少卖些面子,便没有留人。


    虎头家里,这个二叔倒是个厚道人,私下里贴补虎头不少。道痴都看在眼中,对他颇有好感,想到打算年后开张的成衣铺与古玩店正缺人手,就道:“若是年后还是你送虎头进京,就来我家里坐坐。”


    倒是没有叔侄之类的称呼,因为道痴在虎头家人看来是老和尚的弟子。真要与虎头家这边论起辈分,比王福平还要高一辈。


    虎头二叔躬身道:“是,尊二公子吩咐。”


    虎头二叔带了虎头走了,道痴带着惊蛰,依旧蹭王琪的马车。


    王府的日子规律而枯燥,想着从明天开始过了正月十五才回王府,王琪就兴奋道:“二郎,过些日子去武昌府吧。要过年了,总要去置办些年货。”


    道痴瞥了他一眼,置办年货是借口,喜欢武昌府的繁华是真,王琪是个爱热闹的性子。


    不过难得有假期,他也想要出去转转,便点头道:“好,不过尽量安排在小年前,小年后祖母怕是不让出门了。”


    王琪笑着点点头,道:“嗯,我来安排。等过了这几日就出发。也就松快这一年,明年开始说不定就要忙了。”


    母孝三年,父孝二十七个月。


    明年九月,世子就除服。正式请封袭王位,还有三郡主与王琪的婚事,世子妃的甄选,除服后都要开始。


    他这么一说,道痴心下凛然。


    这是在湖广过的最后一年么?


    正德皇帝明年就驾崩?


    乡试在后年,若是明年随世子进京的话,那预备提前准备的还很多。


    王琪滔滔不绝地赞起武昌府的繁华,哪家酒楼的菜好吃,哪家坊的姐儿曲子唱得好,时间过的飞快。


    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到了外九房。


    想着时值腊月,回家后多是亲戚往来应酬,一时未必有功夫过来,王琪就跟着道痴下了马车,进了院子,给王宁氏请了安,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家去。


    等到王琪离开,王宁氏便取出一张帖子出来。


    “谁家要办席?”道痴接过来道。


    腊月里,婚丧嫁娶的人家多,外九房虽只剩下祖孙两个,可是有些应酬还是要出面。


    王宁氏道:“十二房的请帖,腊月十二他们家摆酒请客。”


    道痴闻言,不由皱眉。


    十二房回到安陆之事,他已经听王琪提过。可是却没有登门的意思,自从十月份王崔氏来了那么一手后,道痴就打定主意不再登十二房的门。


    想到这里,他说道:“他们家怎么想起这个时候请客?祖母不用去吧,又不是红白喜事。”


    王宁氏道:“是喜事,纳妾之喜。三郎他爹要纳妾。”


    道痴闻言,道:“这也要摆酒?”


    越是官宦人家,妻妾之分越明显,为了纳妾,宴请族人,这动静有些大。


    王宁氏道:“瞧着这意思,三郎他爹是要留杨氏在安陆侍候婆婆,才会正经八百地摆酒纳良妾。”


    道痴闻言道:“是不是过了?”


    在朝廷清洗江西官场后,王青洪能得以起复,定是借了岳家的力。可是起复后,将发妻留在老家,带年轻的妾室上任,总觉得有些怪异。


    或许在旁人眼中,王青洪借着岳家的光,有裙带之嫌,背后少不得说三说四。可实际上,更多的是羡慕与嫉妒。就算有人说王青洪惧内,口气也多是酸溜溜的。要是能得个对前程有助益的妻子,人人都会盼着自己有机会“惧内”。


    这个时候纳妾,对那些京城有消息的人来说,王青洪就是不厚道,有忘恩负义之嫌。只是王青洪向来以才子自诩,不会承认自己是沾了岳家的光起来的,应该想不到这些。


    王宁氏道:“一个孝字压着,又能如何?总不能将那边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老家。”


    道痴不过随口问一句,那十二房的事情实在没有兴趣,道:“祖母,纳星之喜,不用去了吧。”


    王宁氏摇头道:“我还是走一趟。不管怎么说,那边往返京城,替咱们捎带东西,理应道谢。还有上回的事,总要寻个说法,省的他们以后再啰嗦……”


    没几日,到了腊月十二。


    道痴不放心王宁氏,想要陪着她赴宴,王宁氏却是不许:“你既说了不登他们家门,就不要反复。我今日过去,也会同他们提及此事。到底是两家人,以后想要对我的好孙儿呼来唤去,我可容不得。”


    道痴无法,只好打发惊蛰雇了马车,请燕嬷嬷陪着王宁氏出门。


    等王宁氏出门,道痴就闲下来。


    百无聊赖之下,他就出了家门,溜溜达达地往西城去。


    别的不说,进京之前当铺这边要安排妥当。除了当铺,成衣铺与古玩铺也给开始准备。


    年前这个时节,正好有些生意不好的买卖人家关铺子倒闭的时候,可以趁这个时候买铺面。


    王琪那边的股份,他早就跟王琪提及,王琪当他是说笑,只说不参合。其实,等到他进京时,王琪身为世子伴读、三郡主未婚仪宾,也会跟着进京,想要请王琪看护却是不成。


    不过,王琪并不想吃独食。


    虽说同姓王,可他这个外房旁系子弟,与王琪这个宗房嫡支相比,压根就没有法子相比。


    借着王府的名头,可以拦住外姓人对当铺的窥视,可王家人呢?


    分干股之事还是得与王琪说,正好可以从王琪那里借些人手用。现下当铺用的都是容娘去年安排的那批人手。道痴用了一年多,觉得还算当用,可是对于成衣铺与古玩店那边,并不想让他们再插手。


    若是想要将生意长长久久地看下去,也不能没有自己的人。虎头二叔,道痴就觉得不错。即便不太精明,可胜在老实本分。用他做掌柜的,也不怕私下乱七八糟。


    现下,虎头二叔在宗房铺子里做个小管事,直接挖人过来,宗房那边也不好看,看来还是王琪出面的好……


    十二房,正房。


    族里的女眷来了不少,一半是趁机来奉承托请的,前阵子十二房闭门谢客,许多人急的不行;半数没有攀附心思的,则是来看王杨氏的笑话。


    没有强颜欢笑,没有期期艾艾,王杨氏收拾得雍容华贵,依旧是端庄爽朗的模样,招待族中女眷,温和有礼,落落大方,丝毫不摆诰命的架子。


    那些想要看热闹的,眼睛黏在王杨氏脸,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


    可是王杨氏细嫩光滑的皮肤告诉她们,她并没有化妆遮盖,脸上也是真真实实地容光,并没有被掩饰的憔悴之类。


    大家心中不忿,嘴上少不得刺上几句。


    王杨氏只淡笑着听了,定睛看上说话人两眼,并无其他反应。可就是如此,也吓到不少人。


    毕竟王杨氏“名声在外”,她若是撒泼不稀奇,真要“贤良大度”起来,大家才会诧异。


    如今她只轻飘飘地一眼,其他因嫉妒想要再开口的人就老实闭嘴,不为旁的,就怕她记仇。


    人都有欺软怕硬之心,若是王杨氏没有“恶名”,一味贤良,各种嘲讽怕是早就接踵而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远近,知荣辱(求月票)


    各色人等的反应,早在王杨氏的预料之中,却不放在心上。也应酬不了两回,权当看个乐子。


    等到丈夫上任,她自可以打着“丈夫不在,出入不便”的旗号减少这些往来应酬。


    所谓族亲,多是攀附钻营之辈,王杨氏心里多了几分轻鄙,并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不过看到王宁氏的目光时,王杨氏心里还是颤了颤。


    道痴没有来,对于这个,她有些意外,又觉得意料之中。


    意外的是,十二房往返京城,捎带了给顺娘的东西,这次也带回来顺娘给娘家的礼,道痴理应登门道谢,才合乎礼数。


    意料之中的是,容娘出嫁、三郎不在,道痴就与这边生疏。那个孩子,她虽只见了几面,却看出是个有分寸的。出继这两年,每次来十二房,不是三郎拉着,就是丈夫使人去找,从没有主动上门的时候。今日并非正经的红白喜事,而是纳妾之礼,道痴年岁还小,倒也没有过来的必要。


    心中想着,王杨氏不由再次望向王宁氏,正好与王宁氏视线对个正着。


    王宁氏脸上没有讥讽,眼中也没有所谓“怜悯同情”,而是欲言又止。


    王杨氏心中疑惑,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是相问的时候。


    虽说摆酒请客,可纳妾就是纳妾,不过一顶小轿子抬人入府。要是抬丫鬟做姨娘,连小轿子都省下。


    冯氏是早晨的时候,被送到别院的,下午又接了来,为的就是多几分体面。


    冯氏穿着粉红袄裙,披着盖头被搀扶进新房。


    王青洪在前院待客,不到天黑怕是回不来。楚姑娘打听到表姐到了,怕她饿着,包了几块点心过来。


    在冯氏身边侍候的小丫鬟也乖觉,见状寻了个由子退出屋子,将屋子留给冯氏与楚姑娘两个。


    楚姑娘握着冯氏的手,哽咽道:“表姐,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离京,如今表姐做了妾不说,还要奔波数千里,去蛮荒之地。”


    冯氏笑道:“有何不好?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京中日子虽好,却不得自由。”


    从她们被抄家问罪,论为奴婢时,就早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有的只有“被选择”。


    如今能给王青洪做妾,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王青洪虽四十出头,可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相貌。


    王杨氏与冯氏早已谈好,在王青洪上任那几年,官宅中的事情就全托付冯氏,她并不会插手。同样为了答谢她那几年的辛苦,等到王青洪卸任,会给冯氏准备一份不菲私房。


    儿女之类的话题,王杨氏没说,冯氏也没问。


    十二房有两个嫡子,同胞所出,要是多个庶子出来,以后家产就要三分。


    冯氏以为王杨氏会给自己吃“补药”,可是却一直没动静。后来想明白,王杨氏真要防着庶子,也不会防在她身上。毕竟她想要孩子的话,自己生不出,换个人生就是。


    只有王青洪不再使女子受孕,才说得通。


    冯氏想明白这个,虽觉得惊诧,却也没有太过伤心。她看出王杨氏是个极傲气的,即便是女子,可也是说到做到之人。自己没有蒙尘,而是归入官家,得到一个身份,锦衣玉食,只当谢天谢地,再想其他,就是奢求。


    等到见过新姨娘,众人吃了席,相继告辞离去时。


    王宁氏则留在后边,没有着急走,对王杨氏轻声道:“老婆子有件事寻你说,要是便宜,寻个安静地方说话。”


    声音虽轻,可神态郑重,王杨氏心下一沉,忙吩咐许嬷嬷引王杨氏重新回上房。她这边送走了几位族中长辈后与平辈妯娌,其他女眷与晚辈女眷就打发管事婆子相送,转身回来。


    见王杨氏回来,王宁氏没有啰嗦,先谢过十二房往返捎带东西之事,随后直接讲了十月里王崔氏托病唤道痴过来之事,还有那番“北方主水当避之”的话。


    “或许贵府老太太只是一番慈心,可我那孙子是个好强的,早两年就立志科举,怕是要辜负这番好意。”讲完那些,王杨氏淡淡道。


    王杨氏神色动容,只觉得面上滚烫,心中怒极,对于自己的婆婆很是无语。


    或许在王崔氏心中,此举只是溺爱孙子,可是真要在族人中传开来,影响最大的还是三郎。压制庶孙的时候,老太太本身也就是对嫡孙的科举前程心中没底,这不是佐证了三郎徒有虚名?


    这哪里是疼爱三郎,这是给三郎头上扣屎盆子。


    再说,对于外九房来说,祖孙几代人都读数为业,道痴小小年纪有得了生员,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说什么“当避北方”的话,压制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些。难道,大家都是傻子不成?


    王杨氏连为婆婆辩白两句的余地都没有,只好道:“三郎一直赞二郎,二郎总有金榜题名时,婶娘您就等着享福吧。”


    王宁氏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是个不知情的,神色稍缓,道:“二郎的前程也好,其他也好,还有我这老婆子操心,就不用亲戚惦记。不是我刻板,只是二郎年岁小,这边即使有什么吩咐也不好应承。若是府上有事,只管寻我老婆子罢。”


    王杨氏红着脸,道:“这是自然。”


    她虽恼着,心里却明镜似的。王宁氏此举,是在防范十二房,怕他们再生出别的事端来,给道痴带来不好影响。


    这份慈爱与关切,她只有敬佩。满腹埋怨,都是对婆母起的。


    王宁氏说完当说的,便起身告辞。


    王杨氏亲自送到二门外,看着王宁氏上了马车,才沉着脸回房。


    丫鬟婆子见状,都屏气凝声,以为她是为新姨娘之事不快。许嬷嬷甚至体贴地问询,要不要给新姨娘预备“补汤”。


    王杨氏摇头道:“勿要多事。”


    许嬷嬷劝道:“太太,这世人都爱晚生子。冯氏随老爷去任上,一去七、八年,要是生个小姐还好,不过一副嫁妆,要是生个小公子出来……”


    王杨氏听了,有些心烦道:“嬷嬷莫要再唠叨这些。你去老太太院子里打听打听,十月里是否如此如此。”


    听说牵扯到道痴,许嬷嬷脸上添了郑重,应声出去打听。


    等到消息打听回来,王杨氏立时黑了脸。那番不知所谓的话,王崔氏竟然不是悄悄与道痴说之,竟然当着宗房王珍的面。


    十二房的脸,真是丢尽了……


    道痴在西城转了一圈,想起从王府里带回来的那些道家之书,还有“刘安点丹”,就寻杂货铺买了一个尺宽的小石墨,又去寻豆腐坊,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罐子卤水与一罐子泡好的黄豆。


    当天晚上,道痴便给大家演示一番。


    没想到,大家脸上没有诧异,反而看着道痴笑。


    道痴眨眨眼,反应过来,道:“大家都见过做豆腐?”


    王宁氏笑道:“也就是你这孩子小,觉得稀奇;这本是市井寻常之物,活的久了就看见了。”


    饶是几人没有被“点丹”之事迷惑,可也都被这小石磨吸引住,商量着厨房什么东西是需要磨的。


    后来寻了一斤多芝麻出来,道痴任劳任怨,将芝麻磨成了芝麻酱,还出了二两香油,满屋子的芝麻香。


    王宁氏与燕嬷嬷不吝赞美,将道痴夸了几遭;孙嫂子虽不爱说话,可在前两人赞扬道痴时,也跟着说两句好话。


    王宁氏想着今日已经是腊月十二,年货也开始预备得,祖孙两个便说好次日去街上置办年货。


    翌日,祖孙两个出门,置了半车年货回来,多是吃食等物。过年的新衣,早在十一月就买了布,使人缝了出来。


    祖孙两个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回到家时,便听到一个消息,家中来了客人。


    王青洪登门,在客厅里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如此之举,已经算是恶客。


    一是不递帖子就直接登门,而是主人家不在还不走,倒好像是责怪主人家慢待客人似的。


    王宁氏的脸色冷下来,轻哼道:“真当十二房好欺负?”


    道痴道:“多半是为十月里的事情来的,我陪祖母一道去见客。”


    王宁氏点头应了,带道痴去了南厅。


    王青洪早已等的不耐烦,并不相信王宁氏不在,只觉得王宁氏端架子,才这样拖着自己。


    可是十月里的事情,到底是十二房理亏,要是真闹出去,十二房就要再次成为宗族口中的笑话。


    王青洪惜名,怎么会让事态发展至此,这才有了登门赔不是之举。眼见道痴扶着王宁氏进来,看了不看自己一眼,王青洪心里冷哼一声。


    十月里的事情,固然王崔氏不对,可祸根子还是道痴。


    扯着面皮,王青洪给道痴与王宁氏道歉。


    王宁氏哪里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只是无意计较,支应两句见王青洪软硬话都说了,便吩咐人“点汤”。


    王青洪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心里舒坦多了,见道痴始终沉默不语,板起脸来差点要训斥一顿,不过眼角扫到王宁氏,又闭上了嘴……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崔小舅、刘大舅 (上)(求月票)


    王琪计划的很好,腊月十四同道痴出发去武昌府,小年前左右回来。除了在路上的四、五天之外,还能在武昌府暂留三、五日,吃喝玩乐的时间足够了。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出门的东西都预备好,马车与跟着的人也定了,他刚想要出门去寻道痴,看看那边准备的如何。


    可是刚走到前院,他就见两个内侍带了几个府卫进了大门,被堂哥带着引到前厅。


    那两个内侍不是旁人,正是世子身边的黄锦与吕芳。


    两人是过来传话的,世子请王老太爷与太夫人去王府。


    世子传召,王老太爷与太夫人收拾一番,便出了家门。等到二老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太夫人双眼红肿,王老太爷也一下子老了许多。


    王琪察觉出不对,没等凑上堂兄跟前打探,就见堂兄红着眼睛过来寻他。


    王琪小心翼翼上前,道:“大哥,到底怎么了?是……姑母病了?”


    王珍点点头,闷声道:“七郎,姑母情形不大好,大夫说就这几日了。祖父祖母的意思,是让你进王府,陪姑母最后一段日子。王妃那里,祖父母已经请了恩典。”


    王琪只觉得脑袋里跟惊雷似的,一震一震的生疼。


    王夫人是王老太爷幼女,年纪只比宗房长孙王珍大几岁,今年还不到四十岁。


    王琪父死母丧,王夫人待他如子,他便也待王夫人如母。姑侄感情最好。


    尽管八年前二郡主夭折后,王夫人的身体就不大好,可谁也没想到她这坚持不下去。


    王琪的眼圈立时红了:“怎么会不好?我放假前,还去见过姑母,怎么说病就病了?”


    王珍道:“听祖父的意思,姑母身体早就不好,这几年也是日日要吃药,能熬到今天,已是不易。”


    王琪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哑声道:“好,我这就去王府见姑母。明日出行之事,大哥帮我取消了,再使人告诉二郎一声。”


    碰到这样的大事,哪里还有心思闲逛,他恨不得立时飞到王府。


    民间有句老话,叫“年关难过”。除了市井习俗,年前清理债务外;还有就是老弱病患,腊月也是最难熬的。好多积年的病患,都是熬过一个腊月就能太平一年,熬不过去就拉到。


    王夫人这里都安排请娘家人交代遗言,那定是大夫发话,只剩下熬日子……


    道痴当日得了消息,便过来宗房见王珍。


    原本他想着是不是回王府探望王夫人,可到了宗房这边,晓得除了王老太爷与太夫人外,王夫人只召了王琪,连王珍等嫡亲侄子都没有没轮到,他就熄了去探望的心思。


    对于重病的人来说,折腾见客才是折磨。


    回到家中,道痴与王宁氏提及此事,又引得老人家一阵唏嘘。


    王夫人入王府前,王宁氏也曾见过几遭,印象中是个开朗大气的好姑娘,没想到后来入了王府。说到底,儿女都是孽。若不是二郡主早夭,王夫人也不会伤了身体,郁郁寡欢至今。如今她油尽灯枯,心里割刀子的又成了她的父母。可怜宗房老太爷与太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唏嘘过后,祖孙两个依旧准备过年之事。倒不是她们多冷情,实是她们祖孙拉见过王夫人的次数都不超过一个巴掌,接触有限,心里并不怎么难过,只是有些担心王琪。


    没等王琪出王府,次日外九房就收到拜帖,还是两张。


    一张署名为“侄崔皓”,一张署名为“姻侄刘万山”,抬头都是姻伯母,自称“小侄”。


    道痴看到这两个帖子有些傻眼,这两个人名虽是初次听闻,可这两个姓氏熟。崔是他生母的姓氏,刘是顺娘外家姓氏,名义上也是他的外家。


    拿着这两张拜帖进院子时,道痴心里直犯嘀咕,不是他想的那两家吧?


    王宁氏看到两个帖子,脸上也露出诧异。


    对于署名“刘万山”张,老太太道:“这是你大舅舅,身上是举人功名,早年进京应试,后来就断了音信……”


    说完这个,老人家又拿起另外一张,道:“这个崔皓,当是你生母的兄弟。你出继时,我同洪大老爷问过你生母的娘家人。如今虽说崔家在安陆还有几房,可算是来都是隔房表亲,你生母的亲兄弟只有这一个。只是当年不忿你生母为妾之事,怒而出走,多年不得音讯。”


    道痴看着这两张拜帖,崔家的那张鎏金,刘家那张用的是市面上不常见的云纹纸,只从拜帖看,就不像是上门打秋风的。这样很好。真要是借着长辈的名头打秋风,才叫人头疼。


    明日造访就明日造访吧,自己这当“外甥”的,好生等着便是……


    同对外九房这边的礼数周全相比,崔皓则是做了十二房的恶客。


    他不仅不告而至,而且对王青洪这个表哥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要见王崔氏说话。


    失踪了十几年的表弟露面,王青洪原想端着架子教训一二,可是看到崔皓冷冰冰、满眼漠然的神情,他又硬气不起来。


    崔皓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往王崔氏那边去。


    王青洪心中不虞,想要开口拦下,不过想了想,还是随着崔小舅去王崔氏院子里。


    王杨氏得了消息,不过嗤笑一声,并不起身,继续教五郎背《三字经》。


    许嬷嬷不安道:“太太不过去瞧瞧,瞧着那一位可是来者不善。”


    王杨氏道:“来者不善又如何?谁亏心,找谁去。只是可惜了了,这热闹是不好看的,我还是安静地教五郎为好。”


    王崔氏房里,果然十分热闹。


    王崔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全无平素的傲慢,拭着眼角道:“皓哥儿,这都是命数。你姐姐是我的亲侄女,我还能害了她不成?”


    崔皓冷笑道:“姑母没害我姐姐,当初哄着她做妾的是哪个?许诺生下孩子,记做嫡出,继承十二房家业的是哪个?我还以为姐姐跟着姑母,终于享福了,才走了无牵无挂。没想到,姐姐还是真是福薄的。”


    王崔氏叹气道:“谁愿意如此,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崔皓挑眉道:“我姐姐既福薄,享不得二房太太的福,可到底挣命生下王家血脉。听说王家三郎敏而好学,我姐姐地下有知,也当安心了。”


    一句话,听得王崔氏与王青洪都变了脸色。


    王崔氏忙道:“皓哥儿,三郎是你表嫂所出。”


    崔皓挑眉道:“哦,三郎不是我的亲外甥?那五郎是我的亲外甥?”


    王崔氏讪讪说不出话,王青洪见崔皓阴阳怪气的,有些忍不住,皱眉道:“五郎才四岁,你姐姐都没了十几年,怎么会是你姐姐所出?”


    崔皓看着王崔氏道:“看来我是误会,莫非我那亲外甥,也是福薄的,早早就去了?”


    王青洪心中不忿,可也没脸当着崔皓的面说道痴出继之事。


    王崔氏这会儿脸上已经平静许多,抬起头来,对崔皓道:“你既寻上门来,想来也打听的差不多,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说起来,这边是亏待那孩子不少,都是有苦衷的。你是那孩子的亲舅舅,出继这样的大事,本不当越过你。可是当时你又没有音讯,想要商量也不能。”


    崔皓怒极反笑,道:“那姑母说说看,到底是什么苦衷,使得姑母失信与亡人,又闹出出继的事来?”


    王崔氏的眼中露出几分哀痛,将那八字纯阳的话又说了一遭。出继之事,则成了十二房的精心安排。否则的话,王瑾以庶出身份,也没资格入王府伴读。


    王崔氏说的理直气壮,王青洪在旁,身板也直了一些。


    崔皓拍手脸道:“真是我的好姑母,真是我的好姑母!怕是姐姐地下有知,都要感谢姑母‘厚爱’。原来姐姐在姑母心里分量这样重,已经越过亲孙子去。为了姐姐的缘故,亲孙子说扔都能扔。还有头一回听说,在王府熬个不入流的小吏,竟比科举仕途还有前程。听闻姑母最重嫡长孙,怎么没将王三郎送到王府?”


    王崔氏被说得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


    王青洪见状,忙上前扶住,对崔皓皱眉道:“好了,如何待王瑾本就是我王家事,崔皓你差不多就行了。”


    崔皓闻言,站起身来,看了看不敢与他对视的王崔氏,又看了看满脸不耐烦的王青洪,咬牙道:“我总算是见识什么是‘背信弃义’,老天有眼,总会有报应!我姐姐被你们借着子嗣之名,骗进府中,屈居侧室,结果不仅丢了性命,连留下的血脉也被你们践踏至此。若是姐姐地下有知,会与我一同诅咒你们十二房早日断子绝孙!”


    怒极恨极,他神色已经狰狞。


    说完,不待王崔氏母子反应,他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王崔氏脸色青白,身子微微颤抖,显然被这恶毒的诅咒吓到。


    王青洪也阴沉着脸,不知心里在思量什么。


    走出了十二房的崔皓,回头看了看十二房的门匾,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恨意……


    第一百二十七章 崔小舅,刘大舅(下)(求月票)


    同样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崔皓是怒中含恨,刘万山则是怒中含愧。


    当年他刚及弱冠就中了举人,信心满满地进京应试,十年时间,四次应试,都是名落孙山。家财散尽,加上妻子高氏亡与产关,妻儿具亡,心灰意冷加上无颜回乡,他就应了别人的请,以幕僚身份随人出京,去了临洮府(治在兰州)。


    在离京前,他曾叫内弟高凤远捎信回乡给已经出嫁的妹妹刘氏,言明自己的无奈,并且将自己的落处写明,省的妹妹担心。


    到了兰州没两年,他就收到高凤远的信,提及刘氏典卖嫁妆,妹婿王青洲准备乡试。他内弟有心帮衬,可外九房长辈固执,他那边虽勉强算是姻亲,可也有些远。


    刘家既与王家做姻亲,对于王宁氏也是相熟的,看到这封信,只有感慨老人家的清高固执。


    刘万山接到信,心疼妹子,将自己攒下的薪俸收拾收拾,合计百余两银子,兑成一块金子,托送信人带回乡。


    次年,高凤远的第二封信到了,是报喜的信,提及王青洪中举。


    刘万山想着自己京城居、大不易,就又收拾了五十两银子给妹子捎带过去。


    收到王青洲暴毙的消息时,已经是他到又一年后。


    此时,在上官的介绍下,他娶了上官守寡的外甥女做填房,也以举人身份补了吏员。对于家乡有个妹子需要接济之事,他丝毫没有做隐瞒。


    妻子亦是贤惠的,除了银两外,另置办了几样体面又轻便的礼给未曾见面的小姑子。


    刘万山想着兰州离安陆虽路途遥远,可总算走动起来。妹婿既过世,剩下一门孤寡,自己能帮衬就帮衬些。


    外甥回了信,写的字并不好看,可是想想外甥的年纪,刘万山就不好计较了,只是在回信时,给外甥带了两张好字帖。两家就这样往来了起来,虽说隔着三千多里,可信件始终没有断过。从一封封书信中,刘万山晓得外甥很出息,过了童生试。


    想着外甥要娶妻、外甥女儿要出嫁,刘万山又吩咐妻子准备了财物,使人带回安陆。


    然后,没有然后了……


    不仅没有回信,身边送礼回乡的旧仆也了无踪迹。


    刘万山想着两地数千里之遥,是不是老仆被谋财害命了?


    使人打听了一番,也不见有什么消息。原想要请人走一趟安陆,结果正好地方有一知县出缺,刘万山被推举上去,为一地父母,暂时无暇他故。


    西北虽苦寒,民风彪悍,可当地人性子多质朴,嫌少有狡诈奸猾之辈。


    虽说西北马贼向来不绝,可刘万山运气好,正赶上西北马贼青黄不接的时候,地面上太平了几年。


    这个时候官场考评,不是看“破案率”,而是看“案发率”。就算这边十起案子都破了,也比不上那边只发了一起案子的。


    刘万山“治下清平”,加上他本身是举人出身,重视教化,使得地方的生员人数终于突破个位数。


    仅此两项政绩,就使得他历年考评都是卓异。


    刘万山终于腾出手来,打发安排人手去安陆,结果赶上宁王叛乱,各地府卫戒严。临洮地处西北边线,出入人口也限制起来。


    宁王造反时,江西官场不少官员被裹挟,而后纷纷落马。刘万山的舅丈人正好调任江西为布政使,刘万山就托其代为打探故乡消息。


    没想到得来的消息却是刘氏与王大郎早就病故,顺娘已出嫁,王宁氏与嗣孙相依为命。


    刘万山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再往下涉及发妻岳家,就不好使舅丈人这边继续帮忙打探。


    正好他因政绩卓越 ,得以“减俸升迁”,请舅丈人寻了人情后,补了河南南阳府通判。


    上任的期限在明年二月,中间有空暇,刘万山便携妻子儿回乡祭祖。


    等使人打听一番,晓得外九房多年贫寒,一直靠祖上传下的十来亩地勉强维生,直到过继嗣子后,在宗房帮衬下生计才起色后,刘万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去了高家,高家日子过得越发红火,铺子添了两间,名下的良田也多了不少,一副兴家景象。


    高凤远没有否认,刘万山前前后后使人送回来的五百余两银子都被高家密下。那个失踪的老仆,本就是高家远亲,早年随着高氏跟在刘万山身边的,所谓“失踪”也不过是回了高家。


    最后准备的那些添妆,已经做了高家长女出嫁时的陪嫁。


    刘万山面色铁青,质问高凤远缘故。


    高凤远道:“姐夫灰心会试,远遁他乡,只记得关心已出门的亲妹子,对于岳父母一句也不问,何其心狠?我姐姐是光着身子入刘家的么?姐夫显达,周济先头岳父母一二,尽尽孝道,又有何不可?要是姐夫得了新人,不愿意再认高家这门亲,只管告去,什么罪责我都认了。”


    见他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刘万山连辩白都懒得辩白,站起身来,看着高凤远道:“既是我尽了孝道,那刘高两家就再无往来的必要!”


    高家与外九房同为他的姻亲,可两家怎么能相比?高家日子富裕,高凤远兄弟数人,子孙繁茂;王家外九房贫寒,人口伶仃。


    自己哪里是对岳父母不闻不问,是二老一只对他这个女婿不待见。他发妻都丧了,哪里还好意思再去给二老添堵。


    十数年的功夫,高父高母早已相继故去,高凤远口中的所谓“孝道”,不过是笑话。


    被扣下银两,刘万山心中并无太大怨恨。财帛动人心,只能说小舅子没做君子,而自己又太轻信了;他恨的,是小舅子没有将自己的下落告知刘氏,隔绝两家音信十数年。


    若是刘氏知晓她还有个哥哥可以依靠,还会不会郁郁而终?若是大郎晓得亲舅父已经出仕,能帮衬外九房一二,还会不会朝夕必争、呕血苦读?


    没有如果。


    要是他当年没有仓促出京,要是他这些年仔细些发现高凤远的异常,一切都会不同。


    现下说这个,已经晚了。


    抱着悔恨愧疚的心情,刘万山登上外九房大门。


    早在听闻外九房过继嗣子时,他是心里不自在的,毕竟不是胞妹所出,算是便宜外甥。可是回到安陆这两日,仔细调查了外九房这两年的事情后,他对于道痴只剩下满心感激。


    今日当年见到道痴时,他心中也多了亲近,少了疏离。


    道痴面上客气有礼,将客人引至南厅看茶,眼角余光在打量刘万山。刘万山身上穿着镶了裘皮的大氅,加上踏着官靴,虽不知品级,可也能瞧出是官身。


    刘万山也在打量道痴,半新不旧的细布澜衫,头上是儒巾,是个眉眼清秀的儒雅少年。面容虽稚嫩,可言行之间气度不俗。


    刘万山即便是官身与长辈,可是怀着愧疚而来,不愿在道痴跟前摆架子,和声细语地问了顺娘在京的详情,还有外九房这两年的近况。


    道痴都一一答了。


    听闻顺娘已经生下一子,外甥女婿也拜得名师,科举有望,刘万山不免唏嘘。


    对于高家的事情,他原本想要隐瞒下来,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自己但凡多用心些,也不会被骗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见到道痴后,刘万山十分喜欢,思量一番后,决定还是如实告知。省的对方以为自己是个狠心的舅舅,两家因此生嫌隙,反而不美。


    听了这段乌龙往事,道痴真是愣住。


    寻常人家,几两银子能过一年。五百两银子,高价买地,也有五十亩,一年收益几十两银子。要是外九房真得了这份贴补,顺娘打小就不用吃那么多苦。


    不过那样的话,外九房也就不会这样冷僻,被族人嫌弃,迟迟定不下嗣子人选,让自己捡了空子。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最难受的怕是刘万山,本是个心疼妹子的好兄长,却是半点力都没助上。多年后回乡,物是人非。


    只是自己是晚辈,劝慰的话也不好说。进内宅请王宁氏时,道痴便三言两语转述了刘万山的话。


    王宁氏显然信任刘万山的人品,立时就信了,叹气道:“怪不得这些年不知音讯,原来是这个缘故。就是你母亲生前,也以为你大舅人没了,才会断了音讯。屡试不第、妻儿具亡,一般人哪里能挨得住这打击。”


    对于那阴错阳差没得到五百两银子,王宁氏虽没见着,可还是对道痴道:“虽说银子高家得了去,可归根结底是你大舅舅想要贴补咱们家才失了财,这份人情得领。刘家舅爷不仅是你舅舅,还是你父亲的同门学长,早年对你父亲也多有照拂。”


    道痴口中应着,扶着王宁氏出了二门,进了南厅。


    刘万山听到动静,已经起身,见了王宁氏,立时屈膝拜了下去:“侄儿万山给您见礼。”


    看着刘万山,王宁氏也是一阵恍惚。


    刘万山当年进京前,曾来王家拜别,彼此刘万山弱冠年纪,自家儿子与刘氏正新婚燕尔。


    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昔日弱冠青年已经双鬓染霜,自己儿子、媳妇早已是黄土一抔……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大舅小舅拜九房(求月票)


    见礼过后,宾主落座,叙了几句家常后,王宁氏便问起刘万山的家眷。


    待听说刘万山已经娶亲多年,膝下四子一女,王宁氏点头道:“大善,大郎她娘生前最惦记的就是舅老爷的终身大事,若是她地下有知,知晓舅老爷已有血脉,心里也安生了。”


    提及亡妹,刘万山心中酸涩,沉声道:“今日冒昧登门,不好带内子与孩子们直接过来闹老太太,才留在家里。妹妹与妹婿那里,小侄想要带孩子们去看看。还有大郎,我这当舅舅的,还没有看过一眼。他落地、抓周都都是从妹婿的家书中知晓……”


    当年兄妹两个说笑,还说要亲上加亲。结果他成亲多年,妻子未育,终于等到妻子怀孕,又产关难过,接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眼前虽又有个外甥,可是结亲的话也不好再提。


    说着亡故的儿媳,王宁氏本就有些难受,现下听到提及长辈,就有些受不住。她忙低头按了按眼角,强笑着:“难得回来一次,是当去看看。看舅老爷何时得空,让二郎带了你去。”


    刘万山起身道:“若是伯母这边便宜,小侄明日想带内子与孩子们过来给您请安,而后就劳烦二郎带我们一家去看看妹妹、妹婿。”


    王宁氏道:“有什么不便宜的,正经的亲戚,本就该多走动。只是现下正是腊月,天寒地冻,大人还罢,小孩子金贵,在家里给他们姑姑点几柱香便罢了,未必要闹这些虚礼。”


    这番话虽是好心,可刘万山并没有应答,只道:“总要见见他们姑母与姑父,下一次还不知何时才能回乡。”


    见他如此,王宁氏倒是不好再拦着,便说了自家坟茔地的具体位置。


    刘万山这边则是开口,约好了明日先带妻儿过来,随后从这边出发去王家坟茔地。


    刘万山说完正事,正想起身作别,这时惊蛰进来,近前禀道:“老太太,公子,门外有客至。”


    王宁氏与道痴祖孙对视一眼,想起昨日的帖子,晓得这多半是崔小舅到了。


    刘万山只当有客,起身道:“伯母既有客至,小侄就不叨扰了,先回家去,明日再过来。”


    王宁氏尚不知崔小舅来意,不知接下会如何情景,便没有留客,吩咐道痴送出门。老人家在南厅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回了二门。


    想着不管崔小舅来意是什么,到底是二郎的亲舅舅,名分上虽比不得刘大舅,可论起人情比那边更亲近,还是给他们舅甥两个说话的时间为好。


    道痴送刘万山出大门,便见门外站着一人,身形高挑,眉眼修长,被几个仆从簇拥着,站在那里。那些仆从手中,则抬着不少东西,大包小包,有些露着的绫罗绸缎。


    刘万山虽带了仆从过来,也预备了年礼,可没有这么夸张。


    刘万山微怔,并不是被来人的气派震撼,而是觉得眼前这华服青年相貌儒雅,可站在那里,身上却带了凛冽。再扫了一眼后边的随从,也多是彪壮之人。


    这样的人,登门做甚?


    刘万山有些不放心,低声问道痴道:“来客是何人?”


    道痴亦低声回道:“若是所料不差,应是我生母的胞弟,亦是离乡多年。”


    刘万山闻言讶然,倒是不好再多问。名分上他是舅舅,可血脉哪里是割的断的,来人才是二郎的亲舅舅,只是太年轻了些。不知是做什么营生的,看着豪富,却没有商人的粗鄙。


    崔皓的视线,已经黏在道痴身上。


    看着他单薄的身板(其实是正在抽条长个),浑身上下都是细布衣裳、不见丝罗(道痴的习惯,家居更喜棉布),面善的容貌,再想到离世多年的姐姐,崔皓的心痛如绞,颤声道:“可是……可是二郎?”


    道痴点了点头,道:“尊驾可是姓崔?”


    不是他迟疑,而是他同刘万山一样,也发现来客的异常。这般打扮,粗看之下像是豪商,可身边随从的彪悍之气又太盛。


    外加上就是来客看着太年轻了些,从相貌上看,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崔皓已经疾行两步上前,道:“我姓崔,单名一个皓字,是你娘同胞兄弟。”说话的功夫,他看出刘万山的装扮是官身,迟疑道:“这位是?”


    道痴道:“这是我大舅。”


    回答完,道痴转身对刘万山道:“大舅,这是我小舅。”然后对崔皓道:“小舅,这是我大舅。”


    两头都去了姓氏,并没有分出远近。


    刘万山看了道痴一眼,对崔皓拱手道:“在下刘万山,见过崔舅爷。”


    崔皓正寻思这“大舅”是崔家那位堂兄,听到刘万山的话,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自己外甥名牌上的舅舅。


    他心里不待见刘万山,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是在外甥面前,便客气地说到:“原来是刘世兄,小弟崔皓,这里有礼了。”


    刘万山是个知趣的,与崔皓打了招呼,客气了几句后,便上了马车家去。


    道痴请崔皓进了大门,崔皓挥挥手,几个壮汉抬了礼物跟上。


    进了院子,看到逼仄的过道,崔皓眉头紧缩;待到南厅,看到这狭窄的屋子,四周陈旧的家具铺设,他的脸上绷得紧紧的,看到地上包好的各色礼物时,才稍稍舒展些,望向道痴的目光越发练习慈爱。


    道痴请崔皓上首坐了,亲自奉茶,只觉得头皮发麻。


    刘万山还罢,四十大几奔五十的人,面带“慈爱”就慈爱了;崔皓这里,顶着这年轻的面容,满脸满眼的“慈爱”还是真叫人消受不了。


    若是对方说点什么还罢,多年不回乡的苦衷啊,没有音讯的无奈之类。


    不想,崔皓只是这样看着,什么话都不说。


    这神情叫人牙疼。


    道痴看不透崔皓,就老实地坐在下首做鹌鹑,并不主动开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崔皓才咬牙道:“好孩子,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吃苦!那些人欠你的,我也会帮你讨回来!”


    道痴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崔皓横眉竖目的模样,还是忍不住问道:“小舅今年贵庚?”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听得崔皓一愣,过了一会儿,才挑眉道:“我比你娘小五岁,今年二十七。”


    道痴听了,继续问道:“小舅离乡十四年?”


    崔皓点点头,脸上有些怅然。


    按照王宁氏所知,崔皓是在小崔氏入十二房为妾后就愤而出走,这样算下来他当年出走时才十三岁,正是与道痴现下一般大。


    同样是在外讨生活,搁在刘万山身上,三十而立的人,即便没有中进士,可是儒林里摸爬滚打十数年,身上有举人功名,走遍天下都不怕。是个有魄力的,本朝官治,举人可以授官,刘万山却选择为幕这条路,去的又是临洮府那样偏远的地界,也算是魄力。


    从幕僚文书到正六品通判,刘万山总算是熬出头。


    崔皓这边,虽没有听他提及外头生活如何,可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少年,连童生都不是,离乡背井会的生活怎么能好?


    想到这里,道痴面露担忧。


    这个时候人口移动,可是需要相关文书,不是说你一半大小子,想离家出走就出去溜达一圈。若是没有当地衙门出具的文书,那就是流民黑户。


    自己这个小舅舅,不会是走野路子的吧?


    落到崔皓眼中,哪里会想到道痴真担心他不清白,还以为外甥在心疼他这些年在外吃苦。


    他长吁了一口气,笑道:“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舅舅不能保你荣华富贵,却能保你一辈子吃香喝辣!”声音里是自信与得意。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地上的绫罗布匹那些,道:“那是舅舅给你们老太太带的见面礼,又指了指另外两个尺长的匣子到:“那是舅舅给你的见面礼。”


    说罢,他接下腰间荷包,递给道痴道:“这是武昌府盛隆钱庄的印鉴,拿着这个每年可以从那里支取五百两银子,是舅舅给你的零花钱。本想买宅置地,给你置办家当。可是王氏宗房在安陆地界太霸道,你这边是外房,年纪又小,突然增加产业,反而惹人注目,引得旁人生贪念。你王府伴读的身份能唬住外人,却拦不下王家人。还是闷声发财好了,不必在人前摆阔气。等你大了,支撑起门户,无人敢欺负时,舅舅再帮你置办产业。”


    这一番话,却是与崔皓现下的装扮不符。


    不过这也能说明崔皓对外甥的上心,为了给外甥长脸,才穿戴的格外郑重些。


    崔皓能为外甥做到这个地步,是个重情义的人,可道痴却不好收下。一年五百两银子,这不是个小数目。不管崔皓是怎么赚来的,道痴都没脸大剌剌地坐享其成。


    他真诚道:“小舅,家里现下不缺银钱,小舅的心意我领了,这银子还是留给表弟、表妹们。”


    崔皓听着,面露不解:“表弟,表妹?你几个堂舅家的?……我作何不将银子给自己的亲外甥,要给那些人?我才不给,半个子也不给,我的家产,以后都留给二郎……”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代人,议前程(求月票)


    舅甥两个,鸡同鸭讲。


    不是崔皓是未婚,就是未育,前者还罢,后者说不定就有什么私隐,道痴岔开话道:“天色将午,小舅再这里用午饭吧?”


    崔皓闻言,迟疑了一下,道:“会不会太打扰?我虽你亲舅舅,可你到底出继到这边,老人家会不会多想?不要使你为难才好。”


    崔皓的“慈爱”,虽与他年轻的面容有些不相配,可是不得不说,他与刘万山不同。


    刘万山看着道痴的时候,眼神里有打量、有考究,即便语气亲近也是在客气有礼的范围之内。


    道痴相信,若是自己不成样子,刘万山对自己会更疏离。崔皓不同,他没有打量挑剔,只有真心关切。


    即便年纪不到位,可很是有长辈的样子,那种不问对错的纵容。


    道痴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有些感动,轻声道:“不为难,祖母很慈爱,这两年对我真的很好。”


    崔皓听了这话,面上神色也柔和许多,显然明白外甥重点说的是那句“真的很好”,


    道:“我是晚辈,是不是我当去拜见?在这里等着老太太出来,也太托大了些。”


    道痴想了想,点头道:“那小舅稍坐,我先去进去禀告一声。”


    崔皓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道痴起身出了南厅,疾行几步进了二门,往上房去。


    王宁氏坐在小佛堂捡佛豆,听到动静起身道:“你们舅甥聊完了?我现下去见崔家舅爷?”


    道痴扶着王宁氏道:“祖母,小舅说他是晚辈,不好托大等祖母过去,想要过来拜见。”


    王宁氏闻言,脚下一顿,道:“会不会失礼?”


    道痴道:“怎会?祖母是长辈。”说到这里,想了想道:“:祖母,我想留小舅在家里用午饭。大舅家即便远离安陆多年,宅院尤在;崔家那边,听三郎提及,宅田早已易主。”


    王宁氏叹气道:“都不容易。将饭时了,自然当留客,你想要留崔舅爷在家住便留,总不好叫他回到老家,却无寸土栖身。”


    道痴道:“留宿就算了,小舅带了仆从来的,家里不便宜。”


    虽看出崔皓待自己是真心实意,可感动归感动,实际上论起来,除了血缘之外,两人还是陌生人。


    崔皓官不官、商不商的豪富做派,让道痴心里很是没底。他感念崔皓的真心关切,可是不愿打破目前的平静生活,这舅甥关系还是慢慢来的好。


    王宁氏年过花甲,道痴能看出来,老人家怎么看不出来。


    虽说有些诧异崔皓的年轻面嫩,可是王宁氏也瞧着他对道痴毫不遮掩的关切。


    她并不是爱应酬的人,可是为了孙子,这两年已经开始在族中往来走动。今日招待刘万山与崔皓,归根结底也是为了道痴。


    外九房即便有了道痴这个嗣孙,可上无叔伯庇护,下无兄弟扶持,自己年纪又大了,能陪孙子过多久?要是多两门好亲戚,等到道痴有个难处,也有去求情的地方。


    刘万山即便碍于名分,会拉扯道痴一二,可绝对不会像崔皓这样没有条件的疼爱。名分可以变,血脉牵连却是割不断的。


    她本就担心孙子以后孤零零,现下有长辈愿意疼他,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有芥蒂。


    崔皓本还有些拘谨,见王宁氏确实慈爱,又没有碍于名分拦着他们舅甥亲近,心里很是感激,面上也就越发恭敬。


    因是与崔皓头一回见面,实在不熟悉,王宁氏即便闲话家常,也不会主动问崔皓什么,就捡了道痴相关的事情讲起。


    “二郎最爱看书,在家闲坐无事,手上也要那一本书……”


    “与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是个叫虎头的孩子,二郎将他当弟弟待……”


    “宗房老七与二郎一道进的王府,老七是个实在人,对二郎这弟弟很是照顾。兄弟两个作伴,感情很好,比亲生的也不差……”


    “二郎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是那种不知生计的。虽说还没有成年,可家里的事情,都是二郎做主……”


    “除了七郎,二郎在王府与同窗相处的好,有个陆小子,还曾来家里耍过……”


    “说亲?早就有人盯着二郎。二郎前年入王府为伴读后,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打听。只是条件都平平,多是街坊邻居;等到去年二郎成了童生,就有书香门第打听,不过也没有太合适的。今年二郎过了院试,家里可是真热闹。十三岁的秀才,谁提起不赞一声。只是二郎说了,想过几年再议亲。老婆子也是藏了私心,想着二郎既有意科举,往后心想事成后总要出仕,寻个妻族能互相扶持的好。不求对方多显贵,只要多份照应……”


    王宁氏并不是多话的性子,可今日却絮絮叨叨,说起许多,一句也不离二郎。


    崔皓倾身听着,面上一阵欢喜,一阵皱眉,却是听得极入迷。


    从王宁氏的絮絮叨叨中,他也听出了王宁氏对道痴的真心关爱。心中对外九房最后的那点排斥,也都散尽。出继就出继,他依旧是舅舅。


    二郎能跟在这样一位慈爱豁达的老人家身边长大,总比在十二房跟着那狠毒母子生活要使人安心。


    这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不是望向旁边坐着的道痴,都是满脸满眼的关爱。


    道痴坐不住了,借口去安排午饭,从上房逃了出来。不过站在院子里,道痴的嘴角还是翘了翘,这种被当成珍宝的感觉不赖。可是看着崔皓那张年轻的面孔,他实在没法子将他当成长辈来看待。


    王宁氏已经交代了燕嬷嬷与田嫂子,两人已经开始在厨房准备。只是外九房上行下效,平素厨房多是素食,十天八天吃一次肉,也都给燕伯与惊蛰几个吃。田嫂子带二柱过来后,便也开始跟着王宁氏吃斋。


    不过现下家里倒是不缺肉,道痴与老太太置办年货时,也买了些肉回来,准备上供的时候用,还有其他人解馋。


    如今待客,总不能都是豆腐白菜。到底添几道荤菜,田嫂子有些拿不准。


    田嫂子与燕嬷嬷正想去上房请示王宁氏荤菜的事,见道痴在院子里,便近前低声相询。


    道痴想着崔皓的性子,未必会稀罕大鱼大肉,便道:“就按寻常准备吧,荤菜的话,除了腊肉,可以做个芙蓉蒸蛋或是摊蛋。


    燕嬷嬷迟疑道:“会不会太简慢?崔舅爷可是头一回登门。”


    道痴摇头道:“不会,说不定正合小舅的心。”


    燕嬷嬷见他做主,便没有啰嗦,反身与田嫂子帮手去了。


    正房里,崔皓嘴里已经换成称呼,从“伯母”,成了口气更亲近的“伯娘”:“伯娘,十二房那边早先就是一笔乱账。侄儿回来这两日,才晓得二郎所遇不公。侄儿心里存了火,燥的不行不行,昨日去那边,几乎要动手。只是嫌丢脸,也不愿牵扯到二郎身上,使得他被嚼舌,才使劲忍了。今日见了伯娘,同伯娘说了这一席话,心里真是舒坦多了。十二房那里乌烟瘴气,哪里比得上伯娘这里清净。二郎能给伯娘做孙子,是那小子的福气。伯娘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要是伯娘不嫌弃,以后就当我将子侄,尽管使唤,我崔皓绝无二话!”说到最后,拍着胸脯“梆梆”响。


    王宁氏道:“想开就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郎是个好强的孩子,总有一日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哭着喊着后悔的是那边。”


    最后一句,当然是在戏言。


    王青洪本身就是状元郎,三郎也是读书种子,即便道痴中了状元,十二房只会说“恭喜”,也不会哭着喊着后悔出继之类的的话。


    这“戏言”却正合了崔皓的心思,他眉飞色舞道:“伯娘说的正是,总要让他们后悔得心肝肺都疼了才好,比打他们一顿还解恨。”


    说到这里,想起十二房的三郎在国子监,崔皓道:“王三郎入监了,京中有名的先生多,此消彼长的,不就将二郎给落下了,是不是也叫二郎入监?”


    王宁氏道:“二郎早就有这个意思,前些日子还参加了年考。只是‘拨贡’数百里挑一,并不容易考。具体如何,还要等明年再说。”


    崔皓想了想,道:“既是拔贡不易,那就直接纳监得了?只要银子砸到了,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王宁氏忙道:“不可。自己考进去的,与花银子进去总不一样,若是因此惹同窗厌弃反而不好。二郎是想要科举出仕的,这样入监到底不好听。”


    崔皓道:“既是直接入监名声不好听,那是不是该去学政那里走动走动?拔贡之事,是学政的差事。


    王宁氏见崔皓的模样,恨不得立时出门奔武昌府(学政衙门驻地),忙道:“贤侄稍安勿躁,二郎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什么时候进京,如何进京,他怕是心里已经有成算。到底当如何,还是先问过二郎的打算才好。”


    崔皓听了,并没有说什么二郎还小之类的话,反而认证想了想,点头道:“伯娘放心,侄儿不拘做甚,总要先顺着二郎的心意,绝对不会勉强他……”


    看着这样的崔皓,王宁氏心中只觉得庆幸。今日也算双喜临门,原本孤零无依的外九房,也多了两门姻亲。


    不管崔皓到底做什么行当,对外甥的这份心是真心实意。


    崔皓的心情显然也大好,外甥会进京,会乡试、会试一路考下去。到时候定嘱咐他好好学习,将那个王三郎狠狠地压下去。


    不过,他的好心情,就维持到开饭时。


    王宁氏原要请崔皓上坐,崔皓只是不肯,到底扶着王宁氏居上,他在王宁氏左手,面对是道痴。


    等到燕嬷嬷摆好了菜,崔皓的脸色就有些不好。


    饭桌上,总共摆了六盘菜,四素熘白菜、煎豆腐,拌双耳,熏千张,两荤炒腊肉与芙蓉摊蛋。


    炒腊肉与芙蓉煎蛋都摆在崔皓跟前。


    崔皓倒没有想着自己被慢待,只是心疼外甥。


    他看着两眼的两道荤菜,又看看就着白菜豆腐吃的津津有味的祖孙两个,伸出手去想要将眼前的两个盘子挪地方。


    道痴正看着崔皓的反应,见他要换菜,忙道:“小舅,祖母与我都茹素,不吃荤,这两道菜是专门给小舅准备的。”


    崔皓闻言,不由一愣,道:“小小年纪,茹什么素。怪不得瞧你单薄,只吃白菜豆腐哪里能长个子。”


    道痴道:“小舅,我暂时改不了。”


    见他一本正经的,崔皓反而不忍再说什么,只是不解地看了一眼王宁氏,想着老人家为何不劝着些。


    茹素之类,倒不是担心外甥少吃肉能如何,而是担心外甥生出世之心。


    王宁氏道:“他打小就没沾这个,心里膈应,或是肠胃受不住也是有的。莫要逼他,等他自己慢慢改变。”


    崔皓闻言,使劲咬牙,对十二房的恨意又加深一层。即便看着不顺眼,别院田庄没有么,为何要送到寺庙里?好好的孩子,要是真有了出世之心可怎么好?


    除了这一小小插曲,这顿饭总算顺利吃完。


    崔皓想着自己过来大半天,差不多该告辞,便道:“伯娘,侄儿去二郎屋里看看?”


    王宁氏笑道:“让二郎带着你过去。”


    她能体恤崔皓的心情,不过是在衣食住行方面看看二郎到底过的如何。


    道痴那两间东厢,扫两眼就看周全,而后他就大喇喇地罗汉榻上坐下,道:“二郎,是想要阖家进京?”


    这是他吃饭时想到的,王宁氏提了孙子想要进京入监之事,却没有提及她的安排。这个家里只有祖孙两个相依为命,瞧着道痴对王宁氏的孝顺模样,绝不会是将王宁氏独子丢在安陆不管。


    道痴点点头,道:“小舅,顺娘姐姐与姐夫在京中,等祖母到京,想要见姐姐也方便些。”


    崔皓闻言大笑道:“京中正是求学的好地界。我京中有几个熟人朋友,房宅之事就交给舅舅。”


    道痴想着世子是个爱多心的性子,自己准备太早、太皱眉未必是好事,便道:“许是还要等个一年半载才能成行。小舅朋友那边,还是晚些日子再打扰。”


    崔皓点点头,道:“随你心意,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第一百三十章 暗心惊祖母提防(求月票)


    崔皓在东厢稍坐,舅甥两个又说了几句话,便出去与王宁氏辞行。


    道痴亲自送出来,将出大门时,想着明日与刘家人去祭拜王青洲与刘氏,便道:“小舅过两日得空么?能否抽出半日功夫,与我去看看……去看看姨娘?”


    小崔氏葬在十二房的坟茔地里,早在道痴刚过继到这边时,便请三郎带着去祭拜过。


    是个比较简单的坟头,没有立碑。倒不是十二房亏待小崔氏,而是小崔氏身为侧室,没有资格在王家坟茔地独葬,要么在外头独葬,要么就等王青洪逝后,在起骨附葬。十二房那边的安排,显然是后者。


    崔皓听提及这个,不禁又红了眼,咬牙道:“我已经去看过姐姐。王青洪欺人太甚。我本想着将姐姐迁出来重新安葬,可是我不好在安陆久住,怕有看顾不周之处。你如今又承了旁房的嗣,让你去看顾姐姐的墓,还要引得外人口舌。只能先如此,姐姐为王家送了性命,理当吃他们的祭祀香火。你心里记得姐姐就好,她是你生母,哪里会与你计较这些虚礼。即便想要祭拜,也不急着这几日。刘家已回安陆,多少要避讳些。即便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可世俗规矩如此。”


    他虽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可见外甥斯文有礼,又是读书人,就不肯让其为人诟病。


    道痴见崔皓如此,心里越发不安。


    崔皓喜怒随心,对十二房也是深深厌恶,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将小崔氏的坟迁出来,肯定是有顾虑。这顾虑当然不是王青洪官员品级高,民畏官的顾忌,当时怕以后照顾不周。


    这是对以后如何心里没底?


    以崔皓的年纪,不管是成家,还是立业都当差不多。


    崔皓到底是做什么的?


    江匪?海商?私盐贩子?


    只是崔皓无意提这个,道痴也不好追问,只能目送着崔皓上马,由众仆从簇拥着远去。


    道痴转身,唤了惊蛰与二柱两个,将南厅的礼盒都抬到上房。刘家的礼盒还好,分量并不重;崔家的礼盒,则是没有轻的,最重的一个,惊蛰一个人抱着吃力,还是道痴与他两个一起抬了进去。


    上房中厅,摆了半地。


    王宁氏见状,皱眉道:“这么多礼?礼单呢?”


    换做其他人家,见到这些东西,许是会欢欢喜喜,王宁氏却不是爱占便宜的性子,寻常族人亲戚往来也是礼尚往来。


    要是礼差不多还罢,有来有往,自家这边预备着;要是礼太重了,实不好还礼。


    道痴将两个礼单送上,道:“在这里。”


    王宁氏先捡着刘家的那张看了,微微松了口气。


    刘家八色礼,茶酒点心、吃食衣料都有,算是上等的礼了,可还是能回的了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法,实在说不清。


    按理来说,王宁氏与道痴是嗣祖母与嗣孙,只有名分连着,并无血脉牵系,可祖孙两个对了脾气,相处的不亚于骨肉亲人。


    对于刘万山与崔皓,在没见到二人时,王宁氏的心是偏着刘万山的。毕竟刘万山才是道痴名义上嫡亲舅舅,两家又是几辈子的交情。


    不过见了二人后,老人家也看出来,名义上也好,血脉上也罢,归根结缔还要看真心多少。


    刘万山已经是官身,即便言谈之间还算和气,可上位者的架势不自由地也流露出来。对于二郎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也像是上官对小属,有考校、有勉励。


    在温和亲近外九房时,也保持客气疏离。估计也是怕道痴这个过继来的外甥不懂事,见刘家是官身,就凑上前去歪缠。


    崔皓或许在外熬的不如刘万山体面,可是他待道痴这个外甥却是更上心。


    如此一来,王宁氏心中也有了决断。两个舅舅都要往来,可刘家这边要更客气好,不宜太过亲近。


    因为除了她这个老婆子之外,刘万山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在一些人生大事上,也是可以为道痴做主,即便是道痴不乐意的情况下。


    即便晓得刘万山是君子,不会如何,可王宁氏也不愿意将刘万山抬得太高,让他有资格能压住孙子。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世态炎凉,现下孙子不过小小生员,刘万山或许不会将便宜外甥放在心上;等到孙子科举成功,入了官场,谁会晓得到底会如何?


    不是她这老婆子将人心想的太险恶,实在是担心孙子年纪小、辈分低,以后吃亏。


    即便没看到那五百两银子,可王宁氏丝毫不怀疑刘万山对外甥、外甥女的关爱。要是道痴不是嗣孙,也是刘氏所出,她也就不会多此一举。


    反观崔皓那边,一丝一毫都不愿意为难外甥,只有纵容与溺爱。


    就算是比孙子大十几岁,又占着长辈的名分,可并不是个有城府的人。老太太相信,舅甥两个真要有什么意见相左的地方,最后胜出的肯定是孙子,绝对不会吃亏。


    饶是晓得崔皓礼不会轻,可看着礼单的时候,王宁氏依旧是变了脸色。


    道痴见状,道:“祖母,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王宁氏苦笑着将礼单递给道痴,道:“没有不妥当的,就是太重了。不过瞧着崔小舅的性子,这礼也退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道痴接过一看,果然是重礼,不说潞绸、川锦这些名贵料子,人参、鹿茸等补品,只银钱一项就列了金百两、银百两、钱二十贯。


    最重的箱子,装的就是那二十贯钱。这也算是粗中有细,毕竟寻常过日子,还是铜钱用的最多。


    道痴放下礼单,现下家里并不缺银钱使唤,可正如老太太所说的,这礼还真是退不得。崔皓送的不是金银,是对外甥的一份心意。


    他解下腰间荷包,递给王宁氏道:“还有个东西,礼单上没记,就是这武昌府钱庄的印信。”


    王宁氏接下来,有些不解:“这个是?”


    “小舅说,凭着这个每年可以从钱庄支取五百两银子。”道痴回道。


    王宁氏闻言不见欢喜,反而面色越发凝重起来。


    分年给外甥银钱使换,估计也怕一下子给太多,引得旁人窥视,或者坏了外甥心性,养的他骄奢恶习;可每年五百两的供给,则太过惊人。


    要知道道痴没过继来时,外九房祖孙两个一年到头,田上的租子,外加上顺娘女红出息,拢共也不过十来两银子,就已经够一家四口人吃饭。


    五百两银子实不是小数目,还是一年一给。就算是舅甥,这好也太过了。


    看着王宁氏脸上惊疑不定,道痴怕老太太误会崔皓,就说了那句“家产都留给他”的话。


    王宁氏闻言,有些恍然。


    将家产全给外甥,这是什么道理?除非崔皓自己无子无女,才有这个可能。


    崔皓的年纪不大,怎么就断言自己无子嗣?除非是身体不好,或是另有其他隐情。


    王宁氏望了望门口,见没有人,方压低了音量道:“二郎,崔小舅到底是做何营生?”


    显然,老人家也被崔小舅的手笔吓到。


    道痴道:“孙儿问了一句,小舅回的含糊,只说与人合伙在江南做买卖。”


    王宁氏思量一番,道:“二郎,这金银虽退不得,可也不好随意挥霍。若是照我看的,还是置办几十亩地。趁着两家舅爷上门的时候,家里添置些产业,旁人也会晓得是舅家帮衬,不会说旁的……若是崔小舅以后买卖上有个闪失,想回乡安居,就将地还回去,也不用担心日后生计。”


    祖孙对视,眼中都带了无奈。


    虽说感念崔皓的真心相待,可天降横财,祖孙两个都觉得没底。


    道痴早就想要让家里多些明面的进项,省的有了银钱也不好花。听了王宁氏的话,正合他的心意。


    崔皓闭口不提妻儿,又不是太监,这样实在异常,不知是不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买卖。自己又不好冒然相劝,王宁氏说的也是个法子。


    王宁氏无奈之下,心中已经拿定主意,刘万山那里,为了防止对方用名分说话,不让孙子太亲近;崔皓这里,不知根底之前,也不能太近,省的有什么祸事牵扯到孙子身上。


    这两个舅爷,富也有了,贵也有了,可是还不如平平常常的叫人安心……


    翌日,刘万山一早就携妻儿过来。


    他继妻任氏个子不高,三十五六年纪,相貌只算中人之姿,可胜在皮肤白皙,又长了张笑面,看着倒是添了几分雍容,观之可亲可敬。


    四个男孩,最大十一岁,最小的六岁,唯一的女孩,只有四岁,面容集采父母之长,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几个男孩都已经启蒙,虽不知在自家如何,出来做客都斯文乖巧。听说道痴这个表哥已经过了童子试,几个男孩脸上就多了羡慕敬佩。


    王宁氏看着这一溜的小兄弟几个,赞了又赞,待看到刘家小闺女的时候,则是忍不住揽在怀里,红着眼圈道:“都说侄女肖姑,大姐儿这眉眼,跟她姑姑小时候一般无二。”


    听老太太这样说,道痴也忍不住多看刘家大姐儿两眼。眉眼之间,是有些眼熟,顺娘肖母,这孩子肖姑,表姊妹两个长得像也就不稀奇。


    刘万山也想到此处,道:“不知顺娘在京城如何,要是小侄早回来一年就好了。”


    王宁氏道:“现下通了音信,早晚有见着的时候。”


    因是初次相见,不管是任氏,还是五个孩子,王宁氏都预备了表礼。


    刘万山想要早些出城,便婉拒了王宁氏的留饭,一家七口同道痴出来。


    时值腊月,外九房的坟茔地在王家墓地的一隅,在城西四十里外,往返一趟也不容易。


    刘家准备了四辆马车,任氏带女儿一辆、四个男孩一辆,刘万山带了道痴一辆。另有几个仆妇丫鬟,带着祭礼在第四辆,七八个男仆骑马相从,浩浩荡荡地出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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