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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嬴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设拦卡严正以待


    流寇灭了一半,至于逃窜应城的那些,则是应城知县的事情,轮不到他们操心。剩下的问题,就是那近万北上的流民。


    谁晓得里面还夹杂没夹杂流寇,算算时间,他们一直赶路的话,明天午后就到安陆;要是拖拉的话,差不多就要明天晚上。


    陆松想了想,回头看了看道痴道:“你与陆炳带两个人回城去禀告王爷,到底如何应对流民,还请殿下示下……”说到这里,顿了顿,道:“若是殿下没主意,便请殿下去问袁大人。”


    道痴应了,与陆炳先去林中取了坐骑。


    虎头与陈赤忠炳不知何时已经出来,依旧站在邢百户身后。


    陈赤忠的胳膊好像负伤,包裹了棉布,脸色有些难看。虎头依旧是老样子,见道痴看他,便咧嘴一笑,眼中依旧是一片纯净。


    这样的虎头,并不是手无血腥,而是不会将那些放在心上。孩子是最纯真的,孩子有时候也是最残忍。


    道痴又看了一眼邢百户,邢百户身上的煞气更重,望向虎头的时候越发满意。


    道痴呼了一口气,招呼陆炳上马,带了两个校尉回城。


    四十里路,都是官道,几个人的坐骑又都是良马,因此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到安陆城。


    安陆城城门依旧开着,可是从城门楼上的闪动的人影看,这边已经添了兵力。


    回了王府,陆炳与道痴大步流星便直奔启运殿。


    世子听闻二人回来的消息,连忙叫进。


    道痴简明扼要地说了伏击百余流寇之事,还传了陆松的话,就如何应对流民之事请示世子。


    世子先是欢喜,随即又皱眉,犹豫不决,便吩咐内事去请袁宗皋。


    袁宗皋过来,先了陆松那边的消息,捻着胡须,眉头紧皱。这些流民当然拒之安陆门外更好,可是那样的话,王府爱民的好名声就没了。真要让这些人进安陆,鱼龙混杂,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袁宗皋想了半响,终于想出个法子来,开口与世子说了。那就是在安陆州与云梦县界碑处设卡,以追剿大寇的名义,慢慢“核查”这些流民的身份,将流民暂时阻在安陆州外。


    湖北都司那边的后续,该差不多有定夺,王府这边也要催催。他们有守土之责,总不能任由流民四窜,影响安定。


    当然,为了安抚这些流民,那边还需运粮过去。


    大多数流民只为了吃一口饭,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没几个敢与官府拼命的。


    若是拖延几日后,湖广都司依旧没消息,那这些人只能进安陆。王府这边,可以让知州衙门以修缮河坝的名义,将这些流民都引到河谷平原,统一看管起来。


    远离州城,便也能少许多治安隐患。


    世子听了,脸色直发黑。他当然明白,以湖北都司那些人的嘴脸,即便催了,也多是走个过场,肯出面接手麻烦才怪,这流民安置多半还要落在安陆州。


    却也没别的法子,世子恹恹地吩咐道痴几句,便想到打发他们折返回去安云边界,不过看到面上带了乏色的陆炳,又道:“你跟着折腾一天,就留在王府吧。”


    陆炳毫不迟疑地摇头道:“殿下,我能行!”


    想着这些人为了应对明日将至的流民,今晚露宿外头,世子看向陆炳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心疼,吩咐吕芳,将殿内的两碟点心都包了,递给陆炳,才允他们两个走了。


    “大郎长大了。”世子心中,有着我家有弟初长成的惆怅。


    道痴与陆炳折返回安云边界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听闻世子之意,是要在边界设卡,陆松不由皱眉。


    道痴道:“殿下说了,今晚会派五百府卫,跟着粮车一到过来。三更前差不多就能到了。”


    陆松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近万流民,真要有个不妥当,可不是五百人能拦住的,人手当然越多越好。


    看道痴与陆炳两个也乏了,陆松便摆摆手,打发他们去歇着。


    虽说大家只带了一日干粮出来,可眼下绝对不担心缺吃的,因为那些倒毙的马匹。


    陆松早安排探子去附近的庄子买了盐,官道两侧清出几块空地,燃气十来堆篝火,众人聚在一起烤马肉吃。


    见到道痴与陆炳过来,虎头举了一块马肉,递到陆炳跟前。陆炳看着上面隐隐地红血丝,不由干呕一声,忙侧身避开。


    虎头脸上露出几分迷茫。


    道痴道:“他骑马颠着了,肚子里正难受,虎头先自己吃。”


    虎头点点头,不再去看陆炳,而是拉着道痴到自己跟前坐下。


    陈赤忠也在,嘴里正撕咬着一块马肉,慢慢咀嚼着,见到道痴过来,点了点头。


    虎头待道痴坐下,才用刀子在篝火旁挖了一个坑,拨了出来两个手拳头大的黑炭球出来,献宝似的送到道痴跟前。


    旁边坐着一个小旗,是邢百户的手下,道痴也见过。


    见了虎头举动,那小旗笑道:“原来是留给王二郎的,方才邢老大欢喜半天,才磨了一个过去。”


    道痴笑笑,拿起一个看来,像是什么的块茎。这个时代,土豆与地瓜都没有,这么大的块茎,加上这圆滚滚的形状,只有芋头。


    掰开一个,果然露出里面洁白软糯的芋肉。


    陆炳早饿了,方才见到烤马肉没胃口,闻到芋头香气,就忍不住凑过来。世子叫人给他包的那两盘子点心,没等出城,他便与道痴以及另外两个校尉分食殆尽。


    虎头却不像寻常那样好说话,伸着胳膊,挡住道痴跟前,戒备地看着陆炳。


    陆炳见状大奇,笑道:“虎头哥哥,你不留好吃的给我,还不许我跟二哥讨一块吃?”


    虎头一本正经,道:“二郎……不肉……肉多,你肉……”


    陆炳听到“肉”字不断,胃里又是一阵翻滚。不过也明白虎头的意思,道痴茹素,不吃肉,虎头才特意留了芋头给他。至于自己,可以跟旁人似的,吃马肉为食。


    陆炳苦笑着坐下,别说是马肉,就是鸡肉、鱼肉摆在他跟前,他也吃不下。


    道痴拉拉虎头,道:“先分他一个,吃完咱们再去找三个、四个。”


    虎头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道痴这才递了一个芋头给陆炳。


    陆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便存了心事,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胃口。


    三五口一个拳头大的芋头吞进去,他越发觉得饿了,可怜兮兮道:“二哥,快问问虎头哥哥,这是哪里弄来的,咱们再去弄几个。”


    说话功夫,两人都看向虎头。


    虎头抬起胳膊,指了指西南方向。


    先前说话的那个小旗见状补充道:“西南五里外有个村子,方才兄弟们的咸盐与胡椒,就是从那边的村子里补给的。”


    陆炳闻言,不由意动,那小旗笑道:“不过你们不用在特意过去了,方才陆大人已经安排人手过去。仪卫司那边很多兄弟今日头一遭见血,也吃不得肉。”


    陆炳讪笑两声,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脸上滚烫地坐下。


    少一时,果然有十几骑从西南方向回来,带了几口袋芋头。虎头与陆炳过去,抢了十来个回来,重新埋在地下,挪了篝火在上头。


    等到芋头熟的差不多,天色越发幽暗。


    陆松见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将人聚到一起,开始砍树设卡。


    那些被杀死与被俘获的流寇,陆松也有了安置。那些流寇尸体,尽数挂起来,以作震慑。活着的那些,则是捆绑的严严实实的,分成两拨看守,一拨是江五兄弟的手下悍匪,一拨则是流民中后从逆之人。


    流民明日才至,这新出炉的关卡没吓到流民,倒是将众人吓得不行。


    野外的密林,风声呜咽,树影晃动,加上因月末的缘故,下半夜才有月亮,显得越发幽暗阴森。


    就是大人都觉得心里慎得慌,更不要说陆炳这个半大孩子。


    陆炳黏在道痴身边,一步不离。道痴却皱眉看着设好的关卡,想着明日之事。


    不管是世子,还是袁宗皋,他们都没有太指望湖广都司,心里已经做了最后打算,就是接收这批流民。


    接收流民,以工代赈,确实是最妥当的法子。


    可是这般妥当,对世子来说是好事么?


    要是传扬出去,大家在念叨世子仁善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世子是个精明人?


    京城的大佬,在正德驾崩后,选世子为继,当然不会是按照什么祖宗家法“兄终弟及”。选世子为皇嗣的好处是,世子无父、无兄、无弟,即便兴王一脉  成了帝系,对宗室与朝局影响也不大;第二个好处是,兴王生前重道,淡薄名利权势,这样的老子教导出来的儿子,多半也是不敛权的清淡性子。


    除了朝臣支持,再无助力的温和少年,才是当权者眼中最适合的天子人选。


    道痴可是打算抱着世子大腿的,当然不希望有什么变动。


    要是世子不能继帝位,他这个曾经的世子伴读,即便科举出仕,因与藩王关系过密,也难有大成就。


    想到这里,道痴晓得此时不是藏拙的时候,他叫过虎头,将陆炳交给虎头,自己大踏步寻陆松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世子道痴二建言


    “放人回去?”被道痴叫到僻静处的陆松,还以为是他要转达世子的什么私话,没想到却听到这样意外的建议。


    道痴指了指官道上设好的关卡,道:“流民中若是有人煽动,这关卡哪里抵得住?即便千人拦卡,难道还真要赤膊上阵?大人也当清楚,剿匪与屠民,到底不同。与其如此,听天由命,为何不早作打算。”


    陆松闻言,不由沉思。


    他心里哪里不晓得,江五兄弟依旧隐匿流民的可能性极小,而且往应城方向去的那批人里也未必有。


    打劫县衙的事情都做出来,难道真的要去与官兵拼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将身边的兄弟都散出去做障眼法,吸引官兵的视线,本身隐匿起来。


    可是流民中万一还有江五兄弟的余党呢?即便不是江五兄弟的余党,换成是其他的亡命之徒,身份不能曝光的,受不得官府盘查,肯定也会煽动流民冲卡。


    今日这批人多是亡命之徒,即便都屠杀殆尽,也是功劳;明日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真要击得百姓乱起,那真要屠杀百姓?


    想到这里,陆松一阵后怕。他并不笨,只是因是武官,向来只是听从吩咐的多,想的没有那么长远,才疏忽了。


    “屠民”这个名声,可不是他一个王府属官能背负的,就是世子身上也要落不是。到时候真要闹出大事,世子不过是名声受损,总要有人出来认罪。不是他这个领头的,还能是哪个?除非他昧着良心,将邢百户与那几个典仗推出来。


    陆松看着道痴正色道:“二郎有几成把握,这些人会将使得流民分流?”


    道痴想了想,道:“七成,即便流民中妇孺老弱依旧北上,身份不当的那些人晓得这边设卡也会改道的。匪就是匪,有几个敢直接与官府对上的?那些妇孺老弱也未必会执意北上,不过是为讨口饭,哪里去不是去?安陆不过在那些江西大寇北上路过,那些流寇已经伏诛,百姓还有什么理由只认安陆?南下就是汉阳府,距离武昌府也近,那两处才是闻名天下的富庶之地。”


    陆松眯眼听着,道痴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说流民会分流多少,只要那些亡命之徒,听到哨卡之威,避散开来,也就消弭了百姓被煽动冲卡的可能。


    这些被抓的人,即便留着,最后也要移交地方衙门,作为地方衙门剿匪政绩,移送上一级衙门,使得那些官员升官发财,与王府这边又有何助益?


    还不若放还回去,游说流民分流。


    倒是不担心这些人会阳奉阴违,盗匪被抓到衙门会是什么下场,这些人心里有数。就算是没甚恶行的,地方官员为了立功,也会从重处置的。更不要说,流民南下,犯下十数起灭门案。


    这些人不跑的话,二次到来时,就是牢狱之灾临身之时;要是侥幸混在流民中,到了别处,离了官府视线,就是天高任鸟飞。


    他们可不晓得,拦路这些人是王府府兵,不得轻易出境。


    陆松对道痴点点头,道:“很好,我稍后就这样安排。”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只是下边的校尉,多是指望着这些人捞赏,一时半会儿怕是与他们说不清楚。你回去后,暂时就当做不晓得此事。我等下一拨探子来后,再做安排。”


    话说这些说,也有保全道痴之意。道痴若是入了仪卫司还罢,建良策也是功劳;道痴既然还年少,何苦要惹眼结怨。


    “嗯。”道痴应了,道:“那我先回去,若是无事。我先带着大郎与虎头安置。瞧着大郎白天有些吓到了。”


    陆松听到儿子,语带无奈道:“那小子,向来眼高,也算是长了教训。就麻烦二郎看顾一二。”


    道痴从陆松这边回来,看着远处挂起的尸体,直觉得汗毛耸立。


    吓到的,又哪里是陆炳一个。


    只是他晓得,这个时候多想无益,越是胡思乱想,越会害怕。


    回到第四队的驻地后,便见邢百户也在,坐在虎头旁边,侃侃而谈,旁边围了几个小旗。


    “眼快,手也要快。对方还愣神,你大刀过砍过去,对方一下子就废了。”邢百户一边用砂纸擦刀,一边对众人说道:“要是反应慢,就算手中有利刃,施展不了,也是白搭。”


    说到这里,他看向虎头道:“鼎山就很好,虽说话慢,做事也慢,可是对敌的时候绝对不慢。 对方刚要对他不善,他那边已经挥刀。真要有机会上战场,鼎山定会是一员虎将!”


    虎头劈腿坐在地上,恍若未闻,手边有不少树枝,低着头不知在编什么。


    邢百户见了,也不以为忤,笑了笑又对其他人说起今日林中剿匪的经验教训。


    陈赤忠与陆炳则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听说邢百户砍杀五人时,陈赤忠的眼睛闪了闪;陆炳则是脑袋耷拉下来,半晌方小声道:“邢大人,那鼎山哥哥呢?鼎山哥哥今日可有斩获?”


    邢百户得意洋洋道:“不看是谁教出来的?鼎山不仅重刀见血,而且好事成双。那两个可不是寻常从逆的毛贼,是手持利刃的悍匪。等回到王府,论功行赏,鼎山那份跑不了。”


    陆炳抿了抿嘴,望向虎头。


    虎头只顾着手上的枝枝叶叶,压根就没留意众人再说什么。只有旁人提及“鼎山”两个字时,抬头冲大家傻笑一声。


    道痴站在几步开外,听到“好事成双”,也望向虎头。


    除了虎头在意的几件事外,其他的事情,对于虎头来说,都不必放在心上。练刀如此,动刀也是如此。


    这样没心没肺,这个时候看来,倒也不算坏事。


    道痴上前几步,对邢百户道:“大人,如何安排值夜?”


    邢百户转过头,看了他一样,道:“困了?”


    道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邢百户撇撇嘴,随即想起道痴与陆炳两个不仅年纪小,下午还回城一次,神色稍缓,道:“你们两个寻地方安置,不用你们值夜。”说到这里,看了眼虎头与陈赤忠道:“你们两个也跟着去。”


    道痴躬身道:“谢谢邢大人。”


    虎头与陆炳都起身,陈赤忠犹豫了一下,也起身跟上来。


    第四队收拾出来的这片空地,长十来长,宽丈余,除了还点着的火堆,其他地方横七竖八地躺下不少人。


    今早凌晨起了个大早,大家也都困了。


    没有现成的空地,往林子里躺的话,就等着喂蚊子。


    道痴想了想,叫着众人往北走,绕到关卡后。


    显然不单单他想到这个,官道上已经躺了不少人。除了南向的关卡外,北面也有树枝设了路障。


    陆炳的身体微微发抖,拉着道痴的胳膊不撒手。


    方才离关卡远,这些挂着的尸首不看也不去想;现下就在关卡后,想着几丈外就是那些尸体,他汗毛都起来,带了哀求道:“二哥,换地方吧,二哥……”


    官道上躺着的几个校尉,听到陆炳的颤音,不由哄笑出声:“奶娃子,吓的要尿裤子了!”


    这个道:“是陆家大郎,怎么怂了?”


    那个道:“爹是好汉儿狗熊,这真是陆家的儿子?不会是捡来的吧。”


    又是一阵哄笑。


    多是府卫的老兵,并不是陆松手下,对于陆炳也就没那么客气。


    羞愤之下,陆炳放开道痴的手,恐惧倒是少了几分。


    道痴并没有与这些兵痞回嘴,而是拉着陆炳继续往北。


    出了北面的路障后,道痴才停下,对众人道:“砍些树枝,再设一道路障,就歇在这里。”


    同林边相比,官道上确实平整不少。


    借着不远处篝火的余光,虎头与陈赤忠两个去砍树。


    陆炳往南边望了望,听着里面兵痞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话,先前的畏惧少了几分。


    隔着这些大活人,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有厉鬼,也会先折腾这些混蛋。


    道痴怕陆炳再害怕,就没有与他分开,一起去路边砍了几个大树杈抬回来。


    往北再设路障,也是以防万一罢了。省的真的有人骑马夜驰,出个闪失。


    少一时,虎头与陈赤忠也拖了树杈回来,一道简易的路障就搭好了。


    这时,便听到南边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响,在空旷的野外分外鲜明。


    陈赤忠与陆炳两个都往南边望去,道痴打了个哈欠道:“估计又有探子回来,不同咱们相干,先睡吧,明日还有的熬。”


    说罢,他直接头南脚北,在官道上躺下。


    应该庆幸,这几日无雨,路面干爽。


    他这一打哈欠,其他几个都忍不住,也跟着躺下。虎头在他左手,陆炳在他右手,陆炳右手是陈赤忠。


    道痴转头看了虎头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


    说句实在话,听着这林间树叶簌簌声,他心里也觉得慎得慌。


    虎头挡在他左边,心中的畏惧立时减了几分。


    南边的方向,隐隐地传来马嘶声,火光也一下子亮了不少。


    道痴躺在地上,听着虎头的鼾声,眼皮也越来越沉……


    不知在何时,似乎传来喧嚣声,道痴实在是困的狠了,没有睁眼,继续沉沉睡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如何杀二郎教虎头


    道痴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百 度 搜 索   无 弹 窗 广 告 txt下载虎头与陈赤忠都不在,只有陆炳睡得香甜,不时的吧嗒嘴,嘴角亮晶晶的。


    道痴站起身来,四下眺望。眼前有些王府校场的意思,校尉都起了,有的在活动拳脚,有的则是三三两两地站着,不是传来吆喝声。


    空气中,传来阵阵的米香。道痴转身望去,就见北边十几丈开外,驾着几口大缸。


    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起来,道痴推醒了陆炳。


    这时虎头回来了,身上挂着几个水袋,其中有个很是眼熟。道痴低头一看,果然腰间的水袋不见了。


    接过虎头递过来的水袋,道痴漱了漱口,而后往袖子上倒了些水,擦了擦脸,便同虎头、陆炳两个回四队驻地。


    邢百户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啰嗦旁的。


    一会儿,有个小旗带了几个校尉离开,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箩筐,里面都是馒头。


    按照人头,一人两个,这就是大家的朝食。


    馒头是凉的,看来是连夜从安陆城运来的,不过现下是盛夏,倒也能入口。


    道痴是真的饿了,一口一口吃着,觉得还蛮有嚼头。陆炳苦着脸,坐在道痴跟前,看着手中的馒头,小声问道:“二哥,怎么只有馒头,我闻到米粥香味了,怎么没有咱们的份,是不是仪卫司那些家伙欺负咱们是府卫这边?”


    这家伙真是没立场,为了几口吃食,忘了他来四队只是临时编外,仪卫司他老子那边才是他以后的地盘。


    道痴看了他一眼,道:“给你粥,你用什么盛?”


    陆炳哀叫一声,道:“可只馒头也太噎得慌。”


    昨天白天在赶路,在设伏,在战斗,觉得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今天只剩下等待,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分外难熬。


    道痴跟在四队这边,不时地留意陆松那边的动静。


    等到日上三竿,天气开始转热时,南边官道上又有马蹄声响。


    少一时,两个探子到了近前,跟陆松回禀去了。


    因隔得远,道痴也不晓得探子在与陆松说什么,不过陆松听完,却是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道痴的心里松了口气,看着不远处的临时关卡,也不再觉得沉重。


    中午之前,州城方向过来几辆马车,拉的还是馒头烧饼等干粮,做了众人的伙食。


    各队的临时驻地,都挪到林中。


    道痴几个毕竟编外人员,邢百户并没有给他们安排什么轮值的差事。


    陆炳眼睛已经睁不开,又不好众目睽睽之下睡觉,磨着道痴与虎头往林子深处去耍,说是大家身上弓箭还在,要是能射个山鸡、野兔也能解解馋。


    真实的原因,到底是昨天的事情有了阴影。今天大家严阵以待的架势,他怕落在这里,再次杀人。还有就是困的厉害,不走的话坚持不住了。


    道痴看了陆炳两眼,见他眼里都是红血丝,有些不忍,与邢百户打了声招呼,见他没有反对,才带着陆炳与虎头两个钻林子。至于陈赤忠,不知何时去了陆松身边。


    在林中里穿行盏茶功夫,听不到官道那边的动静,陆炳一屁股坐下,道:“二哥,我困,我还没睡饱。”


    道痴道:“你天亮才睡?”


    “嗯。”陆炳闭着眼睛,点点头。


    道痴道:“那你就睡吧。”


    “谢谢二哥。”陆炳含糊应着,人已经睁不开眼,往地上一趟,没一会儿便鼾声渐起虎头站在道痴跟前,有些迷惑地看着陆炳,显然是不明白陆炳为何说睡就睡了。


    道痴带着虎头走远了几步,道:“他昨晚害怕了,没睡好;虎头怕不怕?就是树障上挂着的那些。”


    虎头摇摇头,道:“死了,不动。”


    道痴叹了一口气,道:“坏人,该杀;好人,还是让他们活着。”


    虎头点点头, 道痴依旧不放心。虎头怕的,就是他爹娘的白眼与呵斥,还有不给他糖吃,至于杀人还是杀鸡,对他来说都没差别。孩子似的残忍,有时候更令人心惊。


    道痴皱眉思量半响,方低声道:“若是以后遇到不得不杀或是你想要杀的人,一定要偷偷的,杀完再料理干净,不能被旁人发现。就像你小时候在西山时烤的那些鸟雀似的,该埋的埋好。不管谁问你,都不能承认。”


    虎头的脑袋耷拉下来,很是没底气地道:“没瞒,小师傅。”


    道痴笑道:“我知道,你没瞒我,你只是不想你大师父与你太爷知道。虎头很聪明,若不是你想将吃的分给我,我也不知道。即便我没吃,可是虎头待我的好,我心里都记得。”


    虎头闻言,抬起头,脸上又添了欢喜。


    道痴依旧低声道:“朝廷律法,规定杀人抵命。昨日你杀的是悍匪,没有人会追究,若不是悍匪,杀人被人发现,就会被关起来,然后也砍了脖子。”


    虎头听了,身上不由一哆嗦。


    道痴道:“你也长大了,现下又学会了刀法,以后少不得与人刀剑相对。你记住一条,敢向你挥刀子的,若是在殿下跟前,那能杀就直接杀;要是不在殿下跟前,想要伤你的,你就偷偷地收拾他,避着人些,不管谁问起,都不能承认。”


    虎头一脸认真地听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道痴又想起一件事,道:“等到回王府,说不定会有人问你杀人怕不怕。你就说害怕,可对方是坏人,是邢百户让你杀的,所以还得杀。”


    虎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虎头。


    道痴指了指陆炳道:“人人都害怕,你要是不害怕,就会被当成怪物,他们就该不喜欢你。”


    虎头脸上的生气一下子灭了大半,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道痴晓得虎头是想起他偏心的爹娘,虎头小时候挨打也不哭,力气还比寻常小孩大,常被他娘骂成是怪物。后来虎头上了西山,力气异于常人之事也渐渐隐下来,只略微显得力气大些而已。他娘也因被虎头太爷训了两次,才不再骂虎头是怪物。


    揉了揉虎头的脑袋,道痴道:“往后你要是遇到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多看看陆炳,学着一二。”


    陆炳的反应,才是小孩子的正常反应。


    虎头先是点点头,随即有些委屈道:“小师父,跟我亲。”


    道痴失笑道:“放心,我心里记得,谁也亲不过虎头去。以后别再叫小师父,叫二哥。”


    虎头憨憨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二哥!”


    这一下午,道痴对虎头讲了许多。


    不是他爱啰嗦,实是没想到邢百户会这样暴力。他是真怕了,虎头以后是在世子身边做近卫,不是去疆场上对敌。将虎头教导的残暴嗜杀,那虎头即便得世子器重,最后也难得善终。


    他顺手推舟地将虎头带进王府,是想带着虎头一起往上爬,可不是看着虎头成为杀人刀。


    以世子的性子,对于虎头的安排,多半会是留在跟前宿卫,而不是安排虎头去外头当差。


    虎头不需要多厉害,只让世子觉得温顺武力值又高就好。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官道那边远远地传过来些动静。因离的远,若隐若现的,听得也不真切。


    道痴寻思着该是那批流民姗姗来迟,就推醒了陆炳。


    陆炳补了两、三个时辰的觉,眼中的红血丝褪了七七八八,看着精神不少。


    “该回了。”道痴道。


    “哦。”陆炳看道痴与虎头身上干干净净,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哥与虎头哥哥没睡?”


    道痴道:“三个都睡,不要命了。昨晚可是有狼叫。”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往官道方向去。


    没等到官道,就传来各种声音。


    陆炳的脸一白,脚步顿住。


    道痴道:“声音是从南面过来的,流民到了。咱们先回驻地。”


    陆炳强笑着,跟在陆痴身后,回了四队驻地。


    四队今天负责警戒西林,防止有流民从这里绕过关卡。


    到四队驻地这边,也就离官道不远。


    官道上乌压压的都是人头,似乎一眼望不到边。


    陆炳握着腰刀的手紧了紧,咽了口吐沫。


    道痴则是望向临时关卡,关卡前面很太平,即便弩手都弩机在手,对着流民,可到底没有斗起来。


    用树枝搭建的临时路障,留了半丈宽的口子,口子外有数十披甲校尉站着,一点点地放人进去,前列的多是妇孺。


    路障外,有人在盘查这些人的身份,登记籍贯来历等,还要彼此佐证。


    身份存疑的,送到一边看管;身份没问题的,则安排在另一处吃粥。


    少一时,就听到南边的林子窸窸窣窣。


    众人都望了过去,有的手上已经搭上弓箭。


    没想到出来的不是想要绕卡的流民,而是陈赤忠与两个校尉。


    “大人,我已经数过了,从关卡到流民尾,有八百三十二步远,官道丈五,一步站六人,就是五千来人。”陈赤忠道。


    听到这个人数,邢百户皱眉道:“后边如何,也是妇孺居多么?”


    关卡前面,排队待检查的,多是妇孺。


    陈赤忠想了想,摇头道:“七百余步后,青壮占七成。”


    邢百户哼了一声,道:“去禀告陆大人,让陆大人心里也有数。”


    陈赤忠应了一声,带了那两个校尉往北去寻陆松了。


    邢百户自言自语道:“老陆这法子不错,看来还真是吓跑了不少。剩下这些小崽子们,再分流分流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邢百户粗中有细


    从九江到安陆有六百余里,流民每日行三、四十里,到了安陆也用了大半月。


    最初的时候,为的只是讨口饭吃,江西连续三年大涝,百姓实在是没活路,只能四下讨饭吃。


    大家也不知队伍是怎么汇集起来的,原本大家的目标就是紧邻九江的湖广,目标并无一定,左右是武昌府、汉阳府、长沙府这几处富裕之地。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说是湖广今年也是大涝,这些地方早稻颗粒无收,大家想要求个活路,只能去寻那些今夏没有被天灾人祸祸害的地方。


    又有出去逃过生活的老乡念叨起陕西的好来,说那里地多人少,土地租子比江南低几成。又说河南棉地多,缺织工,上工极容易。


    流民都是无产者,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去做佃户。家里劳动力不足的,就想着去做工。


    假话听多了,就成了真话,原本对去处无目标的流民,也就有了指望,那就去去陕西,去河南。


    因此,即便昨夜放归回去的那些人,四下里煽动,将安陆关卡说的十分凶险,也不过分流了三成人,更多的人选择继续北上。


    在被悍匪影响了两个月,见识过烧杀劫掠带来财富的老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是良善的。那些青壮汉子,就有了这样那样的想法。


    那些悍匪吃肉,他们喝汤。喝完汤以后,就会惦记肉,这就是人心。


    尽管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参加过之前的烧钱劫掠,可是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已经勾起他们心中的恶。


    已经有不少人擦拳磨掌,想要在路过县城的时候,也寻机会做上一票。只要做上一票,换个地方,就是大爷,吃喝玩乐享用不尽。


    他们心中藏了鬼,才不能像其他流民那样坦坦荡荡地去关卡核实身份。他们因为关注,早就察觉那些曾夹杂在流民中的汉子有所不妥。


    因此,看到关卡上吊的那些死尸,他们是惊恐的,又极力装着平静,生怕有半点不妥当露出来,被当成同伙。


    黄昏时分到了这里,半个时辰过去,队伍才过卡五分之一,关卡外还滞留了四千余人。


    等在后边的人们,都带了浮躁。


    就见有几个眼熟的老头,正是流民中的乡老,从关卡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道:“有邻居村人做保的先过,妇孺先过。”


    有个汉子不耐烦,对着自己同村的一个乡老道:“海子叔,这天眼见就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底在查个吊啊?”


    海子叔没有立时作答,四下里望了望,方小声道:“大治与黄冈的灭门案,还有昨天孝感城外的屠杀,这杀孽大了,惊动了上边的老爷。几千官兵设卡,就为了抓拿凶手。”


    那汉子先是皱皱眉,随即不以为然。这个消息实不算新闻,昨晚上回去的那些小子也是这个话,并且吓的改了方向,不敢再顺着官道往北走。


    那老者看出他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成,我方才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妇孺老弱盘问原籍与去地,青壮都单独看管起来。”


    汉子一愣,道:“孩子叔是说?”


    海子叔道:“大成,你还是躲躲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官府黑心,想要抓人顶罪,那岂不是冤枉……”


    那汉子皱眉道:“我又没杀人,有什么好躲的,难道他们还能平白无故诬陷人?”


    海子叔道:“可是你偷过三楞子家的驴,还踹过赵寡妇家的们。前头盘查时,要是有同村的,官府都问了村人中有劣行的,还专程使人记了。要是官府真将你抓起来抵罪,那两家咬上一口,你还有命么……”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流民群中其他地方。


    天色擦黑时,差不多流民队伍从头到尾都得了消息,晓得数千官兵出动,是为了前些日子发生的几处灭门案,还有昨早郑家庄的屠庄案。要是能逮出来凶手还罢,要是逮不出来,怕是要拿青壮顶罪,家中有青壮的,要小心了,省的被当成“替罪羊”。数千官兵设卡,总不能百忙一场。


    听到这个,不少人都跟着胆颤。


    虽说这些流民,一路上也见过几起灭门案,可灭的都是为富不仁的财主,抢的都是那些人的钱粮。


    郑家庄,却是意外,那里大部分人也只是寻常百姓。


    大多的流民都宿在庄外,以为只是寻常的路过而已,可天亮以后,昨日还安静祥和的小庄子,已经满目疮痍,就成为坟墓。


    导火索是有人强奸了村长的儿媳妇,村长的儿子放火要给媳妇报仇,结果火烧起来,伤了几个人。


    然后,整个庄子都屠杀殆尽,鸡犬不留。


    就算不通律法,可也晓得那样大的案子,沾上了就是一个死……


    陆松回望安陆州的方向,松了一口气。


    已经登记查过的流民,已经千余人,八成人都说了去处。他已经打发人回安陆城,向世子禀告此事。


    即是有去处,将他们护送出安陆州境外就好,原本商定的将这些人都引到的河谷平原以工代赈的计划可以改动一二,没有必要给王府与地方衙门增加负担,给世子惹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南边。


    明天一早,到底会剩下多少人?没想到邢百户这个大老粗,也有这样心细的时候。昨晚那些人即便回去传话,到底匆忙,今早在关卡前再来一出,胆怯的都要思退路了。


    天全黑了,关卡前有人扯着上嗓门,说了今天盘查至此,众人原地休息,明早继续盘查的话。


    流民中虽有不少怨言,可也不敢与官爷呛声。


    第四队依旧在西林界碑,只是已经分组,陈赤忠与一个小旗,各带五人,留意流民动静。其他的人,分作两班,前后夜轮班,林中警戒。


    想要绕卡的流民出现了。


    咦?什么情况?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太?这老胳膊老腿的,摸着黑钻树林子?没人扶着,能走到这里都难说,显然是被推出来探路的。


    众人呵斥着,将人撵回去,邢百户又叫个小旗喊话。什么朝廷追捕重犯,众人想要过卡必须灯明日,从路卡过,要一一核实身份,才能过卡,闯卡绕卡者死。


    道痴与陆炳、虎头这回没逃过去,被编在一小队轮值,跟着大家值夜到子时,便被换下来歇着。


    数千流民在跟前,谁也难保万一。


    邢百户不敢叫他们走远了,便命众人在跟前休息。


    道痴带了虎头与陆炳寻了块平整的地方躺了,可蚊虫乱飞,哪里能睡得着。


    陆炳因白天睡觉的缘故,有些睡不着。只有虎头,皮糙肉厚兼没心没肺,没一会儿便睡过去。


    陆炳低声道:“二哥,什么时候能回王府啊?我身上都馊了。”


    陈赤忠跟邢百户传递陆松那边的消息时,道痴就在旁边,所以晓得流民有意继续北上。


    那样的话,大家现在还不算完,还要将这些流民“护送”出安陆,省的他们在安陆境内作乱。


    现下他们在安陆正南,距离安陆州城四十余里,想要从南北穿越安陆境内,需要行进七十余里,流民这速度,需要走两天。


    瞧着关卡这架势,明日这些人都能核查完就不错了。


    如此,就是三日。


    道痴想到这里,也有些受不住了。该历练的已经历练了,该见识的也见识了,剩下护送之类的事情,他们跟着意义不大。


    想到这里,道痴道:“若是明日太平无事,事情就差不多。你向陆大人讨个回城的差事吧,问问世子的意思。刘三郎定亲就是这两日,就算去不了,也当使人去支会一声。”


    陆炳闻言,立时来了精神,道:“正是正是,同窗一场,总要去贺喜一声,省的伤了交情。就是殿下那边,也会体恤咱们的。”


    道痴笑笑,交情不交情的暂且不说,只要有由头回城就行。


    四周尽是拍蚊子声,还有骂娘声。


    有几个校尉忍不住,起身去砍了些树枝,拢起来点着生烟熏蚊子。陆炳见状,也拉着道痴效仿。


    点了一把放在跟前,果然烟雾缭绕,蚊子大减,不过也熏得人睁不开眼,眼泪簌簌的。


    有几个校尉过来,穿邢百户的话,叫大家小心明火云云。


    道痴流了一起眼泪,翻来覆去的,直到东方渐白,才迷迷糊糊睡着。


    等到醒来时,四队这边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每人两个馒头做早食。陈赤忠却带回来个好消息,昨晚流民不少拖家带口趁黑离开,如今关卡外待核查的人数已经从四千余人,变成了两千余人。


    邢百户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便挥手叫陈赤忠往南去告知陆炳。


    道痴却看出来,邢百户那一刻周身气度都变了。就像是原本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似的。不单邢百户如此,道痴不也是如此么?


    看来五千余人的数目,怎么能没有压力?就算府卫手中拿着武器,可真要引发民乱,即便最后能镇压得下,过程也是惨烈的。


    现下府卫千员,流民三千余,一比三,即便真的发生乱子,府卫这边也能弹劾的下。


    不过,照目前情形看,流民中的江西盗匪走了,那些不安定分子也走了,剩下的多是本分的妇孺老弱,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危险,已经过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事已定,平安归


    道痴回城时,已经是四日后,七月初一。


    看到王府大门的那刻,几乎热泪盈眶。陆炳眼圈也发红,他与道痴对视一眼,兄弟两个各有唏嘘。


    五日的功夫,两人就算看起来并无多大狼狈,可是他们自己个儿都受不了了,一身的馊味,衣服皱皱巴巴,都是灰尘汗渍。


    这个样子,直接去见世子,怕是得将世子熏个好歹,少不得先回去各自梳洗更衣。


    原本两人打算的好好的,想要寻个由子回王府跟世子说一声,借着刘从云订婚之事,早些回城;不想被陆松看破,硬是将他们两个留在最后,直到将流民“护送”出安陆,才允许他们回来。就是虎头与陈赤忠,都比他们两个早一日回王府。


    按照陆松的话,就是“做事需有头有尾,不可半途而废”。


    道痴晓得,陆松是好意,可大夏天风餐露宿,身上汗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尤其是为了防止万一,除非晚上睡觉的时候卸甲,其他时候都要披着牛皮甲。


    这暑热时节,真是要人老命。


    原本以后最多再在外头待三日,没想到在关卡次日检查到一半时,湖广都司的官差来了不少,也是为缉匪来的。如此,盘查的越发仔细严厉,时间就多耽搁一日。


    瞧着那些人来势汹汹的架势,还有望向流民时贪婪,真的吓坏了不少人。


    不过流民的运气到头了,当天晚上,湖广都司的差役安排人在人群后蹲守,抓了数十想要趁夜溜走的人。


    这些人都被押往湖广都司,到底会落得什么罪名就不好说。


    府卫们之前剿灭的那二十来个流寇尸首与数十个重伤流寇,也被湖广都司的人“提”走。不止如此,他们还追问起放归的那些人。若不是陆松死咬着不松口,怕是王府协助地方剿匪无功,反而要落下“纵匪”的嫌疑。


    直在换了两次水,从头到脚换上干净衣服,闻着那淡淡的皂角味,道痴才觉得活过来了。


    陈赤忠与虎头都不在,前者休假,后者去了校场,王琪去了仪卫司,吕刘二人去了长吏司。


    道痴问了惊蛰几句王府近况,晓得并无什么大事发生,方出了府学,去了启运殿。


    黄锦与高康如今白日也在世子身边当值,今日负责通传的正是高康。


    看到道痴来了,他小声道:“袁大人与陆大人在,殿下心情不好,二公子若是不急,等着陆公子一起进去更好。”


    道痴露出两分感谢,小声谢过,在外头等陆炳。


    过了盏茶功夫,陆炳过来,也是里面换了一遍,头发湿漉漉的。


    高康这才进去通传,随即出来传二人进去。


    屋子里,除了世子与黄锦、吕芳外,就只有袁宗皋与陆松两个。


    世子面带薄怒,陆松则满面羞愧,袁宗皋眉头紧锁。


    看到道痴与陆炳,世子神色稍缓,打量二人一番,道:“晒黑了,看着结实不少。辛苦了,耽搁了月假,明日起歇几日,初五再回来。”


    “谢殿下。”二人听了,都带了欢喜。


    要是搁在寻常,世子肯要留二人说话,问问对峙流民的事情,可现下实没有心情,说完这些,便打发二小下去。


    出去的时候,道痴的脚步迟疑,望向陆松的目光深沉。直到看到陆松微微摇头,他才攥着拳头,从启运殿出来。


    心乱如麻。


    早在湖广都司来“提”人时,陆松便私下里找过道痴,让他瞒下一件事,不要与人提及放人的提议是他想出来的。


    说起来也是湖广都司那边欺人太甚,不仅将那些被捕获的流寇带走,占了王府这边的功劳,还想要将“剿匪不力”的罪名推到这边。


    陆松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纵匪”,咬死了说放回去的那些是流民。


    虽说陆松好心为道痴“背黑锅”,可道痴怎么能坦然承受,说什么也不干。


    陆松这才说了实话:“二郎,即便没有湖广都司这茬,我也想要与你说此事……虽说身份所致,你没有正式拜在我门下,可我心里向来当你是徒弟待……殿下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最后一句话,几乎低不可闻。


    说完,陆松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总盼着你能与陆炳一起,常伴殿下左右。”


    道痴何曾没看出世子这点。


    只是这次怕流民之事,改变历史,才出头一把。


    对于陆松如此提点,他真是感激不已……


    瞧着方才启运殿里的气氛,也当说得也是湖广都司之事。


    湖广都司“得寸进尺”,世子是个要强的,不恼恨才怪。可是对于一个孝中,没有袭爵位的世子来说,即便生气,也不能将湖广都司如何。


    陆炳抱不平道:“那些人真是太不要脸,咱们在关卡拼死拼活他们没影,等都应对的妥当,他们出来抢功劳,还倒打一耙。”


    抱怨话也只能是抱怨话,这口气世子都没法子出,更不要说他们。


    不过世子即便不能将湖广司如此,也不会孬种般将陆松推出来顶罪,多半是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道痴心下稍安。


    看来在外人眼中,兴藩弱小,世子年少可欺。


    不过这样的印象,更合那些朝廷大佬的意思。


    一时之间,道痴倒是不晓得该庆幸,还是该跟着抱怨不公。


    因要休假,他想着当去见见王琪再出府,便同陆炳分开,往仪卫司去了。


    没等到附近,就见王琪迎面走来。


    看到道痴,王琪有些激动,拉着道痴的胳膊,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松了一口气,道:“全须全尾的,很好很好。听说死了不少人,听着就让人胆颤,二郎无事真好。”


    第一次伏击流寇时,不仅流寇死了二十多人,因林中近身搏斗的缘故。这边仪卫也死伤数人。


    想着王琪现在的安排,以后入王府,多半也是武职。道痴便道:“七哥,这次我与陈老大、陆炳都动刀砍人……七哥不想练练,以后也能有防身之力。”


    王琪闻言,忙摆手道:“饶了我把,还是让我做废材混吃等死的好,我实受不得你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魄力。”


    见他真的是毫无兴趣,道痴便转了话题,问起刘从云定亲之时。


    “极热闹,席面也不错。”说到这里,凑到道痴身边,低声道:“二郎,听大嫂子说,刘三郎的胞妹长得跟花似的,比沈家小姐颜色还好上三分,被刘三郎爹娘视为珍宝。与你同庚,至今没定亲,与你正好一对。求了祖父去帮你提亲吧?”


    道痴摇头道:“千万别。七哥没想过,刘三郎对王府差事比过去上心所为何故?”


    “咦?”王琪诧异道:“不就是他家也惦记过三郡主么?现下还没死心?”


    道痴笑道:“刘三郎与三郡主年纪匹配,他妹子与殿下年纪就不匹配?藩国属地,是仪宾家显赫,还是王妃的娘家显赫?”


    王琪道:“原来刘家是这个打算,怪不得刘三郎对蒋家颇为关注。”说到这里,贼兮兮地道:“他有两个族兄弟,家里是破落户,惯会帮闲,在外头与蒋麟交好,做的吃喝嫖赌的勾当,前些日子还赎买了个粉头,安置在外头,隔三差五去吃酒取乐。我原还怪道刘家当家的是个明白的,即便顾忌蒋家是王妃的娘家人,也不至于如此放纵族人子弟胡闹。现下想想,原来另有缘故。”


    道痴道:“没当上王亲,就算计前头的,也算是未雨绸缪。”


    王琪笑道:“能用这般手段,也不是什么干净人。不过狗咬狗、一嘴毛。却不想想殿下的脾气,可不是王爷那般好性。亲舅舅碍眼时都不留,更不要说小舅子。刘家也借着殿下上位,还需等着瞧。”


    安陆城里,王、沈、刘、吕四姓人家,本保持微妙的平衡。刘家想要打破平衡,借王府之势上位,也要看那三家肯不肯。


    宗室选亲,选的可不是家事背景。


    等世子出服选妃时,其他三姓肯定也会有各自支持的人选,到时候就要看看谁神通大了。


    道痴想到刘从云竟打着做世子大舅子的主意,就想到一句话“就怕流氓有文化”。若真是可了刘家的心思,那刘家绝对不会落得蒋家那样人人憎烦的境况。


    他摸了摸下巴,若是世子不进京,王妃当然要从藩国选;可惜刘家时运不济。


    世子进京后,选的就不是王妃,而是元后。背后牵扯的利益圈就更大了,像刘家这样的,压根没资格入选。


    说着闲话,兄弟两个到了校场。


    邢百户与虎头都在,道痴与王琪在旁看了一会,等虎头耍完一路刀,才上前说了几句话。


    邢百户虽依旧淡淡的,可对道痴的态度已经比以前强上许多。


    既是看中虎头,他自然将虎头的身份来历打听得清清楚楚,待晓得虎头祖上是王家旧仆,父亲与叔父现下依旧在王家宗房当差,他就不待见王家人。


    就是怕王琪与道痴两个视虎头为奴仆。


    即便他们两个待虎头甚好,并无尊卑高下之意,可邢百户依旧担心他们对虎头另有所图,或者因同为王姓的缘故,对虎头多加压制。


    不过一年多下来,多少他也看出来,这两人待虎头确实真心,没有什么恶意。加上这几日野外宿营,他看的清清楚楚,虎头待道痴的亲昵依赖……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家书至,喜盈门


    见过虎头,道痴便同王琪别过,带了惊蛰出了王府。下午时分,天气正热,道痴便叫惊蛰雇了马车回家。


    待回到家里,王宁氏喜出望外。


    因道痴使人送口信回来,说是王府有事,本月月假不休,她还以为孙子七月底才能回家,没想到月初就回来。


    看着道痴肤色红里透黑,老太太十分心疼,忙道:“到底是什么差事?让你们忙成这样,到底是学生。”


    道痴笑道:“前几日跟着陆炳几个去梁王墓,奉命在那边巡视,就晒黑了。”


    王宁氏心疼道:“怎么想起给你们安排差事,现下可正是伏天。”


    道痴笑道:“七哥他们早就开始跟着学差,我与陆炳不过逮着这一遭,是主动跟世子请命的,想要出去转转。”


    王宁氏满脸的不赞成,道:“你们还小呢,还是当学业为重。”


    “嗯,孙儿都记下了,祖母就安心吧。”道痴忙安抚道。


    道痴问起家中近况,还能有什么,就是各种热闹。


    即便道痴去了王府,家里也被人闹腾了几日,提亲的话再次被无数人提及。


    又到十房三爷有家书过来,除了附带的二十两银子请王宁氏带为收存外,还提及那边的掌柜给说介绍一门亲事,等到三太太周年后进门。


    这个时候的男子,能守到妻子周年再续弦已经算好的,毕竟身边也需要人照顾。更不要说王老爷年俸二十四两,将大部分年俸都送出来,也是为了女儿,一副慈父心肠。


    “寄了银子来,那是不接五姐儿过去?”道痴道。


    三房再富足,五姐儿在哪里也是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好。


    王宁氏道:“不接也好,省的碍了后边的眼。即便你三叔疼闺女,一个男人家,也不能整日里盯着里头。五姐儿年纪又小,受了委屈也未必敢说;等大几岁,再过去。即便真挨了后娘的欺负,也能说明白。”


    王三爷一走,十房的日子越发没法看。前些日子,那边还借着道喜为名,后者脸皮登门,王宁氏是记了教训,到底没搭理她们。她们怕道痴后边的王府招牌,倒也不敢死皮赖脸。


    “打着探望五姐儿的旗号,没少往三房跑。那边看着你三叔的面子,还招待了两回,后来不知怎么恼了,就放狗撵了出来,不许她们再登门,脸都丢尽了。”王宁氏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听说几个小的,指天骂地,说了三房不少坏话。他们也太黑心了,怕是想要逼得人发怒,迁怒到你三叔身上。”


    道痴懒得听他们的消息,看了看外头的院子,觉得家中太冷清。


    早先还觉得院子小,太挤了些,可自从顺娘带了腊梅出阁,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腊梅出阁后,道痴原本打算再买两个小丫鬟服侍王宁氏,可王宁氏不耐烦人多,便让孙寡妇带了孙二柱搬过来住。孙寡妇家那个小院子赁出去,一年也能剩下几两银子,给二柱赞下娶亲使。孙寡妇感激不尽,干活越发卖力气。不过能干是能干,毕竟是守寡的妇人,又是极老实的性子,不问她不说一个字。


    家里暮气沉沉。


    仆人老太太不喜欢,收养孩子又不能确保品行如何。不知府学那边什么时候能走读,现下功课不多,完全没有必要再住宿。


    不过世子显然没有这个意思,道痴也不好开口提及此事。


    道痴便留了心,见天色还早,同王宁氏打了声招呼后,便去了西城。


    先到自己当家前转了转,看了看客人大致流量,随即就去了专门卖花鸟玩意儿的地方,花了五两银子买了只二个月大小的纯白色无杂毛的小猫。


    是一只小母猫,性格极为温顺。


    当王宁氏看到小白猫的时候,笑着抱在怀里道:“这都多少年没养过这小东西,当年我在娘家时,家里就有一只,也是纯白的毛。”说话之间,她又举起小猫,仔细看了看的小猫的眼睛道:“这眼睛是金色的,模样真好看。这是给陆家小子买的?”


    道痴认识的人中,只有陆炳是小孩子,虎头虽也小,却不是个能有耐心养猫养狗的,所以王宁氏才这样说。


    “孝敬祖母的!”道痴道:“这是咱们家二丫头,往后我不在家时,就让它陪着祖母。”


    王宁氏口中说着:“你这孩子,我又不是孩子。好好的,竟跟一只猫叙排行,万不可这样说了。”可眼中的欢喜遮不住。


    二个月大的猫,可以跟着人吃饭了,倒是没什么好操心的。


    不仅王宁氏喜欢上这只小猫,燕嬷嬷与孙嫂子也极都很喜欢,家里倒是添了不少笑声。


    道痴功成身退,回东厢去了。


    在烈日下晒了几天,现下躺在床上,都觉得眼前一阵阵发花。


    等王宁氏这边,准备好晚饭,过来叫道痴吃晚饭时,便发现孙子已经睡过去。


    看着孙子脸上的乏色,老人家没舍得叫他起来。


    结果道痴这一觉,从黄昏时分睡到次日中午,将王宁氏都吓了一跳。


    “二郎,你们到底去梁王墓做什么?怎么好好的人累成这样?”王宁氏忍不住开口问道。


    道痴揉了揉太阳穴道:“就是巡看,没做旁的。只是孙儿择席,出去那几日没睡好。”


    王宁氏心疼孙子,可是也没有再啰嗦。多说无益,毕竟是世子安排,自己的乖孙也只有乖乖听命的份。


    接下来的两天半,道痴哪里也没去,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等假期完了,折腾下去的几斤肉又回到身上。


    王宁氏依旧觉得他瘦:“尽长个子,这小身子板跟柳条似。”


    祖孙两个都想念京中的顺娘,可是谁也没有主动提及。隔着这么远,顺娘又是双身子,说起来对方难眠要担心一场……


    三千多流民,留在安陆的有七、八百,这些人多多少少也有些乱子,不过这就不是王府这边操心,知州才是一城父母官。


    经过这件事后,府学的气氛又变了。


    在陈赤忠与刘从云的联盟中,原本刘从云充当智囊,现在陈赤忠对他却淡了下来。吕文召偶尔的嘲讽尖酸,陆炳也不会再多事出来。


    府学里,好像一下子就祥和起来。


    说到底还是出去见了回“世面”,大家心境不同,早先在意的那些或许已经不再在意。


    等到中秋节前,三郎来信了。


    十二房已经到京,容娘待嫁不便,三郎去了张家探望顺娘。顺娘一切都好,张家姐夫也是个体贴的。


    王府这边,中秋赐下不少东西,然后安排大家放假。


    道痴现下又开始读书,实没法子,顶着这秀才帽子,年底还需要考试,要是成绩太差,就不能考贡生。


    三郎的下一封信,在九月末,与张家报喜的信前后脚到。


    三郎的信中提及好几件事,顺娘九月初八平安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容娘已经出嫁,他则是由外公那边的亲戚帮忙,入了国子监;第四件就是王青洪在谋求起复,砸了不少银钱进去,已经略有眉目。


    三郎入国子监,道痴能关注关注,可王青洪如何在京里钻营之类,则是在没兴趣。


    王宁氏先是欢喜,后是惆怅,念叨了几次京城。


    道痴看着自己的功课,要是按实际水平来说,即便参加考试,也取不了贡生,说不得还得走王府的关系。


    不过现下提这个还早,京中那位还没有动静,还没到兴王进京之时。按照道痴的设定,是在世子京城后再移居京城。


    世子即位前后,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怎么错过这个“君臣共难”的机会。


    道痴有些盼望三郎的第三封信,没想到第三封信没盼到,等到了王珍。


    王珍找到王府来:“十二房老太太病了,不知怎么的,非要见二郎不可。我实没法子,怕老人家有个不好,没法跟洪大叔交代。”


    道痴听了,心里很是腻歪,呼之则来、挥之着去,王崔氏抽什么风?


    道痴心里不耐烦,也有忍住了,与王珍一起去启运殿报备了,方出了王府大门。


    王珍松了口气,招呼自家的马车上前,拉着道痴道:“二郎,咱们这就过去吧。”


    道痴抬头看了他一眼,脚下却没动,而是道:“大哥,去十二房之事,我需先告知祖母。”


    王珍羞愧到:“应该的,是我疏忽了。”


    王宁氏自然不会反对,十二房因容娘嫁人的缘故,王青洪夫妇带了几个儿女北上,就剩下一个老太太。


    瞧着王珍出面,想来十二房将老太太托付给宗房。


    就算十二房老太太招人厌,可到底是三郎与容娘的祖母。道痴心里虽不甘不愿,可依旧跟着王珍去了十二房。


    王崔氏头上包着帕子,依在床边,倒没有道痴想的“病入膏肓”的模样。


    道痴心中疑惑,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想着王崔氏这出是要做什什么幺蛾子。


    老太太将他上下打量好几眼,道:“我也不是没事折腾你,只是前几日去礼佛,遇到一件事,同你相干的……”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句恶言斩亲情


    瞧着王崔氏竟然满脸关切,不仅道痴心中诧异,都旁观的王珍都觉得稀奇。


    这位不是最不待见道痴这个庶孙的么?怎么莫名其妙地“慈祥”起来?


    道痴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接王崔氏的话,只是认真地看着王崔氏,并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到底与自己有何关系。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他虽是个尊老爱幼的性子,可也不会因对方上了年岁,就不做计较。即便他不是虎头,可也不是傻子,两世为人,到底是真正的善意、还是假装的善意,他还分得清。


    王崔氏的脸僵了僵,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是我做主将你留在老家,说到底是我这老婆子亏待了你,你怨我也是应当的。”


    道痴垂下眼帘道:“无怨。”


    压根就没关系的人,就算他占了这壳子,欠的也只有死去的崔姨娘与抚养他长大的大和尚。十二房的其他长辈,早在本主夭折时,骨肉名分的大义就没了。


    他能走的这么洒脱,庆幸还来不及,再提抱怨之类的,可就是自寻烦恼。


    观其王崔氏平素行事,最是偏执的,不待见他就不待见的,怎么又旧事重提?又没有避着王珍?事出反常即为妖,道痴心里多了提防,越发留心王崔氏的神色。


    王崔氏面露哀痛,道:“我晓得,你还是怨我。我当时也是没法子,你是我的孙子,你生母又是我亲侄女,我哪里就真舍得?可那会功夫,家里乱糟糟的,大姐儿与三郎的身体又不好。家里就有些闲话……”说到这里,已是红了眼圈:“我是个指望儿子、媳妇吃饭的寡老婆子,我又能如何?因大郎、二郎夭折,三郎他娘本就怨我。三郎又是他的命根子……我只能忍痛留下你……”


    道痴只垂眼听着,依旧不接话。


    这就是“真相”,可笑之极。谁不晓得十二房王青洪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十二房老太太说话有一无二。


    这般遮遮掩掩地说出来,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要恨死三郎与王杨氏。因为话里话外,王崔氏虽承认了做主将道痴留在老家的是他,可出发点是为了三郎与王杨氏。


    这老太太看来还真是厌了自己,想让自己离十二房远远的。自己与王三郎交好,碍了这老太太的眼了,能忍到现下才发作,也不容易。


    道痴心中暗暗好笑,老太太这点心思,瞒不过人去,只是奇怪她为何不避着王珍。如此挑拨离间,毕竟不是光彩事。


    王珍在旁听着,也皱眉不已。


    不管王崔氏说的是不是实情,既然去年压下没提,为何再次说起?不管到底是不是为了三郎,也不该再将实情摆出来,影响兄弟两个情分。


    有些事情,是不好撕巴开的,还是糊涂些好。


    道痴能与三郎兄弟无嫌隙,宗房是乐的如此。这说明十二房将来有个明白人当家,道痴行事大气,以后也容易更进一步,不会被出继身份落人口舌。


    王家能百年不衰,也是族人互相扶持帮衬的结果。即便宗房势大些,可也没有压制过其他房的族人。


    想到这里,王珍望向道痴。


    道痴的脸上淡淡的,并没有他与王崔氏所预料的悲愤恼怒等情绪。


    王崔氏擦着眼泪道:“你要是心里有怨,是说出来,我老婆子给你赔不是。千万不要迁怒到三郎身上,三郎是个质朴的。”


    话里话外,道痴反而成了藏奸的,是给王珍听。


    到底是内宅妇人,以为这样挑拨两句,王珍就会被道痴有成见。却不想想,道痴现下在什么地方,入了王府一年半,要是道痴还天真浪漫,宗房才会失望。


    道痴觉得无趣,起身道:“都过去了。那是多年前的事,我实在不记得,所谓怨恨当然也就是无稽之谈。伯祖母病的不清,这话我都听糊涂了。”说到这里,看着王珍道:“大哥,还是使唤赶紧往京城送信,请洪大叔早些回来的好。省的……洪大叔反而要埋怨大哥……”


    王珍本以为王崔氏真的病重,想起庶孙来,才亲自去王府接了道痴过来。


    可这唱做俱佳的,除了头上系着的头巾,哪里还有生病的模样?看来生病不过是借口,趁着王杨氏与三郎不在,在道痴跟前挑拨离间才是真。


    这老太太的心太狠了,已经出继出的孙子,还用得着如此?就算三郎与道痴关系好些,受益的也不单单是道痴。更没想到的是,到了最后,竟然直白地挑拨起他与道痴的关系。


    难道宗房看重二郎,就这么让王崔氏受不了?她以为她不说,王氏宗族都要以她的喜恶为喜恶?


    王珍的脸一下子黑了,道:“正该告诉洪大叔,我回去就修书一封,使人快马加鞭送到京中,请洪大叔赶紧回来。”


    王崔氏闻言,脸色一白,忙道:“何至于此,我歇几日就好了,不劳烦大郎。”


    王青洪如今在京走动,正是起复的关键时候,要是王珍真将王崔氏病重的消息递到京中,王青洪就得放下一切回乡侍疾,否则就是不孝。


    王珍心中虽恼,可也晓得轻重,不过是口头上吓吓王崔氏。


    道痴当然也晓得老太太压根没病,只是抽风地想起他来。想着王宁氏听说王崔氏病重时的担心,对比王崔氏现下的做作,道痴越发懒得搭理王崔氏,便对王珍道:“大哥,下晌还有课,小弟先回王府了。”


    王珍也被王崔氏这突如其来的“慈爱”弄得腻歪,起身道:“我那边也离不开人,与二郎一道走。”


    王崔氏忙道:“慢着,先别走。”


    道痴与王珍都望向王崔氏,王崔氏从枕头下摸出个荷包,打开来,里面是枚拇指大的羊脂玉观音。


    她叹口气,看着道痴道:“不管你怨不怨我,我是真觉得亏待了你。你到底是我家骨肉,纵然现在归了九房,我心里也盼着你好。这个观音,是使人在佛前开了光的,我也供着念了八十一遍经,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


    道痴不由皱眉,他是真不稀罕这玉观音,可是又有“长者赐、不可辞”这句话。


    见他依旧不接话,王崔氏望向王珍。


    王珍没法,只能劝道痴道:“既是叔祖母一片心意,二郎就收着吧。”


    要是王崔氏给金银钱财之类,还能将王宁氏推出来做借口玩具;如今一个小物件,受了又有什么。


    道痴忍住心中不快,双手接过道:“谢伯祖母赏赐。”


    王崔氏这才眉头舒展开来,道:“对了,还有一句话,我也多嘱咐你一句。你的八字,一直是老婆子的心病,老婆子打听了几处,总算有个眉目。你八字纯阳,又是火命,最忌讳阴人阴地。北方属水,往后避着北方,就可保一生平安喜顺。”


    道痴终于明了,原来作态半天,就为了这一句。


    王珍听得愣住,皱眉道:“叔祖母,算命的说二郎当避着北方?”


    王崔氏点头道:“这是这个话。若是寻常火命,还不至于避讳如此,二郎纯阳八字……”


    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道痴,却被道痴眼中的森森寒意惊到。


    转瞬之间,又是一阵平和,好像是她眼睛花了。


    王崔氏到底心虚,低下头道:“我也没法子,我只盼着二郎平安。二郎小时候的情形曾瞒过旁人,可你娘就见过一次的。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魂魄不全。在外头养了这些年,总算好些了,要是再要个闪失,可不是要命。”


    王珍有些糊涂,不过听到自家老娘都扯进来,当年的事情他知晓的不全,倒是不好再说什么。


    道痴平静无波道:“伯祖母这份好意,孙子收下了。”


    王珍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发现道痴平静之下的怒火。


    等出了十二房,王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二郎,若是真如此,可怎么好?”


    天命五行之说,可敬可畏。


    道痴道:“大哥是个明白人,还没看出来,里面那位折腾半天,就会最后那句话,就不想让我进京罢了。拉来大哥做个见证,看着话风能不能透到我祖母耳中。若是我祖母没听到,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其他人传出来。我祖母固然不信,可众口铄金,父亲又是亡命在进京路上,祖母心有余悸,怕是会拦着我进京了。”


    他这样一说,王珍哪里还反应不过来。


    他睁目结舌道:“这是为何?”


    道痴没有回答,王珍自己想到了,黑着脸道:“就为了你院试比三郎成绩好?”


    尽管从头到尾只是旁观者,可王珍心里也怒了。


    道痴今年才十三,就已经取得秀才功名,照这样考下去,而立之年考中个进士,也不稀奇。


    王崔氏说的那句话“避着北方”,其心可诛。会试在京师,真要“避着北方”,那就乡试后就要放弃科举。


    他回头望了望十二房大门,咬牙道:“这老太太莫非是疯了?你是好是坏,碍着她什么了,这样折腾?”


    道痴摊手道:“大哥问我,我又问谁。要是我生而知之就好,能晓得小时候到底哪里惹了她生厌,十数年过去,依旧半点见不得我好……”


    宗房老宅。


    王老太爷手里拄着拐杖,跺脚道:“这个糊涂婆子,这叫什么事,不将二郎逼成仇人不肯罢休。”


    王珍亦不忿道:“就是太过,孙儿都看不下去。就算三郎考的不好,又同二郎有什么相干?难道就为了怕二郎强过三郎就,就这样压着二郎?二郎如今已经不是十二房的庶孙,过好过歹又与十二房有什么相干?”


    这个理由,是他在回来的路上想到的。除了这个,他想不通王崔氏压着二郎的理由。


    王老太爷冷哼道:“为的什么,不还是为了那张老脸。要是出继出去的孙子不成材,他们不过是不理会。有三郎,下边还有个五郎,教好了都能给他们长脸。可出继出去的孙子,要是真成了才,超过三郎去,他们心里就要不自在,觉得没脸了。你洪大叔本是不错,可惜了摊上这个浅薄的老娘,又染了那死要面子的毛病。不过是白折腾罢了,徒增笑料,二郎心智坚毅,哪里几句话就能影响的。”


    因提及三郎,王珍感叹道:“孙儿早先瞧着三郎的学问是好的,现下有些摸不准。要说他虚有其名,也不会县试、府试都是案首;要说真有其才,院试也不该差距这大。二郎的进步,却是有目共睹,一次成绩比一次好。照这样下去,安静地读几年书,下一科乡试不过,下下科也当差不多。”


    王老太爷听了,一阵沉默。


    若是这样说来,王崔氏担心三郎压过二郎去,倒也不是平白无故。要是二郎没出继,庶枝强于嫡枝,乱家之源;既是已经出继,那还真是天高任鸟飞。


    大师父去年强硬做主将二郎出继,是不是也看出道痴比三郎资质更好?


    不过即便是那样,也是十二房自作自受。但凡十二房的长辈待二郎有半点慈爱,大师父也不会舍得将二郎出继……


    外九房,上房。


    王宁氏脸色铁青,道:“欺人太甚!”


    道痴见状,道:“不值当生气,祖母宽心,不过是那边长辈的一点私心,咱们晓得了,不搭理便是。两家过日子,谁能管得了谁去。孙儿没有瞒着祖母,实是要借祖母这尊大佛撑腰。不管那边再寻什么由子,孙儿是不打算再上门。可是为了生恩的缘故,要是孙儿直接拒绝,说不得他们反而要将不是推到我身上。只能求祖母出面护我。至于三郎,他乐意过来便过来,不乐意便也远着吧。”


    回来没有瞒着王宁氏,是怕将来有闲话传到老人家耳朵中。老人家是个明白人,未必会因几句闲话就拦着孙子奔前程,可是心里担忧是少不了的。


    这回说了,都推到王崔氏见不得自己超过三郎这一条上,以后要是再有闲话出来,老太太也只会当时十二房的手段,不会太上心。


    王宁氏本恼的不行,可见孙子面容平静地说起与十二房断干系,心里甚是心疼,顾不得埋怨王崔氏,安慰道痴道:“不去就不去,祖母给你做主!我早说了,我们家与他家不是一路人。先前看你们几个小的相处的好,三郎又实在是个好孩子,我才没有拦着。如今那边仗着辈分,又对你指手划脚起来,真是荒唐。二郎就当看场笑话,勿要在心里置气。”


    道痴正色道:“我不气,祖母也别气。等孙儿日后出人头地,为祖母赚来诰命时,再看那边。”


    王宁氏点头慈爱道:“好,好,祖母等着。”


    按照大明律,官员封赠,一品赠三代,二品三品赠二代,四品至七品赠父母妻室。道痴想要给王宁氏赚诰命,最少要熬到从三品。


    王宁氏已经年过花甲,道痴不过舞勺之年,想要在熬成从三品谈何容易?


    这话旁人听到,怕多是嗤笑一声,觉得道痴痴人说梦,可是王宁氏不这样想。


    她出身书香门第,丈夫儿孙又都是读书为业,当然不是愚钝妇人。虽说道痴这两年在王府的日子多,回家的日子少,可那专心读书的劲头,都在她眼中。


    旁人不知晓,她是知道的,孙子是下山后才会的时文,至今才两年功夫,就得了秀才功名。旁人寒窗苦读数十年,还是老童生的比比皆在。


    若说孙子没天分,谁有天分?


    即便三郎颖慧名声在外,可王宁氏心中,从不觉得孙子就比三郎差。


    在她看来,如今王崔氏想要压着二郎科举,想来也是看出这点,倒是未必觉得区区一席话就能灭了这边科举的心思,怕是另有用心。


    只是在孙子面前,王宁氏怕他心里难受,就不提此事。


    道痴算了下时间,既是下午请了假出来的,等王府关门前回去就成,便留在家里,陪了王宁氏用了晚饭。


    至于那枚王崔氏“赐”的羊脂玉观音吊坠,道痴则直接给王宁氏,请老人家代为保管。


    若是按照他的本意,那个东西玉质不错,应该能卖个百八十两银子。不过安陆城就这么点大,王家的人又多,他在不缺银钱的情况下,就没必要多此一举。


    回王府前,道痴与王宁氏提了老和尚周年祭之事。


    老和尚别无亲人,月中周年的时候,他总要吊祭一番,到时候会从王府请几日假,回家看看后再去西山。


    王宁氏道:“是你应该做的。祭祀之物,祖母给你准备,你不用再去街上买。”


    道痴想起晚饭时,燕嬷嬷给小猫预备的吃食,是小鱼酱拌粥。大半碗猫食,都让小猫给吃的干干净净。


    王宁氏的饭量,竟比猫食大不了多少。


    “祖母即便茹素,也不能老是青菜豆腐。各色的蘑菇、笋子,叫燕嬷嬷多预备些……”道痴道:“听人说吃银耳汤与燕窝一样养人,吃燕窝是造口孽,祖母不肯吃,吃银耳总不碍的。姐姐已经出嫁,孙儿身边只有祖母一个亲人。祖母可要好生保重,长命百岁,莫要让孙子做了孤零人。”说到后来,已经有几分动容。


    这个时候的人,年过五十都算有寿数,有的人家就要准备寿材。老和尚说走就走了,道痴真心希望王宁氏能活得长长久久。


    他不是真正的孩子,并不需要长辈庇护。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能是王宁氏的慈爱点点滴滴已经入了他的心,使得他已将王宁氏当成了家人。


    有人,才有家。


    王宁氏听着,眼睛也发酸,使劲点头道:“都听我乖孙的,活个八九十岁……”


    王崔氏带来的那些不快,仿佛风过无痕似的,道痴离了家,回王府去了。


    王宁氏出到大门,目送着孙子远去不见身影,方转身回了屋子。


    燕嬷嬷想着王宁氏晚饭用的少,就叫孙嫂子热了一碗南瓜粥,给王宁氏送去。


    两人相伴了一辈子,她看出王宁氏心中不痛快。道痴与王宁氏提及今日去十二房的遭遇时,也没有避着燕嬷嬷。


    燕嬷嬷以为她是担心“北方属水,火命当避”那一句话,劝道:“那些话哪里又能信?真要论起五行相生相克,那人人都挪不得地方。东邻西邻前邻后邻也算东西南北,难道也要相生相克?”


    王宁氏苦笑道:“那些糊弄无知愚妇的话,我哪里会信?可是我不信,自有旁人信。想要在城里说一门好亲,怕是不能了。”


    若是道痴只是举人,放弃会试,那条件好些的人家,都不会看上外九房。因为外九房没家底,一个举人与进士苗子,这可不是一个分量。


    燕嬷嬷道:“老太太不是还觉得那些说媒的人烦么,如此她们都熄声了不是更好?照老奴说,还不若等几年,等二郎前程定下来再说亲。说不定宰相都要嫁女呢。洪大老爷当年,不就是在京城被相中。老太太只想着三郎与二郎是兄弟,两人又交好,往后能帮衬。可就算三郎有那个心,十二房有那几位长辈在,也未必会让三郎使这个力。如今二郎科举才起步,那边就算计着;真要二郎出头,他们不放冷箭就不错了,哪里有能指望得住?还不若给二郎寻个体面的岳家,可不是比十二房要稳当。”


    燕嬷嬷说的,正是王宁氏的担忧。


    老太太本身是个不喜钻营攀附的,可想到孙儿,觉得没什么不能放下身架的。


    王宁氏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道:“要是晚些议亲,我的大孙子也要等几年。瞧着二郎的意思,也是不喜早定下来的,说不定也是这个想法,下次回来我再问问他……”


    兴王府,乐群院。


    看着抓着一牙西瓜正吃得香甜的陆炳,道痴诧异道:“炼丹?殿下说要炼丹?”


    陆炳点头道:“正是,王爷周年祭时,殿下便想起这个,因前些日子乱糟糟的,顾不上这些。现下王府内外没什么可操心的,殿下就想要试试。还说让咱们两个跟着去做清风明月。”


    “清风明月?”道痴听着有些耳熟。


    陆炳笑道:“就是太上老君身边的两个童儿。”说到这里,压低音量道:“殿下说太监天根不全、是污秽之人,怕他们污了丹房,才想着带咱们两个过去……”


    道痴也小声问道:“既是炼丹,怎么没有陈老大?陈老大可是在道家长大,应该通晓这个。”


    陆炳捂嘴笑道:“二哥与我想一道去了,我也这么问殿下来着。结果你猜殿下怎么说?”


    “怎么说?”道痴问道。


    陆炳贼兮兮道:“殿下说了,陈老大泄了元阳,身上带了浊气……”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启运殿刘安点丹


    道痴正在吃茶,听到陆炳贼兮兮的这句话,差点喷出来。他神色古怪道:“殿下……看出来的?”


    倒不是信世子会有这“眼力”,而是想着世子身边的那些内侍。年少的那批且不说,年岁大的那些都是当年在宫里就开始侍候王爷的,要说得到些宫廷里的“相人之法”就也不稀奇。


    道痴惊讶的人,世子竟然会关心这个。


    陆炳摇头道:“殿下哪里能看出这些?是外头的消息,说是陈老大前几个月观前街买了个小院子,收了两个侍婢,听说都是花容绮貌,你没见陈老大衣裳越来越光鲜,腰间的荷包越发精致。”


    道痴跟着笑了两声,并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


    这个时代,虽说尊崇礼教,可是“礼”也分人。越是官绅人家,约讲究内外之别。公爹与儿媳,大伯与弟妹,轻易都不碰面。寻常百姓人家,两、三间房,住着几代人,想避也避不开,再讲什么规矩,就是笑话了。


    至于奴婢下人,要是与他们讲起礼数,那是世人眼中的荒唐。


    婢女颜色好的,随手拉着暖床,在这个时代压根不算什么事。《金瓶梅》里的潘金莲,不就是被张大户圈圈叉叉后,才被张大户娘子卖出去。


    王宁氏对于家里买小丫鬟之事拒绝的太干脆,未尝没有道痴年岁小,怕他把持不住的缘故。


    陈赤忠此举,世子即便不高兴,也是因他带了“浊气”,不宜陪着炼丹,倒不会吹毛求疵觉得其人品道德有瑕之类的。


    想到这里,道痴有些恍然。


    这就是时运,原本六伴读中,只有陈赤忠一个通晓道义,虽不知世子最初为何不喜欢他。可是他坚持下去,以世子对道家的兴趣,未必没有得到世子器重的机会。


    可是他因名利故,放下道教那些,开始学着权势钻营,优势就没了。


    如今世子兴起炼丹,他要是依旧像前两年那样的话,世子肯定选他作伴……


    次日,府学课毕,世子便示意道痴与陆炳跟上,直接带二人去了启运殿。


    “孤同陆大人说了,今日起你们两个下午的课就暂停,陪着孤炼丹。”世子颇有兴致道。


    陆炳满脸兴奋,道痴脸上也带了适当的好奇,世子见了二人的反应,很是满意,道:“偏殿里准备了热水与衣服,你们先去沐浴更衣。”


    虽说听了这话,心有疑惑,可道痴与陆炳还是没啰嗦,应了一声,随黄锦、高康两个去偏殿。


    等到看到衣服,两人明白了,原来还要换道袍。


    等两人从偏殿出来时,俨然两个小道童。


    黄锦与高康两个,同道痴、陆炳两个相熟,见状不由带笑;不过等众人回到正殿时,两人都屏气凝声。因此,世子也换下蟒袍,换上一身藏蓝色道袍。


    世子笑着看了道痴与陆炳二人,显然很满意。


    不管大明皇室的太祖皇帝长得如何,经过六、七代人综合后,世子的容貌相当不差。修长身形,容长脸,丹凤眼。


    世子不仅长得好,看人时便也挑长相。


    兴王晓得儿子这点喜好,选的伴读都是眉清目秀、堪称俊朗之人。嗯,当时痴肥的王琪的是例外。不过王琪现下瘦下来,已经今非昔比。


    “孤先叫你们开开眼!”世子并没有立时带二人去丹房,而是隐带几分得意地说道。


    他说完,便见吕芳带了几个小太监,抬了食盒过来。


    陆炳眼睛发亮,道:“殿下,好吃的?”


    世子敲了他脑门一下,道:“酒囊饭袋,除了吃的,你就不能寻思些旁的?”


    陆炳摸着脑门,面带委屈。食盒里是吃的不是正常吗,不是吃的才稀奇。


    世子吩咐人将食盒放在桌子,不让旁人动手,亲自从里面取出一个尺高的青瓷罐子,旁边还有几只三寸高的小罐子,一只勺子,几只调羹。


    小罐子一只装了液状物,其他几只都是空的,大瓷罐里白花花的,一股豆香味。


    道痴嘴角抽了抽,这分明就是豆浆。


    世子拿起勺子,专心致志的模样,将大瓷罐里的豆浆盛出来,将三个空着的小罐子装的八分满,然后招呼二人道:“上前来,仔细跟着学”


    待二人上前,世子先递给二人一人一个调羹,接下来的动作,就是将之前的液状物每个小瓷罐里混入一调羹,然后可着一个罐子轻轻搅拌,同时示意两人跟点学。


    道痴已经猜出这液状物是什么,既然是“卤水点豆腐”,那这多半就是那“卤水”。


    果不其然,就在世子将卤水混入豆浆后,小瓷罐里的豆浆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这个时候计时,一个时辰分八刻钟,一刻钟相当于后世的十五分钟。一刻钟是二盏茶的功夫,一盏茶的功夫就是指七、八分钟。


    罐子里的豆浆搅了须臾功夫,豆浆就开始液化,世子停止搅拌。半盏茶的功夫过去,豆浆已经固化。


    “豆花?”陆炳兴奋道。


    世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叫刘安点丹!”


    陆炳捧着他前面的那个小罐子,爱不释手道:“殿下真厉害,这就是神仙术?”


    在他看来,罐子里羊脂白玉似的东西,与饭桌上的豆腐不可同日而语。市井百姓之间的豆腐坊也能点豆腐之事,就被他忽略了。


    道痴看着富裕的几个空的小瓷罐,脸上也带了跃跃欲试,道:“殿下,如此神奇造化,再看一次吧。”


    世子笑着点了头,吩咐道痴自己动手弄。


    卤水点豆腐,哪里好稀奇的?道痴好奇这豆花与卤水,觉得自家厨房以后可以常备。王宁氏吃素,正可以用这个补充蛋白。


    陆炳见道痴动手,不甘落后,也倒了一罐出来。


    等到眼睁睁看着豆浆化成豆花,陆炳少不得又赞叹一方。


    “丹道一途,变化莫测,跟你们两个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左右晓得很神奇就是。”世子道。


    又说了会儿话,世子叫人摆了素膳,与道痴、陆炳两个用了,方带二人出了启运殿,穿过卿云门往内宫来。


    待到了王府西北角,穿过一个空寂无人的院子,是一处内园。即便已是初冬时节,可依旧有不少草木青翠。


    道痴头一次来这里,心中赞叹不已。虽说这园子不过两三亩尔之地,可是园中有池、池畔有山,山上有屋。


    高康、黄锦等内侍,只跟到山下。


    所谓山也不过是两、三丈高,从山脚到屋子,有青石台阶三十六。


    三间屋子,分成三部分,除了中间的小厅外,东边是丹室,西边是储室。


    世子先带二人去储室,四墙像中药铺似的顶天立柜,各种小抽屉,外边都贴了纸,写成各种炼丹材料。


    道痴越看越心惊,尼玛,这是炼丹,还是要命?


    中药的那部分,人身、虎骨、鹿茸、紫河车之类的,倒不算吓人,生物制剂,就算到了肚子里,也多能排泄分解出去。


    剩下的就分为金属与矿石两大类。


    金属类的,金银铜铅锌汞等,矿物类朱砂、云母、硫磺、硝石等。


    这是道家炼丹么?更像是金属矿石实验室。


    真炼出来的东西,真要入了肚子,还能有好的?能分解出去的还罢,分解不出去的,就吸附在五脏六腑,人还能好了?


    陆炳满是新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眼放光。他对于那些金属矿石不在意,只看到那么多名贵药材,道:“殿下炼的丹,是不是包治百病,有了这个,以后生病再也不用喝苦药汤了?”


    世子轻哼一声道:“这里是丹房,不是药房!”


    “可是这都是好东西,不炼出药丸来可就浪费了。”陆炳道。


    听陆炳这样说,道痴心下一动,道:“是啊,殿下,道家炼外丹本就是为了养生,治病防病也是养生之道……”


    世子闻言,也有几分心动。


    这丹房本是兴王留下的,世子过去也常跟着王爷过来,也练过几炉丹。


    昨日想起炼丹,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具体练什么方子,他还没有决定。


    不过听道痴提及这个“治病防病也是养生之道”,使得世子想起入冬后精神有些不济的王妃,便拿起两本丹方,从里面找了起来,还真找到一个益气丹的方子,主料用的人参、丹砂,还有其他几样。


    “孤今日就炼这个。”世子拿起丹方,递给道痴:“孤先去丹室,你们两个按照丹方的准备,先准备两炉的。”


    道痴接过应了,世子转身去了丹室。


    储室门口,有个斗柜,上面放着纯银小称,还有几只银勺子,几捆细棉纸。


    道痴与陆炳两个,按照丹方所写,量好每种东西的分量,一样两份,分别用细棉纸包好。


    弄好一切好,两人相视而笑,陆炳小声道:“二哥,我还是觉得这里像药房!”


    道痴小声道:“还是药房好。”


    他心里已经想着,怎么将世子从炼丹往炼药上引。按照野史所说,嘉靖沉迷炼丹数十年,严嵩父子之所以那样被倚重,是因为父子二人给皇帝试丹。


    这样的荣宠,道痴可不稀罕。


    他可是想混天子近臣的,自然想着将世子炼丹的这个喜好改一改。还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才好,否则就坑爹了……


    第一百二十章 终见丹,长见识


    丹室与储室又不同,一进来便觉得暖气扑面而来。


    道痴见状不由庆幸,幸好现下已经是十月里,天气转凉,要是世子七、八月的时候想起炼丹,才是杯具。


    丹室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


    丹室中,建有两尺高坛,坛上设两个三石炉,中间与北炉上置大小紫铜鼎。主炉另一侧,各种金属管子,竟然是个古代蒸馏装置。


    靠门的一侧,有个三尺高、六尺长的条案,上面放着各色炮制材料的用具,刀具与研磨用品,各种盘子与空玉盒。


    见道痴与陆炳进来,世子招呼二人上前,将一个两尺半长的管子递给陆炳,这个是吹火用的。


    炉里搁在石炭,这里的火由专人看着,经年不熄,可也仅仅是不熄罢了。陆炳的差事,就是负责将小火苗吹起来。


    道痴的差事,则是跟着世子学炮制丹材。


    丹砂、明矾、石碱这几样都要研磨成粉末,人参含水,要麻烦些,先是切片烘干,随即在碾碎研磨成细粉。黄芪与白术都是干的,直接切片研磨。


    材料都不混合,研磨成细粉后,过三遍细筛,最细的筛子是用宫纱做网。筛后粉末,细腻滑嫩。


    陆炳那里鼓着腮帮子,将炉中的小火苗吹了起来。上面放好石炭,得意洋洋地跟世子交差。


    世子近前看了,道痴也跟着看了两眼。


    所谓石炭,就是煤,这里准备好的石炭又不是普通的煤,多是经过初步燃烧的,有点焦炭的意思。这样的煤上火快,出烟少。


    所谓炼丹,还真是以炼为主。


    世子先用的就是那蒸馏装置,放入的是丹砂粉末。等加热两刻钟后,得到的就是水银。


    看着这银白的液体,世子露出笑容,显然这一步加工的很是成功。


    道痴坐在世子身后,屏气凝神,心里却直犯怵。这是汞啊,不管是液态、还是气化,都是有毒的。


    这简陋的蒸馏器具,谁晓得到底漏不漏气。


    陆炳看着那水银,眼睛更亮了:“殿下,这就是练金术?能练出金子不能?”


    世子道:“想要练金,需要金石,不过炼出来的也是金沙,改日让你见识那个。”


    陆炳点头不已,脸上满是兴奋与期待。


    道痴也生出几分兴致来。神仙术是虚无缥缈的,可在几百年前,看到类似后世化学实验的反应,也颇为新奇。


    水银既制好,世子接着用的是小紫铜鼎,先放了水银,然后依次放入明矾、石碱这些。


    丹室里的温度越发高了,几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世子盯着沙漏,等到一个时辰后,才将人参、白术、黄芪等粉末倒入,又炼了半个时候后隔断火源。并不直接取出来,而是接着焖炉。


    再半个时辰后,世子开鼎。


    鼎底有寸半见方的红色饼泥,世子将炳泥取出,放置的玉盘上,用玉刀将划成九份,然后每一份揉成拇指盖大小的丸子。


    然后将九个丸子,用烘炉烘了一刻钟的功夫。


    九粒微红色,泛着银白色光泽、热气腾腾的益气丹出炉。


    陆炳的眼睛都看直了,道痴脸上也是毫不遮掩的“震惊”。


    原来这就是炼丹,就是水银为母的混合物。就算没有金石,全部用的是草药,可单水银做底这一项,这药丸就不能吃。吃多了,汞中毒,消化系统、神经系统、泌尿系统、血液系统都会出问题。后果是身体千疮百孔,即便死不了,活着也难利索了。


    可是据他所知,好像古籍上记载的丹方,多是用到丹砂的,炼制后水银必不可少。看来,想要影响世子的爱好,将丹砂提出来放在一旁,也不是容易的事。


    怎么回事?历史上明明记载嘉靖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后二十多年沉迷炼丹。这东西吃二十年不死,那才是真神奇。到底吃没吃啊,还是只炼着过手瘾的?现下历史还没发生,实没地方考证。


    世子哪里能想到道痴心中正“畏丹如虎”,还以为二小被成丹迷住。


    他皱起眉,心中挣扎了一下,道:“好了,瞧你们两个那没出息样,孤就各赐你们一粒丹。”说罢,手指拈着,每个分了一粒。


    他心中也暗带得意,炼丹并不是每次都能成丹,十次里能成三、四次就不错,今日他原本也没想着成丹,只是准备着试两次,让道痴、陆炳两个见识见识过程。


    没想到一次出丹,成色还不错。


    道痴双手捧着带着余温的丹药,脸上满是激动,道:“谢谢殿下赏赐,节气变化,家祖母身体正不适,正好可以孝敬家祖母。”


    不激动不行,要是世子一时兴起让他俩试丹,那就杯具了。


    瞧着世子好像舍不得丹丸的意思,而成丹的数量又不多,道痴赶紧大义凛然地将孝道抬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世子还没反应,陆炳开始纠结。


    道痴还罢,家中只有一个长辈,自己父母双全,这一粒丹丸孝敬哪个?


    世子本身就是极孝顺之人,听道痴孝道为先,很是满意,心里已经想着剩下的七粒益气丹怎么分。


    陆炳满脸纠结,小心翼翼地捧着丹丸道:“殿下,这丹能分成两半么?”


    世子点点头,道:“用银器与玉器分割,勿用铁器。”


    道痴则是想着如何劝世子放弃丹砂炼丹,可中国一千多年传下来的道教史,都用到丹砂,自己空口白牙的太没有说服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道痴心里想了一圈,脸上越发地露出好奇与向往,那样子就像是被炼丹术迷住似的。


    世子见二人都被自己的“炼丹术”折服,心里很熨帖,不过想到王妃,带了几分无奈道:“丹道父王所传,母妃所厌,孤当如何是好?”


    今日炼丹,是使身边人瞒着王妃过来的。若是以后次数多了,总要传到王妃耳中。


    陆炳皱眉道:“那可怎么办?殿下总不好惹王妃不快。”


    道痴沉思了一会儿,道:“王妃不喜丹道,多是不知晓其奇妙之故,殿下可徐徐图之。等到王妃亲眼所见丹丸的神奇,就不会再拦着殿下了。”


    口中这样说,他心里却想着王妃威武。


    不过世子的脾气,孝是又了,顺字怎么也谈不上。加上世子今年十四岁,正是叛逆期。王妃越是拦着不让炼丹,他怕是越要沉迷此处。


    世子听了道痴的话,拿起一粒丹丸道:“亲眼所见?孤找人试丹给母妃看?可许多丹丸都是益气养气的东西,能看出什么?”


    道痴凝神想了想,道:“殿下,有没有什么丹方经过前人佐证,能生白骨活死人?即便不是如此神奇,也能对某种病患有特效。那样的丹丸炼出来,不就是能给王妃见证了么?”


    世子听了,陷入沉思。


    丹房这边的丹房,都是王爷二十余年收集而来。可是说起道痴提及的这种肉眼可见变化的丹丸,有不少丹方提及,可世子并未眼见。


    陆炳听道痴往药丸上引,想起两人方才在储室说的那句话,跟着说道:“殿下,王二哥说的正是。王妃之所以不喜殿下炼丹,无非是觉得道家内外丹虚无缥缈,不愿意殿下沉迷如此。要是王妃亲眼所见,殿下所炼丹丸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就没有拦着的道理。”


    世子颇为意动,点了点头,道:“好,明日开始,孤就专门寻有治病疗效的丹方试试。”


    这一炉丹下来,前后用了三个时辰,要是再炼第二炉,就要晚上了。


    世子“开门红”,已经是心满意足,起身道:“先回去,明日下午再陪孤炼丹。”说到这里,看了下二人的衣服,道:“这衣服从启运殿换下,穿到前面,到底招摇了些。”


    道痴与陆炳起身应了。


    世子又看了道痴一眼道:“这丹丸二郎先收好,其他人那里暂时不用告之。等孤以后炼丹多了,再知会不迟。虽说并没什么,可不患寡而患不均,让他们多想总归是不好。”


    道痴躬身应了,郑重其事地将丹丸放入荷包中,又将荷包贴身揣了。


    世子摇头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丹,何至如此?等以后孤炼成好丹分与你,你再宝贝不迟……”


    几人说笑着,离开丹房,原路返回,回了启运殿,道痴与陆炳两个去偏殿换下衣服,各自回去。


    在两人分路前,道痴对陆炳小声道:“书上说,炼丹都有丹毒。这丹丸还是等以后都试的妥当了再入口。”


    陆炳诧异道:“真是如此?”


    道痴道:“我早先看的道家的书少,忘了哪里记得这一句。既是殿下喜欢炼丹,往后咱们也多看些道家的书,总要看的明白,陪着世子炼丹才好些。”


    陆炳是个不爱看书的,闻言忙道:“好二哥,亲二哥,这个查看典籍的活计就归二哥吧,我实不耐烦这个。”


    道痴道:“我来查阅也可以,可我家耕读传家,多是儒家书籍,道家书籍这块,还得大郎帮我淘换。”


    陆炳点头道:“好说,我来找书。王爷好道,上行下效,这府里还真不差道家的书,我今天回去就给二哥找找,明早带来给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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