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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嬴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一百零一章 柔顺娘出闺成大礼


    不只三郎待弟弟好,王琪向来也当道痴为亲兄弟,当然也受不了他被人闲话。


    吃完席回家,王琪便去王老太爷跟前,为道痴抱起不平来。王老太爷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并不接话。


    王琪急的抓耳挠腮,实没法子,又去腻歪祖母王张氏。


    王张氏笑呵呵地看了丈夫一眼,摩挲着小孙子的脑袋,道:“这孩子真是的,想要什么与你祖父直说便是,还弄这些弯弯道道。”


    王琪忙摆手道:“不是孙儿想要什么,是想着祖父、祖母既照顾二郎这许多了,也不差这一回,顺娘姐姐的嫁妆总要帮衬一把,省的旁人这个那个的烦死了。”


    王张氏笑道:“傻孩子,就算要帮衬,也不是这个时候,急什么。”


    王琪在祖父祖母这里得了准话,心下大定,眼睛转了两圈,又去央磨王珍……


    张家迎娶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八,外九房这边二十六便要搭起喜棚,亲朋要上门添妆。


    道痴与王琪兄弟便在二十六下午出王府,这回没有带虎头,陆炳也没有再念叨跟出来。并非是他不想,而是被范氏拦下。


    一是道痴家逼仄,没有留客的地方;二是正式嫁娶比下聘礼的时候还忙,道痴年纪再小,也是一家之主,还不知忙成什么样,这个时候过去岂不是添乱。


    道痴没有带虎头出府,也是因这个缘故。家里乱糟糟的,要是有顾不到虎头的地方,反而不好。


    虽说没有带人出来,可是大盒子小盒子却是不少。王妃、世子所赐,范氏的添妆,三郡主与小郡主也没落下,都备了礼。前者看的是王琪的面子,后者则是因与道痴相熟。


    其中除了四匹蜀锦,剩下的多时首饰钗环,多是金玉材质。


    对于顺娘举人娘子的身份来说,这些添妆不仅贵重,寓意也吉祥。若是张庆和中了进士,顺娘便是官眷,有资格佩戴金玉。这些东西,即便不戴着,留作传家,或者需要银钱的时候出手都价值不菲。


    因外九房先下情形,道痴有心给顺娘陪嫁金玉首饰,也不好置办,得了这些,倒是觉得正好。


    没想到,等回家一看,只宗房女眷送来的金钗玉环就有数对,还有尺头银器等。


    外九房的嫁妆早已预备好,不仅张家的聘礼全部陪嫁回去,其他田产、房子、家具、首饰、衣服等各色齐全。


    即便比不得豪富人家十里红妆,可以外九房的境况,能置办出这样的嫁妆已经是极难得。


    宗房王张氏带了孙媳过来添妆,因被王琪念叨一遭,也担心这边嫁妆不齐备惹人笑话,毕竟这亲事是她牵的线,张庆和又是她疼爱的侄孙。


    除了四样首饰,王张氏又带了八匹布料,还有两件银器。想着若是外九房嫁妆不足,这几样东西也能充做几抬。


    没想到外九房不仅给顺娘置办了全套嫁妆,田产、房子两个大头,竟然也都有了。张家的聘礼,更是半点不留地全陪嫁回去。


    虽说数量只是一整份嫁妆六十四抬,可都装的满满登登,要是挑拣出来,完全可以再凑三十二抬。外九房没有如此,可见做主的道痴内敛,不是个轻狂的。


    这嫁妆已经是极体面,王张氏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她年岁大,辈分又高,作为老嫂子在王宁氏跟着倒是没有什么不能问的,便直接问起嫁妆来历。


    待晓得,这份嫁妆,都是道痴这个当兄弟的用一年多的功夫,陆陆续续帮顺娘置办的,还典卖了不少生母遗物,王张氏心中触动颇深。


    并非同胞姊弟,道痴都能倾身陪嫁,真是个仁义的;待嗣姊如此,待王琪呢?


    自己这个幼孙,与上面的堂兄,多差了岁数,相处的少;年纪差不多的六郎,与他关系又不亲。有道痴这个仁义的族兄弟交好,也是好事。


    王府带回来的首饰与料子一亮,整份嫁妆的规格看起来又高了三分。


    宾客们见了,这才想起来,外九房有现下体面,不单单与宗房亲近的缘故,最主要的是外九房这位小家主,是世子伴读。


    王府里的情形,众人无从知晓;单从这不菲的添妆来说,王家二郎也当是有几分体面。


    王家那些上门的叔叔伯伯族兄族弟,少不得拉了王琪打探一二。


    王琪当然晓得,世子虽对二郎不错,可要说这添妆多,多少还有自己的功劳。王妃与三郡主,都是看在自己面上。因为年初刘从云也有个姊妹出嫁,只有世子赐了东西,王妃并没有出面。


    王琪心里隐隐得意,可这个时候却半点不露,一心要给二郎长脸,将他夸得跟花似的,将世子曾命道痴与陆炳随侍,说成是常相伴。话里话外的意思,道痴就是王府伴读中第一得意人。


    这话要是旁人说,听者说不定会嗤之以鼻,既是从王琪口中出来,大半都信了。毕竟王琪也是世子伴读,没有理由压着自己抬举族兄弟。


    一番牛皮话的后果,就是次日起,客人翻倍。许多与外九房没什么走动的宗亲,也多厚着脸皮主动过来吃酒。


    这其中,就包括财大气粗的三房,补送的添妆里是一副金头面,少说有十来两重。


    三房自从去年被宗房与十二房联手整治一番,元气大伤,消停了不少,三房夫妇为人处世,也不像过去那么嚣张。


    外九房这几间屋子,实在是待客不开,还是八太爷当机立断,开了外八房的大门,将男客都分流到那边,两个院子同时待客,方宽松些。


    王宁氏虽不好意思麻烦八房,可也是没法子的事,只好谢了又谢。


    两处坐席,少不得两处上礼。八太爷不许儿孙接礼,亲自找到王珍,让他安排人手到那院子做账房。


    并非是老爷子瞧不起道痴,才不找道痴,而是晓得他也没什么人手,多半只能将账房上的事情也托给八房。只有王珍,向来帮衬外九房,身边又不缺人手。


    道痴是过后才听人提起,对于八太爷只有佩服的。


    道贺的族人多了,送妆的队伍几乎扩大一倍,颇有气势。


    除了王珍与一个外八房大老爷两个年长的,剩下的清一色十几岁的王姓少年,道痴、王琪、三郎几个也在列。


    路过百姓不少停下来看热闹,听说是送妆的是王家人,便也不觉稀奇了。王家是大姓,子孙繁茂众所周知。


    张家这边虽说张家父子都是厚道人,看重顺娘家教人品,并没有嫌弃外九房寒薄,可亲戚之中,端是有不少富贵眼。


    尤其晓得张家大郎学问好,前程似锦,曾有心为自家侄女、外甥女之类拉媒保纤的伯娘婶子,更是早早地过来,等着看张家的笑话。


    谁会想到,会是这么个动静。


    王氏宗孙亲自过来送妆,实打实的六十四抬,嫁妆单子一尺厚。


    张老爷扫了嫁妆单子几眼,便赶紧使人吩咐给妾室传话,晒妆时要仔细些,省的有个闪失,让人笑话。毕竟上面的好物件不少,万一有人忍不住,大家都没脸。


    张老爷只是未雨绸缪,不想没过一会儿,便得了两次回报。张老爷的脸色很难看,张家不如以往,族人有不少败落的。平素里上门打秋风,他能帮的也就帮。对于他们对长媳不满的那些酸话,张老爷多数装没听见。


    没想到,这些人连贼心都有了。还好都被拦下,要是真丢了嫁妆,那不单单是王家人会笑话,他这当公爹的也不好意思见儿媳妇……


    虽有些小插曲,可总算太平过去。


    翌日,十月二十八,宜嫁娶。


    顺娘出嫁正日,客人们都喜气洋洋,赞完新娘赞姑爷,不住嘴的恭喜声。外九房祖孙几个,虽面上也带了笑,可心里实在不好受。


    王宁氏与顺娘祖孙相依为命,本没想过还有分开的一日,如今不仅外嫁,过后还要千里相隔。老太太虽想明白,这对顺娘不是坏事,可临近临近,心里也如刀割一般。


    顺娘更是不好受,若不是怕气到祖母,几乎想要说不嫁。她除了不舍,就是浓浓的愧疚,即便有了兄弟,她也不当将侍奉祖母之事都推给兄弟,自己去年就不该答应外嫁。


    就算外八房两位婶娘所说,她若是留着不嫁,往后弟媳妇进门,若是相处不快老人家怕是为难,她也不该点头答应外嫁。她不是与人相争的性子,作甚要与弟媳相争?二郎向来孝顺知礼,绝不会纵妻不孝,自己有何可担心的?


    想下想明白也晚了。


    道痴心里,也分外复杂。明明是嫁姐,心里就跟嫁女儿似的,百般不舍。要是顺娘有容娘的一半干脆泼辣,他也不会这么担心。可顺娘这性子,还真是不放心。


    除了舍不得顺娘,他还担心王宁氏。老人家毕竟上了年岁,大悲大喜之下,万一有个不好,悔之不及。他抽空就往老人家身边凑合,没人的时候,将往京城的话提了又提。


    老太太早时听孙子提这个,还以为他是开解自己的话,先下听他再三说起,不由有些上心:“二郎真有这个打算?”


    道痴道:“那是当然,孙儿还扯谎不成?”


    老太太迟疑道:“那王府那边?”


    道痴笑道:“孙儿年少,离当差的日子还远着,多学习两年不是正好。”


    老太太见他拿定主意,想着与孙女还有相见之日,精神好了不少。


    顺娘那里,老太太也开解一番,祖孙两个总算没了生离死别的悲苦。


    热热闹闹中,披着红盖头的顺娘上了花轿……


    第一百零二日 春天正是读书天


    张家走的很仓促,似乎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的是张庆和进京之事,会试在明年二月,安路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路,年后进京肯定是来不及了。


    安陆的举子多在九月间就起程进京,像张庆和因婚期耽搁到现下已经够晚了。


    早就有人猜测,张庆和是不是因举人名次不高,放弃了这一科,才拖延到这个时候还没启程。张家族人甚至还有人说酸话,觉得是新娘子耽搁了他们的举人侄儿,不够贤惠知礼,云云。


    谁会想到张家大郎陪着新妇回门后,就举家进京。


    等到亲戚得了消息时,张家一行人已经离了安陆,家中只留了几个老仆看房子。金银细软,半点没留。


    这些习惯了到张老爷家打秋风的族人,立时傻了眼。每年借着过年,可是他们大开口的好时候,今年怎么办?


    道痴送走依依不舍的顺娘,重新回到王府。


    依旧上午随着众人上经史课,下午跟着陆炳学刀,晚上则是苦读四书五经,日子过得极为规律。


    冬去春来,半年转眼而逝。


    四月初,顺娘寄了家书回来,张老爷没有参加会试,张庆和名落孙山,不过在宗房二老爷的帮助下,拜在一个老翰林名下,在京准备下一科。至于顺娘,三月初查出身孕,如今在京待产。


    张家即便家道中落,可张老爷这一房日子过的不赖。即便是客居京城,可也买了宅院,又添了仆妇下人,日子过的井井有条。


    张老爷那个曾掌家的妾室,也是个性子厚道的,对顺娘多有帮扶。张老爷也对顺娘甚是宽和,顺娘的日子顺心如意。


    王宁氏看了顺娘家书,在佛前拜了又拜,顺娘这是过门喜,不管第一胎是男是女,都是好事。


    对于顺娘的身体,王宁氏到没有太过担心。因早年家境艰难的缘故,顺娘从来没有娇养过。她性情虽绵绵软软的,可身体却比寻常女子要结实。今年十七岁,身子已经长成,并不需要多担心什么。


    道痴用观音像与佛像在容娘那里借了八百两银子,在容娘的张罗下,去年十一月在西城开了一家当铺。半年过去,外债已经还了大半。照这样看下去,再过一年半载,不仅能还清容娘的银子,还能剩下置办新铺子的银钱。


    容娘的婚期定在九月,三郎六月里参加完院试后,便会同父母进京送嫁。


    算算时间,容娘九月出阁,顺娘十月生产,道痴闲暇时分,就常去西城溜达,一是为小外甥、小外甥女置办满月礼;二是想要寻几样好东西给容娘添妆。寻了两次,却没有什么合眼的,正好容娘将之前在她那里典押的白玉观音与紫金弥勒送回来,道痴便有了主意,两位姐姐一人一个,暂时撂下此事不提。


    虽说道痴与三郎两个一个在王府,一个在家,只有月末才能见上一两面,可兄弟两个越发亲近。


    两人全部心思,都放在院试备考上。每到月末,道痴放假的那几日,三郎就到外九房,将自己做过的时文与各种搜罗到的拟题拿过来;道痴也会将自己本月里的各种作业带回家,兄弟两个交换学习。


    每到此刻,道痴对三郎都心服的不行。三郎可不是他这个假正太,活了两辈子,多少占着些小聪明的便宜,可三郎的文笔、灵气,真不是他能比得上的。


    每次看了三郎的时文,再看自己的,又涩又干,没一处满意。


    三郎却是极有耐心,每次将道痴的时文逐字句点评,还时不时地鼓励两句,例如“二郎,这种承题的法子很好”,或“入手越发切题了”之类的。


    除了鼓励,三郎也毫不客气地指出道痴的不足,策论勉强尚可,时文缺乏灵气,诗赋浅显直白,文字运用不足。就像“红花”、“绿叶”这两物,在时文里不宜多做修饰,否则显得文字轻浮;在诗赋中直述就过于浅白,若是换做“红瘦”、“绿肥”,实物换成拟代,意境一下子就上去了。


    这个时候,道痴真的很想捶地。


    各种穿越书中,百试百灵的纳兰诗词,为何他一首都想不出,想要取巧都不能。这个时候,只能勤能补拙,死背唐诗宋词。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后世的人,在文字独创性上差了些,可不是还有向某某“致意”的说法么?他又无心成为诗赋大家,只要能考试过关就好。


    三郎第一时间就发现道痴取巧的想法,并不赞同,难得地板起脸,一本正经地教训道:“赝品再像,也是赝品,诗词文章之道亦然。形似而无味,若是二郎在科举之途上,只想过了童子试,如此取巧还能浑水摸鱼。若想要再进一步,半点不容作假。”


    因道痴这点不足,三郎发狠了要给他扳过来,便给他留下作业,要求他不拘格式、不拘内容,每日做诗词三首。


    换做其他少年,对于三郎的这番话,说不得还要反辩一番。


    道痴心智成熟,仔细想想三郎的话,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要是不能直面对自身不足,说不定真的止步院试,乡试、会试更是奢想。自己除了活的久些,并不比当下的读书人强多少,甚至于真论起读书来,自己还欠缺太多。


    旁人寒窗苦读时间,他这边再用功,拼时间是拼不过那些人得。


    整整一个月,府学众人便看到一个奇景,道痴眼神木木(想的出神)不拘是看到花草树木,还是饭食点心,还是经史课上,随时都会走神,嘴上振振有词。


    道痴的书桌上,迭起厚厚的诗稿,咏的东西五花八门。


    王琪与陆炳晓得他在作诗,好奇的不行,凑过来看道痴的诗作。


    《煮粥诗》


    贫者有所乞,


    碗中粥影稀。


    风吹水面涌


    谷米七八粒。


    《怀古诗?卫青》


    寒门自古有才俊,卫氏儿郎朝天贺。


    利禄不求椒房赐,功名尤向塞外得。


    昨夕北风嘶朔马,今朝胡霜切冰河。


    将军横行万里外,单于慌蹿弃战车。


    竟是良莠不齐,有的浅白,有的则是有点意思。不管不管是浅白,还是颇有意境,都能称之为诗了。


    王琪与陆炳见了大奇,少不得盛赞一番,说起写诗,他们勉强也能应对上几首,可像道痴这样信手捏来,想到什么写什么,没有几分灵气还真是做不来。


    道痴唯有苦笑,他原也自诩博览群书,可真等到开始认真作诗,发现自己的典故词语十分匮乏。


    对于六月院试,他心里真有些没底。


    吕文召听说道痴在学作诗,扬起鼻孔,对着道痴得意几日,而后拿出个册子来,得意洋洋地递给道痴,口上说着请道痴指正,实际上压根就是显摆的意思。


    书册轻飘飘的,道痴倒是觉得分量尤重。不管吕文召这人怎么不懂事,这回出手,也是想要帮忙吧。


    里面确实是吕文召的笔迹,不过看到上面录着的诗词时,道痴的脸色都绿了。


    这是诗?韵呢?平仄呢?


    我立天地间,


    胸怀凌云志,


    无人知心忧,


    空对日月明。


    这叫诗?


    才高五斗无人知,


    知己不见莫强求,


    平生信守周召志,


    手中杜康可解忧。


    这叫诗?


    诗不诗的,道痴真没看出来,却终于明白什么叫“怀才不遇”,什么叫“为赋新词强说愁”。


    吕文召真是个文青少年,从这厚厚的手抄本上,有能看出他是个爱做诗的,可是这水平么,还真是无法评说。就是道痴这半路出家的,都看出这些不入流。


    道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很是佩服吕文召,读了十来年书,水平能差成这样也不容易。偏生他还极为自信,即便没有下场参加童子试,也不觉得是自己自身不足的缘故,反而觉得是受家规所限。若是自己下场,案首定是手到擒来。


    陈赤忠是武人,对于诗词之道一窍不通;刘从云这边几日没动静,只是在下次月假完了的时候,从家里带了一大包的诗词册子。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李杜诗词之类,而是当时文人流传开来的一些诗词新作。


    对于道痴来说,研究研究当下的诗词味道,了解当今的鉴赏水平,对他下场大有助益。


    道痴真心感谢,他没想到刘从云会帮自己这一把。毕竟府学少年中,如今隐隐分作两派,有些别苗头的意思。


    刘从云笑道:“无需谢,我只是想看看,二郎能走到哪一步。”


    听他这话中似有深意,道痴一愣,道:“刘世兄不想参加乡试?”


    刘从云笑道:“考试之类的太烦,熬完院试,我就不想在费心。”


    若是单单在王府混属官,有个秀才功名够用了,举人功名不过是锦上添花。可等到世子进京,众属官即便会跟随,秀才功名与举人功名的分量绝对不同。举人能直接有资格授官,秀才则不能。


    乡试还在两年后,离现在还远,道痴深深地看了刘从云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打定主要,只为今日这一包诗册的情分,就要找个机会说服刘从云继续考下去……


    小诗都是临时憋出来的,水平有限,大家勿怪。


    第一百零三章 众子院试,三郎初隐


    时间就是这样,越是觉得不够用,就越是过的飞快,一转眼就到了院试的时候。


    府学这边,道痴与刘从云都要参加院试,两人五月底月假出府钱,便跟世子告了假。


    刘家有刘家的安排,道痴这边,这是随王氏族人一起前往武昌府。因为今年宗房六郎下场,便由王珍带队,除了六郎、三郎与道痴外,还有王家其他几房的几个子弟。


    一行人坐车,每天都是清晨出发,中午就歇下,怕的就是暑热伤身,毕竟依旧进了六月,暑热难当。要是因赶路辛苦,几个少年病下了,院试就要再耽搁一年。


    因有三郎作伴,道痴倒是不觉寂寞,兄弟两个同车而行,嘴里说的都是时文策论这些。王珍每次见了,都要听上两句,偶尔指导一二。他身上有举人功名,院试对于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在王家其他子弟跟前,王珍则是少不得夸奖三郎几句,也有激励众人之意。


    旁人尤可,六郎却是忍不住,这日小歇,趁着王珍不在,凑过来讥讽三郎道:“真是凤凰蛋,都被捧到天上去,我倒是要看看,若是这案首没落到你身上,你还有什么脸面自诩为少年才子!”


    三郎听着这话,身子一颤。旁人不知晓,他自己当然明白,院试的案首绝对不会是自己。六郎当面都这样说,旁人背后会如何笑自己?


    道痴见状,走到三郎前,看着王六郎道:“六族兄在说梦话么?竟然有这么张狂的人,觉得案首是这家那家的?院试案首,乡试不第者比比皆是;谢元之才,会试也有落榜之时。只有目光短浅的人,才只看到眼前三尺之地。无需三哥说话,这案首之名,六族兄若是稀罕,只管拿去,只要六族兄有那个能耐。”


    六郎气得满脸通红,瞪着道痴道:“我与王三郎说话,哪里轮得着你插嘴?这里不是王府,还轮不到你狗仗人势!”


    听六郎口出恶言,道痴的脸沉了下来。


    三郎已是皱眉,道:“六堂兄还请甚言?二郎是我弟弟,作甚不能为我说话?六堂兄到底年长,还请注意身份。”


    三郎与道痴两个,王六郎都不喜欢;前者是瑜亮之争,后者则是恨屋及乌,轻重当然不同。


    听了三郎的话,王六郎讥笑道:“好个有情有义的哥哥,还真是不觉得臊得慌。十二房容不下二郎时,你这好哥哥在何处?等他出继出去,不与你抢家产,你又成了好哥哥?里子面子都想要,天下还有这样的美事儿,当旁人是瞎子不成?”


    说到这里,他又瞪着道痴道:“七郎这一年多待你实心实意,到底谁配当你哥哥,你眼睛放亮些。既是十二房不容你,你但凡好强,都当离他们远远的。为了小恩小惠,就容三郎往你身边凑,借着你得他的好名声,你骨头就这么轻?”


    王六郎这话里固然没说三郎好,可也没有瞧得起道痴的意思。


    道痴淡淡道:“我们兄弟如何相处,不需旁人操心。”


    三郎望向王六郎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怒意。


    王六郎冷哼两声道:“你们倒是同仇敌忾起来,难道我是恶人不成?你们只管手足情深去,看你们能好到几时!我就不信了,装一时还罢,谁还能装一辈子。等到背后插刀那天,才会有人晓得我说的是好话赖话!”说罢,不等他们兄弟再回嘴,转身气昂昂地走了。


    一顶狡诈虚伪的大帽子,硬是扣在三郎头上。


    三郎气的满脸涨红,浑身发抖,脑子里已经顾不得想案首不案首之事,望着道痴带了几分委屈道:“二郎,我没有!”


    二郎叹了一口气,拉着他坐下道:“我知道三哥没有。”


    三郎沉默了一会,却是低下头,恹恹道:“我虽没有利用二郎之心,可六堂兄有一句话说的不假,到底是我没有护住二郎。当时二郎出继,我明明晓得不妥当,却没有出头。”


    早先他并不觉得出继有什么大不了,血脉亲情毕竟割不断;这两年渐大,知晓的世情多了,他才晓得除了血脉,还有名分这回事。


    道痴笑道:“我做个当家作主的好男儿不好么?难道非要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人家庶子才算福气?世人多重嫡庶,三哥又不是不知道。”


    三郎犹豫道:“二郎介意自己的庶出身份?”


    道痴想了想,道:“介意。‘小娘养的’总不是好话。即便我生母是贵妾是如何,妾通买卖,外人有几个会打听贵妾、贱妾。听说是庶子庶女,多半就有了成见。”


    不说旁的,若他依旧是庶出身份,他也没资格入王府为伴读。等到以后议亲时,正经人家的嫡女也不会轻许庶子,多半是庶出配庶出。在家族之中,丝毫没有地位,完全依附嫡支过活,如何生活都要听从长辈安排,身份地位跟管事差不多。


    哪里会像他现下这般,独立支撑门户,当家作主,自由自在。


    没有选择做个窝窝囊囊的庶子,借势出继,脱离身上的桎梏,是他长这么大最满意的一件事。


    三郎怕他不高兴,忙结束这个话题,岔开话说起一个策论来。


    虽说刚才六郎与他们俩个拌嘴的时候王珍没看到,可过后还是有风声吹到王珍耳中。


    六郎这个亲弟弟,又倔强又固执,王珍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又怕现在骂他,引得他闹情绪,耽搁了接下来的院试,王珍便只当不知道此事,心里已经决定,等到回家一定要祖父好生教训这小子……


    经过四日路程,一行人抵达武昌府。


    王家在这里有别院,众童生倒是不用投宿客栈,得以安静备考。


    院试的考试过程,与县试、府试一样,大家都过经过前两个考试的,倒是没什么可紧张的。


    就是道痴在下场之前,也有些看开,若是这次院试要是不过。等到世子进京,自己不能以贡生身份入监,那就以监生的身份,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或许没了患得患失之心,道痴发挥的到是比往常还要好几分。


    等到回到王家别院,默写出时文、诗赋等给三郎看了,三郎眼睛发亮,道:“时文言之有物、有典有据,算得上好文了。诗赋虽不华丽,可寓意颇佳,也不错。即便无缘案首,二郎的成绩也当是中上。”


    过后王珍也问了一遭,给出的答案大同小异。


    道痴心中松了一口气,榜上有名,总比名落孙山的要好。


    须臾几日过去,到了放榜的时候,道痴果然榜上有名,位列十九名。从这一刻起,他就不是白身,可以见官不跪。


    并且有资格入县学、府学读书,名字也在当地学政名册上。


    王家子弟七人下场,过了四人,除了道痴、三郎与六郎之外,过了院试的还有五房长孙。


    六郎名列第七,比道痴名次还靠前些。道痴并不意外,王琪早念叨多遭,六郎的功课在宗学里位列前茅。只有三郎回乡后,才被三郎压了一头。


    五房长孙名次在四十三,加上他年纪已经是弱冠之年,这个成绩只能说不好不坏。


    最让众人震惊的,是三郎的成绩。有实力冲击案首的三郎,名次比五房大郎还靠后,在六十八名,中等偏下的名次。


    六郎惊的,连嘲讽的话都说不出口,不时地打量三郎,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


    三郎这次答卷,只策论是自己寻常水准,时文与诗赋都参考了道痴数月前的旧作。等到撂下笔时,他就不由自嘲,早先还说三郎不该模仿旁人的文章,如今自己还不是如此。


    为了这个,即便晓得自己榜上有名,他也提不起什么兴致。落到旁人眼中,就成了他因考的不好没心情。


    听到这名次,道痴真的有些惊心,等到只剩下兄弟两人时,忍不住道:“三哥也是,即便是收着点,也不用如此。中等偏下,稍有不当,就在孙山后了。”


    三郎笑道:“要是院试初次不第,旁人看来,不更像是伤仲永么?”


    道痴摇头道:“不至于此。”


    三郎笑了笑道:“总要适应的。”


    回程时,气氛就有些压抑。三郎名次虽不好,毕竟还在榜单上,落榜那三人,心情更郁闷。


    王珍担心六郎不懂事,还专程告诫一番,引得六郎几乎翻脸。六郎看到三郎时,越发冷着脸,倒是没说刻薄的话,可是眼中都是不忿。


    进城之前,王六郎终于忍不住,上了三郎与道痴的马车,气冲冲地对三郎道:“又不是落榜了,耷拉着脸给谁看?一个小小院试,你就如此,那还怎么去应乡试、会试?有种你长点志气,乡试时一鸣惊人好了!”


    噼里啪啦地说完,他便哼了一声,挑了帘子下了马车。


    道痴与三郎面面相觑。


    三郎的脸上慢慢浮出笑意,道:“二郎,六堂兄这是安慰我么?”


    道痴跟着笑道:“嗯,是安慰吧,怕三哥一蹶不振失了对手。”


    马车外,王六郎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揉了鼻子自言自语道:“谁在念叨我,不会是七胖子吧,看我回去怎么修理他……”


    ……


    第一百零四章 送弥勒手足作别


    黑色儒巾,草绿色生员襕衫,映衬着少年越发唇红齿白的好相貌。王宁氏看着孙儿,欣慰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燕嬷嬷在旁,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祖母,等过了今年岁考,孙儿就想法拔贡。到时候奉祖母去了京城,就能与姐姐团聚。”道痴一边帮老太太拭泪,一边道。


    老太太迟疑道:“拔贡还罢,可是真要出行的话,你乡试时如何?”


    道痴笑道:“祖母,监生可以在京城下场。即便孙儿不进国子监,等到乡试后,也得跟姐夫他们似的北上。以贡生身份提前进京,也能多适应适应京城水土不是。还得劳烦祖母在孙儿身边照顾,姐姐不在,孙儿只能靠祖母。”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道:“好,好,老婆子就照看我的孙儿去。”


    老人家心里当然明白,孙子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己,道痴来外九房半月就进了王府,向来将自己照看的好好的,她一个老婆子能做上什么。


    可是,人上了年纪,怕离别。尽管不愿背井离乡,可同骨肉离别比起来,老人家还是愿意与孙子一起进京。


    安陆到京城两千多里路,水路陆路交替,若是孙子独自上路,万一有个闪失,也是要她的老命。


    燕嬷嬷也试了泪,喜气洋洋道:“老太太,二公子既中了秀才,家里是不是要请客?这可是大喜事。”


    老人家与道痴同时摇摇头。


    王宁氏道:“二郎还没及冠,可已经有了功名。若是宴客,少不得二郎陪酒应酬。二郎还小呢,等到以后在宴客也罢。”


    道痴也道:“王府的假差不多,今天回家前,大族兄已经领着拜过学政,明儿我去趟十二房,后日便回王府。”


    他虽然重视这次院试,也只是为了功名。现下的秀才功名,就像上辈子的大学毕业证似的,是立足士林的必需品。如今功名到手,暂时可以歇口气。


    在书本上的苦熬,比不过在王府的经营,他不会因小失大。


    祖孙两个想的很好,可架不住贺客上门。搁在宗房里,子弟中了举人的比比皆是,秀才实不算什么。可在外房族人中,秀才已经算极体面,况且道痴年纪在这里摆着。只要不傻的都晓得,他的前程绝对不止于此。


    翌日一早,贺客就不断。王宁氏无法,只好临时置办几桌,宴请上门的街坊与族亲。少不得又是八房大太太、二太太帮忙,才不至于乱糟糟。


    道痴连陪了两波客,才寻了个由子抽身出来,除了那座紫金弥勒之外,还有王宁氏给容娘准备的一对金耳坠,一对绞丝银手镯。那尊白玉观音也带了,作为催生礼,请三郎带进京转交顺娘。


    同外九房的热闹相比,十二房则显得过于冷清。


    就连门口小厮脸上,也无多少笑模样。同样是中了生员,对于外九房是大喜事;对于十二房来说,却是丢脸至极。三郎从府试案首落到院试中下,在旁人看来,是“江郎才尽”,想要再进一步,谈何容易。


    就是十二房本身,也欢喜不起来。王青洪想的是自己起复无望,嫡长子又是这个成绩,等到到了京城,还不知怎么惹人笑话;王杨氏则是心疼儿子,本是金玉之质,受师门影响要藏拙受污。


    要是之前没有“小才子”的名还好,十三岁的生员,即便名次底些,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有了“小才子”的名声,就要受族人的嗤笑嘲讽。


    就算三郎能受得住,王杨氏也舍不得。


    熬了一晚上,王杨氏终于下定决心,这次带儿子进京后,就求娘家父亲与伯父,想法子给儿子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不再回安陆。也可借此让儿子与婆母分开些,要不然以婆母的秉性,说不得又要惦记在崔家找孙媳妇。


    若不是她强拦着,丈夫又实看不上崔家门第,三郎早就与崔家女定亲了。


    自己的儿子即便暂时只能雌伏,可大鹏总有凌空之日。师们借不上力,妻族定要选个好的。


    疏通同归,说的也是三郎与道痴这对兄弟。只是兄弟两个,现下还不知。


    听说道痴来了,被三郎带进了桐院,王杨氏的心里跟着颤了颤。


    昨日三郎到家,王青洪问起儿子名次后,脸色就不好看;待到一一问过其他三人的名次后,脸色方缓和些。所为何来?不就是庶子榜上有名,而且名次不错,使得他觉得多少缓解了他的尴尬。却不想想,那孩子从来没受过他一日教导,如今与他也没有父子名分,即便在出息,又干他王青洪何事?


    这个时候上门,是来炫耀的?


    又不像那样轻狂的人。


    王杨氏心中分外复杂,沉默了好半响,吩咐许嬷嬷道:“去桐院看看,问问三郎,留不留客用饭。”


    许嬷嬷迟疑一下,应声下去。


    桐院上房,除了三郎与道痴外,容娘也被请了来。


    摸索着手中的紫金弥勒佛,容娘笑道:“二郎你可想好,这东西可是你半个身家。这就送与姐姐?要是你以后再遇到手头紧,可连周转的东西都没有。”


    这紫金弥勒佛,虽不是纯金,只有六、七分成色,可价格绝对不亚于纯金。容娘当初请当铺供奉时,曾用着东西试过对方眼力,得出的结论这是唐晚期宫廷里流出来的老物件。要是出手的话,在本身的价格上,价格还能翻两番。


    道痴笑笑道:“真要赶上手头紧,求到大姐姐跟前,大姐姐还能撵我不成?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弥勒与观音还拿得出手。观音作为催生礼,送给顺娘姐姐;弥勒像大姐姐现下要是不收的话,我也只能明年再送。”


    容娘先是一愣,随后啐了他一口,道:“好好的,学会贫嘴了?谁说我不要。好东西既已经到我手中,还想要讨回去,哪有那么好的美事?别想省银子,明年真要你再送礼时,你也得用心准备份好的来。”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道痴还罢,几百年后彪悍女多了,这两句话算什么。


    三郎却是瞪目结舌,半响才小声道:“大姐姐面皮越来越厚,什么话都敢说,仔细母亲训你。”


    容娘挑了挑眉,道:“你们是我兄弟,又不是外人,当着你们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以后在外头腰杆子能不能直起来,还要靠你们。你们可别以为,姐姐出了门子,就真的是别人家人,可以甩手不理。”说到这里,看向三郎:“顺娘姐姐那里也是如此,以后还要多靠二郎撑腰。”


    道痴点头道:“大姐姐放心,我都晓得。”


    姐弟几个有说有笑,全无半点芥蒂。


    许嬷嬷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望向道痴的目光分外复杂。


    三郎已经看到她,起身道:“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事吩咐?”


    容娘与道痴也跟着起身,容娘的笑容淡淡的。


    许嬷嬷堆笑道:“太太听说二公子来了,打发老奴来问问,中午要不要加菜。”


    三郎笑道:“嬷嬷来的正好,我也正要打发人去厨房说。我要留二郎用饭,大姐姐的饭也摆在这边。”


    道痴闻言微微皱眉,不见过三郎兴致勃勃的,容娘没两日也要远行,便没有开口。


    许嬷嬷瞥了道痴一眼,笑道:“好,好,老奴这就去厨房安排。”说罢,对着容娘与道痴福了福,就带了小丫鬟退了下去。


    等她出了桐院,三郎对容娘道:“大姐姐,许嬷嬷毕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就算姐姐再不喜,多少也客气些。”


    容娘冷笑道:“多老的老人,身为奴仆就要有奴仆的本分。你又不是没看到,她家如今也呼奴使婢,过的比一般人家还强上许多。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她大儿子管着母亲的陪嫁庄子,二儿子把着这府上采买的活计。她们日子过的越光鲜,贪的就越多,偏生母亲还一味保全。”


    三郎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母亲并不是糊涂的,能轻易被人蒙骗。许嬷嬷的女儿外嫁给外头的商户人家,听说许大、许二在那边铺子都有参股。或许是因这个缘故,手头才宽裕些。”


    容娘轻哼一声道:“只有你好性子,能容她借着母亲的势指手画脚,我可不惯她这个脾气。可是说好了,家里的家生子,你往后想要收哪个都行,可同祖母与母亲身边嬷嬷有干系的,一个都不能收。奴仗主势,乱家之源。”


    三郎被说的红了脸,飞快地看了一眼道痴,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连耳朵都红了,忙道:“谁要收丫头了,难道我是好色的不成!”


    道痴面上笑着,心里却想,容娘的脾气实在太硬了些,眼力容不得半点沙子。固然不用担心她会受委屈,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容娘这样的脾气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罢了晚饭,道痴与容娘约好京中再会,便没有久留,由三郎陪着,去主院与王青洪夫妇作别。


    王杨氏依旧是客客气气,脸上挑不出半点不是,可也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王青洪本有不少话想要告诫道痴,可是听到“伯父”、“伯母”的称呼,立时觉得意兴阑珊,摆摆手打发他们下去……


    第一百零五章 周年祭后八方动


    从五月底月假时请假,到考完院试重新回王府,中间隔了将近一月。


    道痴是午饭后回王府的,先去启运殿见了世子,随即才回了乐群院。


    王琪与虎头两个,见到道痴回来,都凑到他屋里来。一个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一个依旧憨憨笑笑,嘴角裂得老高,两人神态不同,却都为道痴回来欢喜。


    陈赤忠也跟着过来,开口向虎头道贺。吕文召则只在门口露个面,拉着脸说了声“恭喜”便回他自己房去了。


    道痴笑道:“你们怎么都晓得了?七哥得了大哥的消息?”后一句是问王琪的。


    王琪道:“刘三郎昨日进王府了。”


    道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斜对面紧闭的房门,道:“刘世兄回来请假?”


    刘从云也在榜上,名次在二十余名。


    王琪笑道:“可不是么?他下月初一才回王府。不仅请假,还来邀请大家。他要定亲了,日子定在二十八,过来请大家到时候过去吃酒。”


    刘从云这个时候定亲,也在情理之中。一是他十六岁,年纪不算小;二是因兴王周年祭后,蒋家兄妹差不多就要议亲。


    去年里府学闹了那么一出,要是刘从云还不做防备,等到王妃开口,刘家回绝的话,就得罪人了。谁不晓得,世子最是孝顺。


    道痴笑道:“刘世兄也算双喜临门,到时候大家定要好好去吃一顿。”


    王琪带了羡慕道:“真便宜了刘大猫,听我堂妹说,沈大小姐貌美如花,在安陆士女中都是出挑的。”


    “沈?”听到这个姓氏,道痴想到沈鹤轩:“沈大郎的堂妹?”


    王琪点头道:“正是沈二叔家的嫡长女。婚期定在明年腊月,也不知沈大郎得了消息,会不会赶回来。”


    看着王琪脸上毫无异状,道痴按捺住心下好奇,问起自己不在这些日子的情况。


    王府的日子规律有加,唯一值得说的,便是兴王周年祭的情形。无非是繁琐又熬人的各种仪式,还有各色吊祭人等,京城与湖北布政司都遣了人来。


    世子虽服满后才能请袭兴王爵位,可已经得了朝廷正式旨意,赦府事。


    这里的府事,当然不是单单指王府事务,而是藩国事事务,这说明王府的大门关了一年后,再次向外打开。


    王府属官每日恢复常朝,地方三司官望朔朝,路过安陆的文武官员,也需随朝朝见。只有节日与王妃、世子寿辰的朝贺礼,因在服中的缘故,依旧暂停。


    “那府学这边?”道痴皱眉问道。


    他可不希望随着世子临朝,府学这边就散了。


    王琪道:“早课时间延后半个时辰,初一、十五这边停课。”


    陈赤忠在旁,听着他们兄弟说话,有些坐不住的样子,不时望向虎头。道痴不解,望向王琪。


    王琪道:“陈老大这些日子每天同虎头练拳,又到了去练拳的时辰吧?”说到这里,抬头看看窗台上的沙漏,道:“二郎又不走,以后有说话的时候,陈老大与虎头去吧。”


    陈赤忠起身道:“那我就带虎头去校场,中午空隙不多。”说罢,招呼虎头。


    虎头笑呵呵地跟着起身,随着陈赤忠去了。


    目送两人出去,道痴皱眉道:“七哥,陈老大怎么盯上虎头?”


    王琪笑道:“不是盯上虎头,是盯上邢百户。陈老大想要拜师,邢百户却是不收。陈老大也真舍得下脸来,整日想要腻歪着虎头,估计想要与虎头处好了,邢百户拉关系。”


    道痴心中不喜,道:“七哥怎么就纵了他?”


    王琪扬眉道:“二郎可别怪错人。我瞧着他用心不正,当然早就要拦着,可是有人不让。怕是你想不到,是哪个人拦我?”


    似乎有隐情?


    瞧着王琪的小样,似是以为道痴猜不到,想要看笑话。


    道痴心中微讶,随即笑了,道:“是虎头。”


    这回惊讶的是王琪,他瞥了道痴一眼,不服道:“你同虎头一道长大,猜到也不稀奇。虎头那小子,竟说同陈老大摔跤摔得好,乐意多同陈老大多摔跤。”


    道痴心下一动,道:“三哥看了没有?”


    王琪摇头道:“还真没看过。他们不是在东苑校场,是在西校场。每天这个时候,陈老大都要拉着虎头去耍一耍。”


    道痴有些不放心,道:“七哥,你我过去瞧瞧。”


    王琪看看外头,略有阴天,没有太阳,便点头道:“那就过去瞧瞧,我还没去过西校场。”


    兄弟两个说罢,便从府学出来,去了西校场。


    许是正午的缘故,西校场的人并不多,除了有几个仪卫在练习提石锁外,就是陈赤忠与虎头两个。


    陈赤忠的长衫已经撩起,衣角掖在腰带中。虎头则是卷起衣袖,赤着胳膊。两人都扶着对方肩膀,正在那里角力。


    陈赤忠到底占了年长几岁的便宜,身体又比虎头高壮,在虎头的巨力面前,竟坚持下来。只是地上蹭起的尘土,还有他不停大颤的双腿,显示着他终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须臾功夫,陈赤忠就被虎头搬倒,随即“腾”地一下被虎头举起来。


    王琪见了,不由笑了出来,随即便是惊呼出声。


    虎头并没有像与王琪戏耍那样举着陈赤忠跑,而是狠狠地掷了出去,足足掷出去几丈远。


    眼看陈赤忠就要摔在地上,却是一翻身,下盘稳稳地站在地上。


    王琪长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冷汗,道:“吓死哥哥了,真以为虎头发狠摔死陈老大。”


    兄弟在校场外眺望,站在地方又偏僻,虎头并没有发觉。只见他三步两步走到陈赤忠跟前,想是招呼他再来的意思。


    两人这回不是摔跤,而是练拳。


    虎头的速度明显比不上陈赤忠,身上不时挨上一拳;可陈赤忠也得以不起来,因为虎头的力气大,他不敢让虎头近身,只有不停腾跃。


    看了这一会儿,道痴算是明白。


    陈赤忠未必是借虎头亲近邢百户,说不定醉翁之意就在酒。对虎头对打,绝对能练了敏捷与身手。


    陈赤忠是在用虎头的巨力来磨练他自己的灵巧,这个人还真的没意思,同在乐群院,大家也相熟,直言与虎头对练有能如何?


    虽看出陈赤忠有利用虎头之嫌,可道痴没有插手的意思。


    虎头显然将这个当成是游戏,并且对于这个新游戏并不厌烦。在两人交手中,陈赤忠在练习灵敏,虎头跟着手脚的动作也渐快些,终会有收益。


    虽说男人有野心没什么,可不知为何陈赤忠总让人觉得焦躁,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他到底在急什么?


    不会他与自己一样,都是晓得正德没两年活头了?可他实在没有半点“老乡”的痕迹。


    想不明白,道痴便不想,他转头招呼王琪回乐群院。


    过了小半个时辰,陈赤忠与虎头才回来,陈赤忠后背已经湿透,走路的姿势有些异常,满脸冷汗地回了他自己屋。王琪见状,好奇地走到陈赤忠窗户前,问道:“陈老大,这是怎么了?”


    陈赤忠强笑道:“没事,就是方才使力气大了,有些脱力。”


    瞧着他额头冷汗细细,还不肯说实话,王琪立时没了兴致,“哦”了一声,便转身出了乐群院,并没有像往常那日招呼他一起去仪卫司。


    虎头虽没有陈赤忠那样狼狈,可身上也不少尘土。


    世子拨给虎头的小厮叫五福,是个本分的,并不因虎头口齿笨就糊弄他,这一年来将虎头服侍得妥妥当当。


    今日亦是如此。


    早在虎头随陈赤忠出去,他便去水房烧水。等到虎头回来,他已经兑了一木盆温水给虎头擦身体。


    等虎头再从屋子里出来,已经收拾妥当。他换了身赶紧衣服来寻道痴,去东苑校场的时候到了。


    两人刚出府学门口,便见陆炳迎面走过来。


    他拉着道痴恭喜两句,三人便一起去了东苑校场。


    陆典与邢百户已经到了,除了他们两个,校场上竟然还有几位“意外之客”。


    三只半大羊羔,不过一尺多高,脖颈上系着绳子,口中不停咩咩叫。


    道痴与陆炳的刀法早已学了几套,原还以为他会开始讲其他兵刃,没想到他今天开的课是绳缚。


    邢百户那边,已经开始教上虎头,大开大合,依旧是一路刀法。


    陆典这边,则是拿出几段绳子,抛给道痴与陆炳。看着陆典手中翻转如花,眨眼功夫就将陆炳捆绑结实。


    道痴见了,真是不得不佩服。柔软的绳子,用的好了,也是致命武器。


    陆典对捆人这么麻溜,当时早就练过的,不知是不是家传。锦衣卫除了负责监视,就是负责抓人,困人的手法娴熟也说得过去。


    一下午的功夫,道痴与陆炳两个就在学习怎么用绳子制服旁人,不系死结的时候,何种方式捆人最结实。


    凤翔宫里,王妃看着世子,无奈道:“我实没法子,你外祖母央求到跟前,又是我早时曾答应过的……”


    第一百零五章 二郎话里露留意


    看着王妃,世子颇为无奈。王妃到底姓蒋,她可以为了儿子,驱逐娘家人;可只要吴夫人在世,蒋家的事情,她又不能都不管。


    况且世子晓得,母妃虽不喜舅母,可与舅舅兄妹之间感情向来不错。就算不看在外祖母面上,看在舅舅情分上,对蒋家多少还要照拂一二。


    世子想起一人来,想了想道:“母妃无需太难为,既外祖母来央求,帮一把就帮一把。儿子这里刚好有个人选,就是儿子府学里的伴读陈赤忠,纯一道人的侄孙,比表姐大两岁,年级上倒是也匹配得上。如今他在仪卫司学差,等过两年,我给他补个总旗。”


    陈赤忠有野心,有野心的人行事就恭谨。他亲族凋零,孤身一人,要是娶了蒋风,成为王府姻亲,也能抬抬他的身份。到时候吴夫人再让王妃抬举娘家人时,将陈赤忠抬出来正可。


    世子想的很美好,王妃想了想陈赤忠是哪个,却摇摇头,道:“太单薄了,蒋家虽不是大户,却是你的母族,就算结亲,对方身份也不好太低。听你外祖母的意思,还是想在四姓人家里挑。”


    “表兄与表姐都是?外祖母可有相中的人选?”世子皱眉道。


    难道母妃不晓得,以蒋家兄妹的心性,姻亲越体面,添了势力往后祸害起来害处便更大。


    王妃迟疑着看了儿子一眼,欲言又止道:“说的是你表姐,你二表哥那边,你外祖母的意思是再等等。瞧着他们的意思,还是想在乐群院里挑。至于哪个,我又不甚熟,璁儿觉得哪个本分差不离就哪个。”


    世子心里“腾”地生出一股怒火,面上强忍着,道:“孩子知道了,孩子回去仔细问问,明日再来回母妃。”


    王妃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不管什么事,总要璁儿点头。在我心里,没有人能越过你们去,不会给你找不痛快。”


    世子这些才舒了一口气,笑道:“舅舅家的事情,就交给儿子,母妃等着好消息就是。”


    世子又陪着说了几句话,方退了下去。


    等他出去,王妃的脸色难看起来,对身边的嬷嬷抱怨道:“璁儿太护着那边了,这不过是提一句,心里就恼了。怕是在他心中,那边比他舅家还亲呢。”


    嬷嬷倒是个明白的,道:“殿下心善,是个念旧情的。王妃不是也不赞同老夫人的想法么,何必为了这个引得母子生嫌隙。说句不恭的话,若是因为这个王妃与殿下生嫌隙,殿下以后更向着那边。”


    王妃抿了抿嘴唇,往椅子后靠了靠。


    说出来也是一场大笑话,王府内宅没有妻妾之争,暗潮反而生在她这个生母与范氏这个乳母之间。


    世子出生前,王妃已经生了一子两女,长子、长女都夭折,频繁的生产与失子,摧毁了她的健康。


    世子落地时,又是早产半月。在世子三岁前,王妃一直缠绵病榻,世子的照看与教养,几乎都推在乳母范氏身上。等到王妃病好,世子已经有些记事,在王妃跟前多是规规矩矩,更愿意亲近乳母范氏。


    范氏是王爷亲自选定的,陆典又是跟在王爷身边的老人。对方又是官眷,并不是王府下人,她即便贵为王妃,也不好说什么。


    王妃不能直接说范氏,等到世子启蒙时,便撺掇丈夫用《孝经》给儿子启蒙。


    世子果然学了进去,一言一行无不循着孝道,人人都要赞一句世子有孝心。可是世子的孝心,不单单在父母身上,连乳母跟前也是孝顺的。


    等到王妃想要隔开儿子与范氏时,世子已经懂事。


    王爷又在,王妃总不好逆了王爷的意思;王爷走了,有世子护着,王妃也没理由驱逐陆家人。


    瞧着儿子的意思,不仅对范氏真心亲昵,待范氏的几个孩儿也如手足般相互。偏生自己的娘家人,只有给自己添乱的,没有半个省心。


    王妃的心里空落落的,实是不好受……


    王妃心里难受,世子心里也不痛快。


    在他心里,三郡主、五郡主是他姊妹,乳姐陆灿也是他的姊妹。况且两人相差三月,打小一处长大,真要论起来,情分比与同胞姊妹还要更深些。


    蒋家惦记四姓联姻,还可以说是为了富贵;又开始惦记陆灿,显然对王府这边还不死心,想要让蒋麟再回王府。陆灿与陆家被他们当成跳板。


    陆灿肖母,相貌勉强称得上清秀。世子记得清楚,蒋麟小时候曾笑陆灿“丑丫头”。稍大后,蒋家兄妹也就陆灿的容貌说过事。


    世子既视陆灿为姊,怎么会让蒋家人利用她?


    回到启运殿,他的心气平了不少。蒋家想闹腾,王府不给蒋家撑腰,蒋家就闹腾不起来,只是蒋家这心思还是早给他们熄了好,省的传出闲话来,倒叫乳母为难……


    等到府学这边得了消息,已经是三日后。


    这日傍晚,乐群院里分外肃静。吕文召被接回家,陈赤忠拉了虎头去校场,刘从云休假未归,院子里只剩下道痴与王琪兄弟两个。


    两人站在院子西南角,道痴手中拿了半颗白菜,正在喂羊。王琪没那耐心,手中拿着一根柳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另外一只小羊身上拍打。


    那只小羊只当王琪在跟它玩耍,“咩咩”叫着,晃着脑袋,追逐柳枝,卷枝头的嫩叶吃。


    王琪不解道:“陆大人给你与陆炳羊羔,让你们练习绑缚还说得过去,作何虎头也分到一只?又不是吃羊肉锅,人人有份?”


    “想来陆大人有他的用意,邢百户没有反对,想来对虎头也是好的。”道痴道。


    邢百户已经正式收虎头为弟子,他是鳏夫,无妻无子。如今王府上下都晓得,邢百户将虎头视若眼珠子。为这个缘故,不管是仪卫司还是府卫司那边,待虎头都十分亲近。


    邢百户脾气虽不好,手上功夫却是实打实的。早年他曾受王爷之命,操练过仪卫与府卫。那些汉子虽骄狂,却是最佩服有本事的人。邢百户打遍王府没敌手,指导大家的时候也不藏私,自然也就获得他们的真心尊敬。


    王琪还是想不出陆典这样安排的用意,看了看那小羊羔两眼,道:“我原想着,你们那里养腻了,咱们就寻地地方吃烤羊。对着它们两日,倒是没了胃口。”


    正说着话,便听到身后“咩咩”羊叫。


    兄弟两个回头,便见陆炳牵了只羊羔过来。


    王琪指着那羊羔大笑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羊羔身上,斑斑秃秃,羊毛没了大半,脊背之上露着粉红皮肉,看着好不可怜。


    陆炳咬牙道:“还不是陆炜,一时没留意,就糟蹋了我的羊,还理直气壮地说为了小羊好,说夏天不当穿棉衣,还给小羊换薄衣裳。”


    王琪向来是看别人不痛快自己就痛快的性子,见陆炳这么恼,不由大笑出声。


    道痴见陆炳时不时望着角落里这两只小羊,便道:“家里既不便宜,就留在这边养。”


    陆炳闻言大喜道:“谢谢二哥。我实没法子,真不敢再留它在家里。谁晓得陆炜那家伙心血来潮,会不会就小羊折腾死了。”


    说话的功夫,他看了看安静的院子,叹了口气,道:“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不知大家还能在府学待多久。”


    王琪敲了下他脑门道:“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殿下明年才行成童礼,即便府学这边有解散之日,多半也会等殿下明年千秋后。”


    陆炳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皱眉道:“就剩下一年零三个月,我舍不得二哥。”


    王琪闻言,不由一愣。


    其他人都已经开始学差,府学散学的话,对其他伴读没影响,有影响的只有年纪小的道痴与陆炳。因陆炳合家在王府,需要出府的只有道痴一个。


    道痴不以为意,道:“就算府学停了,等我稍大些,也会像七哥他们似的在殿下跟前当差,到时候不就能天天一处了。”


    陆炳闻言欢喜道:“二哥以后还会回王府?”


    道痴笑道:“当然,我是殿下伴读,当然会回到王府来。”


    陆炳犹豫道:“可是二哥不是立志科举么?”


    道痴点点头道:“这话没错。即便因伴读身份,借了殿下的光,也不好太差是不是。等日后有了举人功名,多少也能有底气些。”


    陆炳闻言,目光流转,挺胸道:“二哥说的正是呢,总要底气足些才好。等我大些,也下场去,只是文举没指望了,我去应武举!”


    众人嬉笑着,王琪想起吕文召,问陆炳道:“你常在殿下跟前,消息灵通些,可晓得吕家为何接吕大郎回去?瞧着吕大郎走时的脸色发黑,莫不是他家有什么事情?”


    陆炳听了,笑道:“吕家是有事,却是大好事。吕家请了你祖父做大媒,跟蒋家聘蒋凤。吕大郎的婚期,怕是比刘三郎的还早些。”


    王琪满眼的幸灾乐祸,道痴则有些同情吕文召。听说蒋凤跟王府两位郡主一起长大,脾气比郡主还大。吕文召那个假书呆子,脑子实在不灵活,又极自傲,这两人能和睦才怪。


    就听陆炳接着说道:“蒋家这次可是双喜临门,蒋麟也定亲了,是亲上加亲,聘的是府卫吴百户家的小姐……”


    ……


    第一百零七章 流民将至,世子悲愤


    启运殿,世子看着陆炳,心情大好:“王二郎真的说会在王府当差?”


    陆炳点头道:“我刚才亲耳听得,还能有假?我爹还说王二哥耍刀耍的稳,说不定哪天王二哥不爱读书了,弃文从武身手也够了。”


    世子想了想,摇头道:“王二郎是民户,他家又是世代书香,弃文从武不大可能,想要在功名上更进一步支撑门面倒是更说得过去。”


    对于道痴执着科举,世子原本不以为然。在他心中,一直将府学众伴读看成是未来的臣属,并且这些人是父亲给他安排的,他心中多少有几分重视。


    道痴要是沿着科举之路一直走下去,到举人还罢,到了进士的话,就同王府没干系。因为进士除非致仕,否则朝廷授官的话,都在原籍千里之外。


    一个前程大好的进士,有什么理由弃朝廷的官不做,回原籍做个不入流的王府吏员?


    府学之中,对于年长与他的几个,除了王琪因从小认识,而且会成为他的姻亲,多得几分信任外,其他人世子都不怎么太信任。对于年纪比他的小的陆炳与道痴两个,世子的信任更多些,年纪小心思就少,可以好好教导。


    现在吕文召虽与蒋凤定亲,成了世子姻亲,可世子从没看上吕文召过。志大才疏,若没有吕家嫡长子之名,吕文召不过是个大草包。


    还有刘从云……掐着这个时候定亲,防的是哪个?


    若是他直接来跟自己说,不愿意与蒋家联姻,自己还会强迫他不成?是个聪明人,心思也缜密,可惜就是主意太正。


    世子本身年岁在这里,同王府那些上了年岁的吏员相比,他当年更想要用这些伴读。


    刘从云仓促定亲,就让他心里不自在;要是道痴一心科举,一去不回,那他会更不痛快。


    让陆炳去套话,也好看看怎么对道痴。要是对方是个白眼狼,不将王府放在眼中,他当然也没有扶持的必要;要是对方是个知道好歹的,他也乐于成全一二。


    见世子心情好,陆炳就想着要不要提月底出王府之事。刘从云回王府邀请众人时,没有落下陆炳。可陆炳与其他几个还不同,其他人到时候放月假出府,他这边能不能出王府还要看世子发不发话。


    陆炳晓得,以老爹老娘的谨慎性子,要是世子不发话,他们就不会让他出王府与其他人应酬。


    陆炳正犹豫间,就见吕芳进来禀道:“殿下,袁大人与陆大人来了,有急事求禀。”


    世子闻言一愣,忙道:“快请进来。”


    他心中不由狐疑,有什么大事,王府文武两大员联袂而来。


    袁宗皋头上汗津津的,皱眉紧缩;陆典面上,也是格外严肃。


    世子见状,心中不由一紧。


    袁宗皋顾不得抹汗,道:“殿下,湖广都司衙门来了加急公文,九江数日前溃坝,上万流民从九江北上,过武昌府不入,奔安陆来了!根据可靠消息,赣北大盗江五兄弟隐匿在流民中。”


    流民,这个词世子并不陌生。


    湖广熟、天下足。不管是江南水患,还是中原直隶大旱,老百姓活不下去,便成了流民,除了往省府衙门所在地等着救济外,也有部分人会奔湖广来。


    就是兴王府这边,世子记事后,还有几次王府出银米赈济流民之事。


    流民不过是为了吃口饱饭,不足为惧,赣北大盗江五兄弟,却不是一般人。


    他们曾为宁王府爪牙,在江西横行霸道十数年。去年宁王造反时,不知这伙盗匪是另有其他安排,还是宁王有府卫,看不上这些亡命之徒,反正在誓师时,江五兄弟以及他们的手下没有露面;叛军西奔南京事,这伙盗匪也没有跟随。


    如此,等到王守仁覆灭宁王叛军时,江五兄弟等人就成了漏网之鱼。


    刑部的通缉榜单,早已明发天下府县,因此世子也知晓江五兄弟是何人。


    “奔安陆而来?”世子皱眉道:“难道他们的目标是王府?”


    流民上万,不代表盗匪上万。安陆城有城墙,兴王府也易守难攻,正德七年那场席卷半个大明的流民之乱,多少城池失守,安陆城都是有惊无险。


    江五兄弟除非傻了,才会打王府的主意。


    袁宗皋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可能,并不是特意奔安陆,只是途径。江五兄弟本是西北悍匪,流窜到江西。现在江西无法容身,裹挟流民,想要重回西北安生也说得过去。”


    世子松了一口气,道:“那孤是否当效仿父亲当年,紧守四城,使得贼寇望而却步?”


    袁宗皋沉着脸道:“流民一路上,劫掠富户,杀人分银两,湖广都司衙门的公文中,记下的殃及州县就达五个,遭遇灭门劫掠的人家数十户。”


    世子闻言,不由瞪大眼睛。


    这哪里是流民,或许在最初,这些人呼啸北上,只是为了讨口吃食,可在烧杀劫掠中,已经成为流匪。


    安陆城固然可以紧闭城门,抵御外地,城外的百姓何其无辜?


    城外的百姓,也是兴藩属民。


    若是任由盗匪在兴藩属地烧杀劫掠,那王府以后如何还能服众?


    世子咬牙道:“楚王府有消息没有?”


    开过百五十年,亲王藩国数十,楚、蜀、周、秦并成为“四大藩国”,楚王府落藩武昌府,是与兴王府临近的藩国之一。


    袁宗皋摇摇头,道:“没有楚王府的消息,只是在被盗匪劫掠的人家中,有一家是通山郡王妃的娘家。”


    世子的脸上,带了几分悲愤。


    湖广都司的公文,就有问题。什么叫“过武昌府不入,直奔安陆”。流民盗匪既在武昌府犯下劫掠案子,即便没进府城,也在武昌府境内,武昌卫有责任将这些人缉拿。如今换了个词,湖广都司与楚王府就没了疏忽缉盗不利之责,反而将抵抗盗匪的责任推到安陆。


    他们反而因各卫所辖区不同,大军不好轻动之由,推卸自己责任。


    安陆只有安陆卫,隶属于兴王府,也称兴王府卫。


    难道让宿卫兴王府安危的亲卫出城去剿匪?


    世子转向陆松,问道:“陆大人怎么看?”


    陆松沉声道:“殿下,安陆城要守,城外百姓也要护。既然湖广都司言明江五兄弟藏身于流匪,那地方衙门就有责任胁从缉盗。殿下是不是发文布政司衙门与按察使司衙门,请两个衙门发文地方,联合缉盗?”


    世子迟疑道:“流匪不日而至,发文给那边,也赶不及。安陆这边,依旧是指望不上旁人。”


    袁宗皋道:“殿下,陆大人之意,是将剿匪变成缉匪。此事当由地方衙门主导,王府这边可出人胁从。”


    如此不管成功失败,责任都不是王府的。


    世子苦笑道:“地方衙门?就凭那些整日里勒索地方百姓银钱的差役去抵御悍匪,没等对方动手,他们自己就跑了。”


    陆松单膝跪下,郑重道:“殿下,臣请命,领五百仪卫,协助知州衙门,出城缉匪!”


    “五百人?出城!”世子的脸色泛白,陆炳站在世子身后,已经听得呆了。


    世子长呼了一口气,道:“除了这个,没有其他法子么?”


    陆松道:“殿下,江五兄弟藏身流民,虽不好缉拿,可人多也有人多得坏事。与其等着他们缓行到安陆城外,耀武扬威,殃及城外百姓,还不若主动出击。他们北上数日,如何剿灭缉拿,自有人上报朝廷地方,只要让他们怕了,驱逐出安陆境内,王府就担不上干系。”


    世子依旧皱眉,道:“可是五百人,是不是太少了?江五兄弟盛名许久,又是回西北老巢,从匪数目定是不少。”


    陆松苦笑道:“殿下,王府人手虽充裕,可马匹数量有限。”


    世子沉默了一会儿,道:“五百就五百,只是传话邢安,让他在府卫中挑选些人手,与你同去。”


    府卫的水平虽比不上仪卫,可其中确有不少老兵卒。


    陆松忙应了,露出几分欢喜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全。”


    世子正色道:“陆大人,你与孤交个底,此行到底有没有危险?”


    陆松道:“殿下放心,臣心里有分寸。江家兄弟党羽虽不知人数,可马匹不足时肯定的。要是马匹充足,也不会混迹在流民之中北上。臣等带骑兵而往,不为歼灭,只为驱赶,不会有太大动静。若是盗匪气势嚣张,暂避一二,再做其他打算就是。”


    世子闻言,神色这才缓和。陆松不仅仅是王府属官,还是他的乳父,要是带兵出城,有个好歹,他实没法向乳母交代。


    陆炳站在他身后,已经是满眼放光。


    这会儿功夫,安陆知州衙门守备衙门的官员,都相继到王府。


    陆松去安排人手,陆炳也跟了出来,三两步追上道:“爹,带儿子与王二哥一道吧!”


    陆松皱眉道:“胡闹,这个时候捣什么乱?”


    陆炳却坚持不舍道:“爹,难道有这个机会。爹也说过,儿子与王二哥的刀耍的再好,不见血也是花架子。难道非要当儿子与王二哥将小羊羔养大了,再杀了,用畜生练刀练血气?”


    陆松承认,儿子说的话有道理,可是时机不对。


    江五兄弟雄霸江西十数年,如今又是亡命之行,陆松可不远用他们来磨练儿子与学生。


    他依旧摇头道:“不要胡闹,老实在王府呆着!”


    “爹,邢百户绝对会带虎头哥哥去!爹当年不是也十来岁,就开始跟在祖父身边实战了么?”陆炳道。


    乐群院,道痴房里。


    道痴重重地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道:“热伤风的?”


    !#


    第一百零八章 四小披甲出安陆


    道痴摩挲着手下腰刀,透过窗纱,望了望角落里的几只羊羔。刀已经开刃,却没有见过血。


    陆炳牵了他的那只羊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陆炜的恶作剧,否则的话,他只要同范氏说一声,陆炜那边就有人教训。陆炜虽调皮捣蛋些,可对范氏的话是肯听的。多半是看出陆松的用意,心里不落忍,才寻了由子送过来。


    正想着,就听到外头一阵“踏踏”的脚步声。


    “二哥,二哥!”陆炳的声音急促中带了兴奋。


    陆炳才离了乐群院半个时辰,怎么又转回来?


    道痴挑了竹帘出来,道:“怎么了,这是?”


    陆炳眼睛发亮,道:“二哥,有流匪从九江北上,途径安陆,王府明早将出动五百人马,出城缉匪!”


    “流匪?”道痴有些迷糊,不管是仪卫还是府卫,宿卫王府安全是首要责任,缉匪之事不是该归地方衙门管么?


    陆炳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详情说了一遍。


    道痴晓得,兴王府这次是被黑了。上万从匪的流民,蝗虫过境似的,不用想也能晓得他们路过安陆,会将安陆糟蹋成什么样。


    若是湖广都司没有发公文过来,兴王府还可以观望一二,量力而行;公文已到,兴王府要是坐视不理的话,等到朝廷最后追究责任的时候,少不得就有人往王府身上推。


    世子只是赦王府事,还没有正式袭爵位。藩国不宁,固然到不了国除的地步,可谁晓得对将来有没有影响。


    世子进京为帝时,还不是成年,那就说明明年九月前正德皇帝驾崩。最多还有一年多的功夫,能没有变动就没有变动更好。


    想到这里,道痴起身道:“陆大人答应带咱们去了?”


    陆炳笑着点头道:“我费了好大力气央求的,殿下也点头了。”


    道痴看了陆炳一眼,道:“大郎还是小了些,小心婶娘担心!”


    陆炳听了,瞪眼道:“二哥不许卸磨杀驴。我马背上的功夫,比二哥可还好呢。”


    道痴神态如常,摸着腰刀的手却微微发颤。不是担心的,而是兴奋。练了一年刀法,陆松常常叹息没有机会带他们实战,还说等有机会,带着他们出城去练练手。


    陆炳已经迫不及待,拉着道痴的胳膊,道:“二哥,咱们去仪卫司,腰刀、弓箭这些都是现成的,还没有铠甲。”


    道痴点点头,刚要随陆炳出去,便见王琪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陆炳眼睛闪了闪,讪笑两声,却没有说旁的。


    道痴看着王琪,也没有说什么邀王琪同去的话。王琪虽在仪卫司学差事,可依旧是懒散享乐的秉性,即便他想跟着去,道痴也会劝下。


    王琪只是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还小呢。”


    陆炳挺了挺胸脯道:“王七哥,我与二哥就是跟着我爹去见见世面。”


    王琪依旧没有让开,望向道痴道:“二郎,陆小子以后要去仪卫司的,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万一有个闪失,不是要了叔祖母的命?”


    道痴正色“七哥放心,有陆大人在,殿下也点头,要是真有危险,他们也不会带我们过去。”


    王琪虽满心不愿,可也晓得世子点头的话,事情也没有更改的余地。想着世子待陆炳如同胞兄弟,他便看着道痴道:“那二郎可要多护着陆小子些,他还小呢。”


    话是这样说,却事在提点道痴跟紧陆炳。不管是陆松,还是世子,都会安排人手照看陆炳。


    道痴了然地点点头,王琪“呵呵”两声,道:“走,我带你们去仪卫司。上个月库房新入了五十副水牛皮的铠甲。”


    他虽带了笑,可其中的勉强,连陆炳都看出来了。


    陆炳道:“王七哥,你就放心吧,我们会好好去,好好回来。”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府学,去了仪卫司。想要从仪卫司库房支取东西,还需要这边的手令。


    没等到仪卫司,便见一个校尉提了两副铠甲,迎面走来。正是奉陆松之命,给他们两个送铠甲的,还传话下来,明早四更王府门口集合,五更出城,武器自备。


    陆炳与道痴带了兴奋,接了铠甲。


    就连对武事没兴趣的王琪,摸着簇新的铠甲都生出几分兴奋。


    这铠甲正是王琪方才提过的上个月方入库的那批水牛皮铠甲,比寻常铁铠甲要轻便许多,正适合马上用。


    三人又返回乐群院,道痴与陆炳迫不及待地换上铠甲。


    铠甲略大,这即便是小号铠甲,可道痴来说还勉强;对陆炳来说,还是富裕太多。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陆炳脱下铠甲,道:“我去武备库寻赵大叔。他寻常能修理这个,我请他帮我收一收。”说罢,抱着铠甲去武备库去了。


    等他走了,王琪皱眉道:“连二郎与陆小子都去,是不是虎头也落不下?”


    话音未落,就见披盔戴甲的虎头与陈赤忠进了院子。


    五福与陈赤忠的小厮清风捧了两人武器,跟在后头。


    王琪出来,打量二人一眼,道:“这是去过武备库了?”


    与道痴与陆炳同样的两身皮甲,穿到陈赤忠与虎头身上要威武多了。


    陈赤忠笑了笑道:“邢大人帮挑的盔甲。”


    道痴站在王琪身边,望向虎头。虎头对新盔甲显然也颇有兴趣,见道痴望着他,就挺了挺胸,隐隐地带了几分欢喜。


    一夜无话,次日凌晨,道痴起了个大早。


    去唤了虎头,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即便没有食欲,道痴也吃了许多。兴奋中带了几分期盼,少不得吩咐虎头两句,跟紧邢百户,凡事听邢百户的。


    王琪打着哈欠,在旁边看着,却没有说什么小心之类的话,还如平素般说笑。


    不过等到道痴与虎头换上铠甲,挂上刀,北上弓箭箭囊时,王琪递上两个荷包,一人一个,里面都是一样,都是青梅:“这个生津解暑,要是白日行军,就用这个提神。”


    道痴点点头,虎头则是犹豫一下,从自己荷包里掏出一把莲子糖,递到王琪手中,引得王琪哈哈大笑陈赤忠这时也用好饭,过来等虎头与道痴。


    王琪没有相送,只道:“再过几日就是刘大猫的好日子,你们几个可别耽误了。”


    道痴与陈赤忠只是笑着听了,谁也没有答话,毕竟他们也不知出动的仪卫骑兵什么时候才能回城。


    王府大门前,灯火通明。


    尽管这里只聚集五百人,可气势却不亚于兴王出行,动则两三千人时。


    披盔戴甲,牵着坐骑的校尉们,身上带了肃杀之气。


    随着响鞭声起,身穿蟒服的世子,在地方官员与王府属官的簇拥下出来。


    仪卫们一下子安静下来。


    世子站在那里,扬声道:“悍匪江五兄弟流窜德安府,危急安陆地方安宁,孤为王世子,有责任协助地方剿匪。孤不方便出城,缉匪的全部希望寄与尔等勇士身上。若缉匪有功劳,不单孤会论功行赏,还会上报朝廷,为尔等请功!”


    这番话说完,下边不由一阵欢呼。


    不管是在仪卫、还是在府卫,太平时间,武职想要升官谈何容易。尤其是仪卫这边,隶属锦衣卫系统,若是在京城省府还好,有缉盗问案之职,还有捞功劳的机会。


    地方仪卫,除了王爷出行,没什么正经差事,有升值的机会才怪。


    如今竟是老天开眼,得到个出头的机会,大家少不得摩拳擦掌。就算校尉升小旗也好的,大明武职世席,升个品级官,子孙后代都有指望了。


    每个发了干粮口袋与水袋,里面是一天的吃食与清水。


    除了王府“协助剿匪”的五百人,知州衙门与守备衙门各出二十人,随王府仪卫司一道出城。


    五百多骑,从王府出来,从东城门出城,顺着官道南下,疾驰而去……


    百里外,孝感县城外,郑家庄。


    寂静的清晨,原本安宁祥和的庄子,不时传来阵阵喧嚣声。


    黑暗中,偶尔还有女子的尖叫声。


    郑家庄居中的大宅子里,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鼾声一阵一阵。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还没散去,却也无人顾得上。


    宅子外,边边角角中,站着数十人,打着哈欠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皮。


    大宅外,大多数的百姓人家都点着灯,没有人敢睡觉,多是男丁将老婆孩子挡在身后,畏惧又悲愤地对峙着外来者。


    若是赶上说话好的,不过是舍些钱粮衣服,若是赶上凶悍好色的,家里女眷就遭了殃。


    本分良善的流民,有几个会趾高气昂登堂入室劫掠的?


    分散着进入百姓人家这些,已经不能算是民,完全蜕化成匪。


    对他们来说,杀人放火都干了,抢百姓点钱粮,玩两个妇人,算得了什么。虽说流民中,也有不少妇女,可江五早发话下来,不许这些人在流民中胡闹,这些人的裤裆早憋得狠了。


    百姓怯懦可欺,大多数人见来者不善,能忍都忍了。


    有忍不下的,即便怒发冲冠,也救不下妻子女儿,不过是白送一条性命。


    大宅中,江五看着县城的方向,道:“后边尾巴越来越多,趁着还在流民中,干一票大的……”


    ……


    第一百零九章 五百甲士卫安宁


    陆松虽带了五百骑出安陆城,想要拦截流寇,可当然不会直接带人迎上去。湖广都司的公文说的不尽不祥的,目前只知道流民数量,对于江五兄弟从党人数还是不知。


    先头探子,昨晚就打发出去一批。今日凌晨出安陆后,散出五小旗人马,先行一步,打探流寇的行进路线与其他消息。


    众人顺着官道南下,等行了四十余里,到了安陆州与云梦县界碑处,陆松便传话命众人下马休整,等着探子的消息。


    这处不仅是两地交界之处,也是天然的交通咽喉。官道两侧是密林,密林后是山,正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道痴与陆炳下马,去了头盔。尽管现下是清晨时分,太阳初升,可毕竟是盛夏时间,还是捂了一身汗出来。


    王府的五百人,被陆松分成五个百户队。除了邢百户掌一队人马外,仪卫司的三个典仗各掌一队。剩下一百人,由陆松直掌。这一百人中,五十人做了探子。剩下五十人,是弩兵。


    若是想将流寇阻在安陆州境外,现在这里就是最好的战场。


    道痴一边摸着自己的坐骑,一边打量四下里的人。


    令行禁止,大家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护卫王爷出行时,众人是肃穆,现下是则是肃杀。


    陆炳低声道:“二哥能射几支箭?”


    他们两个用的都是一石弓,虽能拉得开,可射了几箭就力乏。道痴想了想道:“六、七支没问题,过不了十支。”


    两人虽是头一随军,可也晓得骑兵出行,主要讲究的是快与灵活,多半不会陷阵攻击,用刀近身搏斗的机会不多,若是没意外,多是射箭震慑。


    陆炳摸着自己的弓道:“我这里要勉强四、五支,再射就过不了五十步,也不知能射中几个流寇。”


    说话功夫,便听到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官道尽头,扬起一路烟尘。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天边几骑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即便身上穿着的王府仪卫制服,可众人依旧没有懈怠,数十弓弩已经对准来者。瞧着那架势,但凡有半点不妥当,立时弩箭齐发。


    不等近前,领头那人便高喊道:“小旗谢大力有军情禀告!”


    陆松也认出来人,挥了挥胳膊,弩兵才放下弩箭。


    来的几人在驻地前十多米下马,看到陆松的位置,奔了过来:“陆大人,流寇昨夜已至德安府孝感县,在县城十里外郑家庄过夜。今日天亮后,有数百流寇往孝感县城去了!”


    孝感县距离安云界限这里六十里路,若是江五等人随着上百流民缓行,最早也要明天下午到这里;要是有马的话,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到了。


    回来的探子,是昨晚派出去的那批,总共十人,五人继续在流民附近蹲守,五人回来送信。


    听说流匪分兵,奔着孝感县城去,陆松就晓得事情有变。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看中孝感的金银,还是其他。


    孝感县与云梦县的距离又太近了些,两个县城之间相隔不到五十里。


    陆松想了想,拿下自己的腰牌,叫了个小旗出来,吩咐一番,命其往云梦县衙送消息。


    要是流寇只为钱财还好,要是为了进县城搜刮马匹武器,那可不能纵容他们。否则后期抵抗就越困难。


    他们这边如何应对流寇,还要等流寇的下一步动作,才能做出相应判断。


    太阳升的越高了些,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又有两个探子急驰回来报信,带来的最坏的消息。


    今早开城门外,流寇伪装进城,制服南城门守军,数百流寇进了孝感城。


    陆松听了,眼前直发黑。县城里除了金银,还有武器与马匹,装备百十来号人马当不成问题。加上流民北上,殃及的其他几个县城,现在武装流寇到底有多少人?


    陆松咬牙道:“再探!”


    若是武装流寇数量众多,他们这五百人还真未必能震慑住那些亡命之徒。若是对方武装人马众多,那这边只能使人回王府求援。


    等到中午的时候,又有探子回来禀告,部分流民进入孝感城,还有部分流民继续北上。进孝感县城的那些流匪,还没有从县城出来。


    等到第四批送信的探子回报,终于有了准信,流匪进县城后,封锁衙门富户,寻马匹武器。


    陆松的脸上,总有露出几分笑模样。他与几个百户与典仗商议几句后,便下令一二三队前行一里,开始挖陷马坑,四队丛林深处砍树枝出来,五队弩兵轮班警戒,不警戒的那二十余人,也挖陷马坑。


    虎头与陈道痴跟着邢百户在四队,进林子里砍树枝去了。


    道痴与虎头虽跟在陆松左右,可既不是探子,也不是弩兵。不过这个时候,二小没有偷懒的心思,不等陆松吩咐,也跟着去挖陷马坑去了。


    数百人齐动手,不过一个时辰,一里来长的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陷马坑。


    烈阳当空,即便在树荫下,也觉得燥热无比。


    又有探子回来,流匪等占了孝感武备库。


    陆松与几个典仗、百户之间,也商量出对策。


    除了负责警戒的五十弩兵外,其他人马以队为单位,入两侧密林寻临时驻地,隐入林中休息,可以卸甲,与其他队伍距离不许超过百丈。


    道痴与陆炳两个又单个了。


    陆松看了二小一眼,对邢百户道:“这两个小的,我暂时看顾不上,麻烦邢大人照应一二。”


    邢百户有些不耐,不过看了道痴与陆炳两眼,还是点了点头。


    道痴与陆炳两个,便牵了马,去了四队驻地去,寻了虎头与陈赤忠两个,四人一起安顿下来。


    昨天拿到手还欣喜莫名的铠甲,现在道痴与陆炳恨不得丢的远远的。铠甲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湿湿的。


    将坐骑选地方系好后,道痴不忘卸下马鞍,让坐骑也松快松快。


    都收拾完了,道痴方寻了块空地一躺上起的太早,一上午的精神又绷得紧紧的,这会儿闲下来,精神有些乏了。


    虎头凑了过来,挨着道痴躺下,须臾功夫,就打起鼾来。


    道痴心中羡慕不已,迷迷糊糊,也不知不觉睡去。


    “二哥,快醒醒,二哥,快醒醒!”陆炳急促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道痴睁开眼,就见陆炳道:“流寇出了孝感县城,分兵骑行北上。快穿铠甲,方才我爹传令下来,众人与此处伏击流寇。”


    道痴“腾”的下起身,正想去摸铠甲,虎头已经捧了他的铠甲过来,帮他穿戴上。


    流寇与流民分兵,这算是好消息。要不然流寇隐身流民中,他们需要面对的人数就是上万人。


    虽说需短兵相接,可既然陆松下令设伏,而不是放任他们离去,那就是有一战的余地。


    陈赤忠已经穿戴整齐,对道痴道:“人动马不动,不过马鞍还是上了的好。”


    道痴点头,给坐骑上了马鞍,而后随着三小往四队的伏击地上。


    四队人手,在挖了陷马坑路段前后密林设伏,四队的位置,在西南侧,正是截路的位置。


    等到四小到了伏击地,就发现陆松也在此处,还带过来二十弩手与十来个探子。


    道痴握着弓的手汗津津的,陆松来四队,显然将四队当成攻击主力。想想也是,在四个百人队中,也只有四队能堪为主力。


    道痴抬头望了望前面,一里路的程度都有陷马坑,四队负责伏击这片将近百丈距离。除去遮身树林到官道的距离,他在射程在三十丈之内。


    午后的骄阳似火,树叶都耷拉着没精神,四周静悄悄的,慢慢响起鸣虫的声音,四下里都开始隐身,静待伏击。


    有个校尉趴在地上,听了好一会儿,抬头轻声道:“来了!”


    众人屏气凝神,顺着官道,眺望远方。


    隐隐地,便见天边扬起烟尘来,出现一堆小黑点。


    好像就在一眨眼功夫,烟尘就呼啸而至,耳边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先头那校尉依旧趴在地上,再次抬头道:“超过百骑!”


    陆松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五百比一百,有备对无备,无需太过担心。


    道痴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些人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已经抽出一支箭,搭在弓箭上,对着自己射程之内。


    疾驰来的一百余骑,马匹良莠不齐,使得队伍拉开来。不过前面的,也有二、三十骑。


    在众人的注视中,流匪越来越近。


    又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就到了界碑附近,领头的几个人已经从马背上摔下来。


    紧随其后的马匹跟的紧,也绊倒了数匹。后头的人觉得不对劲,忙勒住缰绳。


    这会功夫,邢百户已经挥臂,众人齐齐射了出去。陆松身边的二十弩兵,也没有闲着,跟着射了出去。


    道痴也开始拉弓瞄准,射出自己第二支箭。


    他的第一支箭,对准的是个落马的汉子,瞄准的是胸口,可射出去时手还是地沉了沉,只射中腹部……


    第一百一十章 今早练就杀人胆


    一百余骑,除了最初陷马坑绊倒的那些人,又有数十中箭落马,剩下的人看着势头不对,慌忙勒住缰绳,调转马头。


    可是谁不晓得“射人先射马”?弩箭齐发之下,还能有往哪里跑呢?


    一时人仰马嘶,场面的格外混乱。


    有几个机灵的流寇瞧着风头不对,连忙弃了伤马,往官道两侧的林子中逃窜。运气不好的,直接中箭倒地,运气好的,则是窜入林中。


    毕竟埋伏的人手只有五百,弩手只有五十,剩下弓箭还有时间间隔。为了包圆这些流寇,大家的伏击圈拉的又长些,弓箭的密度有限。


    其他的人见了,便也纷纷弃马,往林子里来,目标一下子散开来。想来也是看出来,若是还在官道上,就是活靶子。窜入密林,还有一搏的余地。


    不远处传来兵器击打声,随后还有一声惨叫。想来是兵匪短兵相接,不知挨刀的是谁,只听着惨叫声,挨刀的就落不下好。


    道痴心下一禀,看了看身边的陆炳,见他也是脸色泛白。


    再看周遭的兵汉子,却跟打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地望向邢百户。邢百户道:“抓!一个也别跑了!”


    众校尉都面带喜色,在他们看来,这抓的不是人,是银子,是功勋。


    陆松带着那二十弩手,依旧盯着官道上。对于已经入林的流匪,弓弩就失了优势,而那些没有逃跑的流匪,也需要提防些。


    这会儿功夫,没有窜入林中的盗匪,多是带伤,才来不及入林。有弩手盯着他们,倒是一时也闹不出花样来,剩下数百人都开始在林中分散开来抓匪。


    这可不是模拟游戏,就在道痴与陆炳前面几丈开外,一个校尉被林中窜出来的流寇抹了脖子,鲜血喷出去好远。


    两个校尉忙追了过去,有个小旗蹲下来,试了试那人的鼻息,已经咽气了。


    校尉们在狩猎流匪时,也要应对流匪的狩猎。


    只是鲜血喷射的面画,似乎在提醒大家,他们面对的不是流民,而是横行江西十数年的流寇。他们想要功勋与赏银,就要与这些亡命之徒搏命。


    道痴一把拉住陆炳,警戒地望向四周。


    校尉们已经散开来,远处隐隐地传来激斗声,虎头与陈赤忠都不见。


    陆炳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脸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道痴暗暗叹了一口气,拉着陆炳转身回方才的设伏处,不再往林中走。他晓得自己想要什么,他毕竟不是那些校尉,也没有惦记用流寇的脑袋升官发财。


    陆松见他们两个回转过来,眼神在陆炳脸上转了一圈,问道痴道:“怎么了?”


    “流寇开始反击,一个校尉死了。”道痴道。


    陆松仔细看了道痴两眼,见他虽脸色有些发白,可还算镇定;对比之下,自己的儿子则显得太胆怯。虽有些失望,可面对着的是悍匪,他也不愿逼儿子这个时候练胆。


    他“嗯”了一声,便转开头,望向官道上那些人。


    道痴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场景很是惨烈,有直接摔断脖子咽气的,有被伤马踩踏而死,更多的是中了弩箭行动不便,口中发生呻吟声。


    还有些断腿倒地未咽气的马,发着悲鸣声。


    陆松看也不看陆炳,对道痴道:“提刀随我来。”说罢,又招呼那十来个探子,一起出了林子,上了官道。依旧吩咐弩手警戒。


    官道边,就是两具中了弩箭倒地的尸体。


    一个探子上前,看了尸体的虎口,道:“大人,是练家子。”


    又看了看旁边一个重伤呻吟的,低头查看一二,道:“大人,这个伤了肺腑,坚持不了多久了。”


    陆松指了指前面的人,道:“轻伤的都捆了,重伤的拖到一边,问问江五兄弟的消息。”


    几个探子应声去了,陆松脚下没动,指了指旁边那个重伤的流寇,对道痴道:“去给他一个痛快!”


    道痴握着刀柄,瞪大眼睛,虽说早晓得此次出来是为历练,可真要亲自动手取人性命时,心里砰砰直跳。


    陆松见他迟疑,冷哼一声道:“下不去手?妇人之仁,就是这些悍匪,不说在江西时如何罪行累累,就是北上路上罪行少了?今日凌晨,他们就屠了一个庄子……”


    话音未落,就听到“扑哧”利刃入肉的声音。


    道痴已经抽出刀,对着那流寇的左胸刺了进去。


    那人叫了一声,口中涌出一口血沫子,蹬了蹬腿,就咽了气。


    道痴只觉得身上有些脱力,将腰刀当拐杖才没有瘫软下来。


    他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地拔出刀来,冷白的刀身上,鲜血分外分明。道痴垂下眼帘,冷静地在那人身上削下块布,用刀尖挑起,擦了擦刀身。


    陆炳站在道痴身后,看着这一切,使劲咽了一口吐沫,脸色越发白了。


    陆松瞪着道痴,丝毫没有夸奖的意思,皱眉训斥道:“为什么不砍脖子?那才能致命一击。真到了对敌之事,错误的选择,说不得就送了性命。”


    道痴使劲地抓着刀柄,点了点头,郑重道:“下次不会了!”


    空气中都是血腥味,他身上抽干的力气,又慢慢地流回来。这可不是五百年后的法制社会,这是大明朝。行船有水匪,赶路有路匪,城市中也不乏地痞流氓,要是他没有对敌的勇气,无法自保,那就猫在安陆混吃等死。


    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模样,陆松压下心中笑意,道:“你猜猜看,江五兄弟在不在这些人中?”


    道痴想了想,摇头道:“不在吧。既是横行江南十几年的盗匪,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要是这么好抓,也不会被刑部通缉年余,依旧逍遥法外。”


    陆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看了道痴一眼,便看向陆炳,道:“你怕了?”


    陆炳挺胸道:“方才怕,现下不怕了!”


    陆松哼了一声道:“去寻两个重伤不治的,送他们一程!”


    陆炳咬牙道:“嗯!”


    应声后,小家伙便挺着胸脯去寻前面的探子去了。


    道痴看着陆炳的身影,欲言又止,这样对陆炳真的好么?陆炳可是实打实的十一岁少年,陆松就不怕将儿子吓坏了?


    陆松似是看出道痴所想,道:“我十一岁时,刀子已经玩熟了。”说到这里,顿了顿,道:“陆家本是世袭锦衣卫,即便跟着王爷就藩,也是锦衣卫。在殿下身边,更是不当懈怠。只有学会杀人,才能不被人杀死,才会更好的保护殿下。”


    这会儿功夫,陆炳在不远处已经寻到好人选。


    他大叫一声,砍了下去,锋利的刀刃将人头瞬间砍下,人头滚落出去,带出一路血迹。


    道痴与陆松齐齐看去,就见陆炳的身影在挥刀后定住,过了许久才动。


    看到这般血腥的情境,道痴倒是没有方才亲手杀人时的恶心,而是生出几分担忧,回头望向密林。


    不是担心虎头的安危,在众人散开时,道痴看的清楚,邢百户在带着虎头。以他对虎头的宝贝劲儿,即便自己伤了,也不会让人伤了虎头。


    陆松平素看着极为宽和,等到实战中,训练学生与儿子都这么冷厉;邢百户那个彪悍的,得多么凶残?


    在林子里追捕的那些校尉,陆陆续续回来,有的绑了人,有的则是直接拖了尸首出来。


    官道上这些人,捆的也差不多。陆松上前几步,去问口供去了。


    陆炳提着腰刀,重新回到道痴身边。虽才过去盏茶功夫,已然不一样,他脸上依旧没有血色,眼中却没有了胆怯。


    “二哥,他们该死!”陆炳一字一顿道。


    道痴点点头,道:“没错,他们本就是祸患百姓的悍匪,死不足惜!”


    陆炳低头道:“骨头好硬,震的手心生疼。要是多几个……刀刃就要迸出豁口了!”


    这孩子,心里还慌呢。


    道痴没有接话,只听他碎碎念。


    “血溅到我身上了,我周身都是血腥味……”陆炳道:“现下都觉得胸口闷闷的,恶心的不行,可是只是干呕。要不是怕爹骂我,我真想扣着嗓子眼,好好吐吐。我不想吃肉了……那人最后盯着我瞧,眼神好怕人……”


    最后一句,声音低不可闻。


    道痴看了他,额头上一层细汗,这孩子眼中没了恐惧,恐惧留在心里。


    道痴道:“死不瞑目的是无辜百姓,即便你不杀他,国法也饶不过这些亡命之徒。更不要说他们重伤垂危,即便收监,也抻不了两天。”


    陆炳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殿下晓得二哥与我都杀了人,会不会嫌弃咱们?”


    道痴摇头道:“今日杀匪,明日就能站在殿下前面杀敌,即练习武艺,杀人总比被杀好。你以后是要做殿下近卫,难道真本事,不必花架子强?”


    陆炳不再说话。


    陆松这边已经问出口供,正如道痴猜测的那样,这些流匪中,并没有江五兄弟。大半是江五兄弟的小弟,还有些是流民中新加入流寇的。


    他们今早占了孝感县城外,江五兄弟就将马匹武器分发下来,命众人分兵,等到陕西再聚首,除了往安陆方向来的一百余骑外,还有一百余骑往应城方向去。


    后一条消息,并不是出自流寇口中,而是新回来的探子带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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