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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草木枯荣(6)

作者:春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圣人此番算是孤注一掷,本想一击致命,却没想到败在半路杀出的裴因身上。


    他气急攻心,骤然起身,却忽感浑身妖力倾泻而出。


    待调遣完体内的妖力后,反噬只会愈发厉害,身体亏空得如同一具空壳。


    圣人何尝甘心,可反噬如同山崩地裂般而来,如同蠹虫啃啮着他的五脏六腑。


    只待他迈出一步后,吊着的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在地,整个身躯僵直地朝向高台之上,眼神仍直勾勾盯着萧如琢的方向。


    妖力逐渐侵蚀身躯,自膝骨向上,仿若香灰般一寸寸化为尘灰,随风而散。


    碌碌半生,魂飞魄散,死不瞑目。


    而恰在须臾间,奉先殿供台之上的续命灯倏忽熄灭。


    四周油尽灯枯的灯盘之上,重又燃起了微小的火苗。


    虽无风,却摇曳不止。


    待最后一粒尘灰飘散,靳方夷忽而放声狂笑,笑到喉咙咯血,眼角挤出了几滴湿润。


    复仇之火在他心底燃了十几年的光景,如今仇敌就在眼前像只蝼蚁般化为齑粉。


    恍若黄粱一梦。


    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可究竟缺了些什么呢?


    靳方夷仍旧狂笑不止,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沫后,骤然暴起朝炼妖鼎奔去。


    他要以肉|体之躯献祭,彻彻底底毁了这天下。


    萧如琢见他如蚊蝇赴火般一心求死,随即以身体去阻挡。


    一声闷响后,他被靳方夷死死抵在炼妖鼎的鼎腰上,只觉背后暗流涌动,鼎内小妖受尽折磨的呻吟不断钻入他的耳中。


    顷刻间,他不再遮掩,抬眼之际眼眸便化为幽深的暗蓝色,柔顺的霜发骤然竖起,丝丝缕缕皆飘荡着妖气。


    似人非人,已是妖王的模样。


    像是感受到了妖王的存在,炼妖鼎霎时沸腾起来,鼎内呜咽长啸不止,挣扎着试图破鼎而出。


    靳方夷见他妖化,咧开嘴角咯咯直笑,布满血丝的独眼蓦地睁大,愈发逼近萧如琢。


    只是下一霎,身体忽而动弹不得。


    靳方夷只感胸前一阵钝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把染了血的短剑贯穿自己胸口。


    那把短剑他再熟悉不过,透过鲜红的血,仍能看清剑身之上泛着绿荧荧的幽光。


    气弱如山倒,不出几息,靳方夷便倒地而亡。


    只是在他倒下之后,萧如琢眼睁睁看到藏在他身后的温堇禾。


    鲜血溅满了她半张脸,顺着下颚滴落而下,宛若赤霞。


    有零星几滴血落进她的眼底,眼白猩红一片,眨也不眨,只麻木地垂眸睨着早已死绝的靳方夷。


    如同傀儡一般,木讷却妖冶。


    萧如琢冷静下来,双眼恢复成墨色。他看了眼温堇禾,想要揉揉她的头,目光又飘向远处瘫软在地的裴因,抬到半空的手终究放了下来。


    他转身将炼妖鼎中尚且活着的妖救出,重见天日的妖见偌大的石窟只有温堇禾一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朝她痛下杀手。


    萧如琢抬手将小妖控制住,指了指靳方夷和圣人的尸体,淡声道。


    “你们的仇人已经死了,是她救下的你们。”


    “冤冤相报何时了,回家去吧,往后不会再有这种祸事了。”


    待炼妖鼎彻底变为空鼎后,萧如琢手捧烈火,将温堇禾挡在身后,目光遥遥望向那座奢靡的黄金鼎。


    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将炼妖鼎摧毁,火光滔天,倒映在他的眼底,或明或暗。


    九年前他从已是废墟的炼妖鼎中逃出生天。九年后,他亲手毁了这鼎。


    短短几年的光景于妖来说仅仅弹指一挥间,他扭头看向温堇禾,眼神黯然。


    可对于人来说,九年足以经历家人的支离破碎,足以让一个总角小儿抽条成可抵挡一面的少年。


    萧如琢站立在石窟之外,望向火光熊熊的炼妖鼎。


    他想,炼妖鼎不该炼妖,该受以炙烤的应是罪愆弥天,恶贯满盈之人,和戾气化形,嗜杀成性之妖。


    而不该是这些无辜的生灵受尽折磨,到头来生不如死,死不复生。


    火舌愈发旺盛,有烧天燎地之势。


    温堇禾只觉头痛欲裂,眼前之景逐渐与预见时那般重合。


    她只觉火焰扑面而来,逐渐逼近自己,在萧如琢带她逃离此处时,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待温堇禾醒来后,只见四周熏香袅袅,身下是清爽舒适的床榻,房内皆是清新淡雅之风。


    此处正是萧如琢的府邸。


    窗外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不多时,萧如琢便从门外走了进来。


    温堇禾撑起身,对上那双月照千山似的冷眸,恍若隔世。


    后来从萧如琢口中得知,在炼妖鼎被摧毁后,他便将她与裴因一同带了回来,安置在他府上。


    算起来,今日已是他们昏迷的第七日了。


    自那之后,陛下的圣体逐渐转好,朝中蠹虫尽数肃清,凡涉案世家之奸佞皆悉数除尽。


    后又命工部封锢地宫,毁其密道,绝其奸萌,就此成为宫中禁地。


    而在约莫两日前,陛下亲撰罪己诏,将九年前妖鬼祸乱的真相公之于众。


    诏书颁行后,坊间总有二论。


    有人怨怼圣上无能,举措失当,枉顾百姓之命。


    也有人高喊陛下圣明,颁明诏以示天下,还大徽海晏河清。


    总归来说,近日长安城内祥和之气渐盛,物阜民丰,海宇升平。


    温堇禾听后只是木然地点点头,双手微微攥紧被衾,过了良久,才抬眸望向萧如琢,带了几分期许,却又藏着三分怯意,像是怕听到她不愿听的字句。


    “裴因呢?”她问。


    萧如琢倏然闭上了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温堇禾,摇摇头长叹一声。


    “随我来。”


    他带着温堇禾来到隔壁的厢房,裴因就躺在那间床榻之上。


    面似白纸,气息微弱,仿佛看不到他胸膛的起伏。


    自地宫回来后,萧如琢便调动全身功力为他诊治。


    奈何那股掌风凝聚了龙德宫那位的全身法力,如今尚有一息已是奇迹。


    “筋脉尽断,还剩一口气。”


    萧如琢站定,一时间竟说不上是何种滋味。


    他曾有过侥幸,若裴因这一世就此长眠,人生几十年光景,稚雀或许会逐渐将他忘却,从此他们二人就可回到两年前相依在田间的日子。


    长安的种种,就当是一场镜花水月,几番涟漪罢了。


    可当他看到温堇禾蹲在榻边,紧握住裴因的手时,他便知道,藏在他心底的那番光景才是场幻梦。


    “他······何时会醒?”温堇禾抚上裴因熟睡的面容,温声问。


    萧如琢顿了顿,望着温堇禾单薄的背影,抿了抿唇。


    “不知。”


    “师父,您不是有一堆奇药吗,您给他吃一颗——”


    温堇禾不理会萧如琢的话,只一味地说。


    “稚雀,那些丹药救不了他。”萧如琢打断她,“我已将他周身筋脉修复,至于何时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趴伏在榻边的背影久久不动,过了良久,那背影才堪堪挪动半分,瓮声瓮气问道。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萧如琢沉默不语,片刻后,那背影像被抽去了脊骨,颓下大半,趴在榻上,不发一言。


    虽听不到一声抽泣,可他却能清晰感到,那薄衫下包裹着的脊骨,像片被寒雨打湿的残叶,飘零无根。


    自那之后,温堇禾便日夜守在裴因身边。


    萧如琢曾劝过她好多次,让她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也曾一日三顿来给她送吃食。


    直至那日温堇禾的衣袖滑落,他无意中瞥见自她手腕蜿蜒而上的,若隐若现的金光。


    萧如琢心头一震,似是不愿承认,蹙起眉头仔细看去。


    那道金光顺势而上,幽幽连在裴因的小臂之中。


    “种灵符。”萧如琢眸光渐暗,敛去眼底的苦涩,无奈发笑,“他所受的伤,你亦可感知到。”


    “就这么喜欢他?”


    温堇禾抬眸看了眼萧如琢,有些讶异师父为何会问出此话。


    她敛去目光,看向安详躺在榻上的裴因,摇摇头,笃定而道。


    “不,我爱他。”


    说罢,像是被揭开心事似的,有些局促地挠了挠头。


    “去吃饭吧,师父。”温堇禾故作轻松朝萧如琢笑了笑,“我有些饿了。”


    而就在她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裴因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清泪。


    一连几月,裴因都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彼时正值除夕,府外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悠扬的傩戏鼓乐连绵不绝。


    府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冷清孤寂,与往日并无二致。


    厢房内晦暗不明,仅在桌案上燃着一盏孤灯,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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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寸浓稠的黑暗。


    温堇禾独自一人守在榻边,瞥见桌案上随意摊开的几本书册。


    那是今日苏未晞特意送来为她解闷的话本。


    残灯噼啪而响,焰心缩成一粒微红的豆,拢在一小圈昏黄的光晕里,淌下的幽光颤巍巍照尽话本上的墨字。


    墨是旧墨,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那些原本清晰的笔画变得有些模糊而氤氲。


    温堇禾心念一动,她忽而想到,与裴因困在九年前话本中的那场幻境。


    若是她延续旧法,以己身入阵,用血以重写话本,回到裴因重伤之前,会不会可以扭转结局。


    想到此处,她猛地站起身,心头涌起莫大的欣喜,又扯出几分侥幸和按耐不住的兴奋。


    温堇禾绕着桌案兜了几圈,长舒一口气,走到门前。


    彼时正值戌亥交替之际,夜色如墨,抬眼恰好能望见漫天灿烂而盛大的烟火。


    火树银花,璀璨夺目。


    她怔忡了一瞬,扭头望了眼躺在榻上的裴因,缓缓关上了门。


    行至案前,温堇禾毫不犹豫,伸出指尖化为利刃,顺着掌纹割下一道极深的口子。


    几日前在地宫时的伤痕仍未痊愈,刀口重又撕裂,新鲜的血液顺着掌心淌下,滴在墨砚之上凝成一汪深潭。


    她单手画符,将自己困于桌案前的方寸之地,以一缕魂魄入阵,随即摊开纸笔入墨。


    笔尖落下道道黏腻的暗红,字字句句幻化成萦绕在她身边的金黄咒文,仿若有了生命。


    温堇禾眼前越发涣散,口中不断嗫嚅着符咒。


    待最后一句咒文落下,一缕极淡的,微不可察的青烟,自她眉心飘逸而出。


    那缕青烟在空中轻盈地盘旋了一阵,随后倏然扎进那页血字话本之中,如同滴水融入大海,瞬间堙灭不见。


    桌案上那盏孤灯仍藏于暗中,红豆大的火苗逐渐变小,直至熄灭。


    整间厢房重又陷入黑暗,只依稀听闻自她掌心处流淌而下的滴血声。


    嗒——


    嗒——


    “阿禾,阿禾?”


    温堇禾顿觉一阵晕眩,眼前不断闪过刺眼的猩红。


    待她回过神时,才发觉她正拉着裴因的手,站在那扇熟悉的石门前,抹去他指尖的那滴血珠。


    见他毫发无伤的模样,温堇禾顿时晃了神,她眨眨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身开了门。


    一切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顺理成章的,他们一路行至炼妖鼎。


    温堇禾想,此番定不会令悲剧重演。


    她紧握双拳,看向躲在角落的圣人,眼底蒙上一层狠戾。


    为了以绝后患,她要先杀了罪魁祸首。


    只是,在温堇禾朝圣人奔去的那一刹那。


    她清楚地看到那张狡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计得逞的微笑。


    那股掌风来得猝不及防,温堇禾仿若被钉在原地,她绝望地阖上双眸,再一次重蹈覆辙。


    只是,原本脏腑移位的剧痛并未到来。


    奇怪的是,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好似魂魄离体,已然袅袅升天。


    霎时一道白光闪过,温堇禾只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久别重逢的,被青竹的气息扑了个满怀。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四周白茫茫一片,抬眸望去是那张再也熟悉不过的,温润如翠影萧萧的笑颜。


    二人额头相抵,裴因一手紧紧扣在她腰间,一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脖颈,像是摩挲珍宝般缓缓向上。


    清湖般的双眸一寸寸描摹着她的唇瓣,带着无限的缱绻和不舍,描摹过挺翘的鼻尖,脸颊上细小的茸毛,直至眉眼。


    无可自抑地,裴因低下头凑到她唇边深深吻了下去,像是要弥补将来消失的年年岁岁。


    “照顾好自己。”一吻完毕却不舍离去,他蹭着她的唇边又啄了几下,轻声道,“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裴因便如苦蓿般消散于空,融进白茫茫四野。


    偌大天地仅剩温堇禾一人,就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雀鸟啁啾,天光从窗沿处漏下,照过温堇禾紧蹙的双眉。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微微一动只觉心头处阵阵抽痛。


    桌案上宣纸散落,上面血字模糊,一夜过去,已然凝固成一坨干硬的废纸。


    方才的种种仿若一场触不可及的南柯梦。


    温堇禾吸吸鼻子,抬手一抹,满面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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