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摄魂的话本将一放出去，几日后就有三家戏班找上门，皆是长安城中名望颇高的班子。
其中一个正是那晚风头无两的戏班子
——明月楼清风雅苑。
二人决定先去探探还算熟悉的明月楼，便假扮成自京外而来的话本贩子，与清风雅苑的惠班主约定好，于三日后的申时在明月楼相见。
朱红的楼阁高耸入云，温堇禾仰头看着牌匾上金钩银划的三个大字，心中不免有些疑虑。
若这清风雅苑才入京不久，那又是从何而来的银两足以让班主赁下名冠长安的明月楼。
她摇摇头，余光瞥向一身行商打扮的裴因，清了清嗓子，挽上他的小臂，朝他微微一笑。
“夫君。”她声音放得轻柔，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侧头对裴因道，“前面就是明月楼了，待会见到惠班主可要把价钱咬死了，莫要被那老油子糊弄了去。”
说罢，指尖在他臂弯处轻轻掐了一下，提醒他莫要打草惊蛇。
今日一行，他们二人扮做入京行贩的夫妻，为的就是放松惠班主的警惕。
裴因从未听过这般轻柔的声音，忍不住低头望向她，今日的她一身绛紫色襦裙，发间插了只不算招摇的玉簪，脸上略施粉黛，眉眼间刻意敛去了平日的清冷锐利。
见她装得辛苦，裴因拼命憋住笑意，将她又拉进几分，配合道，“娘子说的是。惠班主慧眼识珠，保准可卖个好价钱。”
说着余光瞥向明月楼四周，几个瞬息便将楼中可进出的地方扫了个遍，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守在门前的小厮听到二人的讲话，又得了班主吩咐，不敢怠慢，忙躬身引他们入内。
白日的明月楼相较晚上稍显冷清，二人甫一进去，就听闻一道高昂尖细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裴老板，裴夫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赭色团花绸衫，身形微胖的妇人快步迎了出来，瞧模样像极了坊间传闻中的清风雅苑惠班主。
只是待她走到他们面前时，温堇禾还未看清她的长相，便被惠班主唇下的黑痣吸引了目光。
那颗黑痣墨点大小，上面生出一根又硬又长的毛，支棱着朝外，教人移不开眼。
温堇禾盯着那根长毛出了神，直到耳边那道尖锐的声音不再，她才抬眸看向惠班主。
只见惠班主怒目而视，可独独并未看向她，而是盯着她身侧不远的距离。
温堇禾只觉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侧空无一人。她试探着朝惠班主注视的方向摆了摆手，紧接着便听到惠班主气恼的声音。
“裴夫人，你这是作甚？”
温堇禾咯咯干笑两声，看向她的双眼，只见原本正常的眼眸竟逐渐分了家，缓缓移向外侧，对着温堇禾身旁的位置高声而语。
原来是个斜眼儿。
温堇禾抿唇不语，只是一味低头闷笑。
裴因轻咳一声，扯了下她的衣袖，忙说道。
“惠班主客气了，早就听闻惠班主的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卓而不群。”
“如此这般我们夫妻俩也是放心将话本交予惠班主你了。”
说罢拍了拍挎在自己小臂间的蓝布包裹，里面沉甸甸装着完整的话本。
惠班主听后眼前瞬间一亮，目光飞快地扫过裴因臂间的包袱，又在温堇禾身上停留一瞬，脸上瞬间堆起热络的笑容。
“裴老板客气，快请入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将二人引至后院一间厢房内，吩咐下人备好茶具，堆笑着说。
“陋室简陋，二位莫怪。”
温堇禾不愿废话，将话本交予她，惠班主接过话本，前后翻开几眼，随手仍在桌案上，开口道。
“我看两位贵人都是敞亮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开个价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二人无一人开口。
裴因端起茶盏，透过遮掩的茶盖望向被扔在桌案上的话本，不动声色抿了口茶。
温堇禾紧盯着惠班主的脸，方才看过话本，见她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只有那双斜眼儿分不清看向何处。
“······一百两。”良久，温堇禾抬眸迎上惠班主的目光，稍顿了一下，见她并不讶异，接着说道，“黄金。”
惠班主将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斜眼儿看着温堇禾的耳廓，声音冷了下来。
“裴夫人您这是什么玩笑话，您且去坊间打听打听，我惠晓可是最仗义不过的，也扛不住您这般漫天开价。”
“这生意您就说做不做。”温堇禾俯身靠近些许，唇边扬起一抹笑意，“除了清风雅苑，还有好几家戏班子等着我定夺，您不做有的是人做。”
“看来裴夫人才是当家的。”惠班主的目光在裴因与温堇禾身上流转，“生意没说不做，只是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温堇禾并未答话，停滞的氛围反倒被炉子的尖啸声取而代之。手边铜炉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守在一旁的小厮见状忙上前斟茶。
侍候到温堇禾身前时，她下意识目光一撇，虽一闪而过，可她还是看到了。
那小厮十指指尖长出一簇簇黑线，正是傀儡丝。
温堇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骤缩了一下，再定睛看时，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她敛下眼眸，不动声色地喝完了手中那盏茶。
惠班主闲闲地望了眼斟茶的小厮，下眼睑微不可察跳了一下，她斟酌片刻，终究扣下话本，交付定金后说还须得再考虑几日再做定夺。
二人自明月楼出来已是酉时，温堇禾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伸了个懒腰，裴因数着日头，拉着她道。
“下一个望春台，应该还来得及。”
“不用了，已经找到了。”温堇禾摆摆手，抬眸看向裴因，余光却扫过藏在阁楼间偷窥二人的身影。
见温堇禾笃定的模样，裴因心中了然，他点点头并未仔细问便跟上了她的脚步，只是刚走出几步，他忽觉身后投来一束目光。
那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像窝蜂群细细密密蛰过他的后背。
他回首望去，只见门前小厮扯开笑容躬身迎客。
此外，空无一人。
回家途中，温堇禾告诉他傀儡妖就藏在明月楼中，方才见到侍候的小厮身上就附有傀儡丝，或许整个清风雅苑也早已被傀儡妖悉数做成了傀儡身。
裴因点点头，他同样察觉到不对劲，方才惠班主见到话本并不像寻常班主那般爱惜，反而随手扔在桌案上，好似完全不在意，又或者说她的目的本不在话本。
“那惠晓会不会就是······”裴因心中有了猜测。
“不敢妄下断论，傀儡妖狡兔三窟，她或许也只是一具傀儡身。”
温堇禾摇摇头，她也不能确定。
就在二人考虑下一步对策之际，身后追来一个面熟的小厮，那小厮气喘吁吁拦住他们的去路，坦言是惠班主吩咐他同二位贵人转告，一百两黄金成交。
但有个条件还需二人再次前往明月楼一叙。
听罢小厮的话，温堇禾眼皮一跳，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抬眸与裴因目光相接。
见他眼中同样带着玩味的笑，随即便应了小厮的话，命他带路。
既然如此心急，那索性就遂了她的意，去探一探这场鸿门宴。
小厮领着二人走了另一条道，避开熙攘的人群，越走越显得偏僻。
温堇禾跟在小厮身后，双手抱臂气定神闲。看着他略显佝偻的后背，只知一味埋头向前走，摇摇头心道。
这傀儡身当真把我们当痴傻之人，如此明显的陷阱当真以为我们瞧不出来？
她掏掏耳朵，决意逗逗小厮，于是故作诧异地问道。
“这恐怕不是去明月楼的路吧？”
话音刚落，小厮陡然停住脚步，僵直地扭过头，骨缝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的确不是。”他转过脸来直视温堇禾，眼中不见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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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已爬满黑翳，“奉班主之命，带你们见阎王。”
说罢，喉中发出嗬嗬怪响，指尖瞬间涌出道道黑线，直逼二人面门。
温堇禾忍不住嗤笑，翻手凝咒抵挡袭来的傀儡丝。可耐不住黑线太多，乌泱泱劈头而来，凌厉的黑线擦过她的下颌，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她抬手一抹，手背上霎时蹭出一片猩红，出师未捷就见了血，温堇禾狠狠啐了一口，很是不爽。
裴因一味地挡住袭来的黑线，手中短剑仍旧暗淡无光，如同废剑。
他扯过傀儡丝的一头，飞身跃到树上，割破手掌挤出鲜血滴在黑线上。血腥味引得黑线直逼裴因而去，他找了处粗壮的树干遮掩，眼疾手快将缠绕而来的黑线悉数打成了死结。
眼见整棵树上缠满蠕动的傀儡丝后，他朝温堇禾大喊。
“阿禾，我先拖住他。”
温堇禾点点头，耳边骤然扬起一阵阴风，她稍稍侧头，傀儡丝擦肩而过。
电光火石间，温堇禾一个闪身来到小厮身侧，从腰间掏出因何刀。
短刃自下而上，斩断了小厮的手腕。
鲜血并未喷涌而出，取而代之的却是如蛆虫般涌动的傀儡丝，多如牛毛的黑线瞬间爬满断手，簇簇啃噬成灰。
断口处黑线愈长愈旺，拧结成绳，作势朝裴因袭去。
温堇禾绕到小厮身后，划开他的后颈只见皮肉之下藏着无数黑丝，吸饱了血透着诡异的光泽。
她抬手凝咒，阵法幻化成金钟将小厮四面八方罩住，肆虐的黑线好似被压制住了般，逐渐偃旗息鼓。
“带我们去见傀儡妖。”温堇禾扣住小厮的命门，抑住他体内蠢蠢欲动的妖气，冷声道。
小厮面如死灰，眼前仍蒙了一团黑雾，身形僵直仿若提线木偶。
“还挺倔。”温堇禾挑眉，抬眼望天，临时而成的阵法撑不住多久，眼下唯有速战速决。
她一手钳制住小厮，一手咬破指尖在他额上速速写下真话符。符咒即刻现出红光，如团烈火灼烧着小厮。
小厮试图张嘴，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挣扎声，脸上的符咒愈烧愈旺，良久才挤出断断续续的几字。
“我们老大······”
话未说完，小厮的喉间仿若被死死掐住，黑线自他口中生出，硬生生拔断了他的舌头。
与此同时，阵法熄灭，傀儡丝没了压制瞬间爆发，将温堇禾甩了出去。
裴因见状慌忙飞身挡在温堇禾身前，黑线骤然捅破肩头，随即顺势爬向他的脖颈死死勒住，几个瞬息间便面如猪肝，几近窒息。
温堇禾缓过神，见挡在自己身前伤痕累累的裴因已然支撑不住。
她霍然起身，袖中因何刀猛然抽出，凝出一道凌厉的符咒一同穿透傀儡的胸口。
几乎在同一刹那，裴因身上的傀儡丝如同残叶般凋落，化为灰烬堙灭于地底。
裴因跪倒在地上，他清晰地感到血肉中簌簌疯长的声音，低头看到指尖探出根根粗硬的黑线，只一瞬又缩了回去。
他心生恐惧，拿过短剑想要削掉，却划伤了指尖，顿时血肉模糊。
没能从傀儡口中撬出傀儡妖的踪迹，温堇禾心生不爽，拔出因何刀缓缓起身，忍不住踢了一脚傀儡的尸首。
回头望向裴因，见他虚弱倒地，忙快步上前扶住，刚想查看他的伤口，却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死去的傀儡胸口处蹦出一簇黑线，朝四周张望后，向着明月楼的方向奔去。
裴因瞳孔骤缩，胸前瞬间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他双手蜷起，指尖死死嵌入掌心，眼前仿若蒙上一层灰，看得不甚清楚。
他猛一甩头，眼前重又恢复清明，仿若方才的一切皆是他的错觉。
温堇禾见到那簇黑发，起身便要追上去，却被裴因拉住了臂膀。
她扭头只见裴因面容苍白，鬓边渗出一层冷汗，双唇嗫嚅着挤出一个字。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