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靳方夷所言,温堇禾与裴因来到薄府旧地。
在霍乱结束后,薄府便一直封禁于此,空荡至今。
二人翻墙进了府中,四周闃静无声,冷风带着砭骨的寒意,卷起满地残叶,莫名升起一股萧瑟之感。
趁着婆娑月光,温堇禾抬手掐诀,幽幽燃起的符光指引她朝北斗方向寻去。
锁魂钉共有七枚,那年众术士施法将整座府邸的冤魂皆钉死在锁魂阵中,永世不得超生。
而困守在此地的怨念越积越多,此消彼长,便可压制霍乱中死去的妖魂。
二人一路追寻着望魂符来到薄府后院,在东北角一口枯井旁,见到了三枚早已锈蚀成黑色的铜钉。
温堇禾颤抖着将符火凑近,光晕却在触及井口时忽明忽暗。
她撸起袖子,接过裴因递给她的铁锨便埋头深挖,一铲子下去,三枚铜钉连带着泥土一起拔出,铲出的坑中顿时血雾蒸腾,积压的怨气破土而出。
见怨念来势汹汹,温堇禾双手结印将数张符纸织成密密匝匝的网,堵上了那三处窟窿。
她捡起足足九寸之长的铜钉,只见钉身上用青铜铸着一个硕大的“镇”字。
剩下三枚锁魂钉也很快被找到,只是最后一枚铜钉始终寻不到去向。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祠堂前,忽而听到堂中传来一阵祭祀时的傩音,伴随着木鱼笃笃的敲击声,无休止环绕在他们耳畔。
夜风吹动腐朽的木门,吱呀开了一条缝。二人试探着推门而入,供桌上燃起的烛火映亮一小块方寸之地,而在祠堂中央静默地跪拜着几十人,虔诚地匍匐在地。
二人愣在了门口,分不清那些人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就在此时,祠堂内嗡鸣的傩音戛然而止,众人起身回头,呆滞的目光直愣愣看向二人,皆是青白的死人脸。
温堇禾顿时僵在了原地,眸光止不住颤动,尽管已然隔了数年,可她怎会认不出,那一张张惨白无光的脸皆是薄氏族人的面容。
她跌跌撞撞向前,穿过重重人群,来到为首那人的面前。
那人仍旧高高瘦瘦,只是脊骨不再颓着,而是端端正正跪在牌位前。
温和慈祥,与记忆中父亲的样貌重合。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却只堪堪摸到缥缈的虚影,霎时间飘起袅袅青烟,偌大的堂内只剩下她与裴因二人。
裴因一脸心疼地拉过她的手,安抚道。
“阿禾,莫要伤神。”
温堇禾阖了阖眼,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望魂符最后指向的地方便是此处,最后一枚锁魂钉或许就在这座祠堂内。
二人存着最后一丝希望,里外翻找了数遍,可始终未能看到锁魂钉的踪迹。
过了许久,温堇禾将目光投向交错供奉的牌位,只有那里没有找过。
二话不说,她跃上祭桌,将薄氏列祖列宗的牌位翻了个底朝天,锁魂钉仍未找到,却在其中一块牌位之下翻到了一块木头匣子。
她犹疑地拿起匣子,放到耳边晃了晃,听不到半点声音。
好奇心驱使她打开,只见里面仅放着一张薄纸,许是放了太久,纸张已微微泛黄,皱在一起像张废纸。
直觉告诉温堇禾,这张薄薄的纸或许藏着巨大的秘密。她屏住呼吸,指尖有些颤抖,展开了那张纸。
这是一封手书,整张飘逸的字迹撞进她的眼中,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是父亲的笔迹。
仅仅第一行,便让温堇禾呼吸急促起来,上面写到。
“我有一个秘密,或许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揭露在世人面前。”
“如今世道不太平,我不愿在朝中斡旋,只想偏安一隅守着妻儿过活。可生在皇城根下,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儿。”
“某日圣人召我入宫,派我去守青鸾阁的门,无意中窥探到在青鸾阁的地下,有间暗道。那里的工匠来了一波又一波,方才知晓如此劳民伤财是为了造炼妖鼎。”
记忆飘回到话本中的九年前,温堇禾紧攥着手书的指尖有些发白,她接着向下看去。
“直到炼妖鼎铸成,我眼睁睁看着监工将工匠们杀害,随意抛尸在暗道。看着钦天监捉尽天下妖物,将它们炼化,萃取妖力。一开始还只是将恶妖捉入炼妖鼎,可事态愈发失控,直到最后连一只寻常小妖也不放过。”
“我自知力量微薄,尽管心中不平却仍旧龟缩在青鸾阁守门,可报应终究逃不过。就在炼妖鼎铸成后的几天,因我的疏忽,恪静公主跑进阁中,失足掉进炼妖鼎,这才导致妖鬼霍乱。”
温堇禾瞠目,没想到父亲竟是因此而被降罪。
“我承认,我薄绍不仅有罪,还懦弱无能,亲眼看着无辜的百姓与妖被肆意凌辱,却无动于衷。”
“我也深知自己知晓了太多秘密,又犯下此等大错,皇家必不会留我。只是可怜妻子孱弱,女儿尚小,还未长成就要因我之故而命丧黄泉。”
“若苍天有眼,薄氏一脉仍有后代幸存,有缘见到这封遗书,还望振兴门楣,但切莫再与此事扯上关系,切记切记!”
直至最后,字字泣血。
温堇禾看着这封手书木然在原地,薄纸飘飘然落在地上。
胸前感到一股憋闷,她厘不清究竟是怨愤还是悲痛,只知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下,无人生还。
裴因弯腰捡起,看到恪静公主几字,才知晓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姨母,竟是因此丧命。
他将此信折好放入匣子中,想要搂过她的肩头,可见她目光呆滞,仿若失魂,悬在空中的手终究垂了下去。
“我要破阵。”温堇禾喃喃而道,一味地重复这句话,“我要破阵,我要把薄氏族人的魂魄救出来。”
而要将迷失多年的游魂重新渡入轮回,需要引魂灯。此灯实为稀罕物件,温堇禾依稀记得,曾在鬼市子中见过引魂灯。
再入鬼市子便是轻车熟路,直到录籍处,却不见丑阿奴的身影,引路人换成了一个白净的盲眼小生,由他提着鬼火灯笼引二人入市。
“先前那个引路人呢?”温堇禾疑惑。
“客官所言可是丑阿奴?”盲眼小生微微转头,脖颈处略有卡顿,“她辞工了。”
听过此话,温堇禾点点头,一想到丑阿奴看向她阴冷的眼神,就感到毛骨悚然。
“你可知在何处可寻到引魂灯?”
“在鬼市子尽头的棺材铺里。”盲眼小生说,“不过客官还是小心为上,这灯绝非常人可驾驭。”
温堇禾并不怕,只是朝他笑笑,在进入鬼市前与他换了许多骨钱。
二人直奔鬼市子尽头的棺材铺,一路畅通无阻,直至门前,却见匾额上同样写着那四个大字。
驾鹤西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二人四目相接,随即敲了敲门,过了许久,门内无一人应答。
无奈之下只得推门而进,屋内并未点灯,只有悬在梁上的一盏鬼火幽幽泛着绿光,整间屋子透着阴森之感。
“有人吗?”
二人高声呼喊,却听到一阵尖锐的刮擦声,围在他们身旁此起彼伏。
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这才看清四周竟布满了黑木棺材,那刺耳的声音像是从棺材里传来,像是尖长的指甲不断抓过棺盖的声音。
就在这时,屋内陡然亮起第二盏鬼火,只见一个长相奇特的人倚靠在高椅上,嘴里叼着烟斗,轻蔑地看着二人。
温堇禾眯了眯眼,盯着眼前的人越看越眼熟,见她脸上画着拳头大的胭脂,可脸皮与脖颈却用黑线缝在一起。
这模样倒像极了那个引路的故人。
她歪了下头试探着问,“丑阿奴?”
椅子上的人瞬间暴起,而四周刮擦的声音也愈来愈大,好似要冲破棺椁一般。
“你这女娘竟此等无礼,我明明叫吴美丽,是这间铺子的掌柜。”
裴因见状偷偷捏了下温堇禾,侧目扫过一旁的棺材,不动声色地说。
“吴掌柜,我们二人是来求得引魂灯的。”
吴美丽扭头扫了眼裴因,见他细皮嫩肉,瞬间轻声细语起来,嘬了口烟斗说。
“好办好办,来给本掌柜捏捏腿。”
听闻此话,温堇禾怒火中烧,欲想上前就被裴因握住了小臂。
裴因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冲动,随后上前一步,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眼底如堕冰窖。
“吴掌柜这是何意,买卖就是这般做的?”
“哎呀公子,这引魂灯可是稀罕东西,并非几个骨钱就可打发走的。”吴美丽见他面露愠怒,话锋一转接着说,“这样吧,看公子面善,不若去给那几个新来的点妆。”
说罢指了指一旁安详躺着的几具干尸。
裴因转头看向温堇禾,见她犹豫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二人提着备好的妆奁来到了干尸前,看着干瘪如枯枝的尸首,温堇禾嫌弃地皱了皱眉。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画好后,吴美丽抱胸在干尸前兜转了一圈,咂摸着嘴摇摇头。
“本掌柜不是很满意,重画。”
温堇禾捏紧拳头,沉下脸来紧盯着她,声音像是淬了寒意。
“丑阿奴,你到底想干什么?”
“都说了我叫吴美丽,不许喊我丑阿奴!”
吴美丽尖叫起来,与铺外传来的阵阵梆子音重叠。
听到熟悉的梆子音,温堇禾与裴因相觑一眼,心道糟了,快要闭市了,若得不到引魂灯,二人便会困于此处,无法逃脱。
事已至此,温堇禾抬手掐诀,直逼吴美丽面门,想要硬抢。
“姑娘,正愁去何处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吴美丽一个闪身躲开,毒蛇般的眼神紧盯着温堇禾,咧嘴笑道,“左右也是出不去这鬼市了,顶好的皮囊就留给我吧。”
那声音沉如枯槁,像是百岁老人。
话音刚落,鬼火骤然熄灭,无端升起的冽风掠过二人身边,黑暗中两口巨大的棺椁罩过二人。
变故太过突然,温堇禾躲闪不及,被死死压在了棺材底。因着太过逼仄,她只能笔直地躺在里面。
最后一声梆子音响起,寅时已至鬼市闭市,四周顿时陷入寂静,呼吸可闻。
剔骨的寒意忽的窜过温堇禾全身,她不敢妄动,支起耳朵,一时间风声鹤唳。
蓦地,有股酸腐的臭味钻进她的鼻孔,一阵阴冷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又痒又麻。
温堇禾心头微跳,指尖霎时凝出金光,举到脸边一照。
只见一张狰狞扭曲的鬼脸,咧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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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下,腥臭的涎液滴落下来,露出血糊糊的舌头。
那怪物张口便想往温堇禾的脖颈咬去,她赶忙翻身躲过,双手死死掐住它的下颌,口中念诀。
同样困在棺材中的裴因一剑劈开了棺盖。
出来后不见吴美丽的身影,整间屋子也透着死气般的黑。
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响动,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口棺材像是活了起来,翻滚到他的脚边。
他走近敲了敲,试探着问。
“阿禾,是你吗?”
良久,声响终于不再,只听得温堇禾气喘吁吁的声音。
“是······是我。”
裴因忙劈开了棺材,将温堇禾拉了出来。而躺在里面的还有只可怖的怪物,睁着浑浊突兀的双眼,一动不动。
温堇禾嫌弃地瞥了眼那鬼东西,恶心地踢了一脚。
四周尖锐刮擦声再次响起,伴着咯咯笑的声音,铺中棺材瞬间抖动起来,棺盖骤然掀开,里面形如枯槁的干尸暴起,朝二人扑去。
温堇禾双手结印,暂且将二人用金光咒护住,转身深入铺中去寻引魂灯。
并不算费力,二人在后院的仓库中找到了引魂灯,昏黄的灯魄漂浮在琉璃盏中,泛着莹润的光。
她将灯盏裹在衣物中,一时疏忽竟未发觉身后逐渐逼近的干尸。
裴因慌忙拉开温堇禾,握紧剑柄横劈过去,干尸霎时头身分离。
二人躲开犹如蝗虫般的攻势,推开棺材铺的门,却见外面一片荒芜,人鬼不见。
瓢泼血雨倾泻而下,天地混沌连成一片,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
身后如滔滔海水般的干尸直逼他们而来,温堇禾心一横拉过裴因,便冲入血雨之中。
她反手掐诀,道道符咒护在他们身后,可干尸太多,个个扑着涌上来冲破了符咒。
温堇禾来不及再次掐诀施法,只得掏出因何刀防身。可脚腕猛然一紧,低头发现一只焦黑的手紧紧扣住了她,脚下一软便被|干尸扑倒在地。
怀中的引魂灯滚落出去,琉璃灯盏碎了一地,幽幽灯魄被血雨浇灭。
她气得直发抖,抬手握刀便朝干尸捅去。
可当她看到干尸的面容时,刀尖却在那怪物的额角前一寸堪堪停下。
虽已扭曲变形,可她仍能认出,那竟是母亲的面容。
干尸作势向她脖颈处咬去,却被裴因一脚踹开。
他一把捞起温堇禾,见她眼神恍惚,直盯着从地上重新爬起的怪物呢喃。
“那是我阿娘······”
“不是,阿禾,他们已经不是你的亲人了。”裴因拽着她的臂膀,试图摇醒她,“看清楚阿禾,他们不是人。”
那干尸似是盯上了温堇禾,从地上爬起来后,接着朝温堇禾扑来。
裴因见她仍无动于衷,便扬起短剑直朝怪物斩去。
可温堇禾却一把推开裴因,任由干尸将她扑倒在地。
后脑一阵钝痛,她想许是磕到了石头。
可她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盯着眼前的干尸,见它双眼早已布满白翳,满口尖锐的獠牙,只知撕咬她。
温堇禾眼底一阵酸涩,捏着干尸的肩头直唤它阿娘。
可那干尸置若罔闻,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像是闻到了香甜的血腥味,尖啸一声朝她咬去。
见如此陌生的模样,她绝望地阖了阖眼。
眼前此物,只是披着母亲皮的怪物罢了。
她不再犹豫,翻身一刀捅进了干尸的头顶。
是时血雨瓢泼,淋在她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温堇禾重新站起身,一言不发,转头掐诀挡住袭来的干尸。
血雨落入她的眼中,满目猩红。
裴因捅过最后一具干尸,转身见她此般形容,满腹的话顿时哽在喉头。
他知道,任何话语在此时都显得单薄。
他走到温堇禾身边,只默默地陪着她,见她从怀中掏出鬼影娃娃,冰冷地盯着它。
仍旧一言不发。
鬼影娃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睁着溜圆的双眼四处打量。
可许是温堇禾吃人的眼神太过犀利,鬼影娃娃终是在她的淫威下屈服。
倾盆血雨中,蓦地出现一团煞白烟雾,其中一座蜿蜒的桥若隐若现。
那是来时路,也是离去的必经之路,迷雾桥。
二人顺利地从鬼市子出去,此时仍是寅时,温堇禾仰头看到漫天的星斗闪烁,忽而想到小时母亲告诉自己,若是家中有人去世,便会化作天上的星辰。
当看到星辰闪烁时,就是故去之人想念稚雀了。
她记得自己曾问过阿娘,那若是百年后阿娘去世了,也会化作漫天星辰吗?
阿娘说,会的,会一直在天上思念稚雀的。
温堇禾仰头望着那颗最明亮的星星,终究支撑不住,泪水滔滔而下。
裴因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夜空,只望了一眼,心中皆已明了。
外祖母去世时,自己悲痛欲绝,母亲也是告诉自己,故去之人会化作星斗陪伴在家人身边,告诉他家人从未离去。
他满眼心疼地搂过温堇禾,低头在她耳畔轻声说。
“阿禾,他们从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