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想过这虞市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但一下马车,孟冬辞和林融霜还是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虞市虽听上去是个集市,但实际却是由一圈屋舍围起来的一块儿地。
那些屋舍离得很近,由马厩隔着,但里头却不只拴着马。
约摸是前日才下过一场落地即融的大雪,除了大门处铺着一层干草,里外全是两指厚的污泥,风过时带起阵阵叫人作呕的腥臭,马鸣狗吠中混着凄厉哭喊和刺耳的骂声,恍若人间炼狱。
车夫见孟冬辞站在原地,以为她嫌这里脏,便小心翼翼地问:“皇子妃若有事,可交代小的去办,实在不必亲身到这腌臜地方来。”
“我从没听殿下提过这里,”孟冬辞没应这话,而是问车夫,“这种地方是只有临邺有,还是整个洪辽都有?”
“都有的,”车夫回说,“虽不一定每处都这么大,但咱们洪辽买卖人口禽畜的地方都叫虞市。”
林融霜插话问:“咱们别院的女侍小厮,也是从这儿买回去的么?”
车夫一怔,笑着摆手:“林姑娘说笑了,这里头的奴隶,都是最下等的贱民,莫说是皇家,就是寻常的勋贵都不会用这样的下人,只有不富裕的人家才会买这里头的人回去,男的做些苦役杂活,女的做个下等侍妾,添人口用。”
孟冬辞又问:“咱们别院里年前收进来的徐月娘,如今在莲姨身边的,你可知道?她游街之后,可是也要送来此处?”
车夫点头:“但她只是贱籍,和这些贱民不一样,价钱要贵些,这里头的人,要么是犯了事被打成最下等的贱民,要么是查不出原籍的乞丐和他们的后代。”
“我记得当时那办差的小吏说,她这样的,最贵不过两贯钱,”孟冬辞觉得气闷,抬手将帷帽拨开条窄缝,深深喘了口气,才又问,“那这里头的人,能卖上什么价钱?”
车夫掰着手指头算了片刻:“早些年我一个堂弟在此处买过一个女子,若我没记差,应是花了六百文不到,若是瘦弱些难出大力的男子,更便宜些。”
六百文,装不满的一斗米,却能换一个人的自由和性命。
见孟冬辞不言语,车夫试探着问:“皇子妃家乡没有这样的集市不成?”说罢才觉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忙躬下身:“小的多嘴了。”
“不妨,”孟冬辞轻声答,“大煜也有人口集市,但不作买卖用,也不住在集市里,只要去集市挂名,留下画像和身份木牌给专门的管事照看,主家要人做工,到了集市后,会先与管事看过画像木牌、定好用人的年限,管事会去依照主家的意思给挂过名的人递消息,说明主家的身份价钱,若两边都觉得合适,会按年头签身契,签的年头长短不同,价钱也不同,最后就是开票子,管事和主家各留一份。”
车夫不解:“可这人若还没到用人年限,便被主家磋磨死了,那银钱可怎么算?”
孟冬辞摇头:“那票子的作用就在于此,下人在主家受了欺辱或是本身不老实犯了事,都由集市的管事出面调理,主家若随意打杀,是要偿命的。”
车夫疑道:“主家给下人偿命?那还能叫下人么?”
孟冬辞没再说话,倒是林融霜答:“因为我们大煜,是没你们这里这些上人下人的规矩的。”
孟冬辞没说,但林融霜知道,最后的规矩并不是一直都有的,是她任左相的头一年,有个老妪在孟府门口长跪不起,说是主家少爷醉酒射箭取乐,自己的儿子被那少爷当作箭靶一箭射死,可主家却只给了金银了事。
孟冬辞听闻后,立即召人查问,查出那少爷的爹是个七品官,她着大理寺拿了那人后,因大煜没有此种律法,那人最后只判了杖刑五十、流配东南三年不得返。
那老妪失了独子,听闻后当夜便想不开投了护城河。
为此,孟冬辞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宿,递上去个半寸厚的折子,重订了此间律法。
姜瑜准后,孟冬辞带人在大理寺门口设专案接下人报官,严惩了一批欺压下人的朝中大员,半月之内便将这新规立了起来。此事一度在大煜传为美谈,就连当时尚在西境沙坡上打滚的林融霜都有所耳闻。
左相孟冬辞,因此为大煜百姓熟知。
约摸是方才林融霜的语气有些吓人,车夫又躬下身:“今日小的话多了些,请皇子妃恕罪。”
“还要多谢你替我解惑,”孟冬辞隐在帷帽后摇摇头,与他吩咐道,“劳你将车里的两个小案都挪下来,将方才在蜜糖斋买来的点心摆上去,在这里等着就行,我带融霜进去看看。”
虽觉得她不该进这种地方,但车夫不敢违拗她的意思,点头应是。
一道进了大门,林融霜揉了好些下眼睛,半晌才颤着声音问:“阿姐,那马棚里拴着的是什么……人么?”
虽有帷帽的皂纱隔着,但这会儿的日头大,孟冬辞能将里头的景象看清楚。
那些屋舍间的马厩里并不是都拴着马,但几乎每个马厩里都拴着人,有男有女,个个脖子上都套着有她手腕粗的麻绳。
她二人进了门,才往里走了两步,便有个肥头大耳、脖子上挂着长鞭的高个儿男人迎上来,这人先是自下而上打量了林融霜一番,复又去打量孟冬辞。
林融霜见状,往前一步,伸手将孟冬辞护在身后。
见孟冬辞衣裳华贵又以帷帽遮面,这人料定她身份贵重,便收回目光,笑嘻嘻道:“夫人亲身到此处,是要挑人买么?不是我吹牛,这整个虞市我的人是最好的,夫人要买个什么样的?若是给夫家选人,我这儿的丫头都好养活,给口吃的,养在马棚猪圈都能活,没准儿不多时就能给您家添人口呢。”
方才马车上吃的那小半块儿糖糕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边,孟冬辞清了几下嗓子,仍觉得反胃,因而后撤一步,冷冷道:“让开。”
那肥头大耳的人牙子又往前凑了一步,正欲说话,便被林融霜扯住他脖子上长鞭的一头,抽陀螺似的将他掼了出去,喝道:“滚开。”
那人牙子勉强站稳,不敢多言,狠狠踩了下脚边的泥坑。孟冬辞为躲溅起的泥点子往左移了一步,一偏头,正见旁边马棚里蜷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脸上有一道已结了痂的鞭痕,瘦得小猫似的,正张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看着她。
马棚边上屋门口的躺椅上,有个老妪正盖着一张看不出本来毛色的兽皮褥子阖眼打盹。
孟冬辞伸手从林融霜手里接过她一直拎在手里的那包胶牙饧,掰出一块儿,弯下身隔着马棚递过去。
那小姑娘伸手接过,却只怔怔地拿着,孟冬辞见状,便又掰下一小块儿,将帷帽掀开一角,送进口中,朝她极轻地笑了笑。
那小姑娘怯怯的,学着她的模样将那糖放进嘴里。
孟冬辞能清楚地看见,在尝到甜味儿一瞬间,她的眼睛,蓦地亮了。
孟冬辞柔声问她:“甜么?”
那小姑娘咬着糖不答,只朝孟冬辞笑。
“贵人说笑了,”那老妪闻言张开眼,懒懒说道,“她打生下来就长在马厩里,和牲畜吃一样的东西,哪里知道什么是甜?”
林融霜皱着眉问:“可好好的女孩子,做什么要养在马厩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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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妪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坐起身上下打量林融霜:“一瞧你就是很得主家青眼的丫头罢,咱们虞市里的人,都是这么长起来的,她听话不跑,我不捆着她,已是心善了。”
林融霜又问:“这是你的孩子么?”
老妪摇头:“她五岁时,爹娘染病死了,我捡了她回来,再养她几年,若有人瞧中了她带回去做个下等侍妾,我能拿着些钱,也算将她送去过好日子了。”
林融霜瞪圆了眼睛:“你觉得给人做下等侍妾,是好日子?”
老妪嗤地一声笑出来:“能到主家去吃人吃的饭菜,若是运气好有了身孕,还能吃上一年的山珍海味,还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我就是三十年前给一家人生了个小子,那家人心善,给了我银钱将我打发出来,我才能置办这样的屋舍,做些糊口的买卖,丫头们已算好的了,那些小子被人买去,都是打杀取乐用的。”
林融霜还要再辩,却被孟冬辞拦住,领着她转身往出走:“莫要忘了咱们今日来的目的,去马车上取些银子。”
“给银子?”林融霜摇头:“阿姐你看这些孩子像是能有地方花银子的么?”
“不是给他们,是给他们的主家。”孟冬辞轻叹:“我来之前将这里的状况想得太好了,单这些孩子,传不出什么,恐怕还要靠这些能随意走动的主家。”
林融霜默了少顷才又开口:“我当阿姐会心软救下这些孩子。”
孟冬辞摇头:“洪辽之内有多少虞市,我想救这百余人,但更想救所有人。”
回到马车上,林融霜将一早准备的碎银子取下来,与那些点心一并摆好,又着车夫去虞市里头传话,说皇子妃想在虞市买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叫他们的主家带着到虞市外的马车边上相看,凡来的,无论合不合皇子妃眼缘,主家都有二两银子可领。
不过半柱香的时候,先前设好的小案前已排起了长队。
孟冬辞坐在小案前给那些被绳子拴着脖子的孩子分点心,林融霜和车夫站在她身侧给那些人牙子递银子。
人牙子们见真有银钱可领,个个堆起笑,不敢直接与孟冬辞说话,便都与车夫搭话。
“这位大哥,皇子妃身份贵重,为何要到虞市来买孩子?”
车夫并不知情,便撑着场面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皇家的事,也是你等能打听的么?”
更有胆大些的,转而去问林融霜。
林融霜则按孟冬辞先前教她的说:“因为虞市的孩子都是苦命人。”
正轮到先前与她们搭过话的老妪,便压低声音问:“这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我们也是替殿下跑腿,殿下也是接了上头的命令,”林融霜将银子递过去,又递上一包果子,“咱们洪辽近来出了贪腐之事,不查倒好,这一查,这满朝上下就没有干净的,如此下去国运必受影响,上头便命咱们来选两个孩子献祭,请上天保佑咱们洪辽能绵延万载。”
后头一个瘦小的人牙子听了,探头问:“虞市里的孩子是哪儿特殊么?”
林融霜小声道:“命数凄苦的孩子,更容易得上天垂怜。”
孟冬辞适时地喝了一句:“莫要胡说!泄了天机,今日在场的,都要没命!”
林融霜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模样闭了口,半晌,待那肥头大耳的人牙子伸手要银子的时候,又‘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怪我胡说,就没听过哪朝哪代有人贪腐不治贪腐,却要求上天垂怜的。”
那肥头大耳的人牙子闻言立刻附和道:“姑娘说得有理,还绵延万载,我看用不了多少时日,洪辽便要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