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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楔子

作者:三两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应拭雪已经被关在地牢十六年了。


    无食无水,无梦无眠。


    等待他的只有每三个月被取一次心头血,每三年一次的剔骨刑。


    就像今日这样——


    “噗嗤。”


    利刃刺入血肉,划开胸膛,剖裂心头的那一层薄膜。


    鲜血一下子涌出,滚烫、浓稠,带着刺鼻的铁锈腥味,一路流淌,打湿腰腹,渗进衣料,在白衫上晕开大片大片的印记。


    巨大而又熟悉的疼痛一下子裹住应拭雪。


    耳边嗡鸣作响,眼前一阵发白,呼吸停滞,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他没有叫出声。


    只是咬紧嘴唇,咬得破皮,血和汗交织在唇角,苦得发咸。


    头低垂,脊背挺直得近乎僵硬。


    双臂紧绷着,指节攥得死紧,指甲将掌心掐出极深的痕迹。


    执事站在他面前,神情冷漠,动作熟练,左手摁压胸口,右手拿起瓷碗,稳稳当当地接着流出的心头血。


    一滴、两滴、三滴……


    像这座地牢中年复一年,自岩壁缝隙间滴落的水,规律、无休无止。


    血渐渐盛满,执事这才拔出刀。


    浓腻的血液再度喷溅,裹挟着些许细碎的肉沫,一并溅在胸前。


    尚未干透的衣襟再度染透,深红压着浅红,宛若一层层新痛叠在旧伤之上。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哪怕早已历经数十次,心肠变得又冷又硬,这一刻,他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点动摇。


    他沉了沉眼,终究还是开口:


    “大公子,恕罪。”


    声音极轻,几不可闻,但应拭雪听见了。


    他偏头,眉眼苍白,唇角尚有血迹未干,乌发垂落在脸侧,遮不住那双漠然清冷的眼。


    他极冷极淡地扫了执事一眼。


    那一眼落下,执事心头一紧,垂首避开视线。


    看见对方的动作,应拭雪勾了勾唇,缓缓阖眼,根本懒得回应。


    执事叹了口气,没有替他止血,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染血的短刀用布仔细包好,放进怀中。


    而后向应拭雪行了一礼,一步步退下高台。


    走到石室门边,他脚步微顿,在熄灭蜡烛之前,又忍不住回望。


    青年仍站在高台中央。


    这便是应拭雪。


    似雪,胜雪。


    曾经中州第一修仙世家应家的嫡子。


    他回过神,冷硬转头,关上石门离开。


    “咔哒。”


    “咔哒。”


    “咔哒。”


    应拭雪站在高台上,听着外面一道一道落锁的声音。


    光影全无,天地再度归于死寂。


    疼么?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当然疼。


    但,还有更疼的。


    高台下方的法阵开始启动。


    灵力激活,千万根灼热的丝线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奔涌,将那些被撕裂开的血肉强行还原。


    拉扯、缝合、拽紧、扭缠。


    那些被取走的血,必须在他体内重新生长出来,为下一次“供奉”做好准备。


    疼痛翻了数倍。


    像是有人拿极细极冷的钩针,一点一点地,刮、勾、挑、捻。


    应拭雪被折磨得浑身湿透,冷汗顺着下颌滑落。


    几次,他的身体都摇晃到近乎脱力,膝盖微颤,险些跪倒,可依然死死咬牙撑着。


    他不许自己跪下。


    哪怕一瞬也不行。


    疼痛继续攀升,在痛到极致的一刻,一股压抑到极致的力量,骤然从胸腔深处冲出。


    应拭雪没有嘶喊,没有挣扎。


    只是在那剧烈翻涌的痛苦中,轻轻扬起了头。


    修长的脖颈,如雪中孤鹤,在痛楚的黑夜中孤高地一仰。


    天地凝滞。


    他像浮出水面的溺死之人,猛地透了口气,睁开了双眼。


    梦境在他眼前层层碎裂,又一层浮现,又再度崩塌。


    现实与梦境交叠,魂魄脱壳而出,漂浮进某个陌生而混沌的世界。


    那不是人间。


    而是,一本书。


    他穿过数不清的文字,穿过无数张纸页,像一个被印在纸上的角色,终于逃离了笔触的束缚。


    从“故事”中挣扎着走出,跌入了一片奇异之地。


    一张案几,一盏幽蓝的光灯,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那里,背影瘦削,姿态慵懒。


    那人面对着一个发光的四方机关,专注地敲击桌案上的物件。


    指尖飞快地跳跃,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随着每一下敲击,奇怪的字句便在光幕上浮现。


    像是从某个更高层次流下来的命令,成为刻进天地的法则。


    应拭雪看不懂,却能“读懂”。


    这是一本书,书写着一个人的一生。


    主角名叫“纪青临”。


    他出身普通,性情跳脱,吊儿郎当,不拘小节。


    不似圣人,却有圣心;不似天骄,却有天命。


    一路跌跌撞撞,跌进谷底,又一次次爬起。


    最终得道成神,成为修真界千百年来飞升的第一人。


    而在这本书里,应拭雪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接连闪过的文字,迅速而冷漠地勾勒出他与纪青临完全不同的一生:


    起初,他是最尊贵的公子,衣冠如玉,执剑如风。


    后来他被父亲囚入地牢,三月剖一次心头血,三年抽一次骨髓,整整十六年不见天日。


    再后来,他逃出地牢,屠宗灭门,聚魂炼魄。成了众口铄金的“魔头”,是所有正道得而诛之的异端。


    最后,他被纪青临一剑封喉,魂飞魄散,连一缕残识都未能留下。


    应拭雪不是众星捧月的主角。


    只是作恶多端,与主角敌对,注定会死的反派。


    写到最后,结局浮现于他眼前:


    【风雪正盛。


    纪青临穿着一件极简单的黑衣,雪落满肩,衣角猎猎。


    他一步步,踏雪而行,脚下枯枝被踩断,发出轻微的声响。


    雪地中央,跪着一个人。


    那人紫衣染血,身侧是断裂的剑片,背后是堆积如山的魔修尸骨。


    纪青临停在他面前,看了他良久。


    “怎么?不动手?”应拭雪吐出喉咙的血,抬眸看他。


    纪青临抿唇,缓缓抬手,本命剑破空而来,稳稳落入掌中。


    他负剑而立,捏紧剑柄,喉结上下滚动,轻轻说了一句话。


    可雪太大、风太疾,很快将那句话吹散,除了他自己,谁也没有听清。


    寒光一闪而过。


    终究他还是出手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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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穿心,光起魂断。


    没有血。魔修的死,从来不流血。


    他们只会在剑光中化作会尘灰,什么也不剩,就像雪一样。


    伴随着应拭雪的死去,终日下着的雪也停了。


    纪青临伸出手,留住最后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


    魔头伏诛,修真界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春天将至。】


    至此,画面倏然一变,化作一片雪白的光幕,无数话语自上而下飞快滚动。


    “反派终于领盒饭了,作者大大写得太好了!”


    “临神好帅,干得漂亮!”


    “我看他跪在那里的时候都快笑死了,撒花撒花。”


    “应拭雪这种人早该死了,狗东西活该!!”


    仿佛有千万人站在高处俯视,兴高采烈地送他下地狱。


    应拭雪任由那些字一条条划过自己的眼睛。


    “反派。”


    “领盒饭。”


    “狗东西。”


    “活该。”


    宛若谁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讨厌,被击溃,被斩杀。


    刹那间,光幕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四散崩裂,回归现实世界。


    应拭雪抬眸,看见一物在虚空中浮现。


    洁白厚重的书页在他面前摊开,从最后一页向前疾速翻卷。


    哗啦啦的声音响彻耳畔,一页接着一页,像是将他的一生飞速倒带。


    很快,书页翻至最初。


    “啪”的一声合上。


    封面映入眼帘,书名赫然其上——


    《破神》


    下一刻,那本书轻轻一震,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虚空之中。


    应拭雪站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良久不动。


    久到体内咒术散去,伤口复原、血迹消失,他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透过这片浓得化不开的黑,俯瞰由文字织成的天地。


    山川河流,是人为搭建的舞台。


    众生百姓,是被随手捏出的泥偶。


    纪青临,嗬,只不过是一个被厚爱编织出来的光明神祇。


    应拭雪垂下头,笑了。


    起初只是轻轻一声,像极了一个人突然醒悟后对荒谬的嗤笑。


    紧接着,笑意蔓延,他笑得喉咙发哑,笑得肩膀颤动,笑得身上的锁链来回碰撞。


    笑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中久久回荡。


    “早该死了的狗东西。”


    他用哑得像碾磨枯草的声音,重复那一句来自无数读者的判词。


    “原来如此。”


    “原来,我只是一本书里的反派。”


    什么道统,什么正邪,什么气运、血脉、修为、命格,都不过是纸页上的字。


    他的骄傲,他被折磨的十六年,只不过是作者笔下无关紧要的剧情。


    “真可笑啊。”他轻声道。


    万物皆有因果。


    却无人告诉他,他的“因”从不属于自己,他的“果”早就被安排好结局。


    他是这本书里唯一一个想要活着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注定要死的角色。


    可是。


    “凭什么?”


    他是人,有血有肉,有真真切切活过的前半生,凭什么要顺从那个作者的摆布?


    他不甘,他不信。


    “我偏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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