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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落雪

作者:应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将军府前院,客室窗下。


    “这是张掖特酿,名为觻得春起。”荀白抬起手掌,“君侯请用。”


    商曜看了他一眼。


    “我明白君侯用意。”他慢慢笑了一笑,“君侯宏图伟略,我亦信服。如今使君愿意倚靠,我更无二话。然我不愿离开张掖,晋阳于我父子二人,也实在山高水远。”


    “以将军才干,”商曜抬一抬眼,“略感可惜。”


    荀白还是笑:“是君侯肯抬举。”


    “我父亲少时才是真正的骁勇。”他转过脸,平静望向窗外冬夜,“凭此得到各方招揽,开出诱人筹码收用。最终卷入洛阳乱局,被宦官所害,负气死在狱中。如今想来,是非成败转头空,春风不染白髭须。人这一生,唯青山常在尔。”


    商曜沉默片刻,淡声道:“我尊重将军意愿。”


    “君侯比前两年稳重多了。”荀白抬了抬手,笑意释然,“十六岁那会被回绝,是直接写信叫我有本事就永远不要投靠你,被羌人逼死也别找你,说凉州迟早也是你的——倒确实是你的了。”


    商曜低下头,还是礼貌道:“那时不懂事。”


    荀白望一望他:“两年前,翩翩才十四岁呢。”


    商曜神色一顿。他都不想提的,对方还主动说。


    “其实比起姬使君,李夫人才是负责教养翩翩的那个。”荀白颔首,“使君举家来凉州时,这孩子不过四五岁,离开洛阳那种富贵之地,乍然迁居苦寒边陲,可想而知是不好过的。凉州一直不安定,羌胡频频作乱,贵族教导孩儿的方式就不大一样。以翩翩的性子,有时或许行事蛮横,爱闹脾气,实则本心十分纯善。”


    商曜只道:“没想到将军更想跟我说这些。”


    “她自幼学剑的那武堂,主人是我麾下一位郎将,姓穆,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在战场受了伤,其妻家境又相当殷实,不肯他再冒险,就辞掉军中官职。”荀白平静道,“如此相识,不算什么渊源。且武堂里的孩子,年纪都和我儿差不太多,有时就一道受我教养几分,素日里并没有来往。”


    商曜静了一静,倏地绽开笑容,笑意轻轻浅浅。


    这是怕他对她有情绪,来迂回解释了。


    “即便嫁过人,只要我喜欢,”他盯着荀白,定定道,“就都是我的。且我也没时间芥蒂妇人过往。”


    他一点都不在意。


    为什么要在意?


    “不芥蒂也分很多种啊。”荀白垂下眼睛,笑容温和,“是真心接纳的不芥蒂,还是不那么在乎的不芥蒂,这都不一样。”


    “天下驰道于男子而言,不过奔波时长不同。”他续上酪浆,“于嫁出去的女子,有时却就是天堑,要与亲人诀别。如若不是足够真心,就实在太过遥远了。”


    商曜默然。


    “使君这个人,”荀白稍稍一停,“是个好官,也是位好父亲。他疼爱翩翩,真心毋庸置疑。但你们年纪太轻,或许不大能明白,无论多好的人,在为人父母前,首先也还是他自己。但凡是人,都有私心。”


    “如今凉州虽未大动,但军营衙署里来来去去,有你并州籍贯郎官,以后正月前也要送信去晋阳述职。你人年轻,没有妻妾,他把膝下适龄女儿嫁给你,百利而无一害。”荀白慢慢道,“有时许多行为刻意,是想极力促成亲事。翩翩容貌很好,男子很容易误以为滋生爱意。但抛开这些,君侯也该问问自己内心,是否真的有那么喜爱她。”


    说到此处,不禁看对座一眼。可惜并未得到回应。


    荀白垂眸:“她一个凉州女子,没有你的支持维护,在晋阳独木难支——她这个性格是一丁点委屈受不得的,一旦过得不痛快了,你又时常不在晋阳,莫说孝亲舅姑、经营妯娌,只会叫你家内宅鸡飞狗跳,她真的会。你在外征战疲惫,归家还不得安宁,迟早也会和她离心——所谓至亲至疏夫妻。你喜欢她鲜活,到那一天,她不活泼了,你也就不喜欢了。”


    商曜依旧不语,唯指腹相接。


    “但话说回来,若君侯耐心够多,待她够好,等她真正长大,一定会叫你惊喜。”荀白含笑,“翩翩呢——政敌毒酒端到眼前,她比你先踹翻,绝不哭哭啼啼。”


    至此自觉该说的都说了,举一举酒觞:“她视我为兄长,酒后思及小妹前程,难免多嘴几句。君侯莫怪。”


    商曜怔了一怔,低头举起酒觞,和他轻轻一碰。


    归了驿舍,路过隔壁上房,脚步一顿。


    张掖边远,并非大郡,驿舍远不及姑臧和金城的齐备。二楼檐下不过一盏粗简灯笼,烛芯也用廉价膏烛,烛光昏暗摇曳不说,在这冬夜里,隐隐升起一缕焦躁气味。


    那气味烧到心底去。


    月下寂静又寂静,这双男子靴履静立许久,亦无声无息离开了。


    次日临溪晨起,醉后头痛欲裂。


    “我今日不能赶路。”她捶着脑袋,“难受——”


    “今日本就不走。”轻鸿坐在窗下,“你过来瞧。”


    临溪起身,只敢推开窗格小小一寸。


    窗外已是大漠雪白,天地凛冽。


    让姬临溪感叹美景或赋诗情怀是没可能的,她真的不爱看书,心思也不细腻。啪地将窗拍上,哆嗦走近鐎斗,只是咕哝:“想吃炙羊肉了。”


    “今夜还真有。”轻鸿也在暖手,“翩翩,他们请我们烤肉聊天。”


    临溪转过脸:“他们?”


    “是韩将军和徐将军。”轻鸿连忙解释,“我觉得徐将军很是和善,待我们也好,说话耐心。韩将军,人不错,有点傻。”


    “所以徐将军娶妻了。”临溪赞道,“听说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夫人动手,他绝不还口。”


    “那真好。”轻鸿托着下巴,“比你和那个人好。我觉得你俩动不动互不理睬,谁也不服谁。你昨天喝多了,说如果不是荀将军年岁不合适,你根本不会看他一眼。”


    “啊?”临溪完全不记得,心里一惊,“我这样说?”


    “是这么说的。”轻鸿睨她,“不过只有我知道,你放心。”


    临溪挠头。


    二人下楼,已有人隔开小间,烤炉位于正中,两侧木架上有清洗过的猪牛羊,另几盘冬葵、豆叶和芜青。


    商曜并不在。除非筵席必要场合,他根本不和人同案吃饭。连装作体恤,他都不肯,也不屑。


    临溪微微抿唇,拉着轻鸿坐下,倒了两杯酪浆。


    韩朔找轻鸿说话:“小娘子父亲是荀将军旧部?”


    轻鸿点一点头。


    “一看小娘子就很是富贵。”他笑呵呵,“家里人待你一定很好。不过小娘子生得这么可爱——”


    临溪面无表情,抬腿踹过去。


    韩朔龇牙咧嘴。他又没有乱说!这穆轻鸿小娘子,家里虽非凉州官吏,有时衣着却比临溪还要精细。


    河西道好些家族,打开了商道门路,一贯紧紧藏富。


    “是。我阿父阿母和兄长,都最喜欢我。”轻鸿笑没了眼睛,“我阿母给我存的贺岁铜钱,穿都穿不过来了,家里黄金也都是我的。”


    又开始了,临溪按一按额头。轻鸿一直笃信,堂堂正正赚钱,富就是要拿来显摆的。


    她伸出手腕,神情却还有些不好意思:“给你们看,这是西域来的阗玉。我阿母全部拿来给我打了平安镯。”


    “我都戴不起!她可有钱了。”临溪听到这里,忍不住作证,“姑臧城最富有的小娘子。她父兄去并州走镖,都是替她赚——还被你们离石县的县令抓起来了!”


    “离石县的——县令?”韩朔大为不解,“米粒大的一个官!岂有此理?”


    “是你不懂。”临溪严肃摇一摇手指,“自古都是越小的官,越容易直接搜刮百姓。池子越小,王八越会吸水。”


    徐砺点一点头:“女公子慧言。”


    众人聊起新年,说如今经北地郡驰骋,半月就可抵晋阳,终于可以回家了。临溪发怔,又听韩朔随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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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归帆会留下驻防,他不会在晋阳过年的。”


    “是吗?”轻鸿好奇,“他为何不在家过年?”


    徐砺谨慎不答,韩朔左右看了看,招手让她靠近,小声道:“这个事,说来话长。”


    轻鸿凑过去。


    “归帆其实不是晋阳人。”他一副娓娓道来的架势,“你看表字,归帆归帆,帆就是船的意思。他是渤海郡人,少时流落,但天资聪颖,被少主公父亲带回晋阳,陪读又陪练。父母沾了他的光,也一道去晋阳安居。过了几年——对了,我说一下,他父亲这人,没有什么本领,长得却很不错。被晋阳一个大官家女儿看上,他阿父立刻就不想要他母亲了。”


    临溪撇嘴。轻鸿张一张唇,脱口道:“怎么这样呀。”


    “原本是说,叫他母亲改做妾,再将那女子娶进门。”韩朔道,“他母亲却说自己绝不受辱,为之泣血。随后就大病一场。恰逢凛冬,越病越重,医士大约也不算太尽心……总之,死在第二年的正旦当日。”


    轻鸿微微红了眼圈。


    “那年归帆才十一岁。”徐砺也忍不住开了口,“但也十一岁了,该懂的都懂,持剑就去找他父亲拼命,说要弑父,被老君侯一顿暴打。结果没多久……那新夫人就有孕了。算下时日,是在他母亲病重垂危时。”


    轻鸿愤愤:“这是什么人!把他抓起来!”


    “话是这样说。”卫棋直叹气,“但他新岳父的确是个晋阳城里的大官,且说到底,姻亲这种事没有伤天害理,归帆母亲也确是病逝。不仁不义又不违律法,不好抓的。”


    “从那之后,他就没在家里贺新年了,除夕守岁也从不去的。”韩朔瞅一瞅背后,眼见没人,才放心道,“他就攒钱,好在少主公也有钱。没过两年他二人就凑够,为归帆置办了一座新宅邸,和他父亲一南一北,虽然屋子小,好歹分开过了,这么多年也算相安无事。以后说亲,新妇不必受这对舅姑的气……”


    临溪打断:“谁问了?”


    韩朔莫名其妙:“我不能说?”


    临溪警惕看一看轻鸿,见她还在用手背抹眼泪,心下更是提防:“讲废话没有用。我们又没问这么多。”


    平白心疼男子,那是要倒大霉了。


    “你——”韩朔不高兴道,“你今后嫁来,一定会欺负我们。”


    徐砺扯一扯他,示意慎言。


    “就欺负了,怎么了?”临溪举起剑,向前一送,“有本事,就打一架。”


    韩朔哼一声,扭过身去。


    轻鸿破涕为笑,只是依旧骂:“这父亲真是好坏的人。”


    卫棋温和望着她,轻轻递出方巾。


    临溪心中警铃大作。


    心道没完没了,防傅以存一个不够,这又来一个!皱眉望着卫棋。


    轻鸿实在过于讨人喜欢了。


    她很清楚,不仅仅是男子,天底下也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圆的一张脸。偶尔绑着两枚发包,嘀嘀咕咕走过来,不明白一件事是以微微睁大眼睛,就有了那么点呆。


    这是姬临溪心里的穆轻鸿。空有一个嘹亮英武的名,剑术也很好,却还是很容易被欺负。


    何况是两个年轻又未婚的将军!


    她简直头疼。


    她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都说了轻鸿真的很有钱,难道非要她直说,你们军俸几何,掂量掂量自己?


    傅以存终于回来了。


    看见临溪,礼貌点一点头,目光游向一旁正在一口一口认真咬羊肉的小娘子,垂眸扬唇。


    临溪气得要昏了。正要开口威慑,眸光落在官驿大门。


    另有一人也在这时归来。长身玉立,侧对而站。着一身油布袯襫,头戴笠帽,侧颊分明而英挺。垂眸正在解绳,连那修长指骨上,都是一层薄薄落雪。


    她忽然就忘记,要警告什么。


    只在心里道:快点来找我说话——


    你这个骄傲得没边的郎君,快!来!找!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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