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曜原本发过誓,再也不会为她感到意外。
听清这一句,还是沉默。
“我连郭涉都不敢杀!”临溪还在复盘,叽里咕噜,“我看那桑长史,跟着你也算身经百战,他也不敢杀人。可见这事还是得多练——”
“姬临溪。”
临溪疑惑:“嗯?”
“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说思念一类恶心的话。”他低声道,“但我的确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此时此地,别煞风景。”
两人都不吭声了。
她低着头,揪住双手。
他温和望着她。
连日快马赶路,自然没有什么梳妆发髻,于是又现那日同心发辫,乖巧垂在一侧肩下。
他伸手去捉。捏在指腹间,轻轻转了一转。
临溪抬起脸。
四目相对,又都分开。
他先开口:“为什么来。”
“我父亲想卖个好。”临溪还是不看他,“你出来打羌人,愿意用金城驻军,但不调武威军襄助,还骗我们是驻军哗变,明摆着是不信他。”
“是他想,”他抬起眼睛,“还是你担心?”
临溪一梗脖颈:“是我劝他的!传出去他也有功。这就叫女诸葛,你知晓吧。”
他握起她的脸,细细端详。
“你少来这套。”她抬手打掉,理直气壮,“我有要紧事找你。”
他没理会,依旧注视。她自己嘴巴噼里啪啦,将轻鸿家商队的事说了,愤愤道:“肯定是觉得凉州被你占了,他作为并州官员,就高我们一等,可以肆意欺凌。你赶紧给我摁个官印——不,要冠英侯帅印,我拿去狐假虎威。”
他微微地笑了。那笑意如清浅水波,从眼睛之海里溢出。
“你摁不摁?”临溪戳戳他手,“你想清楚。轻鸿家行走河西道多年,从来都是正经经商,各地刺史郡守贪腐搜刮,更不是一天两天。西河郡在你治下……”
“刻一枚冠英侯夫人印。”他稍稍停顿,“也好用。”
帅帐中再度一静。
少女侧脸溢起薄薄云霞,眼角眉梢起落,亦是秋波横卧。他心中生出一分淡然欢喜,终于抬手,将眼前这颗小脑袋护进肩下。
他胸腔中尚存柔和,她却不解风情,只顽固提醒:“盖印。”
商曜无言,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她连忙去找布袋,取出那卷帛缣,小心铺开在他案上。
见他取了帅印,身体前倾,紧紧盯着。
见他打开,脸颊一抬。
商曜收回手。
临溪歪一歪脑袋。
他平静望着她,指腹抬起,点在唇角。明示。
“作怪。”话虽如此,临溪还是直起身,凑过去在他唇角吧唧一口,眼睛亮亮,像闪着小粒星星。
他不动。
“你够没有?”临溪一拍桌案,“快给我盖。”
他斜她一眼,索性握起帅印要放回盒中。
姬临溪哪有不明白的,抬手要打。
商曜仰起眼睛:“我受伤了。”
临溪一愣,靠近去看:“哪里?”发现肩骨果然渗血,连忙退了一寸。
他神色闲闲,换另一只手,点另一边唇角:“治这里。”
“我就知道是小伤。”她没好气看他,还是直起身,再吧唧一次。
要退开时,被攥住手腕,一把扯入怀里,男子嗓音微低:“果然不是动辄拔剑相向的时候了。”
她呆呆回望,心间一烫,近乎嗫嚅:“有求于你而已。”
“哦。”他只慢条斯理,“从前性命都在我手里,也只说,没有什么叫你屈服。”
临溪还是骄傲抬下巴:“本来就没有!”
他俯下身,同她额头抵着额头,声音放轻:“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她竟然感到一些些温柔——真是见了鬼了,眼前这个男子,转世到山无棱、天地合,也断不可能坐拥这一长处。他才砍下别人的头颅,砍完连表情也没有,低头就去擦拭指腹,她竟然觉得他温柔。
临溪起身,定定看他:“你为何要帮我们扫除羌乱?”
商曜剑眉一扬:“何谓你们。”
“这是凉州人的事!”临溪毫不犹豫,“自从羌乱频发,中原人对我们颇有微词。一说我们无能,连抵御西羌都抵御吃力;二说我们通敌,平日就同羌人往来;要么就说我们是伧父,早没有礼教声名。他们根本不帮忙,也不知道羌人多狠毒!我父亲当初请缨来凉州,洛阳人都以为他疯了。我们凉州的事,与你有何干系?羌人极偶尔,才会去骚扰并州边界。”
他淡淡道:“你可以当是给你的聘礼。”
“你——”临溪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像只蛮横小天鹅,“你少哄我开心。这一套对我半点不管用。”
“那你说为何。”商曜再度捏住她发辫,眼睛一掀。
“我来的路上就好好想过了。”临溪望着他,“我父亲从来没有真的得罪你。你明知道,凡洛阳修书,只要他还是汉臣一天,怎么都要口头答应配合战事,这又不代表他当真会去打你。何至于今岁就大动干戈?偏偏还这么巧,你十五岁开始杀匈奴人,不可能不知道胡人过冬无比艰难,那如今凛冬时节,你就刚好来攻羌人了。”
商曜垂眸看她,唇角几不可查地一扬。
“父亲又对我说,原金城护羌校尉何敞,是城阳王刘煜的妻弟,平日能够结交羌人。”临溪大着胆子,“我听说皇帝身体是很不行了的,膝下就一个十岁出头的皇子。城阳王同他那些近宦,关系却颇为亲近。且我记得父亲曾对我提及,你来姑臧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要各郡同西羌的交战换防记录。把荀竞初逼到姑臧,也是为要这些详细舆图,还见了张掖属国的使节。”
临溪戳戳他肩骨,语气有力:“你要凉州后方平定,防人祸水东引,搅乱关中局面。晋阳虽掌有北方诸军,天下还有河南诸侯,还有蜀中和徐扬二州,一旦凉州失守羌胡东进,你们会有很大麻烦。且一旦开春,水草生长,骑兵养精蓄锐,胡人就又得喘息。羌人一旦从凛冬缓过来,是很不好打的。他们几千个人,都能一路杀进西京。”
商曜盯着她,慢慢、慢慢地笑起来,微微笑着,又忽然摇一摇头。
“文武,智勇,才貌,”他低声道,“女公子皆双全。”
临溪张一张嘴。
“那倒没有。”她缩一下颈项,“我是不怎么喜欢看书的。很少念书。”
她又气鼓鼓指他:“你说你要娶我,也是这些缘故吗?要凉州为你所用吗?”
他静静凝视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里却无法再看清情绪,唯有她干净的倒影。
“只有你是意外。”
他抬起手,手心慢慢从她乌发间梳落:“小蝴蝶。”
临溪一怔,垂下眼睛。
帐外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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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韩朔声音。
“少主公!”他有些心焦,“云深归了!”
商曜立刻放开她,扬声:“传。”
临溪退开一步,听他温声介绍:“卫棋卫云深,雁门郡人。先前驻守金城,你未见过。”
“谁要查你郎将户籍?”她抓起帛缣,转身就走,“我送信去。”
帐外当头遇到一黝黑硬汉,看见是她,望向韩朔:“这就是夫人?”
韩朔点头:“姬使君家女公子。”
“谁是夫人?”临溪竖起两道柳眉,恶狠狠警告,“再敢乱叫,牙给你们打掉。”
卫棋沉默片刻,转头夸赞:“少主公眼光独到。”
韩朔拼命点头。
卫棋进账回话,临溪大步向外去,路过一名受绑羌人,脚步一顿。
“主公。”
卫棋拱手:“回少主公,云深有愧,未能捉拿山骨归来。然,捉到其麾下一名护卫,此人名那真,称山骨之所以逃窜迅速,是从前狼莫早有布置,以备万一。他只知道一些,但不完全。主公是否要见?”
“让他回话。”
卫棋折返去提人,却见那女公子站在那真身后,一动不动,眉色微凝。看他过来带人,一步上前:“他是谁?”
卫棋不明所以:“是烧当统领狼莫之子山骨的护卫。”
临溪依旧盯着那真:“狼莫惨死。他儿子竟还有脸逃?”
卫棋略略皱眉,并不多说,押着那真往帅帐去。
临溪静静目送片刻,然而在那真迈入帐内那一瞬间,猛地抬腿疾奔追回帐内,同时抽出腰间双刃。甫一入帐,无视众人异样眼光,从后将一柄薄刃狠狠刺入那真腰后,用羌语极快地说了一句什么。
那真猛地抬头,脸上刀疤深刺,在侧脸有一黑色交叉印记。反手捂住腰后,却不去看临溪,只咬牙支撑,再向前一大步——
商曜倏地起身。韩朔本能惊呼:“女公子!”
临溪脸上一片寒霜,拔出薄刃,抬膝踹止那真,借力身旁卫棋肩头,飞身跃起,两手交错,利落割开那真颈喉,顿时血溅如注。
匆匆赶来的邬逊傅以存等人当头在血光里停住。所有人都愣住了。
商曜厉声:“翩翩!”
那真倒于地面,口齿大开,渐渐没了声息。临溪不理会,跟着蹲下身,脸庞避开那真正上方向,抬手以匕首切开那真所戴的长长毡帽,对着颈下又是一刀。血溅满脸面不改色,迅速解开毡帽下方系带,以厚厚葛布包裹捏出一枚长针:“果然是暗器!”
韩朔和傅以存大骇,同时拔剑挡在商曜身前。
“放心吧,他死得透透的了。”临溪起身,望向卫棋质问,“羌人也敢随便往里带?你们靠伏击取胜,真是没吃过苦头!”
隔着两道肩头,商曜目光一眨不眨,落在临溪身上。
又是这样。
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手法。姬临溪想取人性命,最娴熟、最擅长、最有把握的手法。
“我是杀了他,但不必担心,我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临溪将长针机关交给傅以存,哼一声道,“光绑住他手腕有什么用?这种羌人毡帽,系带另一头在他腰后,以手指拉动就可解离暗器。针有剧毒,只要入人肌理,很容易取人性命。”
又得意抬起下巴,朝向案后那人:“如何?我就说,杀人要多练手吧。”
话音落下,帐中没有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