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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性情

作者:应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临溪本能按住桌案:“阿父浑说什么呢——”


    “分久必合,大势所趋。”姬昱目光一深,“不出几年,天下也该有新的皇后了。”


    临溪张一张嘴。她很少想这些。


    姬昱又耐心问:“你想吗?”


    临溪即刻把头摇得像撒了泼的拨浪鼓。


    姬昱失笑:“为何?”


    “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本领。”临溪声音清脆,“我善妒,又小心眼,还喜欢打人。可是皇帝一三宫六院,二不许旁人记他仇,三伤其身体发肤,是诛九族之罪。虽然翩翩也很想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何种滋味,但是以找死为代价,就算了。”


    姬昱笑得肩膀抖动:“你这孩子。嘴皮子从油锅捞出来。”


    “金城郡那个何敞,乃是城阳王妻弟,城阳王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起先知道商曜来,何敞弃城而去四处藏匿,如今被捕,是他亲自动手凌迟,还命人捉来野狗,将人骨踢掷投喂。”姬昱观望女儿神色,“翩翩听了害怕否?”


    临溪挺直脊背:“尚可。”实则心底有寒气弥漫。


    “你可知为何?”


    临溪摇头,忍不住道:“以我同他相处经验,若只是政见立场不同,绝不至于此。”


    姬昱垂首一笑:“这话不错。”


    “二十年前,那时他祖父刚过世,父亲袭爵,尚在孝期。诸事初定,朝廷发并州部曲去剿代郡匈奴之乱,闻乐浪起事,又要他们马不停蹄平叛。”姬昱轻轻一叹,“商焕这人——虽然朝廷不信,实则是真忠臣,并无多少野心。一一都领命了,戍守边防从无懈怠。何家世代主事魏郡,何敞趁此机会攻入并州,横兵阳邑。逢阳邑城中饥荒,叫人捉了百名并州俘虏妇孺,逼他们易子而食,析孩童骸骨而作柴烤肉,见赏惨状,扺掌大笑。”


    临溪跌在地上,面色霎时惨白。


    “后来商焕还兵晋阳,也将阳邑夺回。听闻此事,面对生还百姓,依旧长跪不起。”姬昱神色也颇为动容,“从此晋阳同何家结下死仇。彼时双方都是汉臣,事情闹到洛阳,先帝却不过革去何敞官职,蹲了两年牢狱,草草安抚了事。后又寻了个机会将他调回东都待用,再无事发生。”


    “那年商曜尚未出生。我原以为他杀何敞,不过出于兵权考量。先前他攻下魏郡,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然打探得知何敞被他亲手凌迟,手段极为血腥,还叫人送了头骨回阳邑,就知还是因为这事。”姬昱深深吐纳气息,“翩翩,我虽带你降世,但说句公道话,乱世是当真不如不来的。不说乱世,萧条世道,都不如不来。”


    临溪胸口剧烈起伏。


    忽然拍桌。


    “我不怕!”她高声道,“若我也是并州人,尤其若是阳邑人,我会跟他一起凌迟何敞。我把他的心肝肺都挖出来,剁成肉泥,还把他的脑袋削平,让野狗追着玩……”


    姬昱抬食指嘘声。


    他温和望着女儿:“要吓坏你阿母吗?”


    临溪拧开脸。


    “从前我不明白,商曜小小年纪,为何一袭爵就明目张胆同朝廷离心。”姬昱指腹相捻,“此番同并州军僚交际,才得知他母亲——晋阳城那位老夫人,祖上也是陇西籍贯,不过她少时就长在晋阳。主张凡是过往,悉数说与子孙。他知道先帝如何处置何敞,自然对汉室不抱期许。袭爵次年途径阳邑,特去祠堂跪地祭拜。”


    临溪心脏轻轻一拨。


    “但他又忍住,不去滥杀何敞麾下郎将,也未曾动人家眷。”姬昱神色怅惘,“其实那样暴戾的事,不会没有人旁观煽动。”


    转向临溪,慢慢道:“由恨蔽心志,则沦深渊;持恨亦有道,将为利器。思及此人竟还只有十九岁——实则是十八岁多,我一面感到可怖,一面又实在觉得他极有希望,让为父的翩翩成为天下人的皇后。”


    临溪心跳骤然一升。手心退开桌案边缘,神色怔怔。


    凉州地处边陲,星星总是很亮。


    这是姬临溪头一回好奇。晋阳城的星河夜幕,是否也明亮如昼?


    方才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懂得他的答复。


    原本她一直不明白,她那样长篇大论的剖白——他为何只是丢回一个问题。


    如今却都看通透了。因她所抛出的疑虑,注定是永远的无解死局。不止他不能,这世间也没有男子能在二十岁时,一夜跃至八十,回头向她得意证实:你瞧,我们一生一世了。


    没有人能够做到。那六十年要靠人亲自去走,在走到之前,永远也无法成为可信的诺言。


    而商曜也不屑于轻飘飘地许诺。


    他只是希望她明白,感情,是在所有权衡利弊之外的一瞬间。


    正如他去救她的心情。他有了这一瞬间,但她没有。


    万幸,她对他没有。


    临溪慢慢呼出一口气。


    好在没有了!这种心情一旦有了,谁知还能不能守住阵地?她才不要有。


    临溪拍手起身,蹦蹦跳跳回房。无论如何,睡觉要紧。


    次日清晨,菀青在房外大声喊:“女公子!女公子!”


    另有一道熟悉声线,一边推门而入,一边火急火燎:“翩翩……”


    临溪睡眼惺忪,起身揉眼睛。


    “你快醒醒。快醒醒。”轻鸿上手,神色焦急,“我父兄出事了!”


    临溪一愣,蓦地睁大眼。


    “我长话短说。”轻鸿气喘吁吁,迅速组织言辞,“我父兄一路过上郡,进西河郡离石县,不知为何被县令扣下,说要复核过所。后又说在车队中搜出铁器,已犯夹带禁物之罪,特传书来姑臧,将人羁押入狱,要我们缴纳赎罪金、通关钱和赎胡奴费。姑臧令说,种种名目,竟达黄金二十斤!离石令还说我们凉州人喜结交羌人,我家商队里既有一名羌卫,一定是替西羌谋私……”


    说着说着,眼眶泛红。


    临溪心头一震,捉住她双手:“莫慌!我这就去见父亲。”


    一边梳洗,一边骂道:“什么夹带禁物!这些个边郡官员,一天不管就欠打。成日地以查验胡商的罪名勒索。‘刺史太守多贪残’,说的就是他们!”


    “黄金二十斤,我现下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的。连我阿母都吓了一大跳,要你赶紧去我家商讨此事。”轻鸿哽咽,“西河郡又在并州辖内,不归凉州管,不知使君出面说情,是否就能转圜。翩翩,你和君——”


    “你放心。”临溪毫不扭捏,转身向她保证,“若父亲无法解决,我一定即刻替你去找他。偌大并州的主君喜欢我,那西河郡一个小小县令,狗屁也不算。有我在,穆叔和轻山兄绝不会有事。你别慌。”


    轻鸿瞬间松了口气。


    望舒听着,微微侧目。


    不知该怎么说。她毕生没有见过比女公子更明亮的性格。


    果然姬昱也起身,宽慰轻鸿:“轻鸿,你不必慌张。那离石令是料定了如今我们凉州寄人篱下,低他并州一等,是以趁火打劫。若知你和翩翩有这样一层渊源,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又道:“我这就写信。”


    轻鸿流了几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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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眼泪,圆脸被临溪抱进怀里。


    姬昱取了帛卷写就,摁下刺史银印,再转向临溪:“等君侯归,知会他一声,取到他的官印。如此,只跑一趟,轻鸿父兄即刻就能归来。若只有我的,还是不知那离石令会如何反应。”


    临溪点点头,侧身握住轻鸿手臂:“你放心。商曜分是非,不会不帮我。”


    回房坐下,轻鸿才小声哭道:“可是抓你那天,他很是吓人。”


    “那是——”临溪尴尬,“那不一样。这件事,你父兄是无妄之灾,反暴露他并州官员以权谋私。我们怕什么?”


    她凑近轻鸿咬耳朵:“别傻。他再怎么抓我,也是因为喜欢我。他自己喜欢我,然后让我娘家人被那种芝麻点大的官欺负到头上来,他要不要脸面了?再说了,边地官员什么德性,谁不知道。”


    轻鸿想了想,觉得也是,渐渐冷静下来。


    “西河郡多风雪,天寒地冻,比姑臧还要冷。”她委屈道,“父兄一定情状凄惨。若在凉州,官员都得打点,倒也无妨。在那并州,人生地不熟,不知多遭人磋磨呢。再熬两月,都要明年了。”


    临溪摸摸她的头发,心下迟疑:“要么——”


    轻鸿睁一睁眼。


    “要么,我动身去金城一趟。”临溪思索,“此番也不知他何时能回姑臧,他一句都不曾对我说。一直干等,的确也不妥。”


    “可他不是去金城打仗吗?金城怕是不大安定。”轻鸿立刻摇头,“不必。我等得。你想,离石令既想要钱,就不会拿我父兄性命如何。”


    临溪摇头:“并非真的战事。若只是军中有变,一两日就能镇压。”


    “那也不能冒险。”轻鸿语气坚定,“金城一直不大安定的。不说他如何——那可是冬天的金城郡!羌人也会没完没了地来。你怎么能去?”


    “我傻呀?我当然不是一个人去。”临溪摇一摇手指,“我叫董亓将军亲率精兵护送。”


    轻鸿还是不赞同:“可是就为我这件事——”


    “我自己也想知道他在金城做什么。”临溪攥一攥手,“我预感我父亲错过了一个机会。”


    轻鸿怔了下。


    姬昱听临溪说过,同样不赞同:“胡闹。”


    李芝兰更是恼火:“你无法无天了!你一介女流……”


    “那阿父陪我一道。”临溪转脸去看姬昱,语气劝导,“阿父,你信我的直觉。他这番去金城,绝不是什么镇压驻军哗变。谁信呐?如霓阿姑都跟我们说了,自古以来,并凉二州商旅不绝,有合兵抵御胡人的传统,来往极为频繁。反而是那洛阳人,天天嫌弃我们刚猛少文,金城驻军头脑得是多么坏掉,忽然去反商曜而效忠汉室?再说何家和他死仇在前,人人都知道,底下将士要反早反了。以前不反,也不会因为何敞死就反。”


    姬昱沉吟。


    “我建议父亲,这时说服董亓将军,一道率领武威驻军勤王。就如同冀州那王辽,从前也是降将,在他那里,不比阿父出身好。自屡屡出兵援助之后,如今那可都是晋阳的座上宾了。”临溪倾身,越发认真,“阿父既然决定投靠,今后凉州诸郡,还有阿父自己的仕途,都系于商曜一身。为何不在这时挣个表现?董亓将军不是什么顽固不化的人,为着自己的前途,料想不会不同意。”


    “他只带自己的兵去金城,还留并州那些中郎将盯着姑臧,无论目的为何,显然都是不信我们。”临溪望着姬昱,语气恳切,“在主君不抱期待时效忠,才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阿父,机不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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