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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空落

作者:应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姬临溪小娘子的禁闭开始。


    她就知道,商曜此人只是冷漠,并不真的无药可救。没有找穆家麻烦,待她父母依旧礼重,连她说那些话,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将她送回刺史府,神色始终淡淡。


    丢下她就走,很显然是没时间管她了。但一进家,临溪立刻窜进房里,紧紧关上门:“阿父阿母我错了!”


    “姬临溪。”姬昱在门外叫,“给我出来!”


    李芝兰扯扯他。


    “你不想嫁就直说。”姬昱深呼吸,“不许再给我闹出这些不成体统的事!今天跑,今天被抓回来,你很得意?”


    父亲被母亲拽走,声音渐远。临溪贴着门滑落,抱住自己。


    翩翩,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吗?


    明白吗?


    临溪猛地捂住耳朵。


    不许再想!


    被关了没几天,她就得知一件更叫她掉下巴的事——商曜去金城打仗了。


    临溪听说时正在用饭,险些一口喷出来。忍住没有失态,追问菀青:“他本人去的吗?还是手下那些将军?”


    “君侯去了呀。”菀青托腮,“金城郡从前那个何将军被他杀了,还是凌迟处决。如今金城驻军趁他不在,揭竿起事,所以——”


    临溪怔怔:“凌迟?”


    菀青点头:“市井里是这样说的……金城人肯定会不满。”


    临溪手腕一抖,险些碰翻陶碗。


    “女公子多吃些。”望舒在一旁叠衣,轻声道,“近来消瘦了。”


    临溪却有些食不下咽。


    她心底还是有些怕他,那些隐隐约约恐惧,一直都在。


    李芝兰端着新制毡裘进屋,坐在案后:“吃饭也不专心。”


    临溪脸埋进碗里。


    李芝兰无言看着她,半晌后叹气:“小倔骨头。”


    临溪一顿。


    “你父亲说,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也不打算再关你了。随你吧。”李芝兰替她夹菜,“翩翩,你究竟在闹什么呢?”


    望舒和菀青对了下目光,默契离开房间,带上门。


    临溪不吭声。


    “他领兵去金城了。”李芝兰停一下,“我如今慢慢觉得,这桩婚事还是有些不妥。他近几年一直在战场上,就说今岁,先是冀州各郡,后上谷渔阳一带,如今又来凉州,消停没多久,又是金城。总在日夜奔袭,今后怕也还是如此。你实在不乐意,阿母就不逼你了。”


    “不是这个缘故。”临溪闷声说了句,快速扒饭。


    李芝兰叹气。


    她问:“你既喜欢他,为什么又不愿意和他好好相处呢?”


    临溪不言不语,抱住陶碗,眨眨眼睛。


    “翩翩。”李芝兰伸手握她,“我总感觉,自宴饮那日,你同我和父亲就有些疏远了……但阿母实在不知做错何事。从前青州益州来使节,众人为筵席助乐,你也参与过啊,又没有往心里去的——想办法讨他喜欢,是你无法容忍的事吗?”


    临溪轻轻收回手。


    宴饮次日。


    她挣扎着起身,读军中传来的信简。商曜只写了一个段字,她明白何人所为。


    并未上门打草惊蛇,只约段泰膝下女儿文君一道去市集。人人都知道她和武堂商行相熟,一向能低价买到些新奇东西,文君赴约。


    只是神色有愧。临溪将她请到武堂后院,倒了酪浆,开门见山:“昨日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也还好。只是想知道,到底何处得罪令尊或令堂,要这样害我。”


    文君年纪本来就小,将将及笄,一听就惨白脸色:“翩翩阿姊。”


    “我自然不是怪你。与你无关。”临溪倾身,揉揉她脑袋,“没有发生什么。你同我好好说,不会如何。”


    她是骗人的。坐实是段泰夫妇,她怎么也要持剑上门去。


    文君小声问:“当真没有什么吗?虽然我知道,你们会成婚。”


    “没有。”临溪肯定,“你看我一点都不难过。”


    文君就乖乖说:“是我父母。我祖父母想将我送去君侯那里侍奉,做小妾也可以。但我母亲不肯。你们本来就是要成婚的,她觉得无事,又想警告祖父母,别再拿我算计。正好君侯生气,训了阿父一顿,祖父母颇为后怕,担心影响阿父前程,就不敢再生事。”


    “我猜也是。”临溪望着她,“你母亲不肯——那她是怎么说的?”


    文君惭愧低头:“翩翩阿姊,对不住。我阿母不是真要害你,她只是觉得婚雁都送了,迟早要做夫妻,就没什么。且归根到底,她是宁愿自己护我,也不愿意我委身于人……莫说做妾,就算是正妻,她也不会同意别人算计我的。我阿母就是这样。阿姊,恳求你宽宥。”


    语毕颔首,叉手行礼。


    临溪倏地攥紧杯耳。


    原来是有这样的母亲存在的。


    她一直安慰自己,所有向外、向男子分摊责任的行径,都是父母迫不得已。局势、权力、姻亲、安稳、富贵,全是正确的权衡与选择,实则并不折损他们对女儿的爱意。她相信如果商曜三四十岁,如果他已有正妻,父母绝对不会这么去做。他们只是看中他的十九岁,看中他越发大权在握,看中他能够永远妥善保护妻儿的卓越能力和坚毅性情。


    所以他们爱她是真心,一直只有她,也一直、一直爱护她,她深感无比幸运。她只是不能够要求他们像谋求自己的人生一样一往无前地谋求她的自由与幸福,天底下也没有一个女儿,拥有这样幻想的资格。


    但原来是存在的。


    她忽然间无比失落。


    这种失落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至今没有好全。


    她不追究了。也不打算告诉李芝兰,王琢夫人所作所为。


    “我只是自己都不曾想好。”临溪垂眸,“且他又要和凉州人打仗。”


    “政客部曲之间,是非对错另议。”李芝兰道,“不伤生民即可。”


    临溪捏着木箸,不再说了。


    “但你实在不愿,阿母不会逼迫。”李芝兰望她神色,“阿母只是不明白,他显然是很喜爱你,你也有所触动,为何还是不愿意?”


    临溪抱起陶瓮,咕噜咕噜喝汤。


    李芝兰知道这是不想答,心里又是叹息,将毡裘指给她:“天气冷,我早前叫人给你做了新冬衣,今日送来了。身体刚好,不要到处去晃荡。”


    临溪手指一顿。


    午后溜去武堂,进门就抓住轻鸿:“你知道他真是去金城了吗?”


    “是金城。”轻鸿放下算筹,肯定道,“金城那个地方,兵权一直在护羌校尉手里。人被他处死,他又回了姑臧,或许就乱套了。所以要赶过去吧。”


    “那个将军叫什么?”


    “这我就不知了。”轻鸿看她,“怎么了吗?”


    “据我所知,这人早就弃城躲起来了——死不死还有什么区别?金城驻军之前没闹,为何非要这时闹事?”临溪凝眉,“我方才想了想,自从那一趟回来,他身边似乎一直少一个文官。那人姓桑,正是金城籍贯,人很儒雅,且羌语流利。我之前一直以为,带他回治凉州,就是这个缘故。”


    轻鸿眨眨眼。


    临溪还在垂首思索,轻鸿忽然托脸感叹:“翩翩,你是真的比很多男子都聪明。很细心。”


    “有什么用。”临溪趴去案上,“又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只能猜一猜。”


    轻鸿提起另一桩事,很是雀跃:“我父兄应当快回了。按照先前定的日子,再过半月就该到姑臧。”


    临溪跟着一振:“发财回来咯。”


    “那当然喏,我阿母也很高兴。”轻鸿抱胸,“这一趟真的很多钱,一路途径安定北地上郡,甚至能到西河,帮人通市售卖也要很久。三个月赚这一笔,不多的话,我阿父是不会同意的。”


    临溪玩着手指:“西河郡——是不是离晋阳很近?”


    “是的。”轻鸿凑过来,“两地简直毗邻,中间只隔兹氏平陶大陵几个县。我是活地图,不会记错。”


    “我哪说你错了?”临溪挡住脸,“随口一问!”


    “翩翩。”轻鸿撑住案头,“你胆小鬼。”


    临溪一怔,不服抬脸:“我没有——”


    “你明明就喜欢他啊。”轻鸿直直看着她眼睛,“不想去晋阳倒也没什么。绝不承认是为何?”


    临溪发呆片刻,摇一摇头:“一旦承认,他更会把我掳走的。”


    “他总是装作对我不错的模样,骗过所有人。”她垂下脑袋,“但骨子里依旧不是好人,也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能傻气。”


    轻鸿实在不明白,她是全然没开过情窍的,脑子里只有赚钱和炙牛羊。闻言更是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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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好人?”


    哪有好人撕人襦裙。临溪埋住脸,不想解释。


    但她又担心。


    凉州兵士一向有骁勇之名,原因就出在这羌人身上。羌人同匈奴一样,天地为居,四季游牧,骏马驰骋。同这些人打交道,有一分文弱都不行。且部落杂居,有些同汉人互视为死敌,有些却关系尚可,称兄道弟,甚至肯携妻儿进金城武威等郡定居,来往商贾,或从军效力。


    她知道商曜家多年戍守北地,同匈奴人作战经验颇丰,所以并不畏惧胡人。但这两族差异诸多。


    匈奴有自己的王庭,部队严明,训练有素;羌人松散,却更凶悍,极为擅长短刀搏杀,妇孺持械亦敢冲锋。凉州深受羌乱困扰多年,却始终无法根除。


    并州是几乎没有羌人作乱的。商曜至今征伐吞并过的幽冀二地,也没有。偌大版图,甘凉算是唯一了解和抵御西羌的地方。姬昱少时游历,目睹凉州生民被羌人辱杀惨状,这才决心苦学羌语。


    临溪有些不安。她知道商曜自然有精兵相护,那韩朔的个子就高到像要长去天上,又对他的少主公忠心耿耿,但战场毕竟是战场,刀剑不会长眼睛。


    她虽出生在洛阳,四五岁就随父母搬来姑臧,自然算凉州小娘子,心底一直也十分抵触羌人。


    可是,总不能因为害怕,就祈祷是自己猜错,他是去打金城人。


    临溪趴着一动不动。


    轻鸿只以为她是少女心事,一边切洗冬葵,一边好奇询问:“喜欢是什么感觉啊?”


    临溪回头瞪她。


    “不说就快过来濯羊肉。”轻鸿吐了下舌头,“今夜我做蜜浆羊羹好了。”


    临溪起身,接过木盆,将羔羊肉的血水濯清。反复到第三次,突然道:“以前我在你这里杀鸡,模样很丑,段郡守家的长子就不喜欢我了。”


    轻鸿记得这件事,两人将那段宣骂了三天三夜。


    “我在他面前也丑过。”临溪一顿,声音低下去,“很凶,脾气很坏,总是骂人,不是我本来的样子。我根本没有这么不礼貌。但他从没有说什么。”甚至,还愿意喜欢她。


    轻鸿终于听懂。


    “原来喜欢就是连一个人的丑样子也喜欢。”她再自行解读一道,“那我明白了。”


    临溪垂下眼睛。


    “他要是姑臧人就好了。”轻鸿皱皱鼻子,“晋阳太远了呀。换作是我,我也万万不会去的。”


    晚间,临溪敲开书房。


    姬昱正在看舆图,见她主动过来,一时都不知该教训还是问候。好在临溪屈膝行礼,主动喊了父亲。


    “坐吧。”姬昱也是无可奈何,等她在案前跪直,方道,“是有什么话指教阿父?”


    “他真是去打金城兵了吗。”临溪望向姬昱,“还是另有用意?”


    姬昱一怔。


    “我觉得不是金城兵。”临溪迟疑,“凉州和中原离得远,普通部曲之间,始终没有多少效忠汉室的念想。先前也不在意并州人来,为何这时忽然发难?且,父亲是否注意到,桑长史许久没有出现?连那日筵席也不在的。他是金城人士,我听他说过。”


    姬昱注视女儿许久,突然低低叹了口气:“翩翩若是男子,就好了。”


    临溪注视着父亲,喉咙轻轻一滚,别过脸去:“我当女郎漂漂亮亮,也是很开心的。”


    姬昱笑了一下。将舆图调转方向,递给临溪:“他不曾对我说。但我亦猜测,此番绝非镇压军中哗变——或许哗变是真,但远远不止如此。原护羌校尉名何敞,和并州之间有死仇,在凉州名声也不好,听说商曜来早早就逃了,我看驻军也没有如何,不至于如今又为他死而愤愤不平。现下管事的武猛都尉张广,那是个实打实能镇住麾下部曲的将军,还能生什么乱子?”


    临溪抿唇,摇一摇头:“但我不信他这么好心。西羌根本伤不到他并州疆土,他如何就愿意帮忙平定?”


    “羌人狠辣。”姬昱沉吟片刻,“常年盘踞陇西金城一带,骑兵东去西京,是很快的。从前也曾数次逼近关中。”


    “可是晋阳在北方,关中地带,也与他们无关——”临溪一愣。


    姬昱低头倒水。临溪话音戛然而止,心脏倏地剧烈跳动。


    姬昱抬起脸。


    望着女儿瑰丽眉目,终于笑起来:“翩翩想当皇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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