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伏在他怀间,低低地哭了出声。
认识以来,这颗小树终于在他面前,露出脆弱而不安的那一枝梢。
商曜抬臂,将人紧紧抱着。待她平复,托在臂弯里将人端去榻上,松手欲去清洗,脸颊手心都是血。被她拽住袖衽,哽咽恳求:“你别走。”
临溪抱膝坐着,整个人蜷缩成了极小一团,像是藏在蚌壳里的一枚圆圆珠子。
他不想承认,但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他又输给这么一个瞬间,输给怜惜,输给想要靠近的心情。
默然片刻,走回去在榻沿坐下,静望着她。
临溪慢慢仰起脸。
他抬起手,张开臂弯。
她微微地抽泣一声,随后向前,再度扑进他怀抱里。第一次用自己的臂膊,紧紧地攀住了他的肩背。
“吓死我了……”声音也柔,带着啜泣,“吓死我了。”直面过生死,近来堆积的种种恐惧再也无法遏制,瞬间喷薄而出。
他以掌心接住这方瘦削脊背,任由她沾着湿意的脸颊埋在自己颈项之间。不大会说安慰的话,保持沉默,只双臂用力。
屋外一声惊天高呼:“少主公!”
韩朔险些将玉逍遥跑断,终于赶到了。见只有女公子的房里有灯光,大着胆子摸过来,低头就踩到一具尸身。
“你不必进来。”商曜侧身回,“把尸首处理了。再去段泰那里递话,叫使君夫妇即刻归家。”
韩朔担忧:“女公子无事吧?”
“无事。”
屋外渐渐没了声响。
房内临溪依旧一动也不动,紧紧贴在他胸膛里,惊惧不定。他抬起手,慢慢轻拍。
“以前没有人真想过要取你和你家人性命。”他低声安抚,“郭子昂也没有。他见我第一句话,是不要伤你父亲。”
“但我和我阿父又是不同的。”临溪筋疲力尽,“我是不是不该杀他?”
商曜沉默了下,只道:“你吓到了。不必想这些。”
临溪也默然片刻,仰头看他:“我先说好,我不是胆小鬼。是江湖上流传,刺客侠肝义胆,不为钱财仕途,只对有恩之人效忠,因此哪怕杀人,也另有悲壮高节。那、那——”
“凡言语修辞,全是别有用心的矫饰。”他拨开她额前碎发,“姬临溪,你要记着我今日所说。做任何事情,追本溯源即可,欲杀你之人,你就先杀之。所有仁义道德,都是为了欺骗。”
她还有些颤抖,伏在他肩头。
他在心里微叹一口气。什么也不再说,将人按回怀中。又静静抱一会,还是忍不住:“我须清洗一番。”血迹都滴落在颈间。
临溪低着头退开,跳下榻,扯他出去至屋后水缸处,递来木盆。他俯身将手脸清洗干净,转回头时发现她依旧没走,呆呆站在一边等待。
商曜怔了一下,抬步过去,摁住她脑袋至肩下:“好了。”虽寥寥数语,到底嗓音温润。掌心横切过颈后冰冷肌理,微微用力。
临溪闭上眼睛,抬手轻环住他腰身,迟疑一顿,脑袋也默默靠上去。身体随即一空,被人捞在胸前,一路抱入房里,这回进了内室,放在床上。
他松开手。
临溪盘腿坐在床沿,垂下眉眼:“你怎么会来?”
“他许久不出现,我让人一直盯着。”他望着她,“段泰今日请你父母,郭涉就不知去向,没有这么巧的事。”
临溪点一点脑袋:“多谢你。”
她是真心感激,非常感激,不由重复:“无论如何,今日真的多谢——”
“我不需要感谢。”
她怔了怔,不安攥住袖衽。
她已经沐浴梳洗过,长长青丝自然垂在脸颊两侧,交缠蔓延入颈。原本就不及他巴掌大的柔白脸颊隐匿在乌发之间,颊面不施粉黛,却更楚楚动人。
受惊过后,不见平日盛气,另有一分娇怜。商曜抬手,欲轻触其脸颊,被她侧身避开。
“我知不该趁人之危,但还是要这么做。”他慢慢道,“你如今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了。是吗?”
临溪垂下眼睛,轻轻嗯一声。
“那我想要你,你知道吗?”
她脸颊埋得更低,嗯不出口了。她已经恢复力气,脑子也开始转动,但一时没有底气又对救命恩人撒气。
“我一向自私自利。”他望着她朦胧眉眼,平淡道,“从不是好心帮你。”
临溪咬住唇。
“既知道别人想要,总该告知给不给。”
语毕,抬起手腕,将她碎发拨到耳后,轻声唤出:“翩翩。”
他第一次叫她小字。临溪心尖翩然一霎,无措抬起脸,立时就想狡辩,或据理力争,苦于今夜事发突然,没有脸面桀骜不驯。半晌,鼓起勇气反问:“要身子吗?”
他借月光望着她,摇头:“要整个人。”
“说得好听……”她顶嘴简直是本能行为,硬生生忍住,一梗脖颈,“我不给人做妾的。莫说列侯,皇帝也不,天君都不,玉皇都不。你想都别想。”
这女子的性情简直——好像只要转瞬之间,就又从恐惧伤心中复原。他想笑,果断否决:“三书六礼,迎娶女君。”
他不再思考缘由。
今日不顾一切疾驰而来,照夜白累坏了,他也有答案了。
他一有答案,就不再踌躇。
临溪暗自吓一跳,绞住手指,机灵挑刺:“君侯要为见色起意付出这样高昂的代价吗?”
他真是气得想笑,语调又有些冷下去:“你以为之前几回是靠你自己逃走?”
看今夜也知道不是。临溪怔忡片刻,也摇一摇头,清晰答复:“我心中还有旁人。”
“我且等一等。”他自认体恤她受惊,已是一而再再而三妥协,双眼微掀,“但耐心不多,女公子尽快。”
“感谢是感谢,喜欢是喜欢。这不是一回事。”临溪脑袋煞有其事一抬一落,“你救了我,和其他的,二者之间不是必然干系。除非你是要我以身相许来报今日之恩,那我没有话说。你这样心高气傲,难道肯吗?”
商曜沉默。
“我感激你,今后不会再同你吵架,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动辄打打杀杀。但你还是得一桩事归一桩事吧。”她挠一挠耳垂,“别趁我心智虚弱哄骗我,我是吓到了,不是没有脑筋用了——”
越说越是心虚,最后近乎嗫嚅。
他安静望着她半晌,喉咙里蓦然挤出一声笑音。
“姬临溪。”商曜以指腹揉一揉她的发鬓,语气真诚,“汝之生机蓬勃不屈,简直世间一大奇观。”
最让他着迷的地方也正在这里——他清楚地看到症结,也接受无药可解的后果。
临溪悻悻闭嘴。她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讥讽都听不懂。
他忽然伸出手,将她脑袋抬高。
两人便靠得极近了。她以鼻尖抵在他下颌处,所嗅入气息,亦有男子身上临霜而来的清冽。
其实两人抱也抱过,亲也亲过,连她的衣裳他都撕过。但却是她头一次不好意思。手心抵在腰后,想要同他分开。
下颚忽然被攥高。
“我现下做一件事,”他低声道,“你会顾不上害怕,且知道是不是感激。”
临溪心脏一紧,知道是什么了,张口推拒:“你别——”
别字尾音回荡在他心里。少女颈项被大手托起,下唇随之一痛。
他托着她的脑袋,亲她的嘴唇,沿唇线浪游。趁她恍惚,欺开贝齿,向里探去。
距离第一次亲吻已过去许久。他发誓他不曾刻意怀念,但有时睡不着,罪人无疑是她。
也有一分难以启齿的恼意。
明明保证过尽快回晋阳去,保证过不再被她影响,保证过爽快割裂这原本就如一段朦胧绫丝的情愫,然而在市集偶遇,他就直觉不妙;听她手托花瓣说着陌生语言,他望向一旁遮掩;想起她捉着同心辫巧舌如簧的狡黠眉眼,指骨紧攥住浴桶边缘。
真的想要,他是认了。
亲时也是这样,唇间清甜绵密,臂间柔软温热。他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将人压在床木边缘,一手攥腰肢,一手托后脑,含着这双唇辗转深吻。
直到双方鼻息相抵。
“不合时宜地做这种事,”临溪双手按在他肩上,低低说话,“会妨碍我想清楚的。你别!”
“做了就是做了。”他学她耳语,“有人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不愿意。”
“你……”她想反驳,是你说话不算话在先,他预料到是这句,俯身再度吻下去。
今日之吻她亦不回应,但好歹没再怒目而视。
他要求竟这么低了。手掌松开纤腰,抚上一侧肩头,明知不能够做什么,反反复复摩挲止渴。这方解了焦灼,唇齿相磨间却又升起更多不安,连身下亦万分煎熬。
不知如何抵御,内心失了序,单手将人抱到膝上,低头吻向耳朵,沉声命令:“抱着我。”
她倒在他肩颈,任他含咬耳垂,极难得有了一点点乖顺。但到底只是任人施为,并不算配合。
事态又超出原本局面。
说好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他坐在她闺房木床边沿,将她搂在膝骨上、腰腹前,垂首轻咬她颈间冰凉肌肤。
腰身紧贴,她不得不深刻感受到,眼前这座年轻男子身体所蕴藏的巨大力量,以及,他是如何渴望着她。
不知缠绵漫长至了何处,他忽探手紧按她腰后,出于某种本能,遒劲腰腹向她纤腰重重抵近。他怔了一下,临溪也猛地伸手去推,才要开口叫停,忽闻一阵匆匆脚步声,伴随着推开门页的声响——
李芝兰不慎惊呼出声,慌忙推着姬昱,一道背过身去。
两人蓦地分开。
临溪立刻滚进木床深处,以被衾裹住脑袋,躬身蜷起藏入。
商曜亦有些僵硬,虽面上不显,到底不知该说什么,长身默然而立。退到床侧,攥一攥手,方温声道:“已经无事了。”
“哦——哦!”李芝兰很忙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什么姿势,看到了他深埋在女儿颈间,千真万确不可抵赖。
毕竟是已经长大的女儿,姬昱知道避讳,始终没有回头。李芝兰毕生没有经历过这样尴尬的场面,呆呆站立许久,呐呐张嘴:“那——”
“我很愿意,也很想,娶她回晋阳。”
他忽然开口,先对一家人给出明确回应,而后才开始说些场面话,嗓音平缓而沉直:“但翩翩待我有些心结,还望使君和夫人从中转圜。今日夜深,迟留不妥,我明日再来看她。”
语毕,侧身离去。
神色镇定,脚步却分明有些乱了。
姬昱一推妻子,小声问:“我就不过去了?”若是衣冠不整,不大妥当。
李芝兰连连点头,将他推走,关紧门页,悄声回到床前:“翩翩!翩翩!”
临溪闷住自己,彻底一动也不动。
“你们这……”未免过于情难自持,在少女闺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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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交颈缠绵,忍住了不提,只安抚女儿,“别怕,韩将军同我们说了。郭涉已死,阿父去加派人手戍卫后院,我再给你挑几位女使近身陪伴,不会再有事了。”
临溪又羞又窘,听到这段依旧本能反驳:“我已经不怕了!”
语毕,自己蓦地生出几分怅然。她怎么就这么倔强?
“好好好,你不怕——他说娶你回晋阳。”李芝兰抬手去拍女儿脊背,“翩翩听到了么?”
极其坦荡的态度了。
“翩翩……”
“阿母陪我睡下吧。”临溪蓦地打断,闷闷不乐,“实在有些害怕,要睡了。天大的事,以后再议。”
李芝兰按下满腹劝谏话语,伸手护住她脑袋,柔柔安慰:“好。睡吧。”
临溪闭上眼。
脑子里却依旧全是今夜那些馥郁又缱绻的交缠。亲了那么久、那么久,直至温热濡湿,他那濒临极限的失控瞬间,她虽不乐意,却也能理解。
少年人间最青涩的气息涌动。她从未和别人有过的涌动。
临溪脸颊埋在枕内,抬手攥着枕巾,只是默默想,这种事,她认认真真说一句我不愿意就好了。既然没有说出口,事后再来义正辞严,在他面前依旧气势全无。
辗转躺平——又模模糊糊地想,他抱她抱得那样温柔,杀人却比她心狠百倍。
正屋,姬昱作揖俯身,口中郑重:“今日君侯搭救小女之恩,我一家没齿难忘。”
连女儿都保护不好的父母。还是那个假设,如果有人想取小昔性命,这种念头生出的下一秒,人头就该落地了。
商曜不能不给岳丈情面,亲自抬手去扶,只是神色不大热络:“我救我的新妇,天经地义。”
“新——新?”姬昱脑袋像被塞了一团棉花,笑也笑不出,哭更不应该,干笑两声,“这也太快了吧。”
眼前青年眉宇挺阔,口吻疏淡:“翩翩容貌如此,在使君口中性又顽劣,想来时常惹祸。此番虽非她的过错,也自有其因果,不是不能提防。既护不住她,不如将她交给能护住的人。”
姬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是,是我受骗——”
“我可以。我不会被任何人欺骗。”他直接道,“使君放心。”
姬昱难免犹豫。
“自然,我也不是在征求使君同意。”商曜颔首,“劳烦使君尽快置办嫁妆。我预计年底归晋阳,入城后即行婚仪。”
见姬昱愕怔,他又道:“有劳。”
语毕,竟就转身走了。
姬昱张大嘴:“君侯——”
这个高大得过分的青年却已经到了刺史府大门外,径自纵身上马。只韩朔错身入内,一拱手道:“使君。刺客寻常再没有后手,不过我拨了少主公近身的亲兵来,也有十二人之数。即日起轮值戍卫后院各门及堂屋,还请使君放心。女公子绝不会再有事。”
语毕,摸鼻梁扫姬昱一眼,也走了。
都说世间诸事,比起阴诡,实则是阳谋难防,一针见血。美人计不正是?最滥用最一目了然的计谋,明明白白写着愿者上钩,该上钩还是得上钩。
主公吩咐他去拨亲兵,但不必惊动军师,只从素日近身戍卫的抽调。韩朔不乐意送精锐来护一个应当不会再有事的小娘子,想要反对,少主公却掀一掀眼睛道:“女君规格,有何不妥?”
随后学女公子动作,向他额头一伸指腹,淡然警告:“再说漏嘴,军法处置。”
唇角一扬,不知去哪里了。
邬逊宅邸,两人对坐。
商曜一直不说话,邬逊看他半晌,又倒了酪浆,最后叹气。
他先退让:“少主公后院无人,先纳一位侧夫人,过几年再定下正室,也还好。想必老夫人不会不同意。”
见对方依旧沉默,摇一摇头,口吻一缓:“长叙,凉州给你下美人计了。”
“是。”商曜瞬间应了,不知如何就扯开唇,垂着眉眼,轻快笑了一笑,“是。中计了。”
“你年岁到了,按说不该阻拦。但这选的也太——”邬逊实在是不满意,眉头皱成结块,“我给你算算。刺杀你数次,烧你一次,至于发脾气,那更是无数次!少主公,老夫人和大翁主都是性情温柔的女子啊,你怎么眼光这么……”
商曜敷衍:“遇见方知眼光如此。”
什么鬼话。邬逊在心里翻白眼,又叹口气,反问:“那少主公想如何?”
“成婚。”商曜抬起头,“回晋阳就成婚。”
“你——”邬逊头痛,“当真是铁树开花了。从前幽冀二州使君进献美人,都好好送回去了。怎么这次就这么地放不下——”
“她太吵了。”商曜神色怔一怔,似乎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只重复道,“真的太吵了。”
邬逊抬手揉摁眉心:“长叙,恕我直言。此女容貌摆在那里,无论做什么出格事,男子一时都会原谅。但美貌也是世上最容易腻味的东西,性格这样不成体统,娶回去一两年就后悔,后宅不宁,才是不妙。”
商曜道:“性格如何不成体统?她很聪慧。”
邬逊脸色一黑。
“先生——”
“你只告诉我一句,究竟为何。”邬逊制止,“若说美貌,你拿就拿去了,我是不会管的。何以突然想要给她正妻之位?你必须同我说一句,为什么。好好想一想,再说。”
房内一时只剩烛影摇曳。
半晌,商曜终于开口,声音发低:“今夜方察觉,我尚未得到,就害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