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长跑赛道的那一端,导演示意大家第一轮游戏结束,上岸核对球数,所有人慢慢往导演的方向聚拢。
太阳已经有西斜下落的趋势,一抹金色恰好落在远处的打光板上,那光蛰的纪年闭了一下眼睛。
纪桉撑起身,看着面前面色红润的纪年,又扭头看向赛道传来遥远的人声,角落几个摄像师,岸边工作人员朝他递来干净的毛巾。
纪桉有一瞬间恍惚,因为这一幕是从来不曾在噩梦循环中出现过的。
一切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起来时,泥沙滑过纪桉的指缝,他感觉自己握住了什么东西,细长的、黑色的。
纪桉认真将那条东西上的泥沙拧落,发现是一条尾巴,尾巴的另外一端就牵在纪年身上,而纪年一直在看着他。
“纪桉,为什么我刚才我一叫你,你就出现了?”
纪桉低头看看手中的黑色尾巴,半真半假地看着纪年:“因为我是鬼。”
纪年被他逗笑了,伸手恶作剧地把泥沙蹭到纪桉的脸上。
泥沙干了之后,好像有点痒痒的。
纪桉记起来了,这就是触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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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宸轩回头时,恰好看见这一幕。
纪年跪坐在纪桉的腰腹,玩闹地把手上的泥蹭到纪桉的脸上,纪桉意思性地偏了下头,压根没想要躲。
刚才在玩游戏的时候,两个人的配合也默契极了。
“在看什么?”
身旁,宋寒见他几次回头,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出口问。
“就是有点惊讶,没想到纪桉竟然还有这一面。”
苏宸轩第一次在公司见到纪桉,两个人都才二十岁。
他准备坐电梯上楼,电梯门开的瞬间,纪桉从里面走出来。
苏宸轩记得清楚,当时纪桉外面是一件偏牛仔风的外套,外套帽扣着鸭舌帽,帽檐阴影下清晰分明的五官强势地掠夺着所有人的目光。
苏宸轩看他失了神,旁边好几个准备出道的人叫他“桉哥”,纪桉无动于衷,径直穿过人群离开。
之后纪桉的地位越来越高,苏宸轩又在公司碰到过他几次,每一次都和第一面那样,孤身一人,行色匆匆。
哪怕旁边站着他那对经纪人父母,又或者是为高一级的前辈、老板,他总是这副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的模样。
苏宸轩心里好受了些,因为纪桉对谁都是这副冷淡疏远的态度。
没想到纪桉竟然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更没想到纪桉在面对弟弟时,竟然勉强还算个正常人。
苏宸轩的视线里,纪桉从泥沙池里站起来,又顺手拎起旁边纪年的兜帽。
纪年急的只哇乱叫:“别扯帽子!帽子会坏的。”
纪桉转而拽纪年的猫尾。
纪年转身避开,护着自己的猫尾,好不容易站起来,又一蹲下去:“这个也不行。”
纪桉说他:“穿着童装到处晃的人,真的会有粉丝吗?”
纪年:“……”
纪年恼羞成怒:“我这叫猫尾诱惑!你懂个屁的粉丝。”
纪桉被他逗笑了。
没笑两声,被气坏了的纪年抬手推了一把,纪年力气不如纪桉,但是比他灵活很多,直接坐倒在纪桉的胯骨上,压住他,扬扬得意地逼纪桉向他求饶才可以起来。
阳光洒落在他仰起的脸上,纪年开心大笑时眼睛都眯起来,浑身流动着鲜活的生命力。
这是比漂亮更珍贵的东西。
纪桉一时忘了反抗。
三三两两的嘉宾和工作人员里,他们只占了小小的一角,但却轻而易举就吸引了大部分人的视线。
至少在近四百次的循环里,苏宸轩是第一次看到纪桉在人前笑。
他好像被纪年感染了,没有露出那种最适合上镜的微笑,而是学纪年弯了弯眼睛。
*
纪桉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毛巾,破天荒没有欺负纪年,而是看他一眼,将自己的那条毛巾也给了纪年,然后走向身后,似乎有话要和工作人员沟通。
纪年半闭着眼睛,模糊看见他的背影和表情,好像并没有被刚才那场混乱的争端给影响,还是那么冷静,有种随时都能够从中抽离的淡漠感。
纪年隔着外套碰了碰肚子,刚才那块被纪桉横腰拦截的地方,似乎还有一点隐隐的痛感。
但他其实很高兴,特别特别高兴,因为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竟然有人记得保护他。
他无法形容纪桉给他带来的安全感,只有开心。
纪年拿毛巾摁住眼睛,从泥沙里慢慢站起来,心情特别好的翘了翘唇。
不过,在其他人眼里,纪年狼狈的厉害。
他那身外套已经完全不能看了,黑尾吸了泥水,重重垂下来,而他低头拿湿毛巾擦拭从脸上溅到的泥,也低低垂着头,头发耷拉着,看起来不像小鸟了,像一只沮丧的小猫。
【才发现这衣服上竟然有猫尾】
【所以刚才纪桉的小动作其实不是在欺负他,是在帮纪年给猫尾捏水吗?哈哈哈有点可爱】
【原来是做好事被误会了】
【纪桉建议去学一下沟通的艺术】
夏蝉作为罪魁祸首之一,刚才下手没轻没重,见纪年这个样子,怕他心里不高兴。
一见纪年,就主动走过来捏住他的脸,故意凶道:“好哇纪年,你帽子里的球竟然全是错的?故意骗我们是不是?”
刚才一片混乱里,纪年被跩倒,纪桉直接把大家辛苦找到的黄色塑料球重新倒进池子。
情急之下,谁还顾得上确认?
看见纪年帽子里的球,直接哄抢一阵,抱了就跑。
直到送到终点,导演吹哨,这才发现不对——这两个人早早下了套,就等着他们上钩。
纪年被捏着脸,眯着眼,还很得意:“对啊,我和纪桉是不是很默契?”
这时,夏蝉才发现,他右眼一直没有睁开。
沾上的泥顺着眉眼轮廓流下来,即使擦掉很多,也还是有部分沙留在睫毛上,左眼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同样只能勉强眯着。
夏蝉意识到不对,忙问:“你眼睛怎么了?”
纪年摇摇头,说没事。
“好像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有泥不小心溅到睫毛上,擦的时候进了眼睛,已经好多了。”
平时有小沙子进眼睛都要难受半天,刚才泥水溅进去,这么久还没好,纪年得多难受?
夏蝉脸色变了变,转身要找随行的医生处理,又被纪年拉住。
“没关系的,夏蝉姐,只是一点小问题。”纪年闭着眼睛说,“我待会儿悄悄过去处理一下就好。”
他耳朵有点红,似乎是不好意思,小声对夏蝉说:“我第一次上节目,不想把事情闹大。”
夏蝉扭头看了看旁边一直怼着他们的镜头,欲言又止,不好意思提醒纪年,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宝宝……】
【第一次上节目,都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刚才就很难受了吧?一直忍着没说吗?】
夏蝉当时冲动,没想过后果,现在显然也很愧疚,示意身后的助理去找人。
纪年冲她笑笑,很狡黠的样子:“没关系,我也为了赢骗了你们呀,一报还一报。”
他才说完,纪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报还一报是这么用的?”
纪年回过头,发现纪桉手上拿了一瓶生理盐水冲洗液和一包棉签。
纪桉一眼落在夏蝉身上,什么也没说,又重新望向纪年:“哪个老师教你的?”
平心而论,那一眼其实和之前纪桉看夏蝉的眼神没有任何区别,但夏蝉不知道联想起什么,瞬间白了脸。
纪年的注意力都放在纪桉身上,没有注意这点反常,他理直气壮:“自学的啊。从文凭来看,我还是个小学生。”
纪桉闻言,多看了他两眼,以为他在开玩笑,随口说:“我也是小学生。”
纪年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叹一口气:“我知道。”
纪桉:“……”
纪桉:“你又知道了?”
纪年:“我还知道你的银行卡密码是83——”
话没说完,纪桉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这个不用说。”
【这个都知道吗?你们关系有点过于暧昧了】
【哈哈哈纪年真不把大家当外人】
两个人还在闹,旁边夏蝉却没在状态,尤其看见纪桉和纪年互动,表情白的更加厉害。
没等助理过来,她先站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远远看着夏蝉走了,纪年有点纳闷:“她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视力有限,不能看见周围的全貌,自然也错过了纪桉在夏蝉变脸离开时,眼里一刹那涌起的黑色雾气。
直到人彻底消失,纪桉才漫不经心撤回视线:“可能有急事吧。”
“奥。”
纪年大多数时候很好忽悠,被这么一说,也没有多想。更何况,比起夏蝉,他有更在意的事情。
纪年眯着眼睛笑,像狐狸一样:“纪桉,你怎么知道我沙子进眼睛了?”
纪桉随手拎起旁边的椅子坐下,拆开棉签的包装:“我不应该知道?”
纪年说:“你真厉害。”
纪桉觉得他嘴里没一句实话:“这就厉害了?”
出乎意料的,纪年说:“算上这次,你已经帮了我三次了。”
面对纪桉的时候,纪年的心情总是很复杂。
纪年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告知:他不能休息,所有人都需要仰仗他的片酬过活,他是父母的依靠。
——那谁是他的依靠?
纪年找不到答案。
他行程很满,居无定所,身边的人也来来去去,鱼龙混杂。
他不能依靠任何人,但是和纪桉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用担心这些,因为纪桉强大、冷静、游刃有余,就算天塌了,也有纪桉顶着。
他很难不对纪桉产生依赖和仰慕的想法。
纪年很自觉的在他膝盖旁边蹲下,看纪桉有条不紊地拿湿巾将手擦干净,又拧开冲洗液的盖子,纪桉的手指修长,是很秀气的那种。
但是纪年知道,他的手指和掌心全是茧,比纪年自己的还要厚,握起来有种粗粝的沙沙感。
纪年自己手上的茧已经让他吃尽了苦头,也不知道纪桉付出了多少,才当上今天这个影帝。
纪桉摊平手掌时,纪年很自觉歪头侧躺进他的掌心,好让纪桉帮忙洗眼,还装乖卖巧的冲纪桉嘿嘿一笑。
纪桉:“……”
纪桉好不容易擦干净的手,因为他这一蹭,又沾上了泥沙。
这只恶鬼第一次当着镜头的面,几不可察叹了口气。
纪桉手上用力,将纪年的脸拍起来:“别撒娇。”
纪年:“?”
纪年莫名其妙:“纪桉你是不是真的眼睛有问题?我撒娇根本不是这样的。”
纪桉将纪年拽开,撑开腿,重新洗干净手,确定手上没有任何残余的小沙子,示意纪年蹲到自己两腿之间。
他随口问:“你撒娇是什么样?”
纪年仰着脸,又来劲了:“你猜一猜?”
纪桉不说话,控制着药水冲进纪年的眼睛里。
冰凉液体和眼球接触的瞬间,纪桉看着他的眼睫剧烈颤了颤,眼圈顿时被酸红了,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受。
他以为这样纪年能稍微安静一点,没想到纪年缓过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催他:“你快猜一猜啊。”
他不知道纪年怎么会这样精力充沛,好像浑身上下的活力怎么用都用不完。
不过纪桉并不讨厌。
安静了一百年,他偶尔也会想要热闹一点。
纪桉没太用心地思索几秒,手下控制着冲洗的力气,慢慢帮纪年冲出眼里的异物。
“纪桉哥哥,大影帝,最喜欢你,你人真好……”
明明是很俏皮的话,纪桉的语气却没有丝毫起伏,不过纪桉的音色和纪年很像,清朗而明亮,语调高时像撒娇,语调压低则温柔。
纪桉勾了勾唇:“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真幼稚。”
“幼稚吗?”
纪年觉得明明就很好用啊。
“嗯。”
说话间,纪桉已经换了一只眼睛,他顿了顿,难得起了一点兴致,对纪年说:“你知道我平时怎么撒娇吗?”
纪年好奇:“怎么撒娇?”
这时,纪桉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纪年也无意识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纪桉轻轻撩起纪年散乱的头发,顺手帮他把脸上的泥污也一起擦干净。
湿巾落在脸上的力道轻之又轻,冰冰凉凉,紧接着,纪年眼前一黑,湿巾盖住了他的眼睛。
“你真信了?”
是纪桉的声音,懒洋洋的叫他的名字:“纪年弟弟。”
纪年:“嗯?”
他听见很轻的一声笑。
“撒娇鬼。”
纪年愣在原地,一下安静了。
被湿巾盖住的那张白皙的脸“轰——”的一下,肉眼可见变成了番茄色。
怎么都不会冷场的纪年支支吾吾,捂着那张湿巾,头一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私底下玩这么大吗?大影帝撒娇鬼?】
【大影帝……撒娇鬼……我会永远缠着你们】
【好,让我们一起将这对夫夫送入洞房】
【啊啊啊受不了了,纪年频频放大,纪桉皮外伤,纪桉一个平a,纪年快冒烟了】
【哥哥就是哥哥啊,手段这么高明】
【知道的在演情侣,不知道的以为节目组又成了一对……】
【别麦了我好害怕】
【骗骗我们可以,别把你自己骗了,真情还是演戏,我不信你们分得清楚】
好半晌,纪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撒娇鬼?”
纪桉一挑眉:“不是鬼,难道是人吗?”
纪年听他提了几次鬼,不知道纪桉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他问:“你为什么老是提鬼?”
“不为什么,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
纪年睁开眼,有点生气,“这种话怎么能随口说说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个,你要是有什么话就和我直说啊,我脑子不好,很多话听不懂的。”
纪桉想了想。
纪年怕鬼,而他已经是鬼了,还是不说好一点。
纪桉平静道:“那不说了。”
纪年:“???”
纪年的火气唰的一下冒了出来,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开始冒火星子。
他刚要发火。
下一秒,就听见纪桉改口说:“纪年,你是撒娇人。”
纪年:“?”
纪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纪年很纠结地问:“纪桉,你小时候的智商检测结果是不是也很糟糕啊?”
纪桉:“……也?”
纪桉意外道:“你也做过那个傻逼测试?”
【哈哈哈我发出爆笑】
【纪桉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是这个?】
【高情商:你很笨
低情商:你小时候的智商检测结果是不是很糟糕啊?】
【说好的吵架,你们怎么还聊上了?】
【你们的脑回路怎么……和我的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