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百鬼夜行
缘一仰头望向无际苍穹。
血月轮转之后并非清澈晨曦, 竟是如玉盘的明亮满月代替红日挂上天空,柔和的月色光辉洒满大地,亦落在继国岩胜面庞。
式神的少年身形比他的视角矮些, 但依旧威严十足,展现出傲气凛然的姿态,厉声宣告:“虚妄之人!回你该在的地方去!”
饶是知晓这不过是梦, 缘一还是因兄长所展现出的坚定神情变得挣扎, 很快大口喘着气醒来,觉得心头憋闷。
思维回归现实,他确信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却猜不透是好是坏, 兄长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缘一产生了浓烈的无力感, 他总是这样没用, 从以前就……
“你又在做噩梦吗,缘一?”像是恰如其分的礼数,房门被轻轻敲响三声, 岩胜因困顿拉长的音调响起, 随即房门被拧开。
然后他熟练地躺在缘一身侧, 自从把橘猫抱回家他就没再陪伴缘一一起入睡,缘一也没再像第一天那样做噩梦, 岩胜认为这孩子适应性很不错。
不过, 即使是神之子的转世, 第一次直面妖怪还是会被吓到吧, 那又是个爱用生死吓唬人的妖怪。
他眯着眼睛,极困倦的模样, 但还是强撑着安抚缘一:“它展现的都是假的, 是故意吓唬你的, 不要害怕……”
缘一想,可那不是妖怪展现的,是您亲口说出那冷漠无情的话,如果不是误入结界裂缝成为构筑幻境的一部分,怎么会看见总是温柔周到的兄长如此坚决的态度。
那神情的对象绝不是妖怪,的的确确是指向他,继国缘一。
昏昏欲睡的岩胜本扯过一半缘一攥住的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结果这孩子把毯子捂得过于热乎,遂又默默还了回去,现在的天气这么热估计闷出不少汗。
摸索着抚过缘一的额头,果然沁出汗水,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把汗蹭到他睡衣上,继而回到平躺姿势,发现心头因式神使做噩梦产生的焦躁不安已然平息大半。
岩胜悄悄松了口气,尽管转世缘一在遇见妖怪时明明那么警惕冷静,果然还是需要有大人陪伴安慰。
随即他听见身侧的转世胞弟略有疑惑地问:“兄长,是妖怪诚实还是人类可信呢?”
语气中或许还有些惶恐?
“……硬要选一个的话,妖怪吧。”凌晨三点不适合谈心,岩胜也不希望缘一想太多,学着神兽以前睡前说过的话,随口道:“睡吧缘一,要有好梦。”
“好的。”缘一忧愁的目光落在岩胜垂下的眼皮,月光透进窗口,浓长的睫毛在兄长眼下遮出阴影。
他不曾见过兄长的少年模样,兄长向来是仪态端正的威严之人,可成为式神的兄长偶尔会对人露出或愉快或赌气的各种鲜活神情,并且对此不加掩饰。
从缘一得到的式神心情反馈来看,这应该是不错的转变,兄长在享受自己的情绪,乐于身处的环境。
但也会有令他心惊的极端思绪,似乎……每一次与自己有关?
为什么呢?缘一又做错了什么吗?十岁的自己甚至什么都没做啊。
「明明是您走来的,是您选择的。」
岩胜脑子一激灵,倏然睁眼,转过头有些阴沉地认真询问:“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转世胞弟诧异又无措地看着兄长:“不……我没有出声……兄长?”
岩胜扶额转身背对着他,颇为头痛地闷声说:“……别在意,可能我太累了。”
竟然想起最初转世为式神时那短暂的十秒,真是耻辱。
“那,祝兄长好梦。”
又有无法厘清的极端情绪传来了……缘一失落地闭上眼,此刻他唯有这个选择。
*
盂兰盆节,百鬼夜行之日——
现代鬼与时俱进,无心回家看望亲族的亡魂会自己寻热闹,参加活动时会隐藏在大都市里画上千奇百怪妆容的年轻男女之中,一晚上下来反而会收获不少赞美和喜爱。
擅长踪迹的大妖怪鬼神有兴致时则会幻化身形,对当晚挑中的人们好一顿捉弄,玩乐到深夜再慢悠悠回归彼世或深山。
一同走过偏僻山间小道时,它们会故意对有缘遇见的人显露身形,以妖相回头龇牙一笑露出尖牙,或忽然把掉个脑袋、放出鬼火,看见人类被吓唬得尖叫跑走作为今夜的完美收尾。
岩胜也要在今晚带缘一出门,且线路明确。
出门前,他从储物柜里掏出积累数月的一大摞美少女杂志和爱豆写真集,在缘一震惊夹杂困惑不解的眼神中,以严谨小心的动作一一检查是否有折痕或缺角。
岩胜没发现身后十岁的孩子默默松开了准备袭击他的拳头。
看见属于兄长对待物品亦很温柔的行为,缘一才确认眼前的兄长并没有被莫名奇妙的不正经妖怪替换。
他有一瞬间以为整天待在兄长卧室里睡觉养伤的橘猫终于招来了妖怪……不过,兄长好像一直在等这件事发生。
兄长说山是通往彼世的道路之一,今晚一定会在山林附近遇见彼世存在。缘一便听话地跟在兄长身侧,出门拐到小区后侧,顺着山路边的沿线道路缓行。直到岩胜十分礼貌地拦下奔向商业区方向的一只亡魂,亡魂穿着标志性白色浴衣,浑身酒气,眼下黑眼圈占据半张脸。
他问:“你见……”
岩胜刚要说话,亡魂认出了他是谁立即惨叫一声:“岩胜大人!今天来到现世的行为是合法的!我以第一辅佐官大人发誓我没有乱跑,只是想找个没有酒精的地方逛一会呜呜呜……我是个来到地狱不到一年的新鬼不想就这么落入更深的地狱!”
岩胜:“……”不用阎魔发誓用鬼灯发誓吗?果然连死了没多久的亡者都清楚谁才是地狱的幕后黑手。
“原来你是叫唤地狱的亡者啊。我已经从阎魔厅离职了,不会打小报告。”
亡者交代得很快很听话,但他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见到来到现世的地狱鬼卒。至于「虚哭神去」从辅佐官卧室莫名来到现世这个问题,亡者肯定不会知晓。
“没有遇见过,我一路都是往小道钻,辅佐官大人不会惩罚我吧?”
“不会,你都说了盂兰盆节期间亡者来到彼世的是合法的。”看来鬼灯大人给这位亡者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发现缘一看过来的视线,岩胜简单提及一句:“我只是灌过他一星期酒而已。”
“灌酒?”缘一皱眉,共同生活至今并未见到如今的兄长饮酒。
“过去的工作内容之一。”
听到这话,缘一的眼神变得更诡异了,隐隐带着同情。
岩胜放过了看起来快要碎掉的颤抖亡魂,让他奔向热闹市区撒欢。自己则牵起缘一继续向前走,顺带感叹了一句:“我还挺喜欢以前的工作,不费脑子。辅佐官也并不像刚刚那位亡者口中那样严苛,他的工作能力很令人敬佩。”
缘一赞叹:“像兄长大人一样厉害吗?”
岩胜几乎要被这像是真心敬佩的话语逗笑了,他眉眼微弯,确定嘴里吐出的话语没有残酷的讽刺意味:“我从这位长辈兼上司身上学会了许多,但也有很多我还需要努力。”
比如鬼神要求他形成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直率坦然的性格。很抱歉让鬼灯失望了,他目前在一定范围内的谈话对象身上还是做不到这点。
尤其是这位对象没有认识到自身举动会多么让人讨厌。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到了乡下的街道,正举行热闹的活动。
岩胜感到手被缘一牵紧了些,便温声解释:“以前这该是驱邪活动,但是人类现在不知道暗处潜行的妖怪,也不知道被咒术界用‘帐’费心隐藏的咒灵事件,于是逐渐演变成热闹的娱乐活动,想吃什么吗?”
缘一感受到式神传递出安慰的情绪,兄长好像又以为他在害怕。
“我在想,我以前在盂兰盆节见过兄长,对吗?”
“不可能。”岩胜否定他,心里却不太确定,缘一不会认错人吧?
他唯一一次在现世度过盂兰盆节只有三年前那次。
“是吧,我也不太确定……”
那孩子即使长着兄长的脸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兄长,那样小小的、柔弱的身躯,缘一视线一瞥而过的表情带着被抛起的惊慌,但身体肌肉非常放松,似有异物的心脏跳动平稳,全心信赖抱着他的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我确定。”缘一立刻改口,距离太远,但他记起那个奇怪装束的男人就是山里见到那个人,兄长称他为老师。
“是吗,那还是真是巧合。”
嘴上说着,岩胜不自觉敛眉,老师从与天国的神明酒会里得知那个地方,又恰好禅院缘一也在那里,该不会又是天国的多管闲事。
不,对他来说是多管闲事的行为,但说不定是神明蓄意为之,让自己当初就达成类似于如今这样的境地,成为庇护转世缘一一生无忧的人选。
“那个……兄长,您是不是在迅速思考这件事的合理性?”
岩胜一顿,感觉心理想法颇为阴暗,心虚地嘟囔着问:“那怎么了?”
缘一艰难地辩解:“或许……有时候不需要想那么多呢?”
“……走吧,我想吃酱油丸子。”岩胜无奈地拍拍他,带缘一逛夜市摊。
穿过一条街时,二人都吃饱喝醉,岩胜手里提着杂志,只能一只手拿正在吃的东西。于是买的食物都由缘一拿着,胳膊都挎满了。
缘一稳稳地拎着它们,提醒吃苹果糖的兄长:“有人跟着我们。”
岩胜熟练且快速地消灭掉一颗苹果糖,吃得干净利落,只有嘴巴被染得红红的,他喜欢酸甜可口的脆苹果,裹上糖衣就更棒了。
他舔舔发甜的嘴唇,“无妨,没有恶意的亡者让他跟。”
缘一有些诧异地看向他,“您不问我为什么知道吗?”
“哦,你怎么会不知道?”
音调有点高了。岩胜觉得说出这句话的自己一定像是刚吃过小孩的巫师,不然缘一怎么会有种瞳孔地震的震惊情绪,连带他的心头都被带得颤抖。
不要给一个孩子留下童年阴影,他微微笑起来,温和地说:“当然相信你能,刚刚是因为苹果太酸了,我的牙都要倒了。”
苹果糖摊主含泪背锅。
在二人走过街道,选择穿过深山的路往商业街走时,那只跟随他们许久的亡魂终于现身,反而让岩胜惊讶,还以为是地狱时他的“关照”过的亡者在今夜窥探他是否还有处理亡魂的能力。
岩胜完全没准备在结束之前理会这家伙。
但鬼魂分明散发温和白光,竟然是属于天国的亡者,还是位年长的女性。
“或许有点迟了,但请二位用夜宵。”亡者奶奶温柔地递给岩胜一个包裹,眼尾的纹路在露出笑意时拉长,“刚刚观察了一路才确定你是岩胜,我年龄大了,有老花眼,在夜里实在看不清,真是抱歉。”
“不,请不用道歉。”年龄大视力下降,这很合理。
岩胜打开包裹,是画着猫好好的饭团和两个仙桃,眉眼舒展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但很快抿嘴,腼腆地低声说:“请帮忙转告白泽大人……我很好,我也想念他,谢谢您。”
“我会转达的,不用客气。”听到白泽的名字,亡者捂住发红的脸颊,瘪起没牙的嘴巴,嗔怪道:“真是的,和我约会却一直念叨现世的孩子,真是扫兴,但是看见你们过得很好白泽应该也放心了。我与神兽还有酒宴没有结束,即将度过愉快的夜晚呢。”
“什——”岩胜大为震撼,俊秀的容貌皱成一团,白泽的好球区已经宽到这个地步了???
这不是排解孤独的问题,是道德底线问题!
“哈哈哈哈!”苍老的嗓音中气十足,随即变得清亮。
亡者变幻为曼妙的少女形态,彰显神明身份的飘扬丝带拂过岩胜的脸颊,“神兽说我要是变成这样见你给你个惊喜,一定会得到不错的表情反馈,竟然是真的!有趣!”
说完就脚尖一踮飞向天际,徒留岩胜和缘一傻眼对望。
“兄长?”说实话,刚刚的一切几番转折,缘一觉得自己没搞明白,虽然他刚刚注意力都在观察兄长表情上,没注意听……
所以,好心帮忙探亲的老人家变成神明飞走了?
而岩胜拳头已经硬了。
这又是哪位神?他对天国不熟,根本不认识,一定是白泽和她都很无聊才会找他打趣解闷。
“真是两个无聊的神,啊不对!”岩胜懊恼地向缘一抱怨:“刚刚竟然在想麻烦年长的女性转交少女写真的行为不太得体,结果被耍了,东西也没能带给老师!”
缘一见兄长稚气的话语而欣喜,又觉得些许莫名的失落,但他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找帮您带东西的亡者。”
之所以岩胜要让亡者帮忙运输美少女写真集带回去给白泽,因为他没好意思让看起来只是幼童的木灵帮忙送这些。
最重要的木灵与鬼灯大人偶尔会见面,要是知道估计会骂自己,此等行为相当于是在助长白泽贪恋女色的坏毛病。
可是白泽就这点兴趣爱好,岩胜认为满足退休监护人的娱乐是赡养义务之一,他是个好孩子。
幸运的是,最后岩胜还是找到了人选。
谢花太郎打电话过来问岩胜在不在东京,鸦天狗警察队队长过来考察他的业务,然后提出想见岩胜一面,拜托他帮忙找人。
这可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源义经竟然来现世了。
“缘一,我们走!”岩胜想揪缘一后脖领带人飞奔,但是他两只手都提着吃的,这个姿势会很难受,只好单手揽起他,“抓紧,带你去见历史书上的人物。”
缘一雀跃的心情传递过来,本人却把脸闷在岩胜的肩膀上低声应答:“好的。”
刚一见面,源义经看到岩胜大包小包,手臂上还有个孩子,疑惑道:“岩胜来现世是帮白泽大人做采购员吗?”才到现世没多久,采购的东西这么多?
“不,只有这个。”岩胜把写真集递给源义经。
出于职业习惯,源义经下意识开包安检。
“怎、怎么是这些……”他瞠目结舌,脸颊爆红。
谢花太郎好奇地探头看一眼,然后兴味地看向岩胜,眼中满满都是笑意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上弦一!”
岩胜不觉有异,语气从容:“您有妻有妾,怎么反应这么大?劳烦您把这些带给老师了。”
“好!我会的!”源义经抬起一大摞杂志,纤细的手臂不住地抖抖抖,比抓着爆破符还紧张。
随即岩胜想起什么,忽然一笑:“对了,您是对肌肉男杂志更有兴趣,下次我会替你留意。”
谢花太郎:?
历史知名人物、鸦天狗警察队的领导者、僧正坊视为亲孙子的人死后爱好这么广泛?
“那个就不必了……”源义经不想岩胜在现世同事眼中的形象变得更加奇怪,不过小岩胜好像完全不在意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白泽大人听说了估计会大笑着夸赞。
“对了,我是想要来感谢岩胜帮忙拍了今年的盂兰盆节海报,鬼灯大人说或许可以送你一张作纪念。”源义经艰难地腾出颤抖的手臂,掏出一张海报递给岩胜。
岩胜不想要,但源义经都愿意帮忙带东西回地狱,不能拂了他好意,只好接下。
“不用客气,我拍海报有工资,您只是今年不需要脖子刀被威胁拍摄而已。”岩胜微眯眼睛,言辞平静。
源义经几乎快哭了,“还请岩胜不要跟鬼灯大人学习太多,来到现世多想想白泽大人的真善美教育吧。”学到鬼神的精髓真是太可怕了。
岩胜挑眉淡笑,自然地问起:“说起鬼灯大人,阎魔厅近期有新闻吗?”
“没有吧……不过鬼灯大人抓到一只偷盗的妖怪,让警察队对它用刑……我拒绝了。”
很好,现在那只妖怪的下场只会更惨。岩胜思索:前上司抓到妖怪但没能追回,可能因为妖刀在妖怪间流转了几手。
现在刀既然回到自己手中,他就不再探究了。
与源义经道别后,谢花太郎表示今日加班结束,今年奖金必定稳稳到手,节后要请妹妹吃饭,开开心心地与兄弟二人分开,回谢花宅去了。
天色很晚了,小孩子缺觉大概会很困倦。考虑到这点,岩胜就问缘一:“回家吗?”
缘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低头问:“兄长今天和缘一出门是为了为恩师转送东西吗?”
岩胜眨眨眼,“是啊,要不然为什么大半夜出门。”
要是盂兰盆节的活动是白天,估计能让缘一逛久些,大半夜的他也很困,遇见麻烦的妖怪就麻烦……慢着,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岩胜忽然想打哈欠,身形晃了晃。
“兄长……”缘一发觉岩胜的反常立刻伸手扶住他,心想刚刚路过好几窝妖怪群,兄长不会中招了吧。
岩胜在缘一拿了半天食物变得黏糊糊的手碰到衬衫时睡意顿时驱散,他严格地命令:“明天你要洗衣服。”
“好——不……”
原本乖顺应下家务活的缘一忽然放开了兄长的手,就地躺在山里的地上,被突出的树根撞到脊背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躺得十分平。
“缘一?像什么样子,回家了。”
听到兄长吩咐的他仰头看着明亮月色,天空无数亡者与星点白色光芒映入眼帘,一如往日盂兰盆节所见,他自出生就看得见这些存在。
第一次在百鬼夜行的节日出门,缘一只觉内心无比平静。
“不要,兄长既然想要一起回家就请您亲自我把带回去吧,缘一已经不想动弹了。”
岩胜:?
是谁!?
是谁夺舍了禅院缘一!!!
第42章 缘一中招
几天后, 终于闲下来的五条悟好好休息了一夜,清早打开门准备去高专,一出门就看见对门的门口摆着张轮椅, 看样子还是使用没多久的新轮椅。
“又没听说有人受伤,好邻居们这是在玩什么?”
他大力拍拍门,在听见岩胜应答声后、来开门之前的间隙时间, 躬身用两只手臂搭在扶手上把轮椅当小推车推来推去, 墨镜滑在鼻翼上搭着,行为举止散漫。
咔哒一声门锁弹开,岩胜阴沉的脸露出来,面无表情看着门外玩轮椅的少年, 而且手里拿着「虚哭神去」。
在家里时刻携带刀?岩胜什么毛病?
五条悟一抬头看见他, 玩轮椅的手立即大幅度抖了抖, 嘲笑着发出惊呼:“岩胜!鬼节期间你被哪来的孤魂野鬼还是什么妖怪吸了精气吗?哈哈哈哈!”
式神的黑眼圈活像是夜蛾老师毡的熊猫咒骸!
“怪不得你要在门口放这玩意,让缘一早早过来拜托我一声,我以后带你上下学也不是不行啊, 快坐到轮椅上来, 悟哥哥会带可怜的小岩胜上学的, 要乖呦要乖呦!”
岩胜的脸色更黑,抬手对戏多的臭小鬼指指身后, “不是给我用的, 是缘一, 他中了术法, 变得……你自己看。”语气透露出无奈又疲惫的意味。
“他怎么了?不是像个可爱木偶一样听你的话吗?”五条悟和岩胜一起进屋,看见向来乖顺的缘一弟弟瘫在地毯上闭目养神, 脸上充满祥和的微笑。
毫无斗志, 像一滩烂泥。五条悟夸张地捂住腹部, 连连干呕了几声,“你是不是恨我!所以让我看这个!笑得好恶心……我受不了这个仿佛看见美丽天堂的笑脸。”
嗯,这真是岩胜近五天来听见最合心的一句话,颇为赞同地点头:“真巧,我也有同感。”不过他不是因为缘一笑容的性质,而是讨厌笑容本身。
五条悟捂住眼睛摸索进门熟练占据沙发最佳位置,拒绝看缘一那副模样,跟这小孩平时看似傻乎乎的迟钝表情可不一样,“缘一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先前不是对他保护过度不让他多牵扯妖怪异闻事件委托吗?”
岩胜奇怪,五条悟是这么想的吗?高专众人难道都这么想吗?
“我从没有对缘一过度保护,那只是我负责的工作,而不是他的,所以不需要缘一。他作为式神使,理应处于安全区域,不过现在根据式神使的主动要求,我会让缘一参与部分委托。”他严肃地澄清,言辞满是公事公办的意味。
“啊哦,好哥哥的脸碎裂了,快遮一遮。”话说回来,那还不是缘一提出你就松口答应了。
五条悟耸肩摊手,他不太在意岩胜怎么看待缘一,岩胜对待弟弟时的脑子完全没平时好用,鸭子嘴都没他嘴硬。
先前杰就无奈地对他和硝子吐槽过,任务中岩胜对缘一具有优先保护意识,危急时刻自己作为同学甚至不配被拉那么一把,在山里时他在看见岩胜护住缘一后,意识就中断了,再然后岩胜已经解决了一切。
五条悟饶有兴趣地问:“让产屋敷找人看过了吗?这真是有趣的妖术。”说完就觉得多此一问,以这家伙做事堪称强迫症的周全,肯定第一时间就把该做的都做了。
果然,五条悟听见岩胜用不咸不淡的语气回道:“看过了,说没办法。”
术法与咒术术式不同,又没有施以咒力,与谢花太郎遭到小猫的雷电灼伤的伤口一样,无法使用反转术式治愈。
当晚,岩胜在听见缘一说出那句与人设不符的话后就发觉异常,没有任何耽误,立即试图追踪术法源头,缘一爱躺就让他暂且躺在地上看星星吧。
但是气息断在了一处溪流,岩胜判断是只会变身的妖怪,玩乐结束进入深山里的小溪中顺着水流回到自己的地盘了,水阻隔了气息。
当他要顺着水流方向一鼓作气搜索直到找到它时,式神使的位置像个古董闹钟在敲他脑袋。
太好了,岩胜讽刺地想,禅院缘一在做合格的式神使,驱使自己的式神行动。
岩胜只好回到那棵树下,缘一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蹲下检查缘一的身体状况,没有问题。
“兄长现在要带我回家了吗?”缘一平静而宽容地注视兄长,好像刚刚疯狂呼唤岩胜的人不是他,并大方地原谅了兄长丢下自己一人在这的行为。
“……”忽然感觉转世胞弟这样比五条悟捣乱时还讨厌。
岩胜二话不说把面条似的缘一扛到肩上,带回家安置,期间给产屋敷拨了电话,紧接着给楼下的硝子发了讯息先让她过来看看。
“呃……你们在玩什么呢?”硝子推开半掩的屋门,看见缘一趴在沙发上扬起手臂试图拽沙发边的岩胜怀里橘猫的猫尾巴,她不禁高高扬起眉毛,发出真诚的疑问。
趁着缘一对硝子的话反应缓慢,岩胜终于成功把小林揣进自己怀里,逃离危险区域。
他让硝子进门,同时面带不解地回答:“缘一刚刚想抢我的猫。”
“哈,你给他让他摸摸不得了,十岁的小孩能做到缘一这个程度你还要什——啊啊啊!一只异形、不是,缘一向你、不是,向猫咪冲过来了!”
硝子震撼,遇见了好可怕的妖怪!竟然让缘一变成这样有活力的家伙!
“喵呜!”急促的猫叫声响起。
缘一的身体速度和反应速度截然不同,在岩胜的眉头还没来及得锁死就掏出了橘猫冲进了岩胜的房间里,伸出手臂把猫一抛,门一关,又祥和地躺下,恰好瘫倒在地毯上。
这画面让硝子缓缓发出一个:?
“喵喵喵!”屋内的小林发出虎落咒术界被小孩欺的喵喵叫声,第一次不懂事地抓挠房门,缘一为什么会这么对它,它什么都没干啊!又不是自己的法术!
岩胜救我!
“你继续在房间看漫画吧。”岩胜敲敲房门让猫咪安静,待在房里修养不就是它日常状态吗,救什么?缘一突然的行动才更让人迷惑。
然后他伸手引领硝子的目光,像展示稀有展品一样介绍:“这才是缘一中了术法以后的状态。”
硝子打量缘一看透世事的祥和脸,开口锐评:“偶尔我也会出现这种情况,比如在国中的暑假,认识到开学前的作业绝对完不成时,就会开冰箱拿瓶汽水,然后打开电视。我称之为摆烂,直觉告诉我他中的术法与之有关。”
岩胜下意识反驳:“缘一怎么会摆烂。”
“缘一怎么不会,我这么聪明都会偶尔开摆,他虽然日常是个卷王,但是个人就会有摸鱼的想法,不稀奇。”
不谦虚的硝子愉快摊手,瞥向岩胜身后不远处的缘一时脖子微缩,疑惑地想:他要……干什么?
岩胜再次皱眉沉思,难道是转世胞弟不喜欢捉妖环境的表现?这个术法把他想要追求平静生活的本性放大了?
就像具有放大肌肉力量的术式,放大人内心的某一面的妖怪术法也很常见,估计是只懒妖怪。
“那他为什么抢我猫?”然后把猫扔回它一直待的地方?岩胜遇到这么令他烦躁的麻烦事,回家想吸个猫都没能成功。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弟弟和你的式神使,又不是我的。”
家入硝子句句都是大实话,岩胜无法反驳。
“哎呀,虽然我无能为力,但是产屋敷也不一定有办法呐!”
“?”
“反正想开点嘛,这……这么有个性的孩子就你家一个!岩胜你应该感到骄傲!”硝子鼓起脸颊,煞有其事地踮起脚拍到式神好朋友的肩膀,眉眼弯起配合眼下泪痣组成的表情让她的脸看起不太真诚。
岩胜:真谢谢你。
他再头痛也不会对硝子说任何重话,只让她别再开玩笑,过去缘一那认真看看他状况。
“不。”
岩胜疑惑:“怎么?”他知道硝子不会拒绝提供友人帮助。
“我是说不用我过去。”硝子满脸看热闹,和五条悟当了两个月同学,她承认自己被带坏了。
“嘶……”岩胜的小腿忽然被抓住,让他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缘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挪自己的身躯从沙发那头的地毯移动到玄关这里,顺利捕捉兄长。
怪不得刚刚硝子的表情就变得越来越怪异!岩胜转身拎起缘一再次把他扔到沙发。
“啊呀,给你们拍照留念。”硝子强忍笑意掏出手机,喀嚓一张,“笑一个?对不起哈哈哈……”可当事人一个恼怒,一个平静,她先忍不住笑出声了。
最后还是给缘一仔细检查一番,她得出结论:就像第一眼判断的那样,无法查出问题。
产屋敷的医生在半小时后着赶到,检查沙发上的缘一后,对岩胜沉痛而悲伤地摇摇头。
“没办法救治的术法吗……”岩胜今晚多次皱眉,他有意识地放松眉头,不让精神紧绷。
硝子插进来吐槽一句:“你们怎么搞得好像缘一重伤而亡一样?”她说着开玩笑似的去探闭上眼睛的缘一的鼻息,这不是刚刚睡着了——这不是都没呼吸了吗!?
“岩胜!缘一没呼吸了!”硝子惊慌起来,抓住岩胜的手臂拽过来让他别再那么淡定的旁观。
岩胜想说冷静,缘一的心脏只是跳得缓慢,他平时也那样,现在异常平静,睡着就更慢了,呼吸第一时间几乎感受不到,只要多放一会仔细感受就能发现他还活着呢……
“兄长!”缘一忽然醒来坐起身,把医生和硝子都吓了一跳。硝子坐得近,后退一步甚至差点摔倒,还好医生好像把她扶住。
而岩胜已然麻了,淡淡地说:“还活着呢……什么事?”
缘一又缓缓躺下,突然坐起来那一下仿佛回光返照,他微微笑着表示:“缘一困了,想休息,要是兄长能带我回房间就太好了。”
“……”岩胜的拳头硬了又硬。
硝子再次掏出手机抓拍缘一难得一见的笑脸,目瞪口呆地说:“这就更可怕了,岩胜你快解决这事吧,我的心脏受不了大起大落。”
她逮住时机,让岩胜照顾孩子,自己代替他去送医生,趁机逃离,然后去猛敲夏油杰的宿舍门分享趣事。
第二天一早,睡眠充足的夏油杰吃了早饭,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酝酿出得体的笑容,迎着朝阳敲响岩胜的房门。
“岩胜,早上……你还好吗?”
岩胜打开门时,饶是他从昨天硝子喘不过气的笑里听见只言片语,一晚上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岩胜会是这个形象。
“产屋敷家族不是给你开了不错的薪资吗?不用省钱买小号围裙吧。岩胜你穿着这件围裙实在……”夏油杰意味不明地嘶了一声,然后被拽进了门。
“你来的正好,我刚刚试图做早饭,你来了这间厨房就不用冒险了。”
夏油杰:“……好吧。”
下个场景,被岩胜亲自系上围裙委以重任的夏油杰熟练地单手打鸡蛋到平底锅里,很快做两份溏心煎蛋,又去翻找冰箱发现有不错的培根,拿出两片以自己的口味煎到焦香。
然后倒两杯牛奶,把牛奶端到桌上的同时,面包机提示音响起,两片吐司与煎蛋和培根一起装盘。
“早饭做好……”慢着!他只是来看笑话,现在怎么在给人当保姆。
“谢谢,我就知道你们三个之中杰是最靠谱的。”岩胜认真地向怀疑人生的夏油杰道谢,说话间已经把缘一拎到餐桌上。
然后在夏油杰的面前,幻化出妖刀虚哭神去横在缘一脖子前——
术师立即感受到有别于咒力的不详气息充斥整个房间,带着威势与强烈的压迫感。
“岩胜!冷静!”他没想到岩胜已经被中招的缘一逼迫至此,昨天硝子那么幸灾乐祸,他以为不严重,起码岩胜会有办法解决。
但眼下式神的行为显然过于极端,相比之下让他做个早餐完全是小事一桩!
岩胜看见缘一不情不愿地慢腾腾动起手拿餐具,松了口气,随即又因为让他吃个饭都这么折腾简直火大!
他站在缘一身后始终不放下妖刀,严肃地大声表示:“早上让缘一起床洗漱就发现这个办法有用,他要是不从我就把他杀了,然后我也死!作为式神失职受罚下辈子继续当妖怪就当吧,随便了。”
摆烂谁不会啊。
说完,他向杰眨眨左眼示意。
“嗯……做法真残酷。”不想去问岩胜为什么能想到使用刀横在弟弟脖子上的办法,夏油杰立刻明白这是一种迫于无奈的“下策”,真是难为岩胜了。
但起码有效果,看看,缘一吃饭的速度都变快了。
早饭过后,缘一在家被兄长用刀挟持阳台和绿植一起晒太阳,他从善如流地瘫到椅子上立刻就不动了。
“缘一很适合出家当和尚呢,他看起来与佛祖很有缘。”太阳底下似乎还有点圣光普照,夏油杰很难评价现在的缘一。
“很好,那杰把他带走吧,去找个好寺庙,别让缘一中途跑了。”
“那怎么行,夺走式神的式神使对我来说没用啊,除非买一送一都归我。”夏油杰笑眯眯的,对自己的想法不加掩饰。
他心想:岩胜对如今场景的不耐真是同样不加掩饰啊。
岩胜挑眉,别做梦了,他不可能再重蹈覆辙成为另一个人的式神,因为现在的情况,他更加坚定地想要自由。
产屋敷小家主听说继国兄弟家的情况后痛心疾首,小手一挥送了缘一一把轮椅,岩胜在拆包裹的时候不由得思考医生跟小家主到底汇报了什么内容,于是发短信问产屋敷。
岩胜先生:缘一没有缺胳膊断腿,他只是不动弹而已。
风野:什么!半身不遂还是植物人?
岩胜收到消息整整沉默了半分钟,然后又一条消息响起——
风野:产屋敷的医院和实验室已经为缘一先生准备好了!请不要客气!
岩胜先生:……
岩胜先生:缘一好像是在摆烂,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多谢好意。
但是五天过去,他并没有合适的办法,缘一像个……像个大章鱼占据了这个屋子!不轻易动弹,但始终有极高的存在感,阻碍岩胜动作的行为毫无规律。
起码岩胜很是摸不着头脑,可以肯定的是他离开共处空间后,不到十分钟就会看见缘一的脸。
摆烂不是该窝在舒服的地方好好瘫着吗?
他找不到机会出门追查妖怪,想委托谢花太郎,结果前任上六说忙着给小梅收拾大学开学的行李,目前不接单。
眼下,五条悟摸着下巴:“怎么感觉才过去几天你自己快被解决了,省心弟弟一朝变成折磨王,很讨厌吧?”
“你引导我的情绪?”岩胜不知道五条悟又想搞什么事,一年级三位新生在看热闹这件事上永远能达成一致。
“高专让你们这些孩子接祓除咒灵的工作会让你们积累不必要的压力,所以解决了工作就回家好好休息,别想着惹事。”
“谢谢关心。”五条悟对岩胜行了一个绅士礼,然后十分不绅士地说:“根据你对小缘一肉眼可见的丁点儿耐心,你能忍受他这么久真是让我惊讶。”
“有趣。”岩胜冷静地回怼:“你应该知道他还有另一个称呼——式神使。”
白发少年闻言促狭一笑:“岩胜,你的嘴巴真无情。”
与此同时,地毯上矮几的玻璃桌面忽然“啪”地碎裂,准确来说像是炸裂开,玻璃碎片震开,几粒弹到电视机前,劲头之大深陷其中,电视机在瞬间的电路短路发出炸响后就没了声息,伴有刺鼻味道的黑烟缓缓冒出……
缘一已经睁开了眼睛,祥和的笑容消失殆尽。
第43章 玻璃碴子
面对突变, 岩胜下意识紧绷肌肉,展现出防御的姿态。
缘一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禁苦恼地捂住脑袋。
从最开始全然平静的阶段过去, 纷杂奇怪的思绪爬入他的脑海,占据他的思考能力。
现在正有两道代表截然不同含义的声音正在他脑子里撕扯:
「来自地狱的兄长变成了如此冷酷的模样,做点什么纠正吧?大家都知道有些事不动手就无法达成, 控制权掌握在你手中。你能做成一切你想做的, 因为所有的神明都会站在你这边。」
“不……”
「当然不行!缘一不能做任何事,像刚刚那样的、还有这几天偶尔的失控就都是错误的!还记得以前因疏忽犯下的诸多错误吗?长长脑子吧!压制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未来会慢慢变成从前未能得到的生活,遇见更多好人。只需要说出要求, 让式神兄长为你实现。你维持现状, 他会替你做成的, 因为神明站在你这边!」
“不……”
缘一尽量摒弃这两种他都无法认同的干扰声音,但他因如今的兄长感到纠结困顿,术法将其化为撕扯思绪的痛楚。
可式神使的痛苦会传递给式神, 他不得不时刻处于完全放松的心态, 并且不思考任何事。
人类始终是有弱点的生物, 经历的事情越多,心中的回忆越多, 就一定能够从数十年岁月里抓到漏洞。
而此世的禅院缘一背负着继国缘一的平生记忆诞生, 在浑噩十年之后与上一世的亲人重逢。
在召唤出式神的那一刻, 冥冥之中的束缚联结让他意识到:或许, 此生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再留有遗憾, 不再危机四伏, 与重要的亲人度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
尽管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或许亲眼看到兄长的消逝是神明对自己上一世一事无成的惩罚吧, 缘一再次品尝到失去的痛苦,深刻而无法释怀。
万幸的是,经过兄长主动的努力,他得以与兄长平淡地生活,一起吃饭入睡、上学读书。
缘一从岩胜显而易见的态度中迟钝地察觉到什么,于是不希望此世自己的存在让兄长太过困扰,处处收敛。
他试图理解兄长的想法,但发现好像兄长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缘一感到无数次的失落和困惑,认识到此世可能存在着被寻回的亲人再次抛下的可能性。
而在今年的百鬼夜行之夜,岩胜与缘一与妖怪们退场回到深山狭路相逢,二人均未在意,毕竟这已经是一晚路过的第三波妖怪潮了。
就是在他们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有只妖怪看进那双看似从容的红眸中,对“那个人”产生兴趣,并悄悄种下了自身修成的术法。
“缘一,我要揍你了。”
岩胜才不是想防御一个孩子,他攥起的拳头已经忍不住了,电视机可以重买,但是满地毯都是碎玻璃,打扫真的很麻烦!
这个妖怪的能力真是让人头大,为什么他们二之人中被盯上的是缘一!
“慢着慢着,先不管熊孩子行为,缘一刚刚用了咒力吗?”五条悟把戴墨镜摘下来,他没看到咒力流动。
岩胜:“别管,悟不是说过缘一没有咒力吗?”说完还闷哼了一声。
哈?阴阳怪气谁呢?!
五条悟决定把看热闹的好奇心变成和岩胜吵架的动力,成为开启休闲一日的热身活动,他撸起袖子,忽然出现的两只手臂一左一右顺势把他往后拉。
“硝子!杰!放开我,我要和岩胜吵架了!”他对二人出现在身后毫无惊讶。
硝子:“又没人堵你嘴,小心一会吃满嘴玻璃碴子。”
杰:“算了算了,上学去吧,人家已经够惨了。晚上再见了,岩胜。”
杰和硝子一人挎一只胳膊把五条悟往门外拖,五条悟蹬起腿,把个子相对矮小的硝子往下狠狠拉了一把,硝子听到自己的腰咔吧了一声,脸瞬间变黑。
到了电梯口,她用手肘狠狠撞向五条悟,让他老实点,别把自己当三岁小孩,还玩起来了。
这时五条悟靠在墙边,扬起笑容得意地纠正预备役医者:“缘一的情况并不像什么摆烂行为,硝子,你‘误诊’了哦。”
他在岩胜叙述这几天发生的事时就察觉不对劲了,缘一不止是懒得动弹那么简单。
“哼哼……”硝子挑起半边眉毛,像看不懂事的小孩似的觑他:“你懂什么是因人而异地诊断,自大狂。”
她只是说出岩胜更能接受的答案而已,这叫说话的艺术。
产屋敷的医生没有与缘一相处过,他所能得出的诊断与岩胜查探到的没有区别,那就是缘一的身体完全健康。
但是细心的、身在局外的同学一定会发现那微妙的转变,尤其那是缘一身上的转变,除了岩胜,其他人感受到的就更明显了。
这么说可能比较抽象,举个例子来说就是:有一位在公园玩沙子的小孩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堆出一座二十个房间的华美城堡,但是某一天的下午三点他用沙子造出的是一座金字塔。
路过的人只会称赞这孩子真厉害。
而和孩子每天一起堆沙子的小朋友清楚地知道孩子堆沙手法多么棒,只会感叹:“你怎么什么都会造?”
但是混在大人的世界里聊八卦的邻居叔叔阿姨一转头看见是个金字塔,会惊讶突然地转变:“怎么忽然换了个造型?这小娃娃什么情况?”
一下子就发现表面上的不对劲了,但也仅限于此。
“悟,你发现了什么?”夏油杰按下楼的电梯,笑眯眯地问五条悟。
这几天他和硝子都没有在通讯群里发消息,就是为了等五条悟回来给他个“大惊喜”,结果把岩胜的宿舍搞得一团糟了啊。
“嗯……缘一并不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地摆烂,对不对?”
硝子:“正确。”
夏油杰:“悟成功抓到重点了。”
“但他好像的确想要‘摆烂’生活,只是有特定对象阻碍他实现,但是又至关重要。”
硝子:“是兄长岩胜。”
夏油杰:“是式神。”
硝子和夏油杰同时开口,然后奇怪地与对方对视,明明说出的是同一个答案。
夏油杰皱起眉,“很明显缘一君每次与‘摆烂’状态不同时都与岩胜有关,肯定与式神束缚有关。岩胜虽然纵容着缘一的想法,让弟弟不像个正常小孩的轨迹行走,随他紧密生活,同时保护缘一的安全,但是岩胜并不受式神使的心意驱使。”
“岩胜具有自己的骄傲,可式神使毕竟是主从地位里占据更高位置的那个,主从关系是注定的。”
硝子也垂下眸思索,微微摇头,“不对,缘一不像是会在意式神束缚的性格,就算像岩胜所说术法放大了某一面,但放大的绝不会是他控制式神行为的那一面,他平时只是安静……就算是不知事了点,还是个依赖兄长的好孩子啊,绝不是获得操控的力量就要使用的潜在野心家!”
两人的答案一致,而关注点却截然不同。
“叮”,电梯门到他们的楼层打开。
五条悟头顶的灯泡也被点亮,左拳拍向右掌,顿悟:“为什么不能是不止放大了一面呢?不会有没有情绪的人类,人的情绪也不会是单一的爱或恨。”
“缘一看起来像个木偶但不是真木偶,平时又不是完全没表情。而且啊,我记得岩胜说过缘一与他居住之前的那天,很舍不得母亲,甚至情绪强烈到影响到他入睡……我知道了!”
硝子和杰同时发问:“你知道什么了?”他们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并不敢期待五条悟的嘴里能说出有效建议。
“他这是缺母爱啊!我去告诉岩胜,让他把缘一还到禅院家一阵子不就行了!”这样岩胜可以成功抽身去追踪妖怪解决这件事,有亲生母亲陪伴在缘一身边也不用担心式神使情绪忽然崩盘,导致影响式神行动。
五条悟觉得他简直是三人中最聪明的一个,这点小事还值得纠结五天?
“唉……”夏油杰叹气,有关亲情调解事件,他不该对悟的脑回路升起哪怕一丁点的指望。
“白痴。”硝子耷拉下眼皮。
然后二人再次达成默契,一人一边把五条悟弄进电梯,强行带走上学,让他接受夜蛾老师许久不见的硬汉教育。
*
谢花太郎过来的时候发现岩胜家的门没关,他站在门外视线穿过玄关对客厅的乱象一览无余,尤其一个慢腾腾站起来抓起地毯抖玻璃碴的孩子,而另一位……
“岩胜大人!冷静!”
这是听见第几个人说这句话了?岩胜这几天睡眠不足,有点精神恍惚。
谢花太郎没想到自己因为小梅要他亲自安排大学租房的事,耽误了这几天,岩胜竟然被逼得要自刎!
“岩胜大人快把刀放下!”
岩胜无奈地看他一眼,“我不是……”
刚刚他还是没有选择揍孩子,终归不是缘一的错,他会把积攒的怒气原原本本地还到那只该死的妖怪身上,但用刀逼迫缘一已经没用了,转世胞弟好像不想听自己说话。
他气得一转手就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效果拔群,缘一立刻闪身到他身前,“兄长大人,你要做什么?!”
“要你打扫卫生……”不然还能做什么?
缘一诡异地沉默了,动作利落地开始掀毯子收拾屋子,摆烂状态被迫中止。
这种拷问手段鬼灯倒是没有教过……岩胜眯起酸涩的眼睛,想来稳定的作息让他的人身困倦。
这几天晚上他之所以休息不好,一是缘一太过紧张,他总觉得现在“摆烂”的缘一心理实际时刻紧绷,即使传递不出极端情绪,但岩胜心头莫名有被拉满弓的利箭指着的错觉,他无法安眠。
二是缘一好像不想看见小林。岩胜只好把房间留给小林,那里放着封印的虎目,橘猫一直借助用虎目的气息修行。
而且他不放心缘一,只能去看着他睡。但他每每看见缘一这副烂泥的样子就觉得心情复杂,更睡不下了……
听见解释的谢花太郎松了口气,刚刚的场面过于震撼,岩胜在他心里的人设险些崩塌。
不过他过来是要告诉岩胜一个解除困境的好消息。
之前远山言事件解决后,产屋敷天明为岩胜测试过是否可以使用符箓,发现岩胜具有驱动符箓的妖力,但是有个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他们用具有妖力的血画出传送符箓。
岩胜记下符咒图案,咬一口手指头刚要画就痊愈了,割出小伤口也即刻痊愈,用刀划得深可见骨还没两滴血就再次痊愈……
等他要再下刀,想着起码试试能不能画出能用的传送符箓,被看不下去的缘一制止了。
“兄长……其实您赶路的速度也很快,还可以乘新干线……”没有必要一定用符箓制造传送结界,缘一捂着岩胜的手,其他人也生怕岩胜硬是要试验成功。
还好岩胜很快想开了,眼中留有遗憾之色。
围观的产屋敷小家主手都开始抖了,脑子发晕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岩胜先生做事认真严谨挺好的,就是有点不好。
“啊,扯远了,不是要说您无法使用传送符箓的事。”谢花太郎无意中打击了一波岩胜,继续说道:“小家主通知我说远山言先生今天出院了,他的妖力比天明先生强,可以根据缘一所中术法使用追踪符咒,直接定位到妖怪的坐标地您肯定可以很快解决。”
岩胜揪起缘一放在轮椅上,兴冲冲准备出门,“很好,风野君送的这玩意能派上用场了。”
“不过,言先生声带严重受损,几乎无法说话,交流上可能有点困难。”
“无妨,我正好习惯跟沉默寡言的人沟通。”
谢花太郎:啊?
【作者有话说】
三人组的理解都有对的成分,但是都不完全对。(五条猫的话只有前半句可以听)
不同人的视角里兄弟的相处方式是不同的,大类可以分为岩胜以为的、缘一感受到的和其他人眼中看见的三类
第44章 释然之心
彼世地狱, 阎魔厅——
阎魔大王审判完今天最后一位亡者,活动筋骨时伴随脖子的咔嗒声忽然福至心灵,身体顿住。
身侧快速审批文书的辅佐官立刻说道:“希望您接下来的话不会耽误我下班。”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
时常怀疑鬼灯在自己肚子里放了类似于读心蛔虫的东西, 阎魔拍着大肚皮边回忆边说话,让辅佐官放松,并不是最近的事。
“鬼灯君呐……百年前我好像是忘记了两件事, 都与天国有关。”
其一是将一位亡者的短暂时间移交桃源乡白泽, 也就是岩胜。其二是答应了天国……
“别在关键的地方打省略号!”鬼灯用金鱼草周边钢笔的尖端对向上司的太阳穴,“要么您想起来,要么我戳进去,无能的脑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不不……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被冰冷笔尖点上墨迹, 阎魔大王惊惧非常, 但本就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在精神紧张的情况更难想起了。
“呜呜呜我想不起来……别杀我!”
“您真是……”鬼灯无奈叹气,“也跟岩胜有关吗?”
“咦?”阎魔煞有其事地皱眉沉思,“有关……不对, 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我肯定不是小岩胜的事, 是天国神明们的私人请求,但真的真的是件什么都不会影响的小事, 我发誓。”
“所以你就答应了?”
“我记得那是件好事, 是帮助天国之人……嗯!那就属于我的日行一善嘛——啊啊笔!鬼灯君你的钢笔戳进我的手掌了!指骨、骨头断了!流血了!”
真是听不下去蠢话。
鬼灯从容地将桌面收拾整洁, 带上出行必备的狼牙棒, “那,阎魔大人, 我先下班了。”
自从卧室遭了贼, 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差, 上司主动撞上来让恶鬼宣泄以后舒服多了。
果然还是上个锁吧,鬼灯想。
这么多年自己的卧室实在有过太多生物出入,敢偷东西的妖怪还是头一只。
被偷的即是六目之鬼妄念所化的妖刀,最重要的是小偷把偷走的刀弄丢了!
从前岩胜多次来到他的卧室帮忙拿东西的时候都会装作不在意看它两眼,但是恶鬼上司同样会装作看不见小鬼的眼神。
他真的很喜欢「虚哭神去」眼球排布的造型设计。
可恶,将偷盗者投入伊邪那美命殿受火烧之刑实在不足以解恨……
*
“我……上班……”
远山言穿着棉麻制的宽松衣服,灰裤白衣,淡青长发束起,朗目疏眉、气质温和,看起来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说话十分艰难,出口的声音亦嘶哑难听,脖间长疤坦然地露出。
没在产屋敷老宅见面,谢花太郎约好的地方是家很清净的酒馆,说直白点就是:“言先生家的酒馆在乡下的偏僻地方。”
岩胜却很喜欢这家酒馆的环境,幽静清雅,庭院布置看得出精心设计,一进门让人倍感舒适,赏心悦目。
远山言充满活力地宣告他已经恢复上班状态后,把他们迎进了酒馆,十分热情。
他拿出纸笔,对谢花太郎写:“想喝点什么吗?”
对向岩胜和轮椅上昏昏欲睡的缘一时,把那句话划掉,“未成年们,橙汁可以吗?”
谢花太郎摆手,“岩胜大人肯定可以喝酒,缘一还是无酒精吧。”
说完看向岩胜,没想到他拒绝了。
“两杯橙汁就好,多谢。”
需要做这么到位吗?
经过几次与地狱同事的交接,谢花太郎收集了很多关于岩胜的情报,当然也从热心同事口中听了关于“阎魔厅的小岩胜”很多无关紧要的生活细节。
结合转世后的举动,对他干一行爱一行的业务能力很是敬佩,但变成少年就以少年的身份行事未免太拘束了。
谢花太郎今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要妹妹好就好,其他的方面都很随性,钱财地位均不在意,想开了以后对前任上一始终如一的严谨风格更加不解。
太累。
看,黑眼圈都那么重。
脑补了一圈,他还是调侃了一句:“转生为人类的您热爱各种食物,竟然不喝酒?”
成为人类以后肯定会有改变,但没必要以前不是什么就要求现在成为什么,每个人的改变都有限度,岩胜也不像谢花太郎有过普通人类的单纯生活。
“因为我不喝酒。”
他加重了最后的音调,不喝酒的原因当然就是不喝酒,不会有人在心智未成熟的时期喝醉多次以后还会享受酒精的味道。
“还有,现在是工作时间。”
果然!本质是严格的老古板。
谢花太郎放松肩膀,口罩底下的嘴微微撇起,还好他只是充当司机传递消息,不用跟岩胜多待。
远山言也没有喝酒,他们很快进入正题,说起关于缘一的状况。
交流情报过后,谢花太郎喝完最后一口酒功成身退,车留在这里,他直接赶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作为小梅的保镖理应陪伴她一起住,顺带照顾起居。
然后,远山言提出他需要从缘一的手指上取一滴血。
“请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把这句话写在纸上,然后发现这孩子闭着眼,于是尴尬地求助岩胜。
岩胜毫不犹豫拉起缘一的手,递给他:“不用客气,取吧。”
而这时缘一才睁开眼睛,同时岩胜感受到式神使传递而来的复杂情绪,还未能分辨,又很快被收回。
岩胜不由得想到缘一正在抑制那些由术法赋予他的情绪吗?那么混乱的强烈思绪,想来纯粹质朴的缘一应是不会有的。
他在刚刚察觉到的东西,比先前夜里感受到若有似无得紧绷感更加明确,所以才会缘一是这几日的状态啊?
在远山言取完血绘追踪符咒时,他没有放开缘一的手而是紧紧握住,心中充满了正面的情绪,堪称柔软。
“缘一,你现在很难熬吧?”被赋予了平时不会承受的难忍情绪。
感受到微凉皮肤的触感,缘一的手在兄长掌心里蜷曲,不敢相信般疑问:“兄长大人?”
抬头望向岩胜的眼神颇为可怜,让岩胜几乎要把他当成普通孩子了,轻声安慰:“只是一点小伤口,很快就……”这不是已经好了吗。
岩胜把想说的关怀连带一些柔软情绪都吞进肚子里,继而保证道:“我会抓到妖怪解除术法的,通晓万物的神兽说过世上没有无法解除的妖怪术法,所以不用担心,你一定会恢复。”
“兄长……”
听见转世胞弟的呼唤,岩胜抚过这孩子的发顶,“你现在想做什么呢?”
“缘一不明白……”缘一却在显露温柔的兄长面前苦恼地抱起头,看见兄长防御或冷酷的姿态他都能都束缚住术法带来的影响,但眼下的兄长让他感到分裂,脑中从未停止的声音动摇他的内心。
当然,是指兄长大人的性格好像太过……他担心地问:“兄长,你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吗?地狱伤害了你的灵魂吗?”
岩胜:?
你的精神状态才让人更担心吧?
“我很好,在地狱过得很不错,你想什么呢。”岩胜令缘一看着自己,“告诉我,这个术法让你在想什么?它迷惑你、让你产生了幻觉致使你痛苦吗?”
缘一露出恍惚的神情,轻轻摇头,他现在已经分不清痛苦究竟来源于何处,只能确信最终的指向,绝无其他答案。
他磕磕绊绊地发问:“兄长,如果……缘一并非您的……我是说,并非您的式神使,您会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岩胜第一反应是想要回避,反正是孩子糊弄一下也没关系,鬼灯都经常糊弄自己和阎魔大王呢。
第二个想法则是木已成舟,回避没有任何作用,糊弄的前提是不影响问题的解决,他并不喜欢糊弄别人作为逃避的办法。
岩胜稍微设想没有式神使的生活:自由的现世、可供选择的职业道路、成为老师期待的人……
嗯,完美的转世!
但是,他根据自己的想象继续说道:“不过当我遇见你时,好像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被神兽与鬼神共同默认忽略的关键症结,岩胜通过主动选择发现了他。
近期,岩胜通过事件已明确对缘一的厌恶是作为强者被庇护的弱者击碎幻梦的破防感,亦是自我厌弃的衍生,那脱敏就是战胜自身性格缺陷必要的一步。
无论转生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生,自己迟早会意识到这点。
此刻,直面问题的岩胜忽然想通了一些,名为释怀的情绪爬上心头。
他甚至不自觉浮现出轻松的笑意,端正俊秀的脸展露柔和,“如果没有成为缘一的式神使,我大概还是会找到你确定你的生活吧。”
把失踪的胞弟当做已死亡的情况处理,前世已经犯过这个错误,以至重逢时带来的冲击感几乎要将自己再次击碎。
与其那样,不如主动找到他。
这是岩胜灵魂改进后会做出的坚定选择,他不会感到后悔。
缘一听到岩胜的话倏然站起!然后抱住了岩胜的腰,他的身高只能做到这个。
“兄长大人!我真高兴!”
“……”我还是不喜欢被动地被这么勒住腰,尤其是被你,缘一。
岩胜戳戳他的肩头,想提醒他别这么用力,但是手指忽然改成比划的动作,头顶快到十五岁的自己的胸口。
十岁的孩子长这么快吗?
为缘一不到三个月的生长速度而感到惊讶,果然还是以前在禅院家过得不算舒心吧,岩胜别扭地拍拍转世胞弟的脑袋。
“没关系,我会负责你此生无忧。”岩胜再次承诺。
他会让缘一获得想要的东西,无论是否存在式神的束缚,这是个人的承诺。
所以,式神的束缚更是不必要。
缘一会问出刚刚的问题亦是说明:在缘一心中,现在的生活是受困式神束缚所致。
他也认为这不自由,如果有前世的记忆,或许缘一会将眼下看做继国家三叠大小的房间,束缚着他的自由。
岩胜决不想做他人脖间绳索。
他在地狱设想过如果是自己来抚养缘一会将其塑造为什么样的人,还遭到了白泽的嘲笑。
现在不由得反省,自己确实并不会抚养孩子,所以在发现缘一具有自身想法后就甩手让他自我管理,毕竟自己作为式神也在自我管理,很公平。
以后或许得改变战略了,岩胜下定决心。
嗯!很有进步!
他高兴起来,燃起斗志:“缘一,我们马上就去消灭伤害你的妖怪!”
“呃……那个……”
晦涩难听的声音艰难地发出,远山言正举着画好的追踪符箓打断兄弟的温情时刻,另一手拿起早已写好的记事本:“现在,出发?”
“有劳。”
“好的……”
岩胜与缘一同时应答。
远山言收起本子向他们握拳鼓劲,然后将手搭在他们肩膀上驱动符咒,符纸燃起冒出青烟,三人周身渐有妖力萦绕,随即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们出现在乡下的一户房屋门前。
远山言刚要指向妖怪所在,忽然身体一软晕了过去。岩胜眼疾手快迅速捞起这位临时队友,通透世界看出使用过一次力量后身体的白色光芒与使用前的对比明显稀薄不少,说明他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
岩胜上次见到远山言的状态是妖力近乎干涸状态,也就无法与今天对比,不知道他身体的真实状况,可他资料上不是说行事谨慎、从不出错吗?
没等仔细观察远山言的状况,察觉异常的岩胜用另一手捞住即将物理躺平的缘一,轮椅没传过来……
现在一手揪着一个,他无声长叹。
这情况可真是太好了,很难再有更糟糕的事发生。
“啪!”一团被墨汁浸湿的纸团砸中了白衬衫的腰腹处,墨迹喷溅,晕出一大团黑色。
感到墨水透进衣服染上皮肤的岩胜:“……”
一道稚嫩的童音响起:“这是老师的住所!禁止入侵!”
【作者有话说】
抱歉,才发现我忘定更新时间,还以为零点正常更了,感冒太严重,脑子不好使了……
第45章 笨蛋小孩
幸运的是, 岩胜不用指望昏过去的远山言指路。
他的眼睛看得很清楚,屋里有追踪过的那只妖怪的气息。
但是投掷墨汁“炸弹”的七岁小孩堵在玄关外,正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茶色的头发右边垂下半边短刘海,左边扎起一只小揪揪,显得童趣可爱。
两只手因为制作防卫武器糊满了墨汁, 啪嗒啪嗒滴落在木地板上。
乱动的脚踩出一片乌黑脚印, 短裤随着动作不住地掉碳渣,原本白色的T恤也一塌糊涂……那底色应该是白T吧,岩胜也不太确定。
目光扫视到这孩子左手上的编织手环,他将视线又放到那孩子与发丝同色的眼睛上, 然后不出意外看见她惊吓地一抖, “奈留不会怕你的!乡长说老师生病了!不准你伤害他!”
一句话透露出的可用情报:这孩子叫奈留, 里面有人也受到了妖怪的术法袭击。
可惜,屋内气息那么浓郁,岩胜还以为是妖怪本体伪装居住在这里。
他将手里两人分别挪动一点, 让双手维持的动作协调些, 并对眼前的孩子说:“奈留, 我可以帮你的老师恢复。他的状况危机生命了吗?”
“……你!”奈留身体一僵,抬起小手指颤颤巍巍地对挟持着两个可怜人质的大孩子惊恐地扯嗓子大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稚童言语在慌张中变得口齿不清。
“……”谁家的笨蛋小孩?
正当岩胜准备直接进屋查看情况时, 奈留挥舞着墨爪冲向他的身后, 无助又中气十足地向来人告状:“乡长!老师又冒黑烟了!快救救他, 还有这个忽然出现大孩子, 奈留发现危险角色了!”
大、大孩子?
岩胜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位货真价实、天真烂漫的普通孩子,和地狱里、咒术家族的小孩都不一样。
来的是个普通中年微胖男人, 但是却对眼前画面保持临危不乱的和善笑容, “东京不愧是大城市, 来医治半田老师的医生竟然如此年轻。”
岩胜知道自己现在的外表没有说服力,他拎了拎年近三十的远山言,面不改色地介绍:“这位才是来到这里医治半田先生的医生,带着我与弟弟赶过来医治半田先生。”他又拎了拎缘一示意身份。
带着平和表情看着一切的缘一适时点头,表达赞同。
岩胜又说:“他们两个都有些晕车,可以让我进去这间屋子临时安置他们吗,远山医生恢复后就可以为半田先生医治。我是远山医生的助手,可以先看看患者病情。”
乡长看着被晕倒后垂下头颅导致散乱长发遮盖住整张脸的“医生”,像个恐怖片里的厉鬼角色,又看向始终带着祥和到诡异表情的十岁男孩,及肩长发蓬炸,简直是吓唬小孩的山中怪谈形象……
忽然他双手合掌,笑意盈盈地凑近,对举止沉稳的少年十分感激地道谢:“谢谢!你们终于来了,村里的老人们还以为半田老师是撞邪了呢,已经为他准备代代相传的辟邪仪式了!”
你们村能有这样的传统也很神奇。岩胜连连后退两步,然后被小孩抱住了腿。
奈留一双即将决堤的豆豆泪眼颤抖,“原来是救治老师的小医生,小医生好厉害,都知道奈留的名字!”
“……”笨蛋小孩。
无奈的岩胜轻轻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袋,从她那儿得到了一个稚嫩天真的大大笑容。
*
“远山医生,你醒了。”
远山言一睁眼,四双眼睛看着俯下身看着自己,发出无声的惊呼,立刻坐起身!
医生?岩胜在他晕过去以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疑惑归疑惑,他迅速调整表情,在陌生的中年男人和眨巴眼睛的小孩面前镇定自若地点点头,第一次感谢起残破不堪的嗓子。
岩胜挑眉,真是上道。
“远山医生,这位岩胜小弟说您就是前来救治半田老师的医生,是受老师的父亲所托吧,从东京这么远的路途赶过来真是辛苦了,心理医生的工作很繁忙吧?”
岩胜视线微移,要的是心理医生啊?
乡长说完,又改了话茬:“唉不说这些客套话,情况紧急,您身体还好吗,可以去先看看老师的病情吗?他实在……我们都很担心。”
“自从半田老师放下执念,决意不再成为书法家,他没有再像以前一样为写出满意作品陷入困境,而是全力教授村里的学生学习书法,得到了很多好评呢。
“前几天老师劲头还很足,抓着学生们练书法,可第二天老师就开始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创作,不吃不喝,身体和精神都迅速变差了。”
面对醒过来的远山言,岩胜在持续观察了他的身体恢复情况后却悄悄对他摇头,拎起缘一,带头起身站在乡长和奈留的身后,对远山言对口型:交给我,你休息。
“晕车的心理医生”莞尔一笑,拿出随身记事本写下一行字让乡长吃定心丸:“我已经没事了,赶来路上晕车吐了很多次,嗓子不舒服,无法说话很抱歉。”
用记事本遮住脸,他对岩胜悄悄扬眉,很显然是坚持要参与。
岩胜忽然把弟弟撂在床铺边,自己正坐在旁,“乡长,医生看起来需要缓缓,请你和奈留小姐帮忙倒一杯水。”
乡长识相地拉起奈留就走,他们走到门口时,岩胜听见奈留捂着嘴发出嘿嘿的笑声,用一点儿也不隐晦的音量说:“乡长,那个哥哥叫我奈留小姐,奈留果然已经长大了啦!”
“是捏是捏。”乡长好脾气地回应。
“真是淳朴的人门。”岩胜捧读远山言在记事本上写出的内容,无法反驳,“但是我建议你休息,‘心理医生’说不了话怎么医治?”
“嗯……贴心……”远山言扯着嘶哑的嗓子发音,最后还是放弃艰难的说话方式,在本子上写:“可我接下你和谢花的委托了,契约精神还是要有的。”
岩胜直接了当:“你在上次瓷器妖怪那里损耗不轻,不必参与,找到妖怪已经帮大忙了。”
远山言摇头,写道:“那妖怪抽出了我很多妖力,我作为靠精细掌控妖力画符的术师,当时的感受很糟糕,就像与天地的联系被淡化了,所有的感知力都被渐渐剥夺,在到达极限时,你突破结界出现了。”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岩胜。”
“救你是我从产屋敷接下的委托。”岩胜并不接受他的感激,自接下委托的那一刻,救人就是他应该完成的工作。
远山言笑得温和,快速写下一句:“所以帮助你解决这只妖怪也是我一定要做的,我的工作。”
既然临时队友坚持,岩胜不会做出强硬举动,尽管鬼灯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冷酷地建议:“朝他脖子上劈一手刀,别让他碍事,这是关乎于你转世胞弟生命和未来人生的大事件。”
紧接着白泽的声音响起,让恶鬼离自家孩子远点,“交朋友很好呀!他看起来人不错,不过是身体虚弱点,岩胜,相信你可以同时保护两个人。”
好了!岩胜制止由混合教育化出的自身思维在脑袋里吵嘴,而且神兽人设都不对劲,融入了他对自己要求。
他揉一圈右额太阳穴,神情自若地嘱咐远山言:“注意安全。”
然后把目光放到缘一身上,不知为何缘一正同情地看着自己,岩胜没管现在明显不正常的小孩在想什么,只告诉他:“那缘一就呆在这里吧,我和远山会迅速解决掉委托。”
缘一却异常大胆地扒住他的手臂,满是不放心的语气:“我怎么能让如今的兄长大人深涉险境,您显然精神状态并不好!你刚刚是不是有两个声音在脑海里说话?缘一也是……”
那是因为你中了妖术!而我只是日常纠结。
岩胜很想给他一手刀,又怕一不小心把弟弟颈椎劈断,即使是缘一,人体依旧具有不可死而复生的弱点。
“医生们,乡长去看老师了,让我端来三杯水,请用!”奈留像耍杂技一样端着三杯水进来,这时远山言忽然掀被子起身,目标明确地冲去另一件和室!
岩胜自然也发现不对劲,因远山言的突然地行动诧异,这可真看不出他是谨慎之人,接着紧随其后。
“呀!”前一阵劲风让奈留身体不稳,第二道风按住她脑袋将其稳稳扶正,转眼之间房间里只有好像还在发呆的缘一和两手空空的奈留,“哇——厉害!”
三杯水被整齐地放在地上了,一滴水都没洒!现在的医生先生比马戏团的先生们还要灵活,半田老师病好以后也应该加强锻炼!
“这位小朋友,你要喝点水吗?”她大咧咧蹲下,拿起一杯水递到缘一眼前,小孩子不太会把握距离,玻璃杯怼在缘一的眼下。
澄澈的水中映出褚红眼瞳,波浪水纹荡起,似有风暴酝酿。
少年看似瘦弱的身体微微弓起,肌肉力量迅速激活,一瞬间闪身消失在原地。
“哇……这会让奈留以为在做梦……”小小的姑娘把风吹进嘴巴里的头发胡乱地拨回耳后,呆呆地捧起水杯一饮而尽。
“乡长怎么给客人倒凉水!”
*
岩胜速度更快,先一步破门而入,看见满屋满墙都是书法墨迹,天花板也未能幸免,地上散落写满大字的巨幅书法,阳台拉门大大敞开。
乡长惊讶地靠坐在墙边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变,然后他指向阳台:“医生和小医生!半田老师忽然冲出去了……”
没等远山言反应,岩胜已追出去。他发现岩胜不用指引可以准确追寻妖怪的气息,随即意识到少年不言不语率先动作是对刚刚自己的行为的一种“回应”。
意外地有点幼稚啊,这位谢花太郎口中的“岩胜大人”。
思考着,不敢耽误时间,他正要循岩胜的脚步赶去,另一道极快地纤瘦身影掠过他,远山言诧异,是缘一!
这孩子的血液里明明没有妖力,身体素质却超乎常人。
他试图追赶,出屋后忽然感应到什么,毅然改了主意,咬破手指驱动符咒向兄弟俩的方向飞去,自己则抄近道,选了一条无人走过的艰难林道直直走向这座山中。
目标是山的那边!
这头岩胜追出去没有半分钟就抓到人了,现在半田正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在他掌下无效挣扎。
很好,符合普通教师的体力。
但是,就这点体力乱跑什么?
他将驱邪的桃木牌摁在半田脑门上,“先冷静一下。”
当然,摁上去的力道是轻而又轻,以防无法完好地把奈留的老师交还给她,确定头骨不会碎,也没有颈椎骨头的咔哒声。
身后脚步紧随而至,岩胜知道是缘一。
当他随远山言行动,只消不到半秒的反应时间,式神使的影响迅速笼罩在他大脑和心头,不过他可以刻意忽略脑袋里极具存在感的噪音和式神使位置提醒。
他在地狱百年第二擅长的就是不用脑子思考。
至于心头的束缚不适感,则是岩胜最为擅长的忍耐环节。
他把半田放在地上,站定后道:“……缘一,你也冷静点。”
“兄长大人……兄长为什么就这么丢下缘一离开了!为什么又一次……”
岩胜闻言回身,看见了转世以来最不冷静的缘一,眼中毫无以往勘破尘世的超脱,甚至脏器剧烈运作,心脏沉重而快速地怦跳。
他偏了偏头,忽地明确——
神之子,转世为人类了。
【作者有话说】
“人体依旧具有不可死而复生的弱点。”这里哥其实很严谨,他考虑了万一缘一能掌握反转术式,所以不说“不可再生”,而是说不能“死而复生”。
(一些这只哥会考虑的多余细节。
“神之子,转世为人类了。”(弟:这是重点吗?一直是人类啊!!!
第46章 此世缘一
岩胜疾速来到缘一身前, 按住他的肩头,感受到掌下触碰的地方散发灼烫热度,他不用通透世界都能知道现在这具人类躯体里所蕴藏的力量正在被调动。
如果是缘一……或许会与他眼中的彼世神明光芒相似。
“缘一, 我没有丢下你离开。”
「啊哈,兄长在欺骗你!」
「才没有!控制你的思绪,拜托做个聪明人!兄长没有欺骗过你……呃, 你心里清楚他只是隐瞒你?总之冷静。」
“不是!”缘一严词反驳脑中和眼前兄长的话语, 现在他不想冷静,也无法束缚思绪。
不听话的缘一啊,岩胜这几天稍有适应,倒是意外地没有以前想象的那样糟糕。
但长期以来的性格使他无意识地加重了压制十岁小孩肩膀上的手掌力道, 语气依旧温和:“我知道你会跟上来, 因为你对我的安排提出了异议。”
“……”
“我拒绝过你的要求吗, 缘一?”岩胜始终垂眸看向向他睁大双眼讨说法的缘一,以包容态度接纳了他因妖怪术法产生的多余而纷杂的情绪。
“我每次都采纳了,你对我的指控毫无道理。”
现世阶段确实如此。缘一汹涌的气势霎时间偃旗息鼓, 像被扎漏的皮球泄了气, 软绵绵地靠在树边, 以兄长的温柔态度压抑脑中时刻争吵的声音。
原先倒在树边的半田恍恍惚惚清醒过来,头痛眼花, 眼前是充斥着旧电视的雪花点。
他一转头看见脸上长着红色火焰的人坐卧在身边吓得大叫一声, 弹坐站起, 发现身上的衣服遍布墨点, 这倒不稀奇……可怎么有落叶和灰尘,还有虫子!
不对——半田刚清醒过来的脑子立刻被一个念头占据:他必须要去山的那边……
“你只是我的幻觉吧, 最近出现了很多幻觉呢, 哈哈哈幻觉肯定谁都有吧, 很平常呢,不过你的形象很艺术,发量也很多!说起来最近我的幻觉里出现的书法家老师们都没什么头发了……我究竟在说什么,额头莫名好痛,唔……”
半田嘟嘟囔囔半天,决定忽略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怪异孩子,一转头发现有个十五六岁的高个子少年站在身后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嗬!吓我一跳,今天幻觉里有两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这超出我的忍耐限度了,都给我赶快消失!我可没时间应付你们。”
他说着摇摇晃晃地往某个方向行走,疲惫感随之而来,不明白自己刚刚激动什么,慢慢走明明也可以到达目的地,可是为什么要去?
这几天发疯一般滋长写书法的念头,仿佛重拾起过去的想法:成为超越父亲的杰出书法家。
那不是早就释怀、放下的东西吗……
“你的名字是?”
那个容貌与地上坐着的邋遢孩子相似的少年出声,声音是他想象不出的沉稳,询问的语气颇为认真。
“既然你这么问了……半田清,我的名字,不过现在更习惯叫半田清舟更多了啊……”
岩胜收回放在缘一背后脏兮兮的落叶堆的注意力,他发问是想知道“病患”的名字以防面对乡长时露馅,可这家伙的名字叫“反省”?
既然身中术法,大概名符其人。
“目前是村里的书法老师,但是幻觉知道这些也没有吧。”
半田开朗地挠着发热的额头,迷惘地继续吐露心事:“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去山的那边,那是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什么稀奇的?最近,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了啊。”
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坚定的选择,如今身为书法老师的自己,想要重拾什么样的过去呢?
这个“反省”老师,是憨憨啊。
岩胜摇头,摸着下巴,怪不得忽然这么有活力。中了术法者忽然受指引前往某地,那结果必然是——
妖怪认为是时候吃掉猎物了。
他表示:“很好,我带你去吧。”
“谢谢!你人真好,但是做不到吧。”半田抬起脚步继续赶路,就算幻觉里的少年再热心,假的就是假的。
岩胜偏了偏头,“缘一,走吗?”
“一起……”看得出来,缘一正在奋力与脑中思绪作斗争,他扶着树干站起,走到兄长身侧。
岩胜没有让缘一继续摆动软绵绵的胳膊腿,出手提起他的后脖领,“走吧。”然后眼神一凛,忽然转身用另一手准确夹住一张飞来的符纸,只可能是远山言的。
感到纸张在他指缝里像受到牵引一般往某个方向挣扎前进,与半田想去的方向达成一致。
不是本人跟来,说明他已经赶过去了!
这哪有半点谨慎的影子!岩胜都不知道吐槽第几遍了!
半田看见少年手中出现符纸,一拍手掌哈哈一笑:“果然幻觉出现不了认知以外的东西!这样的符纸我的房子里也有,贴在壁橱里和墙上,啊……不过前几天村里祭祀活动,孩子们把房子搞得一团糟,大扫除时我就顺手清掉了……欸???”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脸,欲哭无泪,是不是不该清掉?!
好像就是那天夜里发了低烧,还神经兮兮地把学生们召集起来检查他们的书法作业,之后便不断想起曾经追求卓越书法的日子。
这不就找到中术法的原因了?岩胜反手松开符纸,身形移动,中途拽起半田的后脖领,随即跃起踏上枝干,树林枝叶颤动,他携着两人追向符纸。
好神奇啊,半田清舟第一次出现这样内容的幻觉,他自认清醒地沉思:现实中的自己肯定做不到在树枝上飞来飞去,是如何赶路的呢?
还有,他的家居和服领口开的很宽松,只有腰间的系带,被这样薅着快从衣服里掉下去了……胳膊被衣服勒得也很难受。
“嗷!”一截树枝拍打在他的脸上,这份痛觉好逼真,真不像假的。
可惜岩胜不是会怜惜男性的人,甚至在嫌弃符纸的速度不够快,他只得收敛赶路速度。
当他穿过这段山路,万丈日光忽而照拂于身,岩胜抬头。
一望无际,波光粼粼,是海。
阳光下的海……
跳下平坦公路,快步行至沙滩与道路的界限。岩胜松开缘一与快吐了的半田,向前踏出一步,在柔软湿润的沙子上踩下鞋印。
以前未曾见过的场景刻进眼中,岩胜眨眨眼,立即感知到不远处远山言的气息,半田竟然已经一边发呕一边不知死活地向那地方去。
他不加犹豫拦下半田,让中术者来到现场是为解除术法可能需要妖怪的妖力或血液,这是只山野妖怪,术法解除方式应该很简单,他打个照面就能知道。
思考不耽误行动,一个利落地扫腿让半田摔趴在沙滩上。
同时听见了他大大的呕声,紧接着就发出一声吃痛的哀嚎,在这短促的一声后就没了动静。
晕过去之前肯定吃了一嘴沙子。岩胜无心为此感到抱歉,因为刚刚变回温顺的缘一忽然暴起冲向远山言所在区域!
岩胜有意落缘一一步,在他身后仔细凝神观察十岁身躯的肌肉调动、脏器运行,以及浓郁白色光芒的游走路径,那是未曾激发的潜力……有一瞬间——
他想要追上前去,扼住那细瘦的脖子,将其狠狠拉下甩至身后!
但岩胜只是眯了眯眼睛,淡定地让直白的心理随咸腥的海风吹散。鬼神说人心具有阴暗面很正常,不必以圣人道德要求自身。
“反正天国那群神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为三贵子之一、守护海洋之神明、具有素戋呜尊之名的须佐之男还跑到姐姐天照大神的宫殿随地大小便……看岩胜你一脸嫌恶的模样就知道你的道德标准比神明高,所以尽可能忠于自身吧。”
念头转瞬即逝,岩胜已后一步到达现场,心道怪不得远山言的气息自发现就不再移动,原来是已经被妖怪缠上了。
指他正实实在在地被缠绕束缚。
放大数十倍的海蛇如藤蔓缠绕敌人身体,黑白相间的妖身在虹光下异样地显出半透明形态,而岩胜眼中只看见与之身躯相匹配的、弯绕的暗光。
缘一及时赶上,抽出兄长为其准备好防身的胁差。岩胜则在探清情况后选择打配合出手救下临时队友,以保护为优先。
通透世界下,岩胜已发现远山言的身体绝对不只是那只杯盏造成的伤害,他有无法痊愈的旧疾。
“你今天一直在干什么,在那只妖怪的结界中你经历了多次死亡的痛苦,令你想去彼世吗?”
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因疑惑而发问。
远山言却瞪大了眼睛,心脏跳动加快,“你也……”本就嘶哑的嗓音尖锐起来几乎听不清内容。
这时岩胜余光看见缘一的举动,倏然皱眉,只告诉难以出言的青发男人:“死亡是件很简单的事,你身中术法仍能挣脱说明你有足够的意志力不想死,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别让这次委托蒙上血气阴影,我可能会因此再跑一趟黑绳地狱受锯斧割锯之刑。”
委托由自己发起,岩胜认为对被拉入任务的同事具有保护义务,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稳住远山言,搁置他掩饰不及的颓丧情绪,岩胜起身看向缘一与妖怪之地,掌心张开又合拢,动作之中明晰体内力量一切如常。
这头,处于战斗中的缘一看似冷静,但方才并不是出于想要斩杀妖怪的冲动而暴起,中了术法的他是被妖怪感召过来的啊!
缘一与兄长一同发现妖怪踪迹,他想要保持之前在谢花宅邸、杯盏妖怪的状态放心交由兄长庇护自己。
但感受到妖怪气息的瞬间,他脑中控制思维的话语即刻被加强,并逼迫着他前往妖怪之处!
普通人前往无异于给妖怪送养分,缘一无奈地抽出胁差,感到式神使在身后的冷酷视线……兄长转瞬即逝的念头使他遍体生寒。
但好在那危险的念头被兄长抛下了,无论想了什么,看来兄长只是想想而已,不然以兄长严以律己的性格绝不会这么快放弃。
缘一压制脑中打架的同时还得与妖怪打架,在这危机时刻却在走神,生出了丁点庆幸。
他对眼前的蛇形妖怪毫无好感,下手没有留情,持胁差像是曾挥出过千万次斩击般娴熟,几道寒光闪过海蛇的身躯成为数段。
十岁堪堪碰到少年的标准,个子抽条明显,已开始超越同龄人。
具有力量但终究是孩子!妖怪原是这么想的,它识出这孩子身中自己的术法,但它无法窥探人心,术法发动后独立作用于宿主。
它要做的只有……加重这孩子所中术法程度!这份能力如果没有难解心事无法发动,让这孩子为他的早慧而负责,因难以处理的困境头痛而死去吧!
然后,它将吸收他。
“中术不是那个人吗?我不记得我对你的心曾感兴趣,你在术法发动之前碰到那个少年了吧,嘿嘿……意外收获!”趁着海浪扑向沙滩,妖怪将海蛇化身融入海水,无色无息,难以找寻。
如此惹人生气的语气……
原来是百鬼夜行那晚盯上了兄长,想必兄长心中坚定,是以术法没能生效。
缘一头痛到几欲呕吐,他清楚身体没有受到妖怪伤害,是自身心理所致。
「我不知道你具有记忆活在这世上是为了什么?迄今为止,十年了,你做了什么吗?一如前世般浑噩不明!」
可是数月前,一如前世有兄长降临在他身边,他的生活再次开始运转了。
「所以!缘一,你现在在做什么!兄长就在身后,他要看见你出刀了,或许我们都知道兄长那转瞬即逝的念头代表着什么,他对一年级们从未有过如此情绪,即使是杯盏妖怪都没有那么强烈,你必须收起刀!掩饰你的力量!」
可兄长抛弃了那念头,兄长另有选择,而我收刀会成为妖怪掣肘兄长的工具。
在他又一次压制思绪时,脑中尖锐的质问化为浪涌充斥头颅,像是一团云雾拢在他的大脑,中术者对妖怪的抵抗无法以绝对武力衡量,一力降十会的前提是以意志力破局。
就如兄长所提醒的具有强大的心理素质,然后,发挥力量。
缘一握紧刀柄,吸满海水的鞋裤因头脑的不清晰使他感到脚步沉重,妖怪已混着海浪再度袭来。
不行,他坚定地想:在脑海中争论这些毫无作用,为什么不能信任兄长的亲口的话?
数百年过去,洗手台上沁着暗红血迹的断笛是真,兄长确认他在禅院的环境后做出的庇护行为是真,平日里温柔细致的无声照拂是真……
「你们错了,缘一可以在日后了解兄长为何坚定想要斩断过去,往日之事不可追,我应把握现世如今,沉湎过去并非好选择。」
兄长说过:“缘一,我没有丢下你离开。”
“我会负责你此生无忧。”
以及……
“缘一!”
那是响应召唤时兄长来到现世的第一个想法,没有其他,只有「缘一」。
「兄长大人」,仍是缘一的亲人。
他深信现实即是如此。
缘一挥出利刃,准确无误地抵在妖怪的脖间,通透世界下一切现世彼世气息无所遁形——
「你对我们存有愤怒吗?你对兄长存过愤怒吗?你在粉饰太平!」
「……缘一,做得很好,你知道自己做出了最佳选择,十岁的你已胜过前世,但显然忽略了一些细节,你将为此懊悔不已。」
两道模仿缘一的声线逐渐暴露为妖怪的,然而那语气与缘一自身一般无二。他闭眼偏过头,不再看妖怪的面目,因为再度从海中显出身躯的它幻化出了兄长的面庞。
岩胜就在这时加入战斗,张开的手掌再次合起时握住实体,凭空抽出「虚哭神去」!
刀刃挑开缘一的胁差,严丝合缝地落回妖怪脖子上,覆盖胁差所致的细长伤口,然后利落地斩断了它!
头颅落地在海水中,溅出水花,复归于平静。
两截长带状的墨绿色褐藻随水浪被冲上岸边,柔软扁平的本体陷进湿润的沙子里。
心头萦绕的式神使无意识施加的压力消失,岩胜知道术法失效了,看来这只妖怪的术法是以其死亡破除。
这是最省事的结果,一举消除其他身中术法之人的影响。
“兄长!您脖子没事吧!”缘一连忙扒着他的脖颈前后左右打量。
岩胜:?
术法到底有没有失效?查询缘一精神状态。
“这样拽着我像什么样子。”
但他宽容地摸摸缘一的脑袋,缘一像奈留那普通的孩子一样,给与兄长释然轻松的笑容。
好像比记忆中收到那支破笛子时的脸还要明显地开心。
真诡异,他竟然没觉得恶心。
“呃……”远山言熟练地打断兄弟的温情时刻,一手捡起两截软趴趴的褐藻,另一手拿起早已写好的记事本:“打扰你们了,妖怪残余的力量被我捕捉并暂且封印,后续由岩胜先生你处理吗?”像上次的杯盏妖怪那样。
“不,术法已消,彻底抹除它。”
对此妖怪,岩胜并无留余地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半田君自我介绍那里玩了谐音梗:handaseishu(半田的名字)简读与hansei(反省)同音,原作在sp的第0集里也玩过。
缘一:逐渐豁达.jpg
(把自己哄好了反正。)
岩胜:逐渐脱敏.jpg
(哥:我要用三份甜品表扬自己。)
(让缘一想开比让哥想开简单多了……
第47章 失败生物
岩胜说得冷酷无情, 但见远山言为难的表情还是松了口,“我没有能处理它的去处,现在这只妖怪已被斩断躯体, 残留的妖力应不足以使其复活。你想怎么做,交由你处理。”
远山默默拎起褐藻,将其一拼, 岩胜眼中它身躯有贯通的暗光细纹流动, 在空中缓缓浮动叶片,轻柔无力。
活过来了……岩胜神情严肃起来,这不符合他对妖怪的认知,而这个妖怪弱得要命, 绝不属于大妖怪之列。
岩胜为保证妖怪死亡, 会使用式神保有血鬼术力量即强大妖力斩杀, 不似普通术师的力量。
那只杯盏妖怪是因为获得吃饱没事干到处赠力量的神明帮助,不会因妖力断绝死亡,眼前这只可没有半点天国神力。
远山言捧住褐藻妖怪身躯, 把它展平想让岩胜仔细看看它。
“嘭!”
啊……在预示妖怪使用变身术的动静响起时, 岩胜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 默默捂住了身旁十岁弟弟的眼睛,然后——
“放开我……”
妖怪化为的少年身躯不着一物, 唯有脸上盖有一张三道波浪形的薄纸敷面, 脖子上有缘一和岩胜共同造成的一圈红疤。
他此时仍是被远山言捧抱着的姿态, 语气悠长平缓, 简直不像面对敌人的求饶态度。
远山言愣了一瞬,下意识产生了表达抗拒的身体语言, 双臂往前送了点, 心中很想把妖怪扔出去。但是又觉得不妥当, 万一扔出去跑了怎么办,生生又缩回来。
岩胜适时开口援助,他冷声道:“扔了,跑了我帮你捉。”
好靠谱的队友!不愧是谢花口中的岩胜大人!
远山言立刻就松开手把他扔在地上,然后不忍直视一般偏过头吗,以往任务里遇见的妖怪虽然也很多样化,但没见过这样“坦荡”的。
摔在沙滩上的妖怪也没有试图逃跑,而是就地调整姿势躺好,抬眼看见岩胜时咧嘴一笑:“你好,我本是向你下术,你的气息真熟悉,当然,也很强大。太可惜了……”
说着,他将头偏向岩胜的方向贪恋地轻轻一嗅。
语气不像有对神兽气息的惧怕,它无意中见过我而产生了贪图力量的恶念吗?岩胜满不在乎地想着,看向妖怪的身躯眯起眼,或许知道了远山想让他看什么。
那脖间延伸胸口中间至腹部布满黑色纹路,像是被刻上去的符文,将被砍头的妖怪拼合后符文促使本体恢复。
“缘一,我需要做点事。”岩胜说着收回拢在缘一眼前的手掌,接近少年,没有丝毫对妖怪的惧意,妖怪所倚仗的术法对自己无效就不会有麻烦事。
他俯身仔细观察妖怪皮肤上符文,一头雾水。
见缘一还是副乖顺闭眼的脸,遂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邀请他:“或许你也可以看看,缘一研究了很多咒术界的情报吧,其中包括阴阳术师。”
“好的,兄长。”
缘一睁开眼看见……缘一又闭上眼。
岩胜:……
几秒之后,收拾好诧异情绪的缘一淡定地走向兄长,随他的目光一起直视妖怪少年的身躯,只一眼,判断道:“是敕符?”
“敕……符。”远山言同时嘶哑出声。
他走过来,真是佩服这两兄弟,对眼前这只妖怪还能保持学术精神。缘一明明还是个孩子,看见这么有冲击力的场面比自己还冷静。
岩胜给他的感觉更是微妙,早有预料的动作,面不改色的看着,就好像不仅对妖怪早已习惯,对不穿衣物的人体也能熟视无睹。
岩胜对符箓不算精通,他在地狱时画画被评价为没有灵魂,被神兽教着以笔墨亲自行符时效力跟鬼神一样,做不到像神兽和茄子的成果。
他和鬼灯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还是用武力吧。
仔细观察他看得出妖怪的妖力有问题,存在自里向外被皮肤符文吸附的情况,岩胜向它伸出手,即将触碰到腹部皮肤时缘一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制止,“兄长。”
“怎么?”岩胜挣了挣,见他坚定,倒也没强力挣脱。但想做的还是要做,忽然伸出根手指头把纤瘦的妖怪翻了个面。
背部没有符文。
“兄长您!他这么明显地暴露……会不会有问题?”缘一措辞很是保守,没向兄长强烈抨击这只妖怪的大胆行为,毕竟是只妖怪,不能以人类的道德标准衡量。
岩胜张开手给他看,没问题啊,符文又没有传染性。
褐藻妖怪一听不高兴了,用力勉强翻个身,把正面又翻回来,“小朋友,你们见过谁家海带穿衣服?”
合理。岩胜抬头对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远山说道:“既然是远山提出不杀死这只妖怪,那请你负责带它回村,之后我想与你谈谈……不要忽然表情那么紧张,谈它身上的符而已。”
远山言松了口气,看向妖怪少年时那口气又提上来,搜肠刮肚才想起某本旧册子里的符箓,显形符箓。
于是他也走向那只妖怪蹲下身,咬破手指点向它的前额,快速绘落成符。
……
半田清舟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栽倒在地,嘴巴里都是沙子。
他趴在地上想撑起疲惫的身体站起来,首先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三个人并排蹲在一个没穿衣服的人面前,看不清神情,但存在疑似轮流动手的行为。
“……”不会是杀人现场吧。
哈哈,果然还没清醒,要不然他怎么会在这吃沙子。
半田把脸贴回地上,带着逃避的微笑再次睡过去。
*
“不对劲吧!”半田惊吓地坐起身,发现身处在自己的房间,又舒了口气,无力瘫倒回去。
现在他头昏脑涨,肌肉酸痛,额头和脸上隐隐发热。
他爬起来照向镜子,脸上是被树枝刮伤的细碎伤痕,额头……额头这块红印怎么有棱有角的?
像是寺庙里的木牌。
抬手摸了摸,皮肤刺痛,是破皮了。
“老师!老师你醒啦!”奈留本想看看老师有没有醒,蹑手蹑脚地踮地行走,看见半田清舟已醒,她把地板踏得砰砰闷响,扑爬到床铺欣喜地分享:“东京来的医生们真厉害!来了不到半天,老师就好了。”
没等半田清舟问清东京来的医生怎么回事,她睁大眼睛,天真懵懂地问半田:“老师,还是想当书法家吗?这几天不眠不休在修行呢,创作出了令老师满意的作品的吗?”
“……”半田的心微微一颤。
他想说:不,早已做出选择了。
成为乡下的书法老师真的让半田清舟很开心,和孩子们相处让他很轻松,也学会了以前不懂的情感,可是……数天来,中邪似的行为怎么解释?
“对不起啊奈留,老师现在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不知何时,宽松衣袖里的手已紧握成拳。
*
岩胜从容、缘一冷淡、远山言苦恼,三人对着木板上的海带展现出不一样的神情。
远山言向岩胜解释它身上的符不是妖怪自身施与,不能用于辅助修行,而是被外力刻上,反而会吸收他的妖力。
经过三人与他一战,现在妖力临近枯竭,并非海带不爱穿衣服,它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幻化出衣物了。
他写道:“所以前几日忽然开始向外针对普通人种下术法不是为了好玩捉弄,他是想活下去,那时候正好是百鬼夜行之夜,让他能搭上其他妖怪一起去热闹的人群寻找目标。这几天应该通过术法抽取中术者力量了,书法老师那么虚弱不只是熬夜写书法的导致。缘一有感觉吗?”
缘一挠挠脸颊,摇头。他的注意力都在维持情绪稳定上,被偷走的那点力量无关紧要。
怪不得离开时直接顺着水流漂回去,岩胜以为是妖怪的闲情雅致,“可以理解生灵具有求生欲,那现在让它解脱吧,反正活不下去了。”
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抽出妖刀,准备砍海带。
他们身处这间宅屋的厨房,木板就是案板,环境倒是很匹配。
“等等等!岩胜……你不是对上一只妖怪很宽容吗?”远山拦下,飞速写劝说的话。
他听天明说岩胜专门去找了修复工匠用黄金修好了那只妖怪。
“不,只是拿去送人情,它只会比死更惨,在不堪其扰的日常中碎在神明手里,之后还会下地狱受特殊招待。”
岩胜悄悄撇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木灵反馈杯盏已碎的消息。
啊……这……远山言不知道该感叹:“你好狠心”还是“你人脉真广”。
鉴于海带……不是,褐藻妖怪存在被其他符咒控制生命的特殊性,他没有过往杀死妖怪的果断,耗费妖力将其暂且封印,写下话告诉岩胜:“我从中华术师那里学习过,他像是被符咒束缚的猖兵,是身不由己。所以……”
“不。”
岩胜反驳,“我也从中华、算是术师的老师那里学过:妖怪之事不要靠猜。接收信息和理解环节都可能有误差甚至误解,把他唤醒,我们直接问。”
缘一点头,兄长的这段话从各种意义上说他都赞同。
褐藻被强制休眠,还没眯上眼又被强制重启,体内所剩不多的妖力在自发抵抗封印术法中白白消耗,“诸位,能不能给个痛快啊,住在村里七百多年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折腾的。”
岩胜闻言颔首,目光一扫,极为顺手地拿起旁边的菜刀要给他痛快。
远山言揣着手没心思拦。
缘一则因为岩胜拎菜刀的样子愣了一下,兄长几乎不进厨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自然。
比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威胁他还顺手。
见其他人不动,褐藻忽然慌了,语速都快几分,“开个玩笑!大人们想让我做什么?我目前妖力只够在海里游泳了。”
“长长脑子,你知道我们想问的是这个。”岩胜指向他本体上肉眼看不见的符文。
“啊?谁家海带有脑子啊……”见岩胜眉头皱起,压迫感陡增,褐藻不敢再插科打诨,偷偷又闻了满鼻子他身上的气息,“不知道谁刻的,就在几个月前。”
原本他在海里好好的,只偶尔去山里和妖怪们玩乐,村里只有几百年前的人们与自己结缘。
现在的大家好像不需要妖怪友人,于是社交圈越来越小,性格也越来越孤僻怪异,数月前都不知遇见了哪只大妖怪,被抓住刻了这玩意。
褐藻本体看不出表情,语气表现出十分不满:“真是倒霉,我作为在海中修行的妖怪,现在虚弱得与大海的联系几乎要断绝了,想吃个人还踢到你们几个铁板。”
他看在村里人是曾经供奉者友人们的后代不忍心,而且以前教过他们抵御妖怪的驱邪办法,比如驱邪符纸和驱邪仪式……
没办法只有个书法教师外地人能下手,但他这么虚弱无法突破满屋子的驱邪符,正好百鬼夜行那日外地人打扫屋子把驱邪符纸撕了,就潜入种下术法当储备粮。
自身术法可以勾起敌人纠结难解之事,逐渐放大其影响,术法的效果会随宿主心中情绪放大而加强,在其心理溃败之时就是他可以驱使召唤敌人的时刻。
前几日他以为至少有两个人到手能续命很开心,结果都是一场空!
还被砍了脖子!要不是身上这诡异的符文恰好保命,刚刚就死了。
远山言面露诧异,他以为至少会有数年,那符咒吸收妖力的速度也太快了,数月把一只修行出自我意识七百年的妖怪几乎吸干。
敌人急于杀死妖怪为什么用这种费力的办法?那对手真要杀死褐藻妖怪,这位不像是能抵抗的样子。
褐藻:“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
远山言转动眼球,反正自己不能说话。
岩胜听后对这只倒霉妖怪的杀心减少,看起来和自己运气一样差,但没有上进心,随波逐流的性格让他修行七百年仍旧力量不济不说,衍生术法效果还不受自身控制,自己恐怕都说不清能针对敌人造成什么伤害。
根据他的经验,倒霉的人不能做赌狗,十赌九输,还有一次属于无福消受。
岩胜心想:这样的妖生不觉得失败吗?
褐藻本体墨绿的“目光”忽地转向岩胜:“你……您又在想什么失礼的事?”他还是比较识相的,这位数次要动手杀他,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次就成功了。
有点害怕……
岩胜毫不客气:“在想你是只失败的妖怪,七百年一事无成,临终前起了害人的心思,死后必下地狱。”
这是事实,才不是失礼。
“你——”
褐藻妖怪的气息骤变!
随即迅速本体萎靡,像片被腌过的干海带。
缘一捂起脸,兄长好直白,但一丝不苟向来是兄长的作风。
远山言在纸上把铅笔划拉出火星子,在妖怪背后向岩胜举起:“岩胜大人威武!”
【作者有话说】
捋:几百年前海带教村民驱邪,和他们做朋友——时代在发展,他成为社恐——现代人不知道他了,但使用着先辈传下来的驱邪办法——他被大妖袭击刻下符文,忍耐到要死前求生欲爆发,挑外地人(先挑了半田)——百鬼夜行物色外地猎物,遇见岩胜(还以为是意外之喜)——岩胜没中招,正好心神不宁的缘一中了。
然后发生了这些事,并且被缘一胁差抵脖子,被岩胜一举砍头,符文吸收妖力后保持维持自身的连贯性使他脖子被拼上后迅速融回重生(妖怪特性,没那么容易死)。
第48章 直呼神医
“你们……不是幻觉啊。”半田清舟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 依稀记起头上方方正正的破皮伤好像是这少年造成的,那时候他不仅没意识到,还以为这两个孩子是自己的幻觉, 说了不少蠢话……
好二的自己……
“好二的人。”
咦,把心声说出来了吗?
紧接着半田意识到是在屋檐下饮茶的岩胜开的口,人家正端正优雅地屈腿坐着, 垂眸浅啜茶水, 神色淡然,一点儿不像一秒前语言攻击病患的人。
奈留强烈反对:“老师以前就在反省了!”
岩胜:果然,不愧名字谐音都是“反省”。
小鬼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老师是最棒的老师,小医生哥哥不能说老师是笨蛋二货!”
半田握起拳头, 笨蛋小奈留!人家没有说是谁, 干嘛替老师认领啊, 还擅自加上其他的词!
然后就见刚刚言辞犀利的岩胜带着柔和的笑意看向奈留,“是,老师是最好的老师。”
扎着小揪揪的小鬼头这才满意地点头。
她热情地拿一杯茶递给黏在小医生旁边的小朋友, “小朋友, 喜欢喝茶吗?”
经历过一番剧烈运动的缘一肉眼可见心情变好, 晃晃身体道谢,接下了杯子握在手中, 没注意过于宽松的衣袖搭在地上落了灰, 岩胜发现后便替他仔细折好。
“也谢谢兄长。”缘一抿出腼腆的笑意。
他的衣服全部都湿了, 现在穿的是半田的衣物。
回来后, 奈留把他们带到老师的衣柜前,大方地展示, 柜子里清一色全是蓝色系带的成套家居和服。
奈留从底下拿给缘一一套新的, 意料之外地靠谱嘱咐:“小朋友穿比较大, 可以把袖口和裤腿都卷起来,束带系紧一点。”
明明自己才是最小的孩子,却一口一个小朋友称呼缘一。
岩胜与缘一向活泼开朗的小鬼头道谢,然后一起坐在屋檐下喝茶聊天,沐浴日光。
因为远山言在昏睡中被岩胜认领了医生身份,乡长见他刚来就治好了发癫好几天的半田老师,直呼神医!
遂面上带着和蔼的笑容,半绑架形式地把人带去村里给老人家们做心理治疗。
远山言一个几乎是哑巴的人怎么说拒绝,而且最开始都用嗓子不舒服为借口了,一旦开口说一个字,那就更没拒绝的理由。
他以眼神求助岩胜,岩胜享受喝茶中,缘一享受暖烘烘的氛围中,无人理会他。
“……”他现在真后悔接这个委托了!于是临走前他把被岩胜说自闭的海带薅在手里,一起去尴尬场所受难。
缘一感觉现在舒服极了,压制情绪数日的心头拨云见日,兄长就在他身边,是互相关心、值得信赖的家人。他们未来一定会有许多故事,走上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越来越暖呼呼,感受到身侧有什么贴靠过来,但并不用力地靠实。他眯起眼睛,愉快地说:“兄长可以放心倚靠我的,缘一撑得住您。”
岩胜眼神一撇,表情颇为无语,“……你仔细看看是谁靠着你。”
缘一迷茫地睁开眼,不是兄长,是只黑猫。
他伸手摸了摸,皮毛油光水滑,手感很好。
岩胜眉毛挑起,不客气地抱起这只小家伙放在屈坐的大腿上,见小猫咪乖巧趴伏,便细细抚摸,神情越来越放松。
缘一盯过来的幽怨眼神他权当没看见,给监护人兄长一只猫摸摸怎么了。
然后就是第二只、第三只,不仅是猫咪,还有松鼠、浣熊、狸猫……狸猫!岩胜脊梁一挺,瞬间严肃。
“呼……”他浅浅舒气放松肩膀,在芥子前辈那里产生的咔叽咔叽山后遗症差点又犯了。
奈留惊喜地看着缘一身边围起越来越多的小动物,悄悄碰碰摸摸,然后笑着手脚并用爬到岩胜旁边抚摸自己最眼熟的小黑猫。
她担心会惊扰动物们而小声惊叹:“小动物好喜欢小朋友啊,奈留还以为是小黑来串门呢!”
“是啊,他很受人喜欢。”
岩胜也小声回应,目光触及她左手的编制手环,又恢复了正常音量:“奈留的手环是自己编吗?”
奈留摇头,抬起手炫耀:“不是,是爷爷为奈留做的,奈留超——喜欢!”
“是长辈的关心,奈留一定很珍惜吧。”岩胜在看这孩子时感受到许多熟悉的东西,只不过自己与她并无半点相似。
“是啊,小医生你也戴了,看起来是保佑平安的木牌,一定也是长辈的关心!希望小医生你平安健康!”
岩胜勾起唇角,眯着眼睛点头,“是的,家里还有擅长厨艺的小长辈送的玩偶。”他忽然想起那天从木灵那儿背回去的东西都还没好好收拾,唯一拿出的陪睡兔子玩偶也放了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橘猫睡。
“你真幸福!奈留都没有那么多长辈。”她掰手指头算,“只有爷爷,还有老师,那个……好像没有了,爸爸在远方不能回来。”
岩胜听后没有露出同情的神色,只带着认真的语气提醒:“需要你照顾的家伙不能叫做是长辈,奈留可不要太溺爱‘反省老师’。”
“哎呀,老师这样奈留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肯定要帮帮老师啦。”奈留摆摆手,满脸得意。
臭屁小孩!半田清舟哼了一声,因为猫毛过敏,为自己倒一杯茶水坐得离他们远远的,加入晒太阳的行列,“你们带回来的海带是什么情况,别以为没人看到你们三个在厨房里围着海带,鬼鬼祟祟。”
他性格脱线,并不是擅长说刻薄话的人,想装凶都做不到,说到最后嘟嘟囔囔。
但这几个人真的很可疑!
不说以为是幻觉的尴尬事件,他们将错就错顶替为父亲安排的医生就很不对劲,而且这三个人在沙滩上对一个瘦小的人做了什么啊?
好想知道……
“根据奈留的丰富经验,是裙带菜,凉拌或者做味增汤都很棒!”已坐到老师身边的奈留听到海带吸溜口水,她饿了。
“奈留真是厉害啊。”岩胜对有厨艺思维的人存有敬意。
他们把妖怪铺在锅灶旁的案板上不是为了吃它,那家伙本体湿漉漉、软趴趴的,放在哪里都不好。
案板选为放置点也很合理,现在半田不就察觉不对但想不通哪里不对?
毕竟是只有思考能力、能变形成人的妖怪,目前来说,岩胜肯定下不了口。
不过他在地狱工作十年,早已学会对事物和认知的发展性持有保留态度。
“咕噜噜……”某小孩肚子饿的声音响起。
奈留不好意思地摸向肚子,然后站起来往屋外跑,“我去拿吃的给大家!乡长交代了老师病刚好不要进厨房啊!”
就像被小孩子提醒不要乱走乱动一样,过了一会,半田忍不住嘀咕:“我进厨房也不会做饭啊……”
“真巧,兄长也不会做饭。”岩胜和半田都没想到剩下三人之间的沉默会是缘一打破。岩胜更没想到话题中心变成了自己,缘一之前不会这样多话,脑袋被术法折腾笨了吗?
缘一对兄长怀疑他智商的眼神毫无所觉,反而偏头对他微笑:“但是兄长总是会吃得很好看,也不会辜负料理者的心意,全部都吃掉,无论是吃饭的习惯还是礼仪都很优秀。”
岩胜端茶的手微微颤抖……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第一时间用通透扫视缘一身体状况,无异常。
式神使情绪,无异——不,过于阳光开朗了,看起来缘一的面部表情变动不大,实则内心用春暖花开的情绪描述都太保守了!
“……”人设不对劲,岩胜不忍再看,海带的术法绝对给缘一造成了不良后遗症!
“哈哈哈哈!”看见岩胜露出吃瘪没话说的表情,半田忽然发出爽朗愉快的笑声。
眼看要笑出无敌的声线,岩胜适时打断:“你,最近有想不通的事吧。”
这句以肯定语气说出的话杀伤力极强,半田清舟几乎瞬间就噤声,原地僵住。
“什、什么意思,才没有。”
“嗯,那就是有的意思。”岩胜回忆起满屋的书法笔墨,“与你的职业道路有关?”
“说真的,你们不会都是我的幻觉吧,包括现在场景。”
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说傻话……岩胜:“那就当成幻觉,说说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没有探究别人内心的好奇心,但既然中了术法,岩胜视半田与这次事件沾边,还是彻底解决吧。
而且看缘一这样还有后遗症,半田未来可能也会出问题,做事情没道理虎头蛇尾。
半田兴冲冲地回道:“有道理啊!”然后打开话匣子开始倒自己的过往。
从他揍了书道展示馆的老前辈,被他一直想要在书法领域超越的父亲发配到这里反省,然后遇见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真是麻烦制造机。
半田:“我讨厌小孩。”
不,很明显你不讨厌。岩胜看见他说与岛上奇怪风俗格格不入,有时候完全摸不到头脑,忽然会被吓到,孩子们也很热情,常常占据他的屋子。
“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有的已经寻见去处,有了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半田脸上浮现寂寞和羡慕,让他那句讨厌小孩的可信度再次降低。
“你不是这里的老师吗?成为书法老师不是你想要做的?”乡长提过半田曾执念成为书法家,为作品而陷入过困境,是想要追逐并超越优秀的书法家父亲吗?
岩胜敛眉,周身气质沉静,看起来像个投入的倾听者。
“是啊,我也搞不明白了。放弃成为书法家、放弃超过父亲是我做出的决定,成为书法老师也是我想做的,教授孩子们写出优秀的书法作品时我会感到满足和快乐。所以我不明白,先前数日……我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一定是因为,半田先生仍爱着书法吧。”
是被动物围起的缘一在解答他的疑惑。
岩胜从容的眉目微微蹙起,缘一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情感有多丰富老道一样。
感觉有点荒谬了。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合理发展
岩胜还在想半田是忽然放弃了书法家的执念, 心中留有不甘心,仍旧想要实现先前的理想。
就算不为父亲,而是为了自身多年来的努力。
“舍弃过去是很难的是一件事, 除非未来有更值得期待的,半田先生,但你的过去和未来都沾满了墨迹。”
缘一说完捧起一只乖巧的白色小兔子, 轻轻放在了兄长膝前。
他记得兄长喜欢白兔, 路过宠物店时,在橱窗看见了红眼睛的小白兔就会驻足观看一会,而且这几天总是他陪伴在兄长身侧入睡,或许兄长会想念放在卧室里的兔子玩偶。
岩胜赞同, 简单粗暴地表示:“想做什么就做, 心里无法解决的困扰很危险。”海带当初会教授村民驱邪的符咒, 肯定是因为妖怪不止他一只。
妖怪是危险的生灵,这只褐藻曾有与此地村民交友的善意,危及生命时也会选择出去害人。
大道理大家都懂, 但是认清内心做出正确决断非常困难。半田清舟在几天前都无忧快乐, 为每一位学生的进步而开心, 现在却就为未来困惑,他也搞不清了。
“半田先生想待在哪里?”缘一忽然这么问。
岩胜没有说话, 侧过头注意到他的眼中浮起希冀的神采, 这个问题又出于什么而问出的呢?
半田毫不犹豫:“当然是这里啊!”小岛是他选择过的地方, 从东京回到了这里居住。
“老师!我拿了饭团和零食过来!有玉米脆片哦。”
不远处响起了奈留打开门的声音、奈留呼唤的声音、奈留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是啊——
半田睁大眼睛, 逐渐抬起头向身后看去,还有其他孩子们来了。上了高中的珠子和美和竟然跟在奈留身后, “惊喜!老师, 看见你已经恢复真是太好了, 听说你生病,我和美和吓得连忙来看老师呢。”
被小孩子担心也太逊了,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会,以后不会生病了,奈留的衣服上都是为了照顾老师沾上的墨汁吧,我会负责洗的。”
“欸?老师要洗衣服吗?奈留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了吧,老师的自理能力大家都清楚的。”
“是啊是啊,老师只是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帅哥,实际差劲到还需要小奈留的照顾。”
见小珠和美和一唱一和,半田佯装恼怒:“你们又拆老师的台!我又不会一直不靠谱。”
……
接下来的闲谈中,他们没有再提及有关于内心想做什么、成为什么的话题,岩胜知道这个人已经想通了。
接下来有更多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单单想要超越某个人,亦没有否定那些日子,只是更珍惜现在。
或许关于是否成为书法家让他困惑过,热爱书法的选择却永远不会变,与此同时,和他所喜欢的人们一起相处是最重要的事。
岩胜刚刚用手机查了这个人名字,不是“反省”,是姓半田、雅号为清舟的书法家。
曾经有过冲动莽撞的阶段,靠着模仿写出一板一眼的书法作品被前辈指出不足,也获得过不少亮眼的成绩、沉浸于书法的世界。最后却选择了居住在这样一个小岛上,过上书法教师的普通生活。
媒体或许会对他的销声匿迹不解,但真正见过他生活状态就会恍然大悟。
半田清舟在过充实而有意义的人生。
证据就是:在术法干扰的情况下,由他亲手绘出的“平凡”二字,占据了那间杂乱卧室的两面墙。
不知不觉间,好像人生中的一切发展都是合理的?
岩胜吃完最后一口,勾勾缘一的后脖领让他看过来,“走,去找‘远山医生’。”
缘一连忙解决手里的第三个饭团,跟在兄长身旁。
“奈留知道乡长和医生先生在哪里,需要帮忙吗?”奈留叉腰,站在他们身后。
岩胜看着这个小鬼,面上有淡笑,“不,小医生有立刻就找到医生先生的办法。”
厉害!奈留捧起脸颊,澄澈的茶色眼眸闪出星星。
缘一无奈,兄长是沉迷于哄这孩子了吗。
“奈留奈留,那是兄弟吗?”在他们走后,珠子握成拳头,很是兴奋:“直觉告诉我他们的氛围很奇妙!”
已经知晓小珠内心世界和联想力有多可怕的美和满头黑线:“你又忍不住犯毛病了吗,他们还是个孩子……虽然气场上都不太像孩子就是了,感觉比年近三十的老师成熟很多。”
“年近三十?!我才二十五!”半田清舟感到心碎,倒在地上捂着脸打滚。
看到老师这么有活力她们是很开心,但并不想一个哄哭闹的大男人……
美和甚至提出:“听乡长说老师是跑出去被人提着回来的,病好以后也应该加强锻炼了吧,代谢变慢会发福的哦。”
“啊——”半田哭喊得更大声了。
这时候只有奈留会出手,对着老师的背一顿拍拍拍,朗声安慰他:“请不要伤心,奈留也已经长大了,或许和老师差不多大!今天小医生有叫我‘奈留小姐’哦。”
“是吗,奈留也已经长大了啊。”半田狠狠吸鼻子。
怎么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你们俩的年龄差是固定的啊!
珠子和美和对视一眼,默契地仰头叹气。
*
岩胜两手空空走在路上,一时间竟然有点不习惯,手里不提一、两个人都不适应了。
看见缘一乱糟糟的脑袋,他很快忆起一个疑惑:“刚刚看见小黑猫时我就想问了,为什么中了术法以后你会想要小林?”从他这抢到了却又不要,把猫放回房间。
缘一脚步一顿,神情浮现难以言喻地纠结,“兄长很想知道吗?”
什么意思?
“不能说吗?那我不……”岩胜当然会尊重孩子的意愿。
“当然可以对兄长说,而且缘一不是想要小林。”
缘一忽然话锋一转,断断续续地说:“兄长很喜欢小林,兄长总是耐心抚摸它温暖顺滑的皮毛,缘一还见过兄长给小林洗澡和刷牙、躺在床上或沙发上把脸埋在小林的腹部,而小林是位会化形的妖怪。”
每一句说的都是事实,但岩胜确信缘一这番零碎的话不是用一个句号就能解决的事,它们可以分出数个话题,而且都没有解答自己的疑惑。
他悲观地想:那半吊子妖怪的术法物理破坏了缘一的语言中枢吗?
“看来兄长没有理解。”缘一扬起淡淡的笑容,说出了放在以前他会忍耐的话。
“是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少年兄长偏了偏头,面上原先克制的疑惑变得明显。
咦,很坦诚地反问了……缘一不得不承认海带的术法让他想与兄长更加坦白地沟通,但得到的回应未免过于令他欣喜!
兄长看起来早已有所改变,反而更加适应直白的方式。
“兄长,其实,缘一有些嫉妒小林。”缘一说出口后松了口气。
岩胜:啊???
他眨眼之间退后了好几步,坚定地想:缘一损伤的不止是语言中枢!得回地狱问问有没有换新脑子的法术!
“兄长?”缘一神色莫名地向他走来,“兄长不必惊讶,缘一只是有些失落,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很喜欢小林,希望猫咪能够尽快养好伤,早日寻到他的哥哥,解开或许存在多年的误会。”
呼……岩胜的神经听到这一番纯善无私的话才稍稍缓和,他对缘一口中的“嫉妒”似懂非懂,总之绝不会是自己嫉妒缘一的能力那样的负面情感。
“你可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而不是用语言吓我。岩胜抚向心口,好险,神之子的滤镜差点碎了。
“可以吗?!”缘一脚步轻盈,岩胜被晃了眼,一瞬间看见他周身漂浮的小花花,“那,缘一希望兄长也摸摸缘一的头吧,像母亲那样。”
因看起来反常活泼的缘一,岩胜的心差点提起来,听见关键词“母亲”又放松了,原来是想母亲了啊。
心下柔软,他伸手抚上缘一的发顶,手指替他捋顺干燥的中长发丝,今天匆忙,没有为他扎束头发。
不过,说起洗澡和刷牙,最近几天虽然没有为缘一亲力亲为,但好歹也是亲手拿着刀在浴室监督他洗漱的,难道这样缘一会觉得有地位落差吗?
但不能纵容!维持干净是必要的,其他的岩胜可以忍,邋遢绝对不行!
“你想看望禅院夫人?”岩胜之前不希望式神使再去禅院本家,现在想想也无所谓,他参与咒术界的事务比想象中多,没必要一直避开禅院家。
“你想的话,可以去禅院本家。”
缘一意外的眼神看过来,兄长以为他在说禅院的母亲啊……“兄长会一起去吗?”语气颇有蹬鼻子上脸的放松感。
去看你母亲为什么要我一起。
岩胜心里吐槽,但又怕缘一像当初第一天那样与他母亲的分离焦虑发作,他真的很想倒头睡个好觉,只好点头:“可以,我会陪着你。”
“兄长!”缘一抱住岩胜的腰,将脸埋进腹部,把控不好力道似的紧紧勒着不放,“兄长果然总是在迁就缘一。”
不然呢,拒绝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岩胜闭了闭眼,海边的阳光晒着他的眼皮,眼前一片橙红色。
“海边的夕阳,还是第一次看见啊。”他睁开眼,转头望着落日,双手搭上了胞弟的肩膀,脸上是自身未曾见过的温柔神色。
拥抱他的缘一却能看见,如深潭的红眸映入沐浴虹光的兄长。
兄长的确有所改变,更加强大、更加灵活、更加直率、更加……变得更好了,而坚韧温柔的本质始终如一。
八十年或是五百年皆如流水缓缓流淌,兄长大人如无瑕白玉,散发着温润耀目而不刺目的白色光芒。
……
“哦!他们驱邪符画得不错嘛,我都眼花了。”
“哇!笨蛋们把仪式的步骤记错啦,效果会打折扣的!”
“呀!这个孩子和他祖先长得好像啊!”
好吵……远山言郁郁地想,转头看见岩胜和缘一往他这儿走,立刻向弯着腰小心翼翼离开现场,与他们汇合。
这群村民已经开始传统活动了,科学的“心理医生”在场反而格格不入,而且口袋里还有只聒噪的妖怪。
脱离岩胜的气息范围后这条海带就一直在说话!
他写道:“你们的收尾工作结束了吗?”
岩胜点头,“过来看看远山医生这边的心理辅导。”
“……有没有人说过面无表情开玩笑很可怕啊。”他半垂着死鱼眼在纸上吐槽。
不自觉学到地狱上司幽默感的岩胜浅浅挑眉,不作回答,另起话头:“我们在天黑之前回去。”
“咦,你们不向村民们道别吗?”
是褐藻妖怪开的口,“起码要和乡长、奈留,还有外地人老师说再见吧,以后可能一生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如果忽然消失,他们会感到失落吧。”
这像是想吃人的妖怪说出来的话吗?远山言有点自惭形秽了。
岩胜对海带的话颇为意外,这只妖怪果然对这村子有很深的感情,心里对这家伙的处理方式有稍微的变动。
“我们即将离开,你不想挣扎一下吗?”
“呃……我是懒,不是傻,我要是这时候跑没几天就会被符咒耗死,而且你不会让我活过最后几天的吧,我一旦开跑,你就会当场斩杀我。”
“是。”岩胜点头,“而且以防万一会将你的头颅带走,送到地狱里用焦热地狱的火烧干净,防止符文使你再次复活。”
“……”妖怪和本想在本子上写点什么的远山言都沉默了。
远山看向十岁的小孩,唯恐他被哥哥的言论吓到,却见人满脸:“不愧是兄长,思维缜密周到!”
三人一妖……不是,两人两妖?反正一行人在角落看完了岛上的驱邪仪式,日暮渐渐落下。
褐藻妖怪过于虚弱,他提出不想死在自己教的驱邪术里,请求退场。
缘一忽然反应过来,兄长是式神妖怪!
见兄长果然精神不济,他焦急地问:“兄长,您还好吗?”
啊,到晚上了。好几天没怎么睡的岩胜有点迷糊,反应了几秒才想到他是在说仪式对自己有没有影响。
“这点,雕虫小技而已。”
远山感觉到缩在自己口袋里的海带本体狠狠皱巴蜷缩,大概是又被打击到了吧……
岩胜抬起左手腕,月光下的少年腕骨纤瘦莹白,红色编织绳坠着块看似常见的桃木牌,他指指自己的手腕,然后又指向缘一左腕上原本属于自己的同款。
“这两个,对我都有驱邪效果。”
不过,红绳木牌是出于祈福的愿望由神兽赐福,不会散发驱邪气息,但妖邪不详之物绝不可触碰,神兽愿力不容挑衅。
岩胜全天佩戴自己的,又与缘一时常有接触,休息时也会挨到手臂,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在受两倍驱邪。
眼前这点仅有符咒效力的驱邪他连痒痒都感受不到,想睡只是因为太困了。
“那兄长为什么还在戴?”
“长辈赐予,自然是珍重之物,缘一不是也戴着这?”看起来不过就是简陋的饰品,是因此世的母亲亲手戴上的吧。
那日轮花札缘一也戴了二十多年,不也因为那是母亲特意为胞弟所做。
「怦!」
岩胜蓦然抚向心口,误以为长久以来磨损他心脏的旧物有所反应,可明明他转世第一天就已经剖出它、放下它了。
“兄长,缘一知道这是您的,可您已经不想要它了是吗?”
岩胜摇头,“老师给我是用来庇佑,它现在正庇佑着你,这就是最好的作用,你会珍视它是吗?”
“是!”缘一紧紧拉住岩胜的左手,“我会像珍视兄长一样——”
“停。”岩胜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令他噤声。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
“唔唔?”这不是多余的话,缘一真的——
“式神使情绪太不平稳了,也请尽快控制好内心。”岩胜非常直接,他已经很累了,不想应付小狗狗的一样在他面前讨巧的孩子。
等风俗仪式结束,乡长要给半田带驱邪的符纸,和他们一路回到来时的地方,与门口的奈留和半天清舟撞个正着。
半田:“小珠和美和还说你们肯定已经回去了,我就说怎么可能!”
岩胜默默汗颜,他是这么打算的来着。
奈留从老师身后钻出来,用力点头,“但我和老师认为你们一定会回来说再见的,所以一直再等医生们,大家晚上玩得开心吗?老师这里有空房可以留宿哦!开派对也很不错!”
说了好半天话,奈留还记录了岩胜的电话号码,“以后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奈留和老师肯定会把这个电话纸好好收藏的!”
岩胜笑了笑,摸摸奈留的脑瓜,“电话是用来联系的,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奈留把那张薄薄的纸捂在胸口,惊喜地说:“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是,奈留可以。”他低声应答。
半田挠头嘀咕:“为什么一直在加奈留限定词啊……难道不包括我吗?”
他们拒绝了留宿挽留,临别之际,岩胜的最后一句话是对半田说的:“以后别做多余的事了,屋里贴符纸肯定有它的理由。”
半田:!
所以屋子果然有问题是吧!他立刻就把乡长给的新符贴上!贴满!
三人走近山里有段距离之后,岩胜对远山说:“不要用你的妖力了,做好的传送符箓拿出来给我。”
远山言手脚比大脑快,立刻就听话上交,缘一手脚也比思考快,同时夺过即将到兄长手中的符纸。
“缘一,你想做什么。”岩胜微微蹙眉,他只想赶快回家洗澡、换掉身上带着墨迹的衬衫,然后立即躺到床上入眠。
“兄长,你想做什么?”
式神使看透一切的激烈反对情绪传来,岩胜眉头只好松开,他还想趁远山言没反应过来在自己胳膊上砍一刀,让蕴含妖力的血洒在符纸上驱动带他们回去。
“兄长又想伤害自己吧。”缘一断言。
“你是不是……”岩胜想说缘一是不是未免管太多了,可是也知道这个图省事的做法其实有悖于他的生活标准,“特殊情况嘛。”
远山言想到天明转述关于岩胜无法自行画符的问题,也反应过来他接下来会做出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事,急忙写道:“我现在感觉不错,可以带我们回去!”
岩胜诚恳地回道:“抱歉,晚上太黑看不见你在写什么。”
远山:“……”你就胡诌——
缘一则提出:“为什么不联系五条先生呢?五条先生之前跟兄长承诺过,如果拜托他的话,接送您也不是不行对吧,缘一在屋里听见了。”
岩胜:“我才不拜托那个麻烦小鬼。”
“五条先生说让我联系,所以我来拜托就好了,请兄长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吧。”
于是,晚上十点,五条悟刚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时,手机响了。
“哈?麻烦死了,我凭什么——谁说我说话不算话!发我定位马上就到。”
“三个人我怎么运!?还这么远,要把我珍贵的脑袋累坏吗?”
“不不不,谁说我不能解决的,是岩胜在说吗?”
“我派直升机!给我等着!!!”
缘一把手机交还给兄长,“兄长,我们可以再回去喝杯茶,您可以和奈留再聊一会儿。”
岩胜很满意,看来缘一的脑袋是变好了。
此刻,他才真正放下对海带的杀心。
【作者有话说】
这个小事件告一段落,后续妖怪会处理,远山的事情会交代,以及会有新的有趣委托。
第50章 劝退同事
回去的当晚, 岩胜向产屋敷大致说明了情况。
这件事本来只是他和缘一的私事,但是远山言参与进来让他发现了一些细节。
他拨电话是为建议产屋敷劝退远山言:“他已经不适合接受委托了,临时的也不行。”
缘一擦脸的手停住, 眼神呆呆地看向已习惯于监督自己洗漱的兄长,就这么直接且突然地劝退吗?
很快岩胜挂断电话,看出缘一的手速逐渐放缓、眼神飘忽, 明显是心不在焉。
他出声警告:“你要是不想我亲自动手帮你, 最好快点解决,我五分钟后就要用浴室洗澡。”
真严格。
缘一抬眼在镜子里与兄长视线交汇,忽然眼皮往下压几分,慢腾腾地开口: “兄长愿意帮助愿意就太好了!”
他把热乎乎的毛巾塞进兄长的手里, 然后把脸凑过去闭上了眼睛, 扬起的嘴角期待又诚挚, 主动争取培养深厚亲情的好机会。
“那请兄长帮缘一吧。”
“……”可恶,岩胜对这个缘一没辙。
小孩子长到叛逆期真的只需要一天吗?
还是说,前世与现世环境所塑造的灵魂截然不同, 而这份不同会在成长中逐渐体现。
*
与此同时, 刚把褐藻妖怪泡进水里的远山言收到了产屋敷天明的消息:“言, 你惹到岩胜先生了?”
言:我没惹!
言:再说我现在这样哪敢。见识到他们兄弟俩的武力值之后更是想都不敢想,我不要命的吗?
天明疑惑地看着手机里的信息, 甚至翻了翻之前的聊天记录, 远山言以前说话都很简明扼要啊……
他在犹疑间打下回复:“好的, 我明白了, 我需要考虑考虑。”
言:?你明白什么了?
言:困惑.jpg
五分钟后……
言:请快告诉我,不然我一夜合不了眼呐!
天明:你怎么……语气活泼了很多, 岩胜先生说岛上捕捉的褐藻妖怪暂由你监管, 毕竟言对符文更有研究, 莫非那只岩胜先生口中“弱不禁风”的妖怪对你做了什么吗?
言:就当我中年脑部二次发育,所以说岩胜到底干什么了?
十秒后——
言:……你干什么!我真的没被妖怪袭击,不要强行向我脑子里传音,我们俩都会头痛!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去找了岩胜,手里还拎着塑料袋,里面是出气比进气多的海产妖怪。
但妖怪心态很平静,自从勉强积蓄起的续命谋划被打破,他再也升不起继续害人的心思了。驱动术法太累,还是顺其自然好,死了约等于就是回归自然,多环保。
甚至落在术师手里他还能调侃:“呦,没看出来小兄弟你是热心于帮助人类的类型,这种破工作当然是不干了好啊,危险又累,不小心会把命搭上吧。”
远山言嘶哑开口:“闭……”
等敲响岩胜家门,远山言被卧房里冲出来的妖气惊得下意识想开结界跑路,看见岩胜抱着只独眼猫咪站在门口,硬生生忍住动作。
他掏出本子,不敢置信地问:“你在家里养妖怪?还放着散发不详妖气的封印物?”
岩胜为他上门而惊讶,老实回答:“是。小林手感很好、乖巧听话,好摸又能陪聊,有什么理由不养呢。远山先生来有事吗?”
“当然是因为产屋敷莫名其妙问我惹没惹你,你汇报了什么?”
看了远山纸上来意,岩胜不禁疑惑:原来产屋敷家族没把自己的建议告诉他吗?估计想在自己提出的时限内向拖延或另找柔和的解决办法。
于是他再次坦坦荡荡地对本人陈述:“作为部门目前的负责人,我昨晚向产屋敷建议不再交付远山先生你临时委托,希望提前一个月告知你,至于远山你要不要去做未完成的事,那之后由你自己抉择。”
他说完把人放进来,扬声指挥正在厨房煮汤的缘一顺便烧壶茶,颇为和善地问:“要一起吃早饭吗?”
远山言愣愣地点头。
不对!他不是来吃饭的!
他迅速写字:“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
岩胜在客人面前憋下去一个哈欠,睡了七小时缓不过来积累几天的疲倦,他眯起酸涩的眼睛,同时有几分不满,“因为这个部门只有我一个员工。”
“我会根据现实判断招新或劝退队友,但显然我不负责正式的人事工作,招人或解聘的流程属于更高层的产屋敷,我的直属上司也是他们。按照普遍流程向上汇报没问题,我的想法是一个月后明确,产屋敷不是也及时向你传达了吗?”
在地狱就从没有这样找上门的争端,论拥有完整明确制度的重要性。
虽然现任上司没传达清楚就是了,产屋敷总是这样心软地行事可不行。
岩胜微抬起眼皮,看向比他略矮的远山言,眼中是毫不动摇的冷淡。
“为什么!?因为我受过伤实力不济吗。”他带着怒气,纸张被笔尖划破。
现在的情况无关实力,岩胜点向远山的胸口,直言不讳道:“因为你的心漏洞百出,容易死。”一份临时工作而已,人类不需要为此拼命,而且还是个有自身执念的人类。
式神说:“那只妖怪让你的处事态度变了,不是吗?”
岩胜也觉奇怪,一般妖怪勾起隐藏的往事或心绪很正常,但是远山言的生平资料没什么大风大浪,不然产屋敷天明会在他陷入结界危险时强调,而且这位术师是靠自己识破幻境,应该没什么能击败他、又让人性情大变的事才对。
远山言却颓废地坐在餐椅上,在缘一递给他一盒牛奶的时候在本子上顺手写:“谢谢你,真能干。”
接过牛奶后继续颓废。
岩胜安抚:“不用这样伤心,要做合适的工作才好,远山先生挂在酒馆的绘画作品十分优秀,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开创意画展,以复古酒馆为场地怎么样?”
远山幽怨地看他一眼,解雇别人的人说话再好听都是假的。
他搭在笔上的食指微动,在本子上认真地写:“因为想起了过去之事。”
远山言档案资料中提到过他曾生过重病,那不是突发的病症,而是一场袭击事件,他的妖力在那时被大量抽取,更是被袭击者割喉,命悬一线,最后靠着血脉中的妖力堪堪保命。
醒来后他不仅想不起当时是什么情况,也没有最初过去二十二年的记忆,空茫茫的灵魂被唯一的亲人爷爷带回了家,得知自己的生平时也如镜花水月,拿起画笔自然落笔、拿起毛笔绘出符箓时才算有几分实感。
修养好后结识了天明,接触产屋敷主导的除妖委托。数年后,爷爷去世,他就继承了酒馆,形成了自由平淡的生活节奏。
“不,你没说重点。”岩胜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远山:“太严格了!我手速没那么快。”
幻境中,杯盏妖怪勾起的是远山言自己都没恢复的记忆,由此建造困住他的场景。
他在一次次死亡中想起过去的事件,并意识到梦里发生的一切是虚假的,可他确实有个约要去赴……
只是想明白袭击者是谁的时候,失去一切的脑子里还念着的那个约定变得很滑稽。
“我那时候才知道袭击者就是与我有约定的朋友,我说怎么在幻境里看那身影越来越眼熟呢,真尴尬。”远山放下笔摸摸鼻子,脸上半点怨怼愤恨的情绪都无。
看到他的表情,岩胜忽然犹豫要不要继续听,反正要变前同事了,不维持礼貌的交际也没问题。
他困惑地想:能够自我疗愈的式神身体会患甲状腺结节之类的病症吗?
果然,远山言继续写:“过去之事不是每个人都有精力追求,付出的多与少,自己与旁人的衡量标准不同,六年过去我已不在意了。而且我不是想死,只是想起一切后性格做不到以前那样一板一眼了,好歹以前是个艺术生……难道说突然的转变吓到岩胜了吗?”
这可真是吓人。岩胜听了唯有沉默,这个想法以他现在的灵魂无法理解,鬼神听了都要指着远山言鼻子骂他死后活该上天国。
视线瞥见他绑在扶手边的褐藻妖怪正随晃悠的弧线在水里摇摆本体,于是建议:“听起来你的心态和海带很般配,那就照顾他终老吧,反正活不了几天了。”
远山言飞速抗议:“我可是为了我的兼职,以及把这只妖怪甩手给你们才来的!”
“你们好过分……我在旁边听着呢……”海带有气无力地加入抗议:“怪不得带上我过来,还以为是怕我寂寞。”
语气委屈巴巴。
岩胜感受他的气息,继续提醒远山言:“最多还有一个月吧,你想的话再多留一个月也没问题。恭喜你,你也有家养妖怪了。”
用到自己的时候语气就柔软了!怪不得刚刚就一直在说一个月,再说谁想要养海带啊!
不开玩笑了,远山长叹一口气。好吧,他会帮这只妖怪送终的——如果一个月内找不到破解符文的办法的话。
他知道岩胜是留下褐藻妖怪更多是对符文感兴趣,自己也感兴趣,最后的时间是找到符文来源和运转机制的唯一机会。
而且,等褐藻妖怪死后会符文会怎么样呢?
世上没有毫无作用的符咒,行符者一定有目的。
缘一从厨房出来,与岩胜一起摆好早餐,才注意到气势汹汹上门的远山又恢复温和开朗的模样。
“已经解开与兄长的误会了吗,远山先生一直脾气很好呢。”
岩胜笑而不语,简直好得让他高血压。
远山言:“一、没有误会!岩胜是想辞退我没错。但我不会答应的,你兄长还有拜托我的事,他现在不能强迫我走。”
“二、我拥有心胸开阔的人该有的脾气。”
岩胜:“失忆独孤艺术家限定?”
“……”感觉到大战一触即发,缘一立即:“兄长喝汤!甜口的!”
兄长能与无法说话的伙伴吵起来,这场景他前世完全想象不出。
把兄长的名字和幼稚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太冒犯了。
远山在旁羡慕地看着他们,写:“你们有家人陪伴当然好了,不会变成孤单画画人,我从小一个人在乡下生活,爷爷在东京开酒馆无法照应,只有朋友陪着我,他是我重要的家人,足以让我原谅他任何事了。”
他很失落地举起本子,低下了头。
“而且,之前说过遇见一位精通中华道术的术师前辈,前辈说我自小自学偏门术法,遭受五弊三缺中孤独之命,注定无家可归,孤单一生。所以,我有过一位好朋友已经很满足了。”
岩胜对这番话很难评,“我也说过认识算是中华体制中的术师,他在一次睡前故事里提过世上根本没有五弊三缺的命格,近些年现世编出来的故事而已,你被骗了。”
他拧起眉毛,辛酸地补充:“再说了,你甚至在东京有房产,要论无家可归我才是吧,只能住宿舍。”连缘一都还有禅院夫人兜底,他在现世可一个亲人都没有。
专心吃饭的缘一两眼一睁,转头坚定承诺:“兄长需要钱置办地产吗,缘一可以帮忙。”
“你能自己吃饭我就满足了,请继续吃。”独立打工式神婉拒了。
“欸……”远山言愣了几秒,声嘶力竭地发出惊叹,几乎感受到脖子上陈年老疤隐隐作痛。
原来是假的吗!他还是个有阴阳师血统的符箓术师!竟然被业内人骗了这么多年!
他懊悔地捂住脸,要说朋友,产屋敷们对他都很热情,天明与他志同道合,谢花这个妹控偶尔会抽时间出来与他喝酒,认识不久的岩胜和缘一也都是好人……
是他失忆后的灵魂一直没有完整地落脚于这个世界,光想着脑袋里忘记要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却无从下手。
现在想起那些痛苦的、不想面对的往事,单方面放下以后反而让前路更清晰了啊……
“这样的话,更无法产生仇恨的想法了,现在我挺轻松的。”远山也觉得自己没出息,可是随意点没什么不好。
“理解,心中柔软的善良人类是会对十恶不赦者存有希望和仁慈。远山你很坚强,脑袋不好时和恢复好的瞬间冲击力很大,我有过类似感受,做不到你这么平静。”岩胜在吃完最后一口煎蛋,对远山给与了高度肯定。
“我们不必再谈他,不过最后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岩胜的言语如此平和,没有再说严厉的话,让远山恢复开朗,他认真地写:“金谷春树,我唯一友人的名字,过去式了。”
在岩胜满足好奇心点头后,他缓缓撕下那一页,揉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所以啊,我性格有所改变是正常的,绝不能逃避过去的自己!失忆前后的两个灵魂终会变成一个,岩胜!我会重新适应生活节奏的!请相信我。”
“很有斗志啊,我相信你。”岩胜欣赏坚韧之人,再次肯定他,好像完全忘了刚刚还为远山过于宽阔的胸襟气恼。
但是,等他送走愉快摸猫道别的远山之后——
“兄长,您真的会什么也不做吗?”缘一走出厨房,轻声询问正在整理客厅的岩胜。
“怎么说?”岩胜无意识挑眉反问,整理完毕后坐在沙发上,神色自若地掏出手机打字。
兄长看起来对远山先生的态度愈加柔和,实际上传递过来的情绪全然不满。
饭桌上,缘一看出兄长想要安抚寻回记忆不久的远山先生,于是四平八稳地接下兄长涌动的情绪,安心吃完早饭,直到现在才开口问:“兄长会替远山先生杀了金谷春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