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嗯，我会好好收藏的！”颂瑅收好兔子猪，一脸认真地保证道。
这副郑重模样逗笑了骆衔玉，他站直了一些回他：“收藏倒没必要，我更希望你能真的用到。”
颂瑅想了想，他也更希望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是有用处的。
他低头研究，在兔子猪的猪尾巴下找到了两个小圆孔。
“这可以做手机扣。”颂瑅扬了扬，“我回去就挂上。”
骆衔玉嗯了声，问道：“累了吗？”
“还好……”颂瑅摇摇头。
他自己基本没动几分钟就掉下来了，有资格说累的只有骆衔玉一个人。
骆衔玉挑眉，偏头看了眼岩壁方向，问颂瑅：“你要再来试试吗？”
“不了不了。”颂瑅赶紧摇摇头，“可能今天状态不太好，就不来了……”
骆衔玉偏头压下笑意，道：“那就先离开这里，接下来去我选的地方？”
又要运动了吗……
一整天运动量超标的颂瑅心里发苦，努力笑着回道：“好啊！”
两个人在攀岩馆冲了个澡，换回常服后就朝下一地点出发了。
让颂瑅意外的是，接下来去的不是什么运动场所，是一家在市中心区域的艺术馆。
这里最近正在展出国际知名设计师的作品，看起来没什么人来参观，是因为展出需要特别受邀的人才能来。
颂瑅曾经想过拜托辅助的设计师老师获得邀请函，但只是想了一下就放弃了。
此刻，看着骆衔玉递过来的受邀请帖，颂瑅惊讶又忐忑，一再确认道：“骆衔玉，这是送给我的吗？我们、我真的可以进去？”
“看起来你很喜欢。”骆衔玉双手抱臂，偏头看他，“比在攀岩馆更开心？”
颂瑅没再逞强否认，有点急切道：“那我们现在进去吧！”
骆衔玉点头：“好。”
进入场馆，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还冷清，只有颂瑅和骆衔玉两人在。
刚开始时，颂瑅还在跟着骆衔玉保持同行，随着展品的呈现，他的注意力逐渐被吸引，逐渐拉开了和骆衔玉的距离。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快转到另一侧出口了。
明明是借着骆衔玉的光才进来的，却把人甩开自己看的上头……
颂瑅敲了下自己额角，很是羞愧地轻脚提步往回找人。
刚路过转角，他余光中就瞥见了斜倚在墙壁的骆衔玉。
对方头轻垂着，似乎闭着眼，神色透出些许疲惫。
与和他一起时的感觉不同，此刻独自一人的骆衔玉，身上又透出了初见时那股生人莫近的气场。
颂瑅恍惚中记起，最开始时他也被对方冷冽的气质吓退过……但接触后就会发现，骆衔玉其实是个非常温暖的人。
骆衔玉其实也觉得无聊吧……
颂瑅想，这就和他其实也是在勉强自己去做运动一样。
他们两个人其实一点也不一样。但颂瑅现在觉得，不一样也好，没有共同点也好，都没什么。
他看着轻靠在墙面、一脸游离的骆衔玉，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因为，他们都为了配合彼此在努力啊！
“骆衔玉。”他走快几步，站在对方面前，迎上那双稍显冷淡的眼，发出邀请，“我们去吃火锅吧？”
骆衔玉依旧是点头，和之前很多次一样，只要他提出来，就会得到骆衔玉相同的回应：“好。”
火锅店是颂瑅选的，味道很好，是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名店。
到了地方才发现人非常多，颂瑅提前两个小时定位才得以顺利入座。
颂瑅起身去调蘸料，脚踝突然抽痛，一个趔趄靠回座位。
骆衔玉立刻问道：“怎么了？”
“额，没事，就刚刚没站好。”颂瑅抿抿唇，没好意思说是因为太久不锻炼抽筋了。
最后骆衔玉去调两人的蘸料，颂瑅等在原位，手撑下巴看着调料台的位置。
不需要寻找，他一眼就能看见骆衔玉的位置。
他外形优越，身段高挑，哪怕周围一大群人，也依旧是最亮眼的存在。
落在骆衔玉身上的视线不少，他却毫不关心，只是低头，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配料。
这样一个看起来冷冷淡淡的人，却会很认真地按照手机上自己备注的喜好搭配调料。
颂瑅的嘴角在不自觉地勾起，嘴角边的梨涡越发明显。
“颂瑅？”
身边突然有人叫住他的名字。
颂瑅下意识回头，看见来人的样貌时唇角放平，露出的梨涡也随之不见了。
他抿着唇，应了一声。
“我在外边等位时就觉得像你，进来一看果然是。”对方自来熟的笑了下，和旁边的朋友解释，“这是我认识的人，咱们可以拼个桌。反正是单人单锅，拼桌也没什么嘛。”
“你还没问过人家呢。”
“我都开口了，他不会不同意的。”对方这才转向颂瑅，扬了扬下巴，“对吧，颂瑅？”
“……”颂瑅轻咬下唇，却很难像过去那样点头应下。
这是他和骆衔玉的时间，他不想有其他人存在。
“颂瑅，我调好了，你看看对——”骆衔玉将蘸料放在他面前，话锋一转，手搭在颂瑅唇角轻按了下，将唇肉从贝齿间解放，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我刚刚在想事情。”颂瑅笑了笑。
“你是骆衔玉吗？”
骆衔玉这才转身，看向另外两人，神色冷淡地应了声。
“之前骆爷爷60岁寿宴时，我们见过的。”男生凑近了一些，“我叫宋星辰，你还记得吗？”
“宋星辰？”
听到这个名字，骆衔玉神色更冷了一些。
他扭身坐到颂瑅身边的位置，手撑在颂瑅椅背上敲了敲，问：“所以，你来这是做什么的？”
“我们想拼个桌。”宋星辰笑的扭捏，“本来只是看到了颂瑅，没想到你也在这里，那正好了呀！之前我们长辈就说过，咱们平辈之间应该多多走动呢。”
宋星辰说完便招呼人落座，然而他刚迈步就被骆衔玉伸出的长腿拦下了。
宋星辰一行看向对面，就见骆衔玉脸色冷淡，道：“我说你们可以坐这里了吗？”
宋星辰拧眉问：“你什么意思啊？”
骆衔玉：“让你离开的意思。”
宋星辰被怼的脸色发白，气得发抖道：“可是颂瑅同意了！”
“我没同意。”一直沉默的颂瑅回过神，抿着唇接道。
在朋友面前丢了大脸，宋星辰很快离开了。
之后的用餐相对沉默，火锅热嘟嘟的冒着气，颂瑅却没了多少涮锅的乐趣。
回去的路上，颂瑅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里堵着些事。每次与宋晨星遇到，他都会有些打蔫，提不起兴致。
颂瑅想，这真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涮锅……
以后还是要重新请回骆衔玉才行。
骆衔玉车停的位置还有段距离，颂瑅心不在焉，骆衔玉也没出声。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走着。
直到突然下起大雨，猝不及防的，两人被困在了路之间的廊道下。
郸城的雨季漫长，每一场雨都好像突然降落，将生活中的平静打破。
颂瑅将手伸出房檐去接雨，脸色落寞。
骆衔玉看着颂瑅，低声问：“你，还好吗？”
“其实不太好。”
颂瑅扯扯嘴角，放弃了惯有的逞强，第一次将真实心意袒露在孟羽、赵谈谈以外的人前。
骆衔玉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树洞。”
骆衔玉的眼神很深，颂瑅在那里看见了心疼、承诺和在意，这让他有种在被认真呵护的感觉，也让他第一次有了和别人讲讲过去的冲动。
“刚刚那个人是宋星辰，我之前被他们家领养过的。”
颂瑅慢慢讲起了过去，对于宋家有关的一切，他并没有多提，因为记忆里他们也并没有承担太多的分量。
那时候虽然被领养回去，他更多时候也是被丢到了寄宿学校，和同样被丢到那里的宋青栩一起作伴。
骆衔玉低应了一声，坦诚道：“我了解过一些。”
“噢。”
骆衔玉能了解到他和宋家的关系，颂瑅并不太意外，他笑了笑，凑近骆衔玉耳边，压低声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秘密啊。”
微热的鼻息残留在耳侧，骆衔玉喉结滚动，侧过脸盯着对方，哑声“嗯”了下。
颂瑅坐直身，低头看被雨水淋的湿哒哒的手心，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下雨。每一次雨季的夜晚，我都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去看外面。”
“因为啊，我就是下雨天被爸爸丢在孤儿院门口的。”颂瑅笑了笑，“我都记得，虽然才四岁，但我都记得。院长他们都不知道。”
四岁那年的雨夜，那个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背着他，顶着月色偷偷到了孤儿院门口。
颂瑅记得离开前男人最后的话是说他抱不动他了，让他在原地等一等，自己去买瓶水就带他回家。
时间漫长，他已经记不得男人的具体样貌，只记得男人的身型矮小，瘦弱，总是气喘吁吁。
他后来想，就是因为这样男人才不能为自己遮风挡雨，才在那个雨夜将自己留在了原地吧。
所以长大后，颂瑅会喜欢看那些浮夸的漫画，在那些宽厚胸膛的纸片人里想象着被守护下的安全感。
雨还在下着，夜风里都带着潮湿气。
颂瑅慢慢的说着，骆衔玉安静地听着。
不知何时，话尾消散在雨雾里，空气中只剩下雨滴落的声音。
颂瑅突然回过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我突然都说了什么啊！！！
我是什么伤痛文学的男主角吗！！！
干嘛要突然说起自己并不愉快的过去啊！！！！
你是想让人家同情你还是陪你哭还是怎样！！！
表达欲不要这么强烈啊啊啊！
颂瑅内心尖叫不断，迟来的羞耻攥紧了他的心口。
他思绪烦乱，既担心这些致郁往事让骆衔玉心情受到影响，又忐忑骆衔玉其实并不在意。
尽管心里乱成一片，颂瑅还是刻意摆出夸张的笑，说道：“哈哈你吓到了吧？其实没有那么沉重啦，都过去——”
骆衔玉没回，只是站起身，走到他身前站定。
雨还在下，路灯昏黄，在骆衔玉身前打下一片影子。
“怎么了？”颂瑅渐渐收了笑，仰头看着骆衔玉。
四目相对，骆衔玉看清了，那双水润的眼眸有惊讶、好奇，也藏着些忐忑和不安。
那年的雨夜，那个四岁的小朋友就是这样的眼神看着父亲的离开吗？
骆衔玉抿紧唇，轻手覆上那双眼。
手心痒痒的，是睫毛在煽动。
掌窝湿润润的，是……
骆衔玉收回手，在裤袋里攥紧拳，轻声道：“走了，回家。”
颂瑅偏头看外面，迟疑地说：“可是，还在下雨……”
“嗯，在下雨。”骆衔玉很平静地应了声，“那也可以回家。”
颂瑅看着伸向他面前的手，那掌心向上，十指修长，指尖有过多的擦伤硬茧，其上的纹路清晰，四平八达。
手相里说这样掌纹的人心胸宽广、处事果断，无论怎样的情形都能应对自如，可以撑起一片天。
他将视线上移，沿着手心一路向上，看向那双深邃的眼眸，听见骆衔玉继续说：“现在我陪你一起，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