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守卫已经结伴离去,树木的重重暗影映照在地面上。
这一小片的地上,和旁边的地面看不出任何的区别。为了防止被人看出来,那两个守卫不仅将埋下尸体的地方铲平,还铺上了一层杉树掉落的小块树皮以及枯枝。
往下深入不到一米的深度,红色的发丝如一旁杉树的根系,缠绕着腐烂的枯枝烂叶。
人本就是自然循环中的一环,也许过不了多久,少年人弹性的皮肤就会被斑点腐蚀,血肉也会被植物的根系吸收,直到只余一副辨不出模样的白骨。
她会如风如沙如尘,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
故事的节奏仍在继续,没有人会知道阿蒂库斯王子的私人土地上,曾埋葬着一个曾经为生命拼命挣扎的少女。
如果就此放弃,那么这大概就是自己的最终结局吧。扑倒在地时,爱尔的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
她学习魔法的时间还太短,尽管体内蕴藏着海拉强大魔法力量,但是她尚且难以以自己的意志自由地驾驭这股力量。
而阿蒂库斯的光之魔法,拥有令人讶然的速度,在没有其他防御性魔具、以及障碍物掩护的情况下,她无法躲避。
如果伤害无法抵抗,死亡无法避免,那就充分运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方法,在“死亡”之后寻找生机吧。
爱尔在心口处所画的魔法式,是源于死灵魔法中的逆转咒语,可以将人维持在濒死的状态下,以天地间的生机为引,逆转生死。
或许,这一次命运真的降临在了她的身上。
在腐败的泥土之下,红色的魔法式在爱尔的心口处闪烁着,从她蜷折的身躯上,一道白色人型逐渐浮现,强烈的光芒闪烁着,如同黑暗的土地中孕育出一轮耀眼的太阳。
在爱尔学习魔法的过程中,在海拉强大魔力的加持,以及她自身的天赋与勤奋之下,进度已经比普通的魔法师快了好几倍。
然而时间尚短,她现在展现出的魔法实力正如冰山一角,海拉几百年的魔力积累,大部分还隐藏在海面之下,未被激活。
此时,爱尔身体中的生机殆尽,她的意识也已沉眠。源于海拉的强大魔力,被其创造的同源死灵魔法所召唤,开始自行逆转咒语。
白色人型在爱尔的身体上隐隐浮现,而后完全与爱尔的身躯融合,强大的魔力如奔涌的大海,填入到她心口处那个巴掌大的魔法式。
红色的纹路不断加深,光芒越来越盛,死灵魔法瞬间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地面之上,冷冷的月光照在地面上,以埋葬了爱尔的地点为圆心,周围的青草、树木由绿变黄,树叶飘落,草木凋零,一切迅速枯萎下去,如同秋冬与死亡骤然降临。
几百米之内,虫儿不再鸣叫,蛇兽向外奔跑,就连居住在地底下的鼹鼠也从洞里跳了出来,颤动着湿润的鼻子,悉悉索索向外逃跑。
一只刚出巢的猫头鹰,从对面的空中俯冲而来,一口叼住黑黑的鼹鼠,它双爪在地面一点,顺势飞进了众生物逃离的“死亡圈”。
闪动着的双翼震颤,它直愣愣地从空中栽倒下来,僵直在地。被叼回来的鼹鼠吱了一声,也没有了声息。
没过多久,枯萎的边界不再蔓延,动物们悄悄停下,回头警惕地看着几百米外突然出现的“死亡圈”。
地面上的枯枝烂叶耸动着,一只沾满泥土和血痕的手,从土地中钻了出来,刨开湿润而腐败的泥土,露出一个发丝沾满泥土的红色脑袋。
阴惨惨的月光照耀着,“爱尔”从泥土中爬了出来,孑然独立沉默无声,双眼明亮如漂浮空中的鬼火。
万籁俱寂,她就像一只从地狱归来的鬼怪,浑身散发着诡异的白光。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一只猫头鹰和鼹鼠身上,她慢走两步,俯身单膝蹲下:
“是被刚才的魔法伤害了吗,好可怜。”
那不是爱尔本来的声音,而是混入了一道更为成熟、低沉的女性声调。
似乎有另一个人透过爱尔的眼睛,将爱怜投注到这个小小的生物身上。
对于世间的万物,海拉拥有同等的爱怜。
所以她创造出死灵魔法,却在自己死后宁愿以灵魂的姿态生存,也没有选择逆转生机,复活自己。
这是她的选择。
如今,她将改变的机会赌在了爱尔的身上,那么无论爱尔用这些魔法做任何事情,她都不会置喙。
但那不代表她同意爱尔的所作所为。
莹莹发光的双手将猫头鹰和鼹鼠拢在一起,奇异的魔法咒语响起,海拉借由爱尔的身体吟唱道:
“归来吧,作为我永恒的眷属。”
猫头鹰头顶的两簇角状羽毛颤动了下,稠密的绒毛再次变得蓬松,猫头鹰橘黄色瞳环收缩又放大。
它看到脚边耸动着黑鼻子的鼹鼠,一爪就要按下去,被一只轻柔温热的手阻挡了动作。
“要和平相处,以后你们就是伙伴了。”成熟的女声说道。
一鹰一鼠依恋地偎在“爱尔”的手心,似乎听懂了她说的话。
“再见,小家伙们,好好活下去。”说完这句话,莹莹白光逐渐消散,爱尔的身躯突然失去支撑,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枯萎的“死亡圈”外,一群大大小小的动物站在绿地与枯萎的分界线外,远远地看着,谁也不敢向圈内移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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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唤醒了万物,也包括席地而“眠”一整晚的爱尔。
睫毛颤动,将醒未醒之际,爱尔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她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与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什么鬼?!”她瞬间惊醒,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先被吓得向后膝行两步,一手按在了松软的土堆上。
往往后一看,是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土堆上有明显的脚印,跟她自己的一模一样,还有刚才手按过的痕迹。
爱尔大概猜到,自己是在死后被王子府的人埋进了地下,而后【死亡逆转】奇迹般地生效,将她唤醒。
没想到死灵魔法居然这么强大,真的能够起死回生。
但她对于自己怎么从土里爬出来的,一点记忆也无。
“咕咕咕咕。”没等她细想,那双大眼睛的猫头鹰跟着她的节奏,迈着小爪子,向前蹦到她折叠在地的大腿上,它的后面还跟着一个黑漆漆的“大老鼠”。
“下去下去。”爱尔缓过劲来,将两只小动物赶到地上,站起身来。
身上的几处伤口早就不再流血,只是血肉还需要慢慢恢复。
爱尔摸了摸心口处,目光扫过周围。
草木枯黄,树木萎缩,土地如流沙。明明是夏季的清晨,附近居然连一声虫鸣也没有。
而眺望远方,目所及处同样凄黄一片,以自己为圆心的这一大圈土地上,好像刚被火烧过一样一个活物也没有。
海拉的死灵笔记中曾说,世间万物之中都有生机与魔力。
看来这就是【死亡逆转】的代价,将一片原本充满馥郁生机的土地,变成一块死地。
除了眼前看到的草木外,在地下在看不见的地方,大概还有不知道多少鸟兽虫蚁因她而死去。
爱尔能感觉到自醒来以后,身体中有一股充沛的力量涌动着,浑身上下前所未有的充盈。
每一根手指,甚至每一根头发中,都存在着强大的魔法能量。
她猜测是因为施展了死灵魔法,所以激活了海拉的魔力。
她抬手抚过枯萎得只剩下褐色树干的树木,毫不吝啬地催发力量,手掌与树干相贴的地方泛起绿色的光芒,尝试召唤木之精灵注入干枯的树木中。
一点点绿意沿着树干滑入深深的土地下,却无事发生。
已经被抽取了生机的树木哪有那么容易被催发。或许这就是【死亡逆转】的禁忌吧。
她想自己果然非常自私。
就算重来一次,为了活下去,她还是会在那一晚做出同样的选择。
爱尔遗憾地将手收了回来,怀抱住枯树,又将额头抵在树干上,默默谢过这片大地的复生之恩。
爱尔没有允许自己感伤太久,事情还没有结束,往后的日子危险依旧存在。
她摸出藏在身上的死灵魔法笔记,翻开被血沾满的封面,扉页之上夹着她好不容易偷来的那封信件。
坏消息是,信件已经被血液浸染,里面的字完全看不清了。好消息是,因为有信封阻挡,所以魔法笔记的内容页没受到什么影响。
她就地用火之魔法将染血的信封和信纸烧毁,宝贝地把笔记本又藏在身上,拍掉身上的泥土与落叶,打算先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
而在这时,一股黑气在空中凭空出现,在空中凝聚成一个黑球的形状,欢快地在空中一蹦一跳。
如孩童般天真又戏谑的声音在森林中回响:
“诶呀呀,我的感觉没错,你居然真的没死。能在没有死亡倒计时的情况下,仅凭自己死里逃生,确实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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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投资一段时间。”
怎么办,本来以为这次已经是最后的晚餐了,怎么又让它看到了如此闪闪发光的潜力呢?
如果在这个故事里再添加一枚重量级的角色,一定会让故事变得更加美味吧~嘻嘻嘻~~
“……”
爱尔没有理会这个笑嘻嘻的家伙,绕过它往前走去,后面的猫头鹰和鼹鼠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嘻嘻嘻,怎么不理人呢?生气了?真生气了?”黑球在爱尔的前面后面,上上下下环绕着转来转去。
爱尔烦不胜烦,意识到这个家伙不达目的不会罢休,不如早说开,她立定道:
“从与你定下约定以来,我无数次从死亡边缘生还,应该已经为你提供了很充足的能量。但是这一次却违背了交易,没有任何预警,这一点你要如何解释,又怎么补偿呢?”
“这可不能只怪我哦,我的好爱尔~~”黑球飘到爱尔面前,上下悬浮。
“你身体内的另一份灵魂能量太强,我不能让她察觉我的存在,只能减少在你面前出现的次数咯~”
听到这句话,爱尔意识到这是从魔物伊甸园出来后,黑球首次现身,图书馆中的死亡倒计时响起时,黑球实际并没有出现,只有机械地通知了倒计时的信息。
“你是说海拉?她不是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嘻嘻嘻,你还真是天真呢,没有她的参与,仅凭你自己的魔力可不够启动那个逆天的死灵魔法,我的好朋友~~”黑球笑嘻嘻地说道,近乎嘲讽的口吻让爱尔皱起了眉头。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发现黑球所说的话八成是真的。还以为海拉当时是灵魂消散了,原来是跟早期的黑球一样把自己当房子住了......好歹说一声呢。
“你现在跟我说话,不怕她听到吗?”
“现在没关系了,我已经完成了对她的屏蔽,只要我不附在你的身上,她就什么都察觉不到。”
“不过嘛,如果不附在你身上,你的临时危机我又怎么能及时察觉呢?”黑球说的似乎真的是那么回事。
“你在撒谎。”爱尔戳穿道,“你明明说过,倒计时是由死亡几率触发的。”
黑球好似并不在乎被拆穿,它没有任何脸红和羞耻的概念,“嘻嘻嘻~好吧,既然你那么敏锐,我就实话实话好了。”
“那是因为我预料,阿蒂库斯在未来能给我带来的价值,远比你能提供的多。”
果然如此,只有利益才是影响它行为的唯一标准。
“他也是你的契约对象?”爱尔问道。
“不是哦~~我能告诉你的是,他是这个故事里的重磅人物,能够带来最极致的混乱,而我是混乱的爱好者。”
黑球说的模糊,这也意味着爱尔没办法在这个话题上获得更多的信息了。它接着说道:
“但是你的表现出乎了我的预料,不,应该说给了我惊喜~颠覆了我原本对你的判断。你能懂嘛?就是那种本以为是换换口味的家常菜,但是却吃到了顶级国宴的那种感觉?”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比喻,爱尔几乎要从它黑色的嘴角上看到口水了。
“所以呢?你想要做什么?”
“不要那么冷淡嘛,我的好爱尔~~你知道的,我就是比较馋而已啦,除了你的挣扎,我希望你能把影响力抵押给我。”
“我一个平民怎么可能会有影响力?麻烦你说点人话,不要让我猜来猜去了。”被黑球两次三番戏弄后,爱尔对它实在没有太多耐心了。
“嘻嘻嘻~~还是那句话,不要妄自菲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潜质,你有可能成长为与阿蒂库斯同等重要的角色,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爱尔对它的这番恭维并不感冒,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爱尔从黑球身上已经充分吸取了教训,她直白回道:“所以呢?你又能为我提供什么呢?我现在并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只要你答应将你的影响力抵押给我,那么我承诺将兑换给你,这个世界最保值的货币。”
“生命值。”
“我不需要。”爱尔双眉皱起,盯着它:“这次没有你的提醒,我依旧成功生还。”
“不,你会需要的,附加在你身上的必死命运是既定的,不要认为你每次都能侥幸逃脱。”黑球仿佛看透了爱尔的人生一般说道。
“不要着急拒绝,我的交易随时有效,在你需要的时候,呼唤我吧。”
“我的名字叫做:混乱使者-奈亚拉托提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