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水断栩实属不解,口中咕哝着,蹶然而起,疾趋至门扉,忽地止步,张望着周遭。
见四下只期儿一人,覆核再三,才踏出门槛。
却并未是去寻期儿,她申欠着,转而朝耳房走去。
“玉盘,玉盘?你可歇下了?你未燃烛,我瞧不清。”
方才窥视时起码有月色,眼下她才是真真蹑蹻担簦,蹐地跼天,好比冥行擿埴。
“娘子?”
玉盘闻声而起,继而秉烛走至她眼前,随着烛火摇曳的,是水断栩双眸中茫然燃尽,随之替代的是平静。
“娘子,可是要寻什么?”
“见慝。”
“见慝?娘子您……”
玉盘惊呼着,随即噤声,疾步走至轩窗旁,左顾右盼,只见期儿一人身影。
“期儿?她好端端不在溪光居,来此处作甚?方才……她不会听去了罢。”
“我寻见慝,就是为了予她。”
水断栩见她忧心着,遂将自己来意全盘托出,可只见玉盘柳眉紧蹙,愈加不解了。
“为何?娘子,您忘了此药所携后果?见慝,会致幻,还具有毒性!娘子……是否是因上回之事?那奴婢当即持……持这长镵,把她敲晕丢到义冢,实属不能用药留下痕迹,万一东窗事发……”
水断栩闻言,抬起双手,擿其面颊,继而道:“你这丫头,脑袋里都是些什么心思?我用此药,自不是亲手杀人。”
“哎呦……果真?既是如此,那奴婢这就去取。”
待掌中静躺着一瓷瓶,水断栩屈了屈指,叮咛着玉盘早些歇息后,便出了耳房。
只见期儿还未离去,仍掂量着那两个纸包,似是有意候着自己到来。
“娘子万福。”
期儿见她到来,先是屈膝道礼,继而将两纸包捧起,显在水断栩眼前。
“娘子,奴婢并不图令娘子垂怜,只欲将此事讲出。并非是矫情饰诈。”
“那便依你所言,她们二人之意图我亦能揣测出七七八八,指使你做之事我亦能猜测出大概,我欲知晓的是,你如何想,你又欲如何做。”
道来此番话时,水断栩抬起指尖,挑起其颌,迫使期儿正视着自己,四目相对间,她在察言观色。
只见期儿已然不同于那日刺杀自己时,眼眸中携着的浓浓恨意,此时眼眸中,取而代之的是,清澈。
“在回答娘子问询前,奴婢欲先负荆请罪。”
期儿说罢,作势跪下,将两纸包置于一旁,双膝弯下直至触地,水断栩并非阻拦此举,因是期儿自己所愿。
下一瞬,水断栩蹲下身,与之平视。
“奴婢从前受奸人蛊惑,误以为娘子是真凶,适才有荒唐之举,冲撞了娘子,此罪一。从娘子收留迎叶姑娘来看,足见娘子与奸人所述不符,可奴婢却不肯用双眼观,只用双耳听信片面之语,一叶障目,其罪二。若非娘子当时来至溪光居,奴婢怕是早已殒命,却恩将仇报,此罪三。”
“三罪并罚,是以娘子叫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绝无怨言!只望娘子足以宽恕奴婢昔日之举。”
期儿道完此番话,作势要磕头,此回水断栩阻止了她欲俯身的举动。
“既是要请罪,怎可就磕个头了事?”
水断栩佯装漫不经心地开口,扶着期儿的手却未松开,自己徐徐起身,顺势将期儿亦扶起。
如今,二人皆站定,仍是平视。
“娘子要如何惩处奴婢,奴婢皆甘之如饴,只望娘子赦宥奴婢。”
期儿闻言,许是自知请罪不易,垂下眸,绞着手指,看模样看神色很是忐忑不安。
“既你如此说来,那……”
说罢,水断栩掏出瓷瓶,其上有字条,写着“见慝”二字,将瓷瓶塞与她手中。
“此药可是毒药,若我命你下毒害人,你可愿?”
“奴婢……奴婢愿意!”
期儿闻言倒是不惧,许是因自己从前便有鱼死网破之志,便有宁可被杖打至死亦不肯松口之志。
水断栩见其神色凝滞,俯身拾起两纸包,径直走向木桥。
“跟上。”
“是。”
二人行至木桥,已是蛩语砌阴,兰釭欲烬,桥下活水汩汩流淌着,似是势必要裹挟着万籁俱寂而去。
水断栩将两纸包交与期儿手中,继而开口道。
“你是如何想,你欲如何做?我眼下并无困意,可听你娓娓道来。”
“是。”
经期儿所述,日藕、时莲二人好似猝然换了一个人,虽往日便嚣张跋扈,可如今……倒是有自命不凡之感。
“往昔她们二人会夸从娘子处得来的首饰,甚至所着衣裳皆是水红色,张扬至极,可无端之事无独有偶,先是不知为何二人竟生了嫌隙,彻底不顾颜面,形同陌路。”
“再是二人自打有一日出府后,整个人全然是变了,判若两人,奴婢曾无意中听到什么……什么要做世子妃此等狂悖之语。”
水断栩闻言便知,是自己那日所设之事成了,这两人,竟真信了,倒也在自己意料之中。
期儿之声继而在耳边响起,仍在诉说着。
“奴婢自是不会助纣为虐,应下二人之语亦是权宜之计,颠倒黑白二人所言亦是令她们互相迫害,只有她们二人死了,奴婢才能……才能有一席喘息之地。”
期儿将纸包捧得高了些,衣袖滑落,手臂上有蜿蜒曲折的伤疤,其触目人心,何人见了,双眸皆要为之一颤。
比起上回水断栩所见,伤疤愈加多了,重重叠叠,旧伤未愈再有新伤覆盖其上,殷红不止。
“奴婢本计着,待二人随娘子去遇府时,将日藕所予纸包塞至她自己之香囊,将时莲所赠纸包下在茶水中,令她临去前饮下,正如奴婢同她们所说般,如此,不过是自食恶果。”
期儿道完自己应说之言,继而垂下首,候着水断栩所言。
“既是如此,且先将此纸包交与我,这见慝,便交与你,在去遇家前,日日将此药下于二人吃食中。”
“是。”
二人手中各持一物,既已交代完,夜深人静,该回屋了。
水断栩走在前,忽地一念头涌上心间,匆匆止步,连带身后期儿亦被迫止步,撞向其背。
“娘子?是有何事遗漏?”
水断栩面色愈来愈苍白,此念头若成……
“方才……日藕可有说,将纸包下予何处?”
“是……世子杯中。”
期儿说罢,许是自己亦隐隐觉察出不对,同水断栩一同疾趋着。
“日藕如今人在何处?”
日藕既生了妄念,势必会实行,那祝见粼……或许……
祝见粼年岁已过弱冠之年,在府中亦听女使们谈起过,夫人为其议亲一事,可无论是何亲事,他统统不应。
陶访雪亦试图将一些女使塞进他屋中,却在祝见粼再三叮咛后消了这妄念。
如今日藕此举,不准会令此情形变化。
水断栩自是不允有此局面,若是如此,对付日藕,得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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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不可,此事若果真发生,娘子您去可制止,可若无,会打草惊蛇,一切毁于一旦啊!”
期儿忽地扯住她的衣袖,言辞恳切,任何人来看其神色,皆是为之考虑周全。
“只有一法了。”
二人回至青塘苑,片刻后,全府惊动,喊叫声不绝。
“来人啊!”
“有刺客!”
“娘子受伤了!”
只见水断栩正躺于榻上,面色苍白,手臂处伤口正往外涌出殷红来,府医正为其医治着。
“好端端地,怎忽地有刺客?你们!还不快去搜捕!府中养着你们是做什么!”
“是……”
“是……”
陶访雪正怒斥着女使们和婆子们,众人在屋外跪着,皆垂着首,在其训斥后,才低声回应着。
“还不快去!”
待第二回催促,众人终是明了其意,踉跄着起身,纵是被何人撞到,亦不敢出声咒骂。
“栩儿,你告诉姨母,那刺客是何模样?逃至何处?”
见其忧心,水断栩强撑着身子欲起,伤口被扯着涌出愈多殷红来,下一瞬,便被止住。
“罢了罢了,你如今虚弱,该好好将养身子,遇家那邀约,你可还要去?”
“劳姨母忧心,邀约既应了,自然是要去,姨母宽心些,届时,我身子定然好了。”
陶访雪还欲言语些,劝她以身子为重,勿要逞能,却敌不过她执拗,叮咛了几句话后,便同府医离去了。
待众人散去,玉盘终是将啼哭声释放,方才怕夫人因此责骂,她才一直忍着不发作。
“娘子……”
“哭什么?我无碍,不过是伤了一臂,你瞧,我照样可下地行走。”
水断栩还欲起身,证实自己可行走,却被玉盘呜咽着按住。
“娘子,您说说您自己,怎可……唔……”
“有人。”
玉盘本正啼哭,闻言,当即止了哭声,却忍不住抽抽搭搭。
“嘘,玉盘,你且将耳房中匕首取来。”
“是。”
玉盘出了屋子,水断栩吃力地下地,蹒跚而行,拿着烛台,行至轩窗旁,竭力不发出跫音。
“啊……”
“咚!”
声音从屋外至,算算时辰,玉盘应从耳房赶回。
莫非……还有刺客?
念及此,水断栩顿时警觉起来,举着烛台的双手愈加用力。
若还是那刺客折返,那只能殊死一搏了。
“哗!”
“表妹!是我!”
随着烛台挥出去的瞬间,祝见粼声至。
“表兄?”
幸而祝见粼适时侧过身,躲过一击,不然……国公府今夜怕是不会消停了。
方才挥出烛台,已尽了她许多气力,伤口再度扯到,血再度涌出,染红了布条同绦子。
“啊……”
水断栩痛呼出声,方才浸在惧意中,察觉不出痛,如今既確无恙,痛随之袭来。
“表妹!你这……”
祝见粼抬起双手,欲扶住她正颤抖的身躯,双手悬停空中,终是放下。
“我无碍,屋外是寄思?”
“是,他许是将……将玉盘姑娘敲晕了,待玉盘姑娘醒来,我便押着他赔罪。”
水断栩闻言颔首,继而开口道。
“表兄还请转过身,我需再包扎一番。”
“好。”
说罢,祝见粼耳垂上,再度染上诡异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