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上寒意，赵香梅心里却燃着火。翘首女装到了深夜10点才关的门，忙完盘点忙卫生，老板夫妻两人还赶去王老板家谈工作一直到深夜才回家简单休息。
孩子的接送和辅导早就在三日前交给家里爷爷奶奶，双方都忙的没空想对方。
第二天一早，两人满脸疲倦起了床，坐在床上顶着一头鸟窝大眼瞪小眼。
“我梦到踩了整宿缝纫机。”
“你什么时候学过缝纫机？我在梦中说了一晚上英语。”
两个倒霉鬼挤在水龙头前用冷水洗了把脸，胡乱收拾就出了门。楼道里恰好也是遇到好几个邻居，大家一见小两口都眼神发光，直接在楼梯间里拉着问东问西，
“小高我听说你们两口子昨天被电视台采访啦？什么时候播？”
“就岭西新闻栏目采访了两分钟，说是今天晚上播出。陈哥你们怎么知道？”
几人在楼梯间边聊边往下走，那些刷了白浆的墙上尽是小学生们乱涂乱画留下的杰作，很快赵香梅又遇到其他人。
“小赵啊，今天晚上8点等着看你的新闻啊哈哈。”
“李姐你也知道啦啊？消息真灵通呀。”
邻居们抬高几度声音，满是兴奋：“哈哈哈，等会你们到了大门就知道。”
赵香梅一时有点懵，小皮鞋在水泥楼梯上加快了脚步，吭哧吭哧下了楼。
当夫妻两坐上摩托车慢慢驶出大院，老远就看见门卫大爷和几个下棋的老头笑眯眯看着他们，连抢位置晒被子的退休老阿姨都停下纷争，所有人出奇一致的对着赵香梅两夫妻热情打起招呼。
起因就是大院门口那块宣传栏上如今被人擦的干干净净，独留中间一排大字：恭喜我们大院的优秀社会青年代表高大景、赵香梅夫妻被省电视台采访！
那黑底粉字，就像在高大景脸色涂了胭脂般显眼。
一小时后，招商办办公室。唐主任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两夫妻，明知故问说道：
“哎呀，这不是昨天才见过面吗？平时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也没啥新消息新政策要给你们宣讲，怎么都跑来我这了？”
门旁的木头报架上，当天新到的《人民日报》、《岭西日报》还没被人打开阅读，最下方还有几本别处难得一见的汉英字典，空白墙上粘贴着布满便签的《南宣市经济开发总体规划图》。
浅黄色书桌前还有各部门转来待审批的文件盒，文件堆里还有最新购买来的带语音计算器。唐主任带着老花镜看着书桌上的回报文件，笨拙拿起新买的计算机用食指一个个数字按过去，最后心满意足对着赵香梅感叹句：
“哎呀，小赵你别说着计算器就是比算盘方便些，外国人的东西是用的顺手。”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大景擦把脸，抬头认真对着唐主任说道：“主任，你能不能和电视台说一下，把昨天我们店里的新闻下了吧。”
“下了干什么，我看这不是大好事嘛，我和电视台也要为了今年个体经济发展专题收集些资料。再说，给予你们宣传支持也是对你们百利无一害，卖家电的李老板想我们去拍我们都没去。”
卷发女子给老公使了个收声的眼色，声调平缓开口：“唐主任，我们这不是穷人乍富没经验嘛，昨天采访时我紧张到口吃就够丢人了，要是真的放出去我都怕别人说怎么选到我当代表。”
还没等唐主任回话，他桌面上那台黑色按键机忽然铃声大作，唐主任面色一紧连忙揭起电话边说边在原地站起：
“……对，领导这项工作是我负责，我保证按时把那份土地转让协议送到省里，港澳代表团下周来洽谈的事我已经安排好。”
屋内两人这才注意到唐主任桌面上还垒了一捆中英文对照的《南宣市投资指南》，两个年轻人不由有些羞愧，自己那点事还要来麻烦领导实在是太不会看局势。
唐主任把话筒放下拿起桌面上的资料竖起来整平齐，撇了两个后生一眼：
“格局看远一点，就那一分钟新闻你们还想独占30秒啊，都被我独占介绍项目招商情况去了。看你们被吓的，资料作假了吧？老外想进来考察都要准备十几页文件更何况来务工。”
两夫妻连忙也跟着站起身，既然被识破就不再遮掩，高大景厚着脸皮贴着唐主任往外走：“那主任，你当众说的明年请外籍模特队这事……”
走廊上两位年轻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抬着个大纸箱从楼梯口冒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串看人闹闹的工作人员，大家好似捧着国宝一般嘻嘻哈哈走过来。
赵香梅抽了下鼻子，空气中有股新装修墙漆淡淡的粉尘味，墙上新挂的办公室指示牌也换成铜制，在阳光下金光璀璨。
唐主任朝着高大景抬起手压了压，三人就先侧身到走廊两侧让路给这伙嘻嘻哈哈的工作人员。
年轻人特有的朝气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主任好。”
“唐主任早～”
“悠着点，”唐主任笑着抬手点点晚辈，“特批买的进口货呢，摔坏了你们全部人扣工资。”
这话引得卷发女子特意瞧了瞧“众星捧月”的大纸箱，居然是一台进口滴滤咖啡机。
赵香梅愣了一下有些控制不住目光追随那个大纸箱离去，很难用语言形容这瞬间给她的感受。量变引起了质变，当街头开始出现外国游客，当西方电器开始越来越频繁出现在日常生活中，改革开放的第十年，思想大变革开始降临。
待到年轻人们吵着闹着试一试咖啡味道的动静远去，走廊上又只剩下三人，年长者笑眯眯看了眼后生调皮眨了眨眼：
“老百姓喜欢看什么，我们就尽力提供什么，外籍模特队嘛又不是要求你找全外籍。”
说罢，唐主任拍拍屁股就去开会，留下年轻一代好好在走廊思考。
晚上8点不到，高家所有人已经洗完澡刷完牙确保谁都没缺席整齐守在大厅，要是别人路过他们家门口脚步声重些都要被凶两句。
“快过来。”朱和平赶紧呼叫去晒衣服的老公，脸上压不住的兴奋，“快来坐下！马上就开始啦，哎呀爸你不要去擦天线。”
高伟强蹦蹦跳跳开心问：“妈妈，你真的和奶奶上电视啦？昨天怎么不带我去呀？”
高奶奶抱着大孙子狠狠香一口：“乖，昨天人多就让你和你妹妹在家，不然被叫花子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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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怎么办？”
时针走到八点，熟悉的新闻之声响起，一家人瞪大双眼看着小小的屏幕。熬了十几分钟，当主持人说起个体户发展专题时，电视机前的人都跟着抬起臀部。
彩色画面一转。北湖菜市门口就出现在电视上，那熟悉的铺面招牌正是“翘首女装”。
“这儿就是这！”
“我在哪快帮我找找？”
“哎呦，我怎么上电视脸那么大啊。”
这边吵吵闹闹，高大景家里却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一家三口把门窗关死不算还拉上窗帘，给外界伪造出一种家里没人的错觉。三人脸上都是电视屏幕反射出来当五彩荧光，格外生动，随着2分钟不到的新闻结束两夫妻缓了一口气。
全程大半时间都是唐主任顶着大脸为朝阳百货大楼项目做宣传，围观群众和店里服装又拍了十几秒，最后留给店主做宣传的镜头也就一点点。
许是难以从赵老板磕磕绊绊背书中提炼出还算流畅的口播，就这点时间播的也是她对个体经济前景的美好展望，那些有的没的都被一剪梅。
女主人扶着腰站起身去拉窗帘，嘴里骂骂咧咧：“被唐主任戏耍一通。”
“还是蹭到十几秒宣传时间，”高大景把房间灯拉亮，室内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高倩倩不免打了个哈欠，现在也该到儿童睡眠时间。
“这一播放生意应该会更好，你没看到镜头特意在海报和画册上停了好几次嘛。”
高家的灯一亮，门外楼梯上立即传来跺脚的震动感和声响，邻居们凑热闹的动静立刻就涌了进来：“香梅，你看到你上电视了吗？可精神啦。”
“小高，你们门口那个画像里的女人穿的衣服多少钱，哦不是画像叫海豹？”
小两口打起精神开始和热心邻居应酬，没人管的高倩倩看准时机立马踮起脚尖去按其他台，细小的手指按着电视机右上方那8个按键换台，心里搞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对上电视这事这么激动。
一个个脸又大又圆，还满脸油光，伯娘和奶奶每天一定又要到处炫耀。
此时1300公里外，胡明市一处挤满2-3层排屋的老街。
多数房子外墙数年未曾翻新已经开裂掉皮，随处可见的铁皮违章私搭，楼间距太近导致生活气息混杂兼嘈杂。
跟着空气中难以散去的鱼腥腻味和满耳锅铲碰撞声走到老街中间，正有一套不起眼的私人住宅。
打开漆皮斑驳的绿色木门，就见小片杂草和青苔相勾结的泥泞半干土地，院子里的晾衣绳挂着七八件普通素色衣裤等着被人收进屋，而进了屋里则平添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通向二楼。
“咳咳咳咳。”
二楼通风条件最好的房间曾经是给屋主人的独生子使用，可现在被让给了别人。
年轻女子拿着柔软纸巾捂着嘴一阵轻咳，白色棉体桖的背部蝴蝶骨清晰可见，好一会她才满脸憋的通红停下喘息。
楼里的木头楼梯发出咯吱声响，一阵略显慌张的脚步声从楼下往上传来，很快又被强制暂停。
“你想干什么？这不是我收起来的燕窝吗？你你这个不孝子连我的东西都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