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南宣的李双霜六神无主坐在服装店里，昨天下午大凤匆匆忙忙赶到厂里找到她，她才知道大事不好。距离“翘首女装”两条街的地方新开了一家叫“美美女装”，不但装修和他们类似，大部分衣服竟也是同一款，价格还比他们低两折，除了没有专属的包装袋基本两家店都一模一样。
新开的店里她还见到眼熟之人，居然就是那位在糖烟酒销售点对她热情异常的售货员！对方也发现了在人群中的李双霜，一扫上次见面友善热情的样子，对方直接冷笑一声扭头招呼客人去了。而在同一天在城南和城东，还有两家和“翘首女装”装修风格和服装风格类似的女装店铺开张。
“……你们女人真的是不堪大用！”李强国气的头皮发麻，他烦躁扯着在船上两天没换的衣领口，一脚踢在行李袋上泄愤，当场拿着前台电话就开始大声教训自己妹妹。刘友明想拉开他让他冷静点可惜失败了，帅哥就只能鹌鹑一般听着未来大舅哥拿着话筒大骂自己未老老婆。
知道不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后，两鬓斑白的前台经理就恢复老神在在，他给几位老乡各倒了一杯水宽慰到：“后生们不要这么急，做生意这种事情很正常呢，大家都是起起伏伏。”
可惜现在除了小刘有空听他说说大道理，其他人都忙得很。
红木头沙发上正在交头接耳的高大景两夫妻停下交谈，赵香梅眼看李强国骂得差不多就起身抢过话筒，她没有当场责怪或者安慰李双霜只是开口冷静道：“双霜，我们之前就聊过这种事是迟早的对吧？你呀先不要慌，我们马上补救一下，你和大凤分开去……”
高大景强行拉开李强国给他灌下一杯凉茶败败火，言简意赅的告诉他自己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天，也准备了几个预案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
李强国一脸懵懂的问兄弟是吗？会有这天吗？怎么没听你跟我说啊。
辈分最小的刘友明守着行李在旁边听着几人互动，他被刚刚升起的太阳照的眯了眯眼睛，心想怎么觉得大舅哥这人不是很靠谱呢。
沙湾街城中村。
后面临时用旧仓库改建的厂房内缝纫机运转声音不断，十几个年纪不大面黄肌瘦的小姑娘在灯光下翻动手里的布料。浓重的颜料化学味道从厂房里面染色池飘来，数个寸头小男孩费力跑上跑下。
赶制出来的成品或者半成品被随意丢弃在布满灰尘的地上，自然有年纪更小的打工人负责捡起打包。
陈老板一改之前忠厚的样子，叼个牙签对着前面的后生讥笑：“李老板、高老板，我有承诺南宣市只出货给你们一家吗？什么合同？你们去告啊？只要是上门和我谈生意的都是客。”他侧身对着门外的两位做了个请的姿势：“虽然你们要的货不少，但你们不做有的是人做。”
高大景和李强国对视一眼，强忍骂人的冲动转身走人。这里地处城中村内部，巷子弯弯道道四通八达，到处都是本村的青壮年警惕走来走去。如果在这闹事那就是找打，这也是陈老板敢如此不客气的底气。
“咦，这就走了？”看着两人不回头的离开，陈老板满头问号：“不至于都不做了吧，喂！我可以再给你们优惠点。”
高大景加快脚步走出城中村，刚刚陈老板有句话说对了，你不做有的是人做，他们现在有更要紧的事做。
中山三路，稍微洗漱打理过的赵香梅就地找了一套薄毛呢西装套装穿上，小刘则在一旁帮她拎着皮包一副跟班的样子。
“赵老板，请喝茶。”
两层楼的临街商铺二楼，一对穿着普通的阳城中年夫妻和赵香梅面对面，女主人一脸微笑为赵香梅双手递过杯茶水，双方喝了半杯后才开始慢慢进入话题。
中年男人首先礼貌开始寒暄：“请问赵老板是怎么认识我侄子的，之前也没听说他认识岭西省的老板。”
赵香梅大大方方回答道：“陈老板这声称呼真让小女子羞愧，我之前偶然在报纸上看到有关两位“阳城第一服装人”报道，两位的创业精神和创业过程让我大受鼓舞，本人这次来阳城也是寻求商机。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我那位在阳城职高学手艺的弟弟有位室友认识您的侄子，所以就临时托了关系上门拜访，希望没有太唐突。”
中年男人豪爽的大笑起来：“赵老板呢这一声“阳城第一人”实在是太抬举我，据我所知阳城光是明面上的和我一样规模的服装品牌公司就有三家。”
相同的时刻，高大景和李强国也在另一家服装品牌公司和老板面谈，这一家是由招待所前台经理推荐。比较深耕阳城十几年，谁不认识几个老板。
另一方面，李双霜请了假拿着店铺营业执照和以及委托书在工商行政管理局办事窗口排队，她有点忐忑的对工作人员说，“你好，我要申请变更营业执照经营范围。”
翘首女装店铺中，朱和平赶来嘱咐工人师傅修改玻璃橱窗的宣传词。店员大凤咬着牙把仓库里的积压货都拖到店门口，随后一块“店铺升级装修，预计工期5-7天，旧款清仓五折处理”的告示牌立在大街上。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阳城时间第二日下午。小刘舔了舔开裂的嘴皮，他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脸，洁白的手帕立刻变成黑灰一片。
年轻人内心估算了一下，这几天他们两组人马分开去洽谈，最起码已经见过五六家服装品牌厂。虽然数量不是特别多，但各家的合作模式、报价方式和报价幅度都比较齐全可以达到做对比分析的基础，而且他们还顺利拿到了各家今年秋冬季的产品彩页图册。
在回旅社的路上，小刘看着公车上累到闭眼按太阳穴的赵香梅，忍不住问出心中这两天的疑惑：“嫂子，我想问一下。我看那些家庭作坊报价更低也更灵活，我们现在时间很紧为什么不先找他们解决问题。”
赵香梅正用风油精涂着太阳穴，身上那套西装外套已经皱成一团。脚上那双临时买来的小皮鞋里水泡已经磨破了好几个，破了的水泡粘着丝袜和皮肤一动就痛得人要死。
可卷发女子依旧可以面不改色走上几公里路去参观工厂，这点痛对于从小吃苦的她来说如同蚊子咬。
女子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低沉：“阿弟，如果我们现在还找家庭作坊，那1个月后我们这两天做得努力就要再来一遍。家庭作坊长处是出货快种类多，但是质量细节把控都不行次品率太高，也基本没有信用可言。正规品牌公司流程上是麻烦了一些，可能也存在店大欺客但质量把控上简直好太多，他们干长期生意的诚信这块还是比较值得信任。”
年轻小伙子陷入思考，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没想到就见到那么多人甚至还有大量外国人，当下立刻冲击了他过去20年一成不变的世界。他似懂非懂的看着窗外一片欣欣向荣，有点知道了为什么人人都在说阳城遍地黄金。
当夜四人一直在房间讨论到了深夜，小刘作为年纪最小的跟班只能负责买夜宵和倒茶水，满地都是写满字体又划掉的草稿纸铺满地面，年轻人捡起来一看，纸面上布满了“时间”“创立”“加盟”等字眼。
斗转星移，黑夜褪去朝阳升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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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定行程即使已经退换票，今天晚上小刘和李强国就要带货先回去。时间已经很紧凑，按照赵香梅的指导四人点了一杯叫美式咖啡的国外药水，一下把全部人的心肝脾肺肾打醒。看着几人呲牙咧嘴的猴样，指导人本人感觉心情变的甚好。
整个白天，四人早上冒着大雨又跑了两家公司。
最后关头由高大景夫妻拍板先是和一家公司签署了意向合作书，又由招待所经理出面担保了部分押金，合作方也很爽快紧急调了一批货送去码头。终于抢在小刘和李强国上船时手里已有货。
高大景夫妻则接着留下来处理好合同后续签订和条款敲定。
流水汩汩，汽笛鸣响。忙完一切上船的李强国倒头躺在自己的床位上。他已经疲惫不堪，幸好回程是顺流不到一天就能到港，睡一觉也过了一半时间了。
刘友明也没有多于力气去聊天，这几天把他折磨坏了，做生意一点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风光无限。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准备休息，现在就算来两个阿炳在他们床头拉二胡也不影响他们的睡意。
小刘迷迷糊糊中还在回顾这几天的见闻，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隔壁大舅哥嘟囔了一句，两秒后他豁然睁大双眼坐起身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身边的同伴，可惜回应他的只有对方打呼的巨响。
小刘心跳如雷，沉默半响后他自嘲笑笑，刚刚可能是自己听错了吧，自己怎么会听到大舅哥说：“这次借了这么多钱给老高，他可别亏啊。”
回到阳城这边，高大景夫妻请了前台老乡帮搭线了商会的律师，有偿请对方加急审核了合同条款。各方各面总算在三天后签完合同，只等回家汇款至签约公司就可以生效。
就算如此赶时间，两人终究比原计划多滞留了一天。
算起来要入冬了，天空5点多就阴沉下来，谢绝签约公司的晚饭邀请，卸下卸下一半重担的两夫妻沉默无语的要往码头敢去。
路上正遇上下班高峰期，骑着自行车下班的工人们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当公共汽车摇晃着到镇安路附近时，高大景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怎么了？”赵香梅连忙抬头拉着丈夫的手，关切的看着他。
高大景有些难受摇摇头：“原来打算这次是带你来旅游的，承诺要带你去的地方一个都没去到。”
赵香梅笑了笑握住男人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她疲倦又有些感性的说，“以后总会有机会的，这次我们的经历可比去什么乐园玩坐飞机还刺激。”车子摇摇晃晃向前，她从窗口往外望，远处有一栋突兀的白色高楼拔地而起，“你是因为看到了那栋楼吧，那就是白天鹅宾馆？”
高大景默默的点点头，双眼里都是血丝：“原来说好带你进去吃餐饭的，听说里面很是豪华。”
“太贵了。下次吧，等我们变成万元户的那天，我就狠狠吃你一顿。”赵香梅的眼角带上温暖的笑意，掉漆的公车搭着他们摇摇晃晃路过了白色大楼。
从车上就可以感受得到里面的热闹和金碧辉煌，门童在大门口为进出不断的小汽车服务，车上的人们都不由自主的望着它，有人惊呼有人羡慕，靠窗的两夫妻静静看着此处热闹眼里只是对于未来日子的期待。
其实对于赵香梅来说，什么豪华餐厅和酒店她已经在多年前见过也去过了，从前偶尔也会用攒了很久的工资和朋友去吃一个下午茶冰淇淋。但她现在最期待的，就是有机会能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去重新看看世界。
至于现在，她们还有一场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