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该说不说不愧是师徒，沈昙宁其实和澄心挺像的。不同的是，同样温和的外表，沈昙宁是冷淡疏离，而澄心则是完完全全的漠然。
他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像寒冬冰冻三尺的湖面，永远看不清湖底的汹涌。
这让萧溪对澄心十分害怕，近乎恐惧，以至于他每次都是绕着对方走的，能避则避，在这种情况下，沈昙宁能和他相处十八年让他十分敬佩。
同两人打过招呼后澄心就没再开口，沈昙宁也没向他介绍自己带朋友回来，就这样径直从旁边走过。
对澄心一无所知的三人有些纠结，不同长辈打声招呼是不是太不礼貌些了。
正当他们犹豫之际，澄心开口了，三人在心中暗道糟糕，想着措辞该怎么面对长辈的怪责。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澄心开口并不是为了这个，他用同其他僧人别无二致的嗓音说道：“昙宁留下。”
仿佛从始至终始终都没有看见多出来的三人。
澄心要和沈昙宁单独说话，自然是由萧溪将他们带出去逛逛，不要打扰两人。
四人一走，澄心低头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沈昙宁在他对面坐下。
“师父找我何事？”
“这次回来打算住上几天？”澄心没问沈昙宁带这些人回来干什么，而是开口问了别的。
见对方这么开口问了，沈昙宁也放松下来，随意道：“估计一两天吧。”
说完抬起头看着澄心的眼睛，她曾无数次在寺里闲逛的时候听到来往的香客称赞澄心的眼睛。
说慧明大师果真是厉害，澄心大师的眼睛果真如他的法号那般纯澈剔透。
慧明大师是明心和澄心的师父，也就是沈昙宁的师祖，当年在慧明师祖将衣钵传给她的师叔明心后不久，就圆寂了。
此刻澄心的眼睛像微风拂过的湖面，微微泛起涟漪，一丝惊讶从中闪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从小带大的和被巫岐阳散养大的到底是不同的，对萧溪是漠然，对沈昙宁是平静。
印象中的澄心几乎一直都是平静的，正如他此刻。
“这么匆忙？”
“是的。”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听到沈昙宁肯定的答复，澄心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便示意沈昙宁可以离开了。
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后，沈昙宁就抬步离开了。
从什么时候师徒俩的话变得如此简短了？
她记不清了，大概是从她下山后开始的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内，萧溪正带着三人参观沈昙宁屋外的花草树木，不过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只不过是碍于主人还没回来，不好贸然进去参观，只能围在院外随便望望。
萧溪同三人介绍这屋外的花花草草，要是他也认不得，就一本正经地胡扯，反正三人肯定也不知道，骗起来毫无负担，时不时朝澄心的方向的望去。
他感觉自己像皇帝身边的大总管，不知道沈昙宁急不急，反正他是要急死了。
沿着小路走到自己院内，沈昙宁忽然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悲凉。
对上萧溪惊讶担忧的目光，她忽然想告诉对方，你今天早上白忙活了一场。
第二个注意到沈昙宁出现的就是心不在焉的叶檀忏：“你再不回来你院子里的花草就要被我们给背下来了。”
听到沈昙宁回来的消息，宋谢二人也站起身来，其中要属宋韵清最为高兴。
“沈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要是我师父肯定要拉着我唠唠叨叨说半天。”
说到这，众人又想到了方才对他们熟视无睹的澄心，他们也不好去过问什么，毕竟这是沈昙宁的师父。
想到这，宋韵清有些讪讪，她迅速转移话题：“沈姐姐你快带大家参观参观吧，院子里的花草就不用了。”
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逛的，忽然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坏笑：“不如大家随我进屋，屋内应该有不少‘有趣’的东西。”
一听到这话除了宋韵清，剩下的三人几乎都是面有异色。
谢世子有些犹豫，觉得男子进入姑娘闺房不太合适，这么想着，他问了出来。
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叶檀忏他有些激动，这是沈昙宁第一次邀请他去她家玩。
不同于上面两个人的反应，作为唯一一个知道沈昙宁屋内有什么的萧溪，加上他刚才没错过对方眼底的坏笑。
他的右眼皮突然跳个不停，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更准确的来说他猜到了沈昙宁要带大家干什么。
想逃，但是无处可逃，萧溪心如死灰。
但是转念一想，其他的三人还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一看到他们期待的眼神他就想笑。
见众人没有异议，沈昙宁就将四人领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干干净净，然后……就没了。
屋内陈设少，同禅房的标准差不多，多了一张卧榻，和一壁佛龛，案几上放着一摞经书。
是的，一摞。
三人环顾四周，屋内没点油灯一片漆黑，在沈昙宁把油灯点亮了之后，瞬间明朗。
没等三人发出疑问，沈昙宁就让四人坐在卧榻上，然后抱起案几上的一摞经书。
她像学堂发书那样给乖乖坐成一排的四人一人一本，刚好发完。
她愣了一下，总记得好像还有一本的，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拿去当柴火烤鱼了，也没太在意。
除去早已洞悉一切的萧溪，看着一脸懵的三人，沈昙宁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
原本还对沈昙宁非常信任的三人，此刻见识到了人性的阴暗，瞬间炸毛。
其中最不敢置信的当属宋韵清，她感觉先前沈昙宁在她心中树立的高大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
她忍不住跳上前去，趁沈昙宁笑个不停，瞅准她现在防备最薄弱的时候，上前伸手，狠狠揉搓对方的脸蛋，以示自己被背叛的愤怒。
两人打闹作一团，顺势跌落在床榻上。
看着沈昙宁也有今天，萧溪感受到了一副大仇得报的快感，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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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受到他笑声的影响，剩下的两人才从刚刚的一切中反应过来，看着眼前的这场闹剧，也终于不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斥了五人肆意的笑声，每当有人停下来，又会被其他几人的笑声所感染，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不知道笑了多久，五人后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个什么，反正很高兴、很痛快，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地大笑了。
终于，五人都笑累了，脸也笑僵了，肚子也笑饿了，沈昙宁带着大家来到了斋房吃晚膳。
斋房里不断传来属于食物鲜美的味道，这香气勾得五人更加饿了。
五人打好斋饭，正好遇上了坐在角落里吃饭的澄心。
他抬头看了沈昙宁一眼，又移开视线，沈昙宁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同剩下的四人说了声。
然后端着饭朝澄心走过去，问候了一句，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沈昙宁心想，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同他吃饭了。
“今天很开心？”澄心看着沈昙宁脸上仍然挂着几分笑意，开口问道。
“是的。”
“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你以前……很少这样。”
在澄心印象中沈昙宁也就五六岁之前，对谁都喜欢笑，哪怕被人欺负了也会挤出一个笑容。
渐渐地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总是悄悄地哭。
今日他在院中都能听到她房里传来的笑声，沉寂的寺院在那一刻有了生机，有了活人感。
世间总是聚少离多，悲痛交织的，净心寺虽然僧侣众多，因着修行的缘故，总是要撇去七情六欲的。
人也如同被抽空了灵魂，总是飘然物外，对众生的悲苦真的是悲悯吗？
他常常在心中疑问，他总认为那是一种漠视，是居高临下。
信佛念经真的有用吗？修行真的对吗？
都说我佛慈悲，为何战场生灵涂炭，尸骨累累，饿殍遍野，不见一位行者？
苍天不公，天道无情，为何止不住帝王手中的屠刀？
佛陀认为一切皆苦，倘若世间的本质真为苦，我偏要逆天改命，将日月换新天。
我要让这天下百姓免于战乱离散，我要让上位者下地狱，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沈昙宁的话将澄心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如果你真的把他们当做朋友的话，一定要珍惜，毕竟这世上聚少离多。”
“哪天人散了还能惦念着这点情谊走下去。”
说着，澄心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听到了沈昙宁的回答。
“……是，谨遵师父教诲。”
澄心走后，沈昙宁盯着剩下的饭菜忽然感觉没了胃口。
她扭头看向窗外，看百鸟归林，看落日余晖，看山的那边燃起了阵阵鬼火，看袅袅炊烟升起，看林间鸟惊，看人间烟火，看这庭中落叶在风中飘摇……
脑中还回响着他们间的谈话，沈昙宁忽然觉得心中越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