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哥哥走后，萧时月收了书桌笔墨回到屋子里百无聊赖地往长椅上一躺。
眼下字帖被三哥撕了，她这练字的作业也完成不了，正发愁怎么和萧彧珩交代呢，屋门口突然冒出一个脑袋来。
萧时彦看到她躺着，以为萧时月睡着了，小声喊她道：“五姐姐？你醒着嘛？”
萧时月本来就没睡，立马坐起身来，见是弟弟来了便起身招呼他进屋。
“你怎么来了？还弄得一头的汗。”萧时月从腰间取了别着的手绢给他擦了汗，又招呼绒香去倒些清热解暑的凉茶来给他，萧时彦连喝了两碗才抹抹嘴坐到她身边。
萧时月觉得稀罕，以前萧时彦虽然也喜欢来找他玩，但自从她重生回来以后他就很少主动找自己了，不禁问道：“今日难得不用上课，怎么不跟着哥哥们去玩？”
萧时彦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听到萧时月问他的话也没有反应，只低着头摆弄着自己衣服上穗子。看他这副样子萧时月差不多就清楚了，微微弯下身子看着他问：
“是不是三哥骂你了？”
萧时彦点点头，“五姐姐你怎么知道？”
萧时月笑道：“因为他也来骂我了呀，还把萧彧珩写的字帖撕了呢，然后扭头就走，我怎么求他都没用，哎！”
萧时彦惊讶道：“三哥这么生你的气吗？他看到我在写作业，只说不带我去宝光寺玩而已，其实并没骂我什么。”
萧时月笑着摸摸他的头，“所以啊，我都没难过，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咱们三哥那人你还不清楚吗？脾气大但气消得也快，从宝光寺回来估计都忘记骂我们什么话了！”
萧时彦若有所思地乖乖点头道：“也是。”
虽然这么安慰住了，但见他还是有些兴趣缺缺，萧时月听到弟弟说刚刚他也在写作业，不过被萧乾说了才来到她这，心里顿时有些心疼。萧时月一开始还担心这孩子会因为萧彧珩的缘故抵触读书，没想到他远比自己想的要认真些，这实在是好事。
她不想因为萧乾的几句话打击到萧时彦的积极性，他这会正是对读书开始萌生兴趣的时候。
萧时月循序渐进道：“时彦，其实你要是把这几日所学给三哥展示一番，三哥知道了或许就不会生气了，毕竟这几天你确实从萧彧珩那里学到了许多，不是吗？”
萧时彦一听，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十分抵触的样子。
“为什么？”萧时月问道：“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进步，刚去的时候你不是连《小学》的纲目都说不上来吗？现在你都已经能背完整本书，还知道其中的释义了。”
萧时彦叹了口气，有种不属于他年纪的忧愁，他一直躲闪的眼神终于敢看向萧时月：
“五姐姐，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在院里，不止三哥，我母亲她们都不想我继续去跟着他学，母亲说他会把我带坏，说他会故意教我错的，让我讨祖母厌烦...”
萧时月早就猜到是这个缘故，故作醒悟道：“啊...所以你才突然变了卦，明明跟我说得好好的，到了祖母面前却说什么也不肯去跟着吴先生学习？都是因为二嫂嫂不让？”
萧时彦还算是维护她的母亲：“不是的，母亲也觉得吴先生很厉害，她只是觉得我还小不着急去。是...”
他眨眨眼看向别处，“是四姐，四姐说其他哥哥都被那个吴先生管得死死地，每天天不亮就要去谢府，天黑了也不能回来，吴先生还...还严厉得很，说错了就要打手板，谢府人多眼杂，要是被吴先生罚了肯定第二天满京城都要看我笑话...”
萧时月气得差点拍了桌子，这个萧盈，竟然利用孩子的心理说这种话吓唬他，就为了阻挠他去谢府进学！
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平复心情，内心冷笑道，这萧盈的算盘珠子都快崩人脸上了，前世她看不明白，这一世她可是清清楚楚！
萧时彦见他五姐听完了以后没说话，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还有些生气的样子？他顿时就有些后悔把实话说了出来。
四姐跟他说过五姐现在脑子不好了，变了个人一样，胳膊肘子朝三房拐，但他总是还记得以前和五姐姐一块玩的日子，哪怕现在五姐不怎么找他说话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五姐，吴先生真的那么吓人吗？”
萧时月是见过吴启的，虽然她没上过吴启的课，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古板的老先生做派。萧时月正准备措辞要怎么跟萧时彦解释，却突然灵机一动改了口问道：
“你既然这么好奇，我们今天就去见见吴先生，如何？”
*
萧家的马车再次停在顺天府贡院东墙外那间书铺前，这次却是萧时月带着弟弟一同来的。萧时彦下了马车便忍不住往里面望去，拽了拽萧时月的袖子问道：
“五姐，你说这小书铺是吴先生开的？”
“是啊，我猜他不教书的时候应该就在这。”
今天的书铺比她上次来时人要多，萧时月拉着萧时彦走进前院的书阁，还是一堆堆看似杂乱无章的书满满当当，有三两个书生模样斯文的少年人正翻找着自己想要的书，时而低声交谈。
今日倒是不见那只会大声赶客的鹦鹉，萧时月还有点失望。
看样子吴启并不在前院，萧时月便领着萧时彦往后院去。
上次来时后院堆放着印书的各种工具，眼下似乎是特意收拾了一番，没了拓印的石板架，看上去宽敞了许多。
没有见到吴启的身影，小院里意外地比前院还热闹些，有几个衣着或朴素或破旧的平民百姓，正排着队不知在等什么，他们有的手里攥着类似纸张信件的东西，翘首以盼地望着队伍的最前方。
萧时月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队伍的最前排摆了一张发旧了的小木桌，一个穿着黑灰色直裰的少年人正坐于桌前，提笔书写着什么。
今日的阳光很好，温和地落于他的侧脸，化开了那人往日里过于冷淡的面容，令凌厉的棱角线条都柔软了不少。
萧时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竟是萧彧珩。
有听说书铺的誊写生会帮一些不识字的平民百姓们读写信件，看样子萧彧珩此时就在干这个活。萧时月早知道他在吴启的书铺帮忙，但没想到以他的性格连这种活也会干。
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包头巾的大娘，大娘似乎是有些口音，不断重复着几句话，萧彧珩横眉微蹙，侧耳听着偶尔会打断她询问词句，最后大笔一挥把信件写好交给她，大娘喜形于色不断地对他说着感谢的话。
萧时月忍不住偷笑，她一看就知道，这些谢谢的话他也没听懂。
排队到下一位是一个大爷，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颤颤巍巍递给他让萧彧珩照着念，萧彧珩念了两句，大爷却说听不见，往前凑了凑让他大点声。萧彧珩表情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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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是大了些声音举着信读道：
“爹，今年家里的母猪下了六个崽子，母鸡笼里一天就能掏七八个蛋，种的麦子也大丰收了。这还读什么书啊，读书不如种地，读书不如养猪，您和娘快回来吧我养猪养鸡养你们。”
一封气宇轩昂的宣言被萧彧珩读得波澜不惊毫无感情，可大爷听完还是气得对着萧彧珩骂了半天，估计是让他把骂人的话写到信里送回去，看上去萧彧珩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萧时月：“......”
萧时彦：“......”
两个人脑子里都回荡着萧彧珩那一句中气十足的：读书不如种地，读书不如养猪。
萧时彦擦了擦汗道：“五姐，我没看错吧...那边坐着的真的是咱们那四哥吗？”
萧时月：“别问我，我也不确定....”
萧彧珩那边排到下个人前正好抬笔活动了一下脖颈，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空气变得有些尴尬，这下成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到底还是萧彧珩先反应过来，招呼他们道：“咳...你们两个，既然来了就别站在那看热闹了，过来读信。”
于是最后成了萧彧珩代写，萧时月和萧时彦读信，三个人的效率要比一个人高得多，很快那条排的长长的队伍便只剩下了了几个。
萧时月时不时走神偷偷观察萧彧珩，心里愈发觉得这事稀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她问道最后一个找她读信的奶奶：
“奶奶，你经常这里找他读信吗？”
老奶奶看了看还在提笔疾书的萧彧珩，笑着对萧时月道：“你说小珩呀，他从前倒是经常来，最近不怎么来了，所以今天大家伙才一窝蜂地聚过来找他呢！”
萧时月嘴角抽了抽，她还真是发现了萧彧珩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禁继续追问道：
“他不收钱脾气还能这么好？”
老奶奶不以为意反而极为肯定他道：“小珩有耐心，有学问，对我们的要求都是无有不依的。这小伙子，人这么好长得还又俊，以后肯定要去考科举做大官的，我要是有姑娘啊都想说给他试试。”
说完，老奶奶笑眯眯地打量着萧时月，“你这姑娘也俊，人伶俐又识得字，你喜欢我们小珩吗？”
萧时月嘴角抽了抽，“哈哈...倒说不上喜欢。”
老人家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害羞了，“不是喜欢，那就是倾慕了？我看你和他就很是相配呀！怎么样，你说亲了吗？”
萧时月吓得龇牙咧嘴地，又不知道怎么跟老人家解释，显然萧彧珩在这群村民心里的形象非常高大伟岸，她也无意真去解释什么谁是哥哥谁是妹妹的，觉得好玩便顺着嘴开始胡说一通：
“奶奶！我就是个不学无术好吃懒做的草包，咱们这小珩多么心地善良多么风流倜傥呀，这么好的青年才俊，以后又定要做大官的，肯定有的是大户小姐前仆后继地倾慕于他呢！我就是想也排不上号呀哈哈哈哈...”
说得正起劲，突然一大片阴影笼罩住了萧时月，顿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她缓缓回头一看，萧彧珩正凉嗖嗖地站在她背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大概是因为天气热又忙活了大半天，他脸颊微微泛着不自然的红，耳朵更是快要滴血一样。
萧彧珩咬牙切齿看着她道：“萧时月...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