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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季临渊

作者:荷桃粥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幸而,长乐微怔片刻,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你兄长也到了?”


    “正是,我们来要病历册。”辛夷开口,“见师妹在休息,贺兰公子不忍打扰,我们便在此处等着。”


    三人拿了东西,重回东院,袅袅草药香中,季临安睡得很沉。辛夷一边翻册,一边重新为他切脉,他也没醒。


    辛夷诊完,不发一言,又换长乐诊,长乐也不是多言之人。室内安静,急得贺兰澈坐立难安。


    “六年前,我二哥从药王谷将养数月,好转后回邺城也按时服用药丸,除偶尔体弱虚力外,其他症状几乎再未出现。”


    “四年前,邺王见他体质渐稳,带我们兄弟三人春狩,本不算剧烈,义兄却再次咳血晕厥。”


    “两月前,二哥突发呼吸不畅,嘴唇乌紫,接着又晕厥过去。这次王城御医几乎全来了,都说熬不过去,幸好我大哥为他输送内力,又求来一根白耳雪参,靠它吊气,扎针推阕才醒。他呕出一大盆血后,自此四肢绵软,站立困难。”


    长乐沉吟片刻,问道:“服了雪参后,吐的是鲜血还是污血。”


    “污血,黑青色。”


    长乐看着厚厚三本病历,记录这六年间每次寄往邺城的药。季临安算是药王谷的常客,险些砸了药王的招牌。


    毕竟先老药王曾放言:“谷中珍稀药材皆无不有,疑难杂症皆无不除,巫毒蛊祝皆无不克。”


    药王谷确实解过各门各派的“秘制奇毒”,也确实做到了,只要判定“还有得救”,便没有不药到病除的。


    季临安病重那年,城主请药王前去邺城而不得。纵他家天潢贵胄,季临安也需如常人求医般,通关过卡,从邺城官道转水路行舟,车马劳顿走小路,几经辗转才到谷中。


    诊断时,药王哈哈笑道:“中毒而已,还有得救。你邺城广济天下能才,这点小毒拖这么久么?”


    结果打脸了。


    邺城坚称他是弱症,先天不足。药王不屑,仍按中毒配药,效果却不佳。


    后来只好按弱症进补,病情反而稳定。


    虽称“有得救”,这些年却多次复发。


    若传出去,不太妙。药王有种精心搭建的房子被蒲扇风掀翻的感觉。


    好在,季家嘴严,邺城大方,不仅全心信任药王谷,还多次捐赠金银,承包谷中大量开销及药材消耗。


    长乐为他切脉完毕,正有话要说,只听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芜华师姐来报信:“院外又来了贵人,又是家属。”


    辛夷与贺兰澈知晓是谁,忙往前院迎接,剩下长乐与芜华对视。芜华送长乐一个小白眼又走了。


    这边季临安咳嗽起来,想讨杯水喝,见长乐岿然不动,一时不好意思开口。只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孱颤着往木桌挪动。


    “原来你会走路。”长乐道。


    季临安无奈:“我这弱症,发病时体虚无力、站立不稳,却不是瘸子。”


    二人话不投机,各自缄默。终究是长乐替他端过水壶,倒杯药茶,又将轮椅推来,让他在轮椅上歇下。


    季临安声音虚弱:“这轮椅,还是大军师——阿澈的伯父为我量身而造。机关奇巧精妙,可后仰放平休息。”


    他倒是可爱,按动机关,自顾自展示给长乐看,往后一仰躺,结果差点起不来。涨红了脖子才用力起身,好歹没闹出笑话。


    长乐不觉得好笑,随口道:“可我看你,确实更像中毒。你想好了,弱症归辛夷师兄管,中毒归我管,我的药可不好吃。”


    院外喧哗由远及近,交谈暂停,她透过微支的窗棂望去。


    七八个持刃侍从簇拥着为首男子。


    他身披玄色斗篷,金冠高戴,卓然而立,似泼天野火中吞灭干柴的烈焰。那身风霜中凝练的凛冽,令贺兰澈在旁时,气场竟也略逊三分。


    “这位是我同胞兄长。”季临安向长乐介绍道。


    季临渊。


    现今邺城城主嫡长子,未来邺城的准少城主。


    此刻他立于门外展臂,任凭侍从掸扫征尘,等着热巾净手,贵气从容。


    长乐早知他——从辛夷师兄处听来:


    传说前朝魏国末年,四境兵变。大辽铁骑趁虚而入,直逼碎叶城关卡,劫掠抢烧。彼时碎叶城前临强敌、后无援军,局势危如累卵。


    有位季洵大将军临危不惧,风驰马踏战城前。以血为书,誓与城民共存亡,士气大涨!他凭奇阵点残兵、坚壁清野,浴血平乱,扬功于碎叶城。


    此战令魏国国运又残喘了二十年。战后,魏后主册封季洵为邺王,赐碎叶城为世袭封地。


    奈何魏国气数已尽,终为晋国所取代,江山易主容氏。


    魏国灭后,季洵城主将碎叶城更名邺城,仅二十年便治理得井井有条,乱世中却如政通人和的桃源乐土。


    如今季氏已世袭三代城主,坐拥膏腴之地,割据一方。


    治下重骑兵,兵强马壮、商旅辐辏,往后想自立一国之意,已昭然若揭。


    反观晋国新朝坐拥四海,虽欲收复邺城、一统天下,却根基未稳,不得不韬光养晦。


    ——据邺城人胡说,晋国很多地方都吃不起鸡蛋,比他们还穷。


    总之,双方关系微妙,既有通商往来,又暗流涌动,只看后代儿孙如何经营。


    季临渊、季临安,皆为邺城主嫡子,第四代城主必从二人中选出。


    *


    季临渊疾驰快步,却记挂着屋内病人,越近屋门,锦靴踏步越轻。


    推开门,他见到胞弟好生生坐在轮椅上,虽显虚弱却无大碍,似乎是松了口气。


    “大哥休毕军务,千里奔袭赶来,很是担心你。”贺兰澈道。


    季临安欲挣扎起身行邺城礼,被一双大手按下。


    做大哥的红着眼,仔细将他从头到腰检查一遍,端详面容、轻扯手指,似是怕他碎了一般,最终轻拍其肩,才放心坐至远处椅上。


    刚一落座,季临渊便揉捏左肩头,复又正襟危坐。


    “你上次发病凶险万分。若非南州有要事,我绝不外出。这些日子忧心忡忡,今日见你无恙就好。”


    “多亏阿澈照料,我已好多了。倒是大哥本该归城,却为我奔波一趟。大哥此去南边,诸事可还顺利么?”


    似顾忌有外人,季临渊不多谈,换了口气:


    “算得顺利吧……雪参若有用,之后便是千根万根,大哥也能求来。只是你总不珍重,稍有好转便大意,你要彻底好起来,父王、我、阿澈,才不再为你日夜焚心。”


    季临渊自带一身威势,灼灼逼人,唯独对弟弟满是袒护。棠棣之情,毫不掩饰。


    他环顾室内,似将军点兵般扫视众人,起身作揖:“今日代父王谢药王谷诸位神医,幸得诸位为舍弟操劳。只是,为何不见药王?”


    压力落在辛夷与长乐身上。


    长乐稳坐如初,毫不畏惧地直视对方:“药王琐事缠身,自然坐镇谷中。”


    辛夷起身回礼:“请长公子放心,家师派在下担任义诊堂主,这位是副堂主,我的师妹,亦是药王之女。家师极为牵挂二公子之病,出谷前再三叮嘱,我等必当尽心。”


    贺兰澈频频点头:“药王筹备义诊时已与王上通信,王上知晓此事。”


    季临渊向来深信贺兰澈——其伯父贺兰棋、父亲贺兰池皆在邺城为父王谋事,深得倚重。贺兰澈自幼随父来邺城生活,与临安又同年,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阿澈秉性最是仁率,是他的结义兄弟。


    在季临渊印象里,阿澈痴恋眼前这女子多年,全家皆知。故念在他的面子,日后也需对这女子多留几分情面。


    “如此,便劳烦二位神医。药王谷为义诊花费想必不少,若雪参合用……不,舍弟所有诊费开销,邺城另会承担。”


    “他恐怕是中毒。你的雪参土参,能吊命,不能救命。”长乐直言。


    “咳咳咳咳……”辛夷师兄拼命使眼色。


    药王谷身属晋国,只是江湖中名声最盛、口碑最好,受人敬仰、不可或缺、谁都不愿得罪的小派罢了。


    算不得什么大派的!


    谦虚!明哲!保身!


    药王谷一向在晋邺争端中保持中立,只顾救伤,但近年与邺城走动颇为频繁也是事实。以邺城为首,此次为义诊资助颇丰,钱财物资甚至超过晋国皇室一成。师父称其为豪傻金主爹。


    “中毒?”季临渊眼中闪过讶异,很快消散。


    “不错,中毒。”


    “多年前……”


    “多年前,我师父也断定他中毒,可惜下方不见起色,改按弱症进补才有效。但我有法子。”


    “你有法子?比药王还厉害?”


    季临渊睨视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着厉害,但到底比阿澈还小两岁。


    长乐也不在嘴上逞能,她那自制的红粉粉还没给季临安试过,虽不敢断言,但有九成把握。


    她自信地与辛夷师兄交换眼神。


    长乐眼睫微动时,在贺兰澈眼中如蝴蝶振翅,听见她声音轻轻的:“师父近年研制了新方,可以一试。”


    “大哥,长乐姑娘不是轻易逞能之辈。她说可行,便有希望。”贺兰澈立马道。


    这恋爱脑的保证,要打个问号。


    “倘若方子无效,或致其他闪失,谁能承担?”


    长乐见他还是不信,忽然笑了,如万年神冰被烈焰稍灼,蒸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热气。


    “你也有伤,自己试试,便知我医术如何。”她呛道,“左肩伤处,路上敷过创药,又靠调息隐瞒。当是小伤,想着养养便好,所以就不声张了。”


    “辛夷师兄,这静室刚好两张床,他是直接住下同诊,还是按规矩明日去外面排号?”


    辛夷默默流泪,一个头胜两个大,他对季长公子多少有点发怵的,连方言都不敢说。


    长乐平时没少得罪人,好在他作为大师兄还能出面圆场,实在不济还有师父顶缸。自师父收她为养女后,几乎言听计从,无条件兜底。虽不知为何对她格外纵容,但想来师父自有道理。


    可师妹性子却忽冷忽热——冷时,她只是淡淡死感,不搭理别人;热时,就是发疯,说话不虑后果创死所有人。


    用辛夷师兄家乡话形容,就是——胎神一个。


    辛夷猜测,不是因她自小流浪谷中,孤儿少教!狂妄倨傲!缺乏礼貌!


    而是因她体质特殊,常年睡眠不足,引发五内紊乱,紊乱则脾气不好,神思倦怠。


    总的来说,辛夷也想活得这么“洒脱”。


    听说大哥受伤,贺兰澈着急了,凑近查看他的伤势。


    季临渊无奈,只好解开左领,匆匆给他瞄了一眼,打发道:“路上与人交手,对方也没讨到好。寻常小伤,阿澈不必担心。”


    长乐补刀:“我历来医治外伤急症,见多了小伤口拖延溃烂,导致破伤成疮、积脓流浆的例子。”


    贺兰澈哪能不担心,执意要他配合医治。季临安难得开口:“大哥,你常劝我勿轻小病,你的伤也该重视。”


    季临渊拗不过两个弟弟,只得应下。


    本打算看过弟弟便赶回邺城,如今要逗留些时日,需将近日进展并季临安的病况,一起回秉父王。


    于是他请辛夷为他辟出桌案,先写信送传要紧。趁此空当,辛夷拉着长乐去备药,稍后来为二人疗伤。


    到药房后,辛夷师兄忍不住闲聊起季氏兄弟的八卦:


    “当年邺城为二公子洗礼抓周,曾请来归墟府的占相师为二公子相面,你猜占相师说了什么?”【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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