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晨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刚刚拖过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直——或者说"齿轮",站在他的抽奖台后面,将每一张奖券的边缘都对齐得一丝不苟"早上好啊,齿轮!"服装区的王姐扯着大嗓门打招呼,她正把一件标价599的夹克衫从模特身上扒下来,"今天又准备骗多少顾客啊?"
李直抬起头,脸上立刻挂上了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微笑——嘴角上扬15度,眼角微眯但不显皱纹,露出八颗上牙。这是他在柬埔寨卖军火时练就的"黄金微笑",能让最警惕的买家放下戒心。
"王姐,您这话说的,"他两步跨过去,熟练地帮王姐把那件夹克重新套在塑料模特身上,手指不经意地划过衣服内衬,"我们这是给顾客送福利,怎么能叫骗呢?"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已经摸清了这件衣服的材质和大概成本——聚酯纤维混纺,成本不超过80块。
王姐拍开他的手:"少来!上周那个老太太抽中''特等奖''花两千八买的''纯金''项链,第二天就掉色了!"
李直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却飘向了超市入口处正在巡视的张经理。那个秃顶中年男人正假装检查货架,实则用手机偷拍着收银台边上的年轻女员工。
"那是老太太自己出汗多,"李直压低声音,突然抓住王姐的两片衣襟向两边一扯,"就像您这件夹克,标着''真皮'',其实是PU的——您是几级销售啊?这么不专业。"
王姐涨红了脸,李直却已经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他的余光瞥见张经理匆匆收起了手机,心里冷笑一声。三个月前他接到阴差司的任务——这家超市背后藏着一条从东南亚走私违禁品的渠道,而张经理就是关键一环。他的真正目标不是这些小打小闹的抽奖骗局,而是整个犯罪网络。
"微笑服务!这边可以抽奖!"李直举起手,声音洪亮却不刺耳,正好能让十米内的顾客都听见。大多数人都低头快步走过,像避开瘟疫一样避开他。李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头顶——那里悬浮着只有他能看到的数字。
那是阳寿倒计时。
"这是什么版本啊?我怎么没见过?"
一个清澈的男声打断了李直的思绪。他转头,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站在抽奖台前,正指着展示柜里那条"和天下"香烟。男孩穿着看似普通实则昂贵的休闲装,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超市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顶的数字:7天13小时42分钟。
李直的笑容僵了一瞬。这么短的倒计时通常意味着意外死亡或谋杀。
"这是夹克前袋版,"李直迅速调整表情,从柜台下拿出样品,"专门为行政夹克设计的。"他轻轻一推,香烟盒滑到男孩面前,"比常规版短2厘米,方便商务人士快速来一根。正所谓时间是金钱换不来的,对吧?"
男孩好奇地拿起烟盒翻看:"陈明远。"他突然伸出手,"你呢?"
"齿轮。"李直条件反射地回答,随即意识到失误——阴差守则第一条:永远不要向将死之人透露真名。他急忙补充:"大家都这么叫我。"
"好酷的绰号。"
"您要试试运气吗?"
他压低声音,"看您是今天第一位顾客,破例让您抽一次。"
陈明远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个得到意外礼物的小孩。
"三个头的怎么算?按一个头收费还是三个头打包价?"陈明远突然指着抽奖台旁边贴着的宠物美容广告问道,上面画着各种犬种造型。
李直擦拭奖券的手微微一顿。三头兽——刻耳柏洛斯,地狱之门的守护者,也是他作为阴差司寿执行任务时的化身之一。上周在码头处理一个逃脱的亡魂时,他确实以那个形态出现过。
"那得看是什么品种,"李直眯起眼,从柜台下摸出个打火机在指间翻转,"如果是藏獒,一个头就得收三倍。但如果是..."他压低声音,"地狱三头犬,我们还得倒贴冥币。"
陈明远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几个顾客侧目而视。"你真有意思!我在香港中心抽烟的时候,保安也说看见什么三头怪物..."他掏出包烟,是那种镶金边的特供版,"他们说香烟不能带上飞机,可我每次都带。"
陈明远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几个顾客侧目而视。"你真有意思!我在香港中心抽烟的时候,保安也说看见什么三头怪物..."他掏出包烟,是那种镶金边的特供版,"他们说香烟不能带上飞机,可我每次都带。"
李直的因果眼微微发热。陈明远头顶的数字又跳动了一下,减少了三小时。他说话时,嘴角有细微的黑色丝线游动——这是被"标记"的征兆,意味着某些存在已经盯上他了。
"上次在静安中心更离谱,"陈明远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注意到李直微妙的表情变化,"我就用Zippo点烟,突然冲出来四个人拦我。"他模仿着保安的动作,"说什么离燃气管道太近...搞笑,真要炸了不是更刺激?"
李直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铜戒指——他的业障秤正在发烫。陈明远描述的场景里,他确实感应到过阴差司同事的气息。那些"保安"很可能是派来阻止他提前送命的干预者。
"最绝的是有次我真的看见三头怪物,"陈明远突然凑近,带着烟草和昂贵香水混合的气息,"就在半岛酒店厕所镜子里,冲我龇牙咧嘴的。"他眼睛发亮,"你说要是能买来当宠物得多少钱?"
戒指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李直瞥见陈明远身后浮现出模糊的三头犬虚影,只有他能看见的警告。这个富二代已经不止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却把死神当成了潮玩。
"有些人就是没见过世面,"李直故意用嫌弃的语气说,同时悄悄结了个阻隔印记,"他们可能连日本都没去过。"
"日本?"陈明远果然上钩,立刻开始炫耀,"我每季都去!上次在原宿买了三百万日元的E r D。"他扯了扯衣领露出内标,那是个扭曲的美元符号缠绕着哭泣婴儿的图案——"忧郁的富二代"的标志。
"现在日本潮流已死,"陈明远继续发表他的高见,"全是跟风的废物。"他指了指自己满是破洞的牛仔裤,"真正的grunge精神早被消费主义玷污了,就像涅槃..."
"科特·柯本最后那枪开得真漂亮。"李直突然接话,同时观察陈明远的反应。他确实在伯克利音乐学院潜伏过三个月,为了抓一个伪装成声乐教授的百年恶灵。
陈明远眼睛一亮:"你懂涅槃?"
"《In Utero》的母带处理我在场,"李直信口胡诌,实则说的是1993年他在洛杉矶回收柯本灵魂的往事,"那声枪响后的寂静...完美。"
他们越聊越投机。陈明远兴奋地掏出手机要加微信,全然不知自己正在和死神社交。李直扫完二维码,瞥见对方朋友圈最新动态:凌晨三点在夜店洗手间拍的模糊照片,镜子里有个模糊的三头阴影。
"下次带你玩点刺激的,"陈明远压低声音,"我在佘山有栋别墅,地下室..."他的话语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李直不用看就知道是谁——陈明远的保险顾问王德海,同时也是东南亚走私链在沪上的财务总监。这个号码在他追查名单上排第三位。
"喂?王叔?"陈明远走到一旁接电话,"...对,我在超市...什么体检报告?"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困惑,"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李直假装整理奖券,实则放出一缕神识缠绕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电子音,是经过伪装的阴司通讯频率——他们在确认收割坐标。陈明远头顶的数字开始疯狂闪烁,从6天20小时骤降到3天15小时。
"神经病!"陈明远突然摔了电话,脸色煞白地走回来,"说我肝功能异常要复查...我上周才在养和做的全面体检!"
李直从柜台下拿出瓶矿泉水递给他:"现在医院都这样,巴不得你天天去检查。"他故意让手指碰到陈明远的手腕,业障秤传来刺痛——肝脏位置确实有团黑气,但不是疾病,是诅咒。
"不要搞啊,"陈明远猛灌半瓶水,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哪里能搞到''那个''吗?"他做了个注射的手势,"王叔之前提供的渠道断了..."
李直瞳孔微缩。原来如此——陈明远不仅是猎物,还是走私链的客户。那些"特供烟"里很可能掺了阴司明令禁止的"往生粉",用磨碎的往生者骨灰混合致幻剂制成,活人吸食后会短暂看见亡灵。
"微信聊。"李直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同时在心里记下新线索。看来张经理一伙不光走私实体货物,还在经营更危险的生意。
一位老太太将已经装袋的腌制香肠放回货架,她头顶突然延长的寿命数字揭示了"一念之善"对命运的微妙影响。
超市的冷光灯下,李直靠在促销台边,用舌头数着后槽牙——左边第三颗是空心的,里面藏着微型业障记录仪。这是他作为阴差司寿的"职业习惯",就像会计对数字敏感,他对人性的堕落有着近乎艺术的鉴赏力。
冷冻食品区传来女孩的笑声。两个穿着瑜伽裤的年轻女孩正在挑选韭菜饺子,她们纤细的手指在包装盒间跳跃,像在琴键上演奏。
"这个热量低!"马尾辫女孩举起一盒饺子,透明的皮裹着翠绿的馅,在灯光下像被丝袜包裹的微型丛林。"韭菜是素的,吃了不会胖。"
李直差点笑出声。他在曼谷红灯区卧底时见过一模一样的逻辑——那些自称"只陪酒"的女孩总爱穿白色连衣裙,纯洁得像百合花,却不知道韭菜在《本草纲目》里清清楚楚写着"生食发淫"。
超市广播突然开始播放《蓝色多瑙河》,这是每日清场的信号。李直看着人群像退潮般散去,留下满地包装纸和购物小票。他的因果眼扫过每个角落:肉柜下未干的血迹,购物车里的婴儿奶嘴
"您有新订单啦!"外卖提示音打断他的思绪。锁屏壁纸还是他在金三角时的照片——年轻的他靠在跑车边撒现金,推特配文"来找齿轮哥带你发财"。那是工作需要,就像孔雀开屏是为了□□。现在他只觉得恶心,就像看那些在抖音滤镜里扭动的网红脸。
"微笑服务!这边可以..."他条件反射地举起手,突然愣住了。站在抽奖台前的是个穿恐龙连帽衫的男孩,正踮脚够展示柜上的玩具。男孩头顶的数字很奇怪——不是倒计时,而是一串跳动的问号。
"陈川?"李直脱口而出。
我想抽那个皮卡丘..."
李直看着这个会相信超市抽奖的傻孩子,这个在游戏厅枪战声中还能专注打鼓的怪胎,这个吃肉却单纯得像幼猫的少年。他鬼使神差地按下抽奖箱暗钮,让真正的特等奖卡片滑到出口。
"恭喜你。"他把闪光的金色奖券递给陈川
男孩欢呼着跑去兑奖时,李直摸出藏在收银台下的业障秤。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停在"???"的刻度上——他当阴差两百年来第一次见到这种读数。
窗外夕阳把超市玻璃染成血红色,李直望着陈川蹦蹦跳跳的背影,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怀疑。这个像猫咪一样毫无戒心的少年,头顶为什么没有死亡倒计时?
而更可怕的问题是——当齿轮停止转动时,咬合的究竟是谁的命运?
"你知道现在漫威宇宙的蝙蝠侠和超人都是谁在写吗?"陈川突然问,冰棍滴下的红色糖水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像稀释的血,"就那些还相信''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傻小孩。"
李直的手停在半空。他想起上个月收的一个灵魂——十五岁少年,因为模仿蜘蛛侠从六楼跳下,临死前还坚信会有蛛丝从手腕射出。那孩子的因果线上缠满了超级英雄贴纸。
电视里的蝙蝠侠正在发表"正义永不迟到"的演讲。陈川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假死了。你看超市张经理,下班后还给乞丐买饭呢,白天不照样往进口牛肉里注水?"
这话让李直想起柬埔寨那个军火贩大妈的抖音视频。镜头前她给孤儿院发红包的样子,活像个圣母,评论区一片"好人一生平安"。没人知道她发完红包就去验收新到货的RPG火箭筒了。
"现在最火的是小丑。"陈川突然凑过来,带着草莓香精的甜腻气息。他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某短视频平台的热门挑战——成千上万的年轻人画着小丑妆,对着镜头癫狂大笑。"知道为什么吗?"
李直看着男孩亮得过分的眼睛,突然明白了。那些被骗得太多的孩子,那些看透"英雄"虚伪面具的年轻人,最终都会产生同一个扭曲的念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骗人就好了。
他当"齿轮"时在推特上炫耀的那些现金。那些照片下面最热烈的评论永远不是"怎么赚的",而是"带带我"。
“你知道为什么小丑总赢吗?"男孩的眼睛在超市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双瞳色,"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世界就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李直下班了。
超市的自动门在他身后合上,将冷气、促销广播和顾客的抱怨声一并关在里面。天色已暗,路灯亮起,橙黄的光晕像是被油脂浸透的纸,模糊而浑浊。他站在超市后门的坡道上,脚下是一段长长的台阶,水泥砌的,边缘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粗糙的骨料。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往下走。
一步。
风从巷子里吹过来,带着垃圾箱的酸腐味。他想起今天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胖女人,她推着购物车,车篮里堆满了打折的膨化食品和碳酸饮料。她的孩子——一个同样圆滚滚的小男孩——拽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想吃冰淇淋。”
旁边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嗤笑了一声,互相推搡着,模仿男孩走路的姿势,夸张地摇晃着肩膀,嘴里发出“咚、咚”的笨重脚步声。胖女人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只是拉着孩子快步走开。
李直当时站在促销台后面,脸上挂着“微笑服务”的标准表情,心里却想:这世界对肥胖的人好像充满恶意,连孩子都不再是美好的代言词。
两步。
台阶有点陡,他走得不太稳,像是随时会摔倒。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因为瘦弱被嘲笑,被高年级的学生堵在厕所里,逼他学狗叫。那时候他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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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那个嘲笑别人的人,该多好?
后来他真的成了“齿轮”,在帮派里混得风生水起,在推特上炫耀钞票、名表、豪车,吸引那些渴望“成功”的年轻人加入。他骗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骗过。
三步。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忽然觉得有点冷。他想起陈川,那个单纯的、像猫咪一样的男孩,今天问他:“齿轮哥,你觉得小丑为什么那么受欢迎?”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人们终于看透了——这世界没有英雄,只有假装英雄的骗子。
蝙蝠侠和超人?那是给还没被骗够的傻孩子看的童话。成年人早就明白,真正的赢家是小丑——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正义,他只相信混乱。
四步。
他的脚步越来越轻,像是踩在空气里。他张开双手,像小丑电影里的亚瑟·弗莱克那样,在台阶上摇晃着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跌下去。
原来自己的真实身份,是面具之下还是面具。
他忍不住笑了。
笑声在空荡的巷子里回荡,像是某种解脱,又像是某种讽刺。
远处,某栋居民楼的窗户里亮起火光——可能是谁家的厨房失火了,也可能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橙红的火焰舔舐着玻璃,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李直停下脚步,望着那团火。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火把房间燃烧的那一刻,才感觉到这世界的光亮。
而这一刻——
他爱这世界。
It''s not a silly little moment,
这不是无聊琐碎的时刻,
It''s not the storm before the calm,
更不是平静之前的风暴,
We''re goin down,
我们在下沉,
we''re slow dancing in a burnin room,
我们在燃烧中的房子中慢舞。
李直记得第一次见到苏末晞,是因为一袋十斤的大米。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里,她踮脚接过塑料袋时,手腕细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那时他不知道,这个扎着乱蓬蓬马尾的女孩能听出钢琴上每一颗灰尘震动的轨迹。
后来在陈川的小学毕业照里,他又看见她——站在合唱团边缘,比旁人矮半个头,手指无意识地在裙摆上敲着《致爱丽丝》的节拍。陈川说,音乐课上有人蒙住她的眼睛,她仍能准确复述出老师随意按下的和弦。"小贝多芬",同学们这样叫她,带着孩童特有的残酷与崇拜。
最让李直难忘的是那个阴天的午后。苏末晞奶奶絮絮叨叨说起往事,说三岁的小孙女听完Pink Floyd后,突然捂住嘴说舌头底下发酸,"像吸毒过量似的"。老太太当童言无忌,李直却盯着窗台上那盆蔫了的茉莉——三岁的孩子怎会知道毒品灼烧喉管的滋味?除非是灵魂里未褪尽的记忆。
多年后他看见苏末晞在超市货架间穿行,耳机里漏出的吉他solo让她的睫毛微微颤动。那一刻李直突然明白,所谓天赋不过是往世留下的印记,像茶渍渗进宣纸,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永远改变了一张白纸的质地。
那些男孩的手指像铁钳一样卡在苏末晞眼前时,女孩闻到了钢琴漆面被太阳晒出的苦味。他们用红领巾蒙住她的眼睛,在背后咯咯地笑,说"小贝多芬来猜猜这个"。
琴键猛然陷下去的瞬间,女孩的睫毛扫在粗糙的布料上。C大调三和弦——但E音被故意按得很重,重到钢丝几乎要刺穿呢毡。他们的呼吸喷在苏末晞后颈,热烘烘的带着牛奶糖的甜腥,手指却像在对待某种需要被惩罚的机器。
"猜错就永远别解开哦。"
她听见琴箱里羊毛锤的颤动,听见某个音槌没有完全回位造成的细微走音。这些声音在她舌根化作铁锈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恐惧的味道。他们不在乎答案对不对,只在乎女孩的眼球在红领巾下惊慌转动的弧度,像被捉住的麻雀。
多年后李直说这是天赋的代价。可我记得的只是那天的阳光太亮,穿透红领巾把视网膜灼成橘红色,而我的耳膜里灌满了琴弦的呜咽。那些男孩如今早已忘记这件事,就像忘记他们曾用放大镜烧死蚂蚁的童年下午。
只有我的耳朵还记得,某些和弦响起时,眼前会自动浮现出那块褪色的红领巾,以及后面藏着的、人类最初形态的恶意。
苏末晞偶尔会喝陌生人剩下的饮料。
便利店门口的塑料桌上,半杯冰美式凝结着水珠;电影院扶手上的可乐,吸管口还留着齿痕;公园长椅旁的奶茶,杯壁挂着融化的奶油。她拿起来就喝,喉结滚动时能尝到前一个人留在杯口的唇膏味——薄荷的,草莓的,或者根本只是香烟的焦苦。
李直第一次看见时差点打翻购物车。"你他妈不怕得病?"
"比起这个,"她舔掉嘴角的奶盖,"我更怕活成无菌实验室里的白老鼠。"
她的音乐天赋没让她成为传奇,只给了她过于敏感的耳膜和舌苔。能听出降E调里隐藏的十二音阶,能尝出《月之暗面》吉他solo在舌根泛起的酸——这种能力在KTV里算个趣谈,在超市打工时毫无用处。
有次她在货架间哼歌,陈川突然说:"你唱走调了。"
"我知道,"她咬开顾客退掉的巧克力包装,"故意的。"
那些男孩早忘了曾经用红领巾蒙住过谁的眼睛。现在他们朋友圈晒着房贷和婴儿车,偶尔转发《莫扎特效应:音乐如何让孩子更聪明》。而苏末晞喝着陌生人留下的半杯拿铁,耳机里放着Pink Floyd——这次舌头底下没有酸味,只有冰凉的甜。
李直看着她把空杯扔进垃圾桶,突然想起阴差司档案里某个摇滚歌手的转世记录:"该灵魂拒绝饮用孟婆汤,坚持保留味觉记忆。"
"好喝吗?"他问。
苏末晞眨眨眼:"像自由的味道。"
《第一次听摇滚乐的下午》
三岁那年的夏天,蝉鸣声像生锈的锯子拉扯着耳膜。杨鼎子蹲在幼儿园后院的樟树下,老式随身听的耳机线缠着几片枯叶。他招手让苏末晞过来,把一边耳机塞进她小小的耳朵里。
"闭上眼睛。"他说。
耳机里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然后是心跳般的鼓点。突然一道扭曲的吉他声劈进来,像有人用铁丝刮她的牙神经。苏末晞猛地睁开眼,舌尖泛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像是咬碎了十颗未熟的青梅。
"舌头......"她捂住嘴,"酸酸的......"
杨鼎子大笑起来,晒黑的脸皱成一团:"像不像吸毒过量?"
她当然不知道吸毒过量是什么感觉。但那天回家后,他吃了一个柠檬同样的苦涩,只是少了耳机里那段吉他独奏带来的、从尾椎窜上后脑的震颤。
多年后她才知道那首歌叫fortably Numb》。而杨鼎子,那个总把"牛逼"挂在嘴边的幼儿园老师,是第一个发现她能尝出音乐味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