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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正文完】

作者:韫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5章 -正文完- 风也启程,花也……


    极轻的, 叹息落在耳边。


    些许温热的一声,拂起卫嫱耳旁的鬓发。声响于身后蔓延着,悄悄的, 缓缓的, 让她后背猛地一僵。


    卫嫱以为出现了幻听。


    她不敢回头。


    身后的响动并未消止,反倒愈发贴近。忽然间, 对方的步子停了下来, 极微弱的一道风声, 她听见风中男人的声音。


    “阿嫱。”


    他唤。


    极轻极轻的两个字。


    落在卫嫱耳朵里, 犹若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地、轰然炸开。


    她转过头。


    手札仍被她捧在手里,正对的那一页,恰好令她潸然泪下。只一眼,她便看见立在帐口的男子。对方身姿颀长, 只着了件素色的袍衫, 脸上依稀有被树枝刮烂的痕迹。


    此刻正立在那里,眸色深深, 凝望着她。


    卫嫱的眼眶一下红了。


    “你……”


    话出声,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 竟是在发抖。


    他是谁?是人是鬼?


    自己这是……在做梦么?


    卫嫱呆立在此处,亦久久凝望着他。二人目光相撞,依稀有什么情绪,于女人眼底游走开来。


    见状,李彻走上前。他低头看着卫嫱,不免笑了。


    “怎么了,怎么傻住了?”


    “见到我,竟跟见了鬼似的。”


    他竟还有心思揶揄。


    卫嫱方欲开口, 可看见他那双澄澈的眸子时,话语却一下子凝在嘴边。


    千言万语,千丝万缕。


    她听见,自己忽然加剧的呼吸声。


    心跳怦怦,响彻耳际。


    男人原本含笑看着她,见她此番模样,话语也一下顿住。只见身前女子彻底红了眼圈,她双手紧攥着那本手札,指尖收紧。


    泛起一阵青白色。


    李彻赶忙上前。


    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却又不打敢去抱她,生怕一不小心便唐突冒犯了。他的手指于半空中凝了一瞬,片刻,男人温声低叹:


    “阿嫱,我回来了,你莫这般。你……你怎么还哭了呢。”


    他的话语轻轻,犹若一阵春风拂面。


    莫名的,令卫嫱感到一阵心安。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伸出手,用左手食指轻轻拭了拭身前女孩眼下泪痕。


    一滴晶莹就这般落在他指背之上。


    柔软,冰凉。


    男人垂眼看着她。


    “我回来了,阿嫱,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受怕了。”


    他道,那日悬崖断绳,乃是紧急之策。坠下悬崖时,他也未曾想到自己竟能活着回来。


    也许是老天垂帘,再给了他一次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机会,他竟被弯曲盘虬的树枝所救。于这道冲力之下,他摔进了一侧的山洞。洞口狭小,又有丛林遮掩着,故此搜寻之人未曾发现他。


    他在山洞里不知昏睡了多久。


    待转醒时,原本那件暗紫色的外袍已不见,身上亦被树枝划破了些伤口。


    所幸性命无忧。


    醒来的第一件事,他便在感慨,真好,还活了下来。


    还能再与阿嫱相见。


    从前他并不怕死,哪怕是被少女亲手递上一杯毒酒,哪怕是知晓酒中或许掺了什么毒,他亦是仰头喝了那杯毒酒。


    未有丝毫犹豫。


    她的演技实在太差,太拙劣了。


    红着眼,低着头,捧着酒杯的双手还在发抖。


    即便他那时被心中情爱蒙了眼,可他又未曾失了智,如何看不出她的慌乱,如何看不出那酒水里头有问题。


    若再来一次……


    李彻垂下眼睫。


    光影于他浓密纤长的睫羽上翕动着,他未曾告诉卫嫱,若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饮下那杯毒酒。


    而如今——


    他立于此处,扬眉。


    “阿嫱。”


    “这么怕我死啊。”


    令卫嫱有些许愠怒的,他的声音里,竟还带了几分笑意。


    回过神,她忍不住伸出手,狠狠锤了锤李彻的胸口。


    换来一声吃痛。


    男人微微皱着眉,像是真因她这一巴掌而触及到了伤口之处。这轻轻一声“嘶”,叫卫嫱眸光也软了软。对方到底是因自己而受伤,历经了这般九死一生……思及此,她的眼神之中不觉多了几分歉意。


    她道:“抱歉……”


    一句歉字尚未落音,对方忽尔扬了扬唇,他舒展双眉,声音很轻快:


    “你是在心疼我么?”


    “阿嫱,我很高兴。”


    卫嫱:……


    无语。


    命都要没了,还在这儿高兴呢。


    他像是浑不在意自己方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般,满心欢喜于与她的重逢。看见这满屋子的画像与女孩手中手札后,他的话语顿了一顿,须臾温声道:


    “先前说有机会带你来看看,没想到你先一步自己找过来了。”


    卫嫱:“这便是你先前说的,屋子里的宝贝吗?”


    李彻点头:“嗯。”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是无论多少银钱,无论多少金银珠宝,都买不到的宝贝。


    他的神色,忽尔变得似从前那般温柔。


    仿若有明媚的春风,在卫嫱心头拂了一拂。点头之时,卫嫱看见,身前男人的神色似还有几分难为情。


    像是珍藏多年的心事,被人一眼看穿。


    面上竟浮现,少年般独有的红晕。


    “你莫再看了。”


    他走上前,就要抽走她手里的手札。


    卫嫱眼疾手快,将其背在身后。


    “不是你要带我来看的么,怎么,现在倒还不乐意让我看了。”


    “并非不乐意,阿嫱。”


    他方想再说些什么,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画轴上,声息却一下子顿住。满帐子的画卷,一张张,一幅幅,皆是他以彩墨一笔一笔地认真勾勒。李彻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来,自己来到西疆后,所熬过的那段最难捱的时光。


    是,是难捱。


    那段时间,他颓废了许久,始终不愿相信,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亲手给他奉上了一杯毒酒。


    他抿了抿唇,本就幽深的瞳眸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片刻之后,他沿着桌边坐下来。


    轻微的情绪,在男子眼中起伏着,却又因着什么情愫,那阵情绪被他极力地压制下来。如同每个痛苦的午夜梦回般,他深吸了一口气,吸入肺腑的,是不知于何时入帐的那萧瑟的夜风,以及女孩身上淡淡的梨花香气。


    清甜,清雅,柔和。


    他沉默了片刻,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将他们拿给你看。”


    不知该如何,将他的满腹心事,拿给她看。


    从前他很讨厌卫颂,总觉得对方成日里搔首弄姿,便是连说话也带着一股子酸味儿。李彻讨厌卫颂,更是讨厌他与阿嫱亲近,可那时候的少年李彻却总觉得,自己是大宣皇子,是一国之储君,心胸不应当这般狭隘。


    他不能胡乱吃飞醋,还吃的是她哥哥的醋,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那时的他顽固而倔强,一味地用自己的方式去赶走卫颂,却浑然未曾顾及她的感受。


    嫉妒真的是一颗很可怕的种子。


    满腹心事藏匿于口中,演化成饲料,浇灌出那名为孽缘的花。


    “我——”


    李彻张了张口。


    双唇方一动,男人甫一出声,忽然听见身前一句:


    “对不起。”


    李彻愣了愣。


    卫嫱抬起头。


    她手中仍紧攥着那本手札,正翻开的那一页,其上依稀氤氲了些水痕。帐外风声呼啸着,今晚月色却格外明亮,透过帐帘的缝隙,坠在她身上,落在二人眼中。


    她的眼神亦明亮了许多。


    卫嫱的手指稍稍收紧了,像是攥握住了什么。一缕悠扬的、带着些梨花香的夜风拂面,轻轻穿过她的发梢。


    她道:


    “对不起。”


    “当年那一杯酒……”是她的错。


    身前之人忽然打断她。


    “不要再提了。”


    他的声音温柔,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急切。


    “阿嫱,不要说。”


    男人的话语顿了顿,旋即道:“陈年旧事,我早已经忘了。”


    真的忘了吗?


    她的一双眼澄澈,静静瞧着他。


    如一阵月光,就这般轻笼在他身上。


    李彻偏过头去。


    轻微的情绪于眼底乍起,犹如一道浅浅的、未着太多波澜的涟漪。卫嫱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见男人轻轻抿了抿唇。


    他的唇很薄,卫嫱不知在哪里听到过这样一个说法——嘴唇越薄的男人,越是凉薄无情。


    而眼前,男人长身玉立,一双温和的凤眸,满是深情氤氲。


    唯有那眼底,那微不可察之地,极轻地荡漾着,一道不能明说的阵痛。


    片刻,他含笑,揉了揉她的发顶。


    他用的是左手。


    健全的、不会吓到她的左手。


    “今日天色不早了,此处还未曾收拾,我带你找一处干净的军帐就寝。”


    “李彻——”


    卫嫱忽然开口,打断他。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平安符。


    很小,很轻,看上去却十分精致。


    “这是我那段时间求的平安符,之后经历了种种事,我一直戴在身上。兄长说过了,这平安符是高僧开过光,待危急时刻,还能保命用。”


    说这话时,卫嫱的声音温缓,尽量不掺杂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对方仍是笑眯了一双眼。


    “送给我啊。”


    李彻看起来很高兴。


    细细回想,他已有许久未曾收到过她的礼物。


    男人高兴地接过平安符,用手指小心地拭了拭,在手里头焐热一番后,又将其还了回来。


    卫嫱不解。


    他道:“我命硬,先前找道士算过了,一般邪物近不了我的身,也克不了我的命。既是高僧开过光的宝贝,又跟你这般久,自然是要你带着了。”


    正说着,李彻低下头,重新将其系回她的腰际。


    卫嫱有些着急了:“可是——”


    “我知道那是毒酒。”


    “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她的话语一下顿住。


    “我是说,”他系好了平安符,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夜风轻拂着他的发丝,李彻眼底溢满了情谊,“阿嫱,我喜欢你。”


    “我方才在帐外,遇见了你二哥。他与我说,我可有一关还未曾过呢。”


    “待我与你回到南郡,便去找你的四哥哥,好不好?”


    ——过了她每个哥哥的关,才可以迎娶他们的小妹。


    迎娶南郡的公主,他们的掌上明珠。


    说这些话时,即便有所遮掩,但卫嫱仍是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间的试探。


    他在试探,在期待。


    她抿抿唇:“再说吧。”


    轻幽幽一句话,男人的眼神黯淡下来。


    言罢,卫嫱又看了一眼他:


    “我听闻四哥那一关可是要入无回谷,无回谷顾名思义,便是有去无回,也不知某人能不能活着出来。”


    她的语调轻扬起。


    李彻眼神一亮。


    不过须臾之刻,男人眼底已没了原先的黯色,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久违的欣喜。


    她同意了。


    同意他进无回谷,同意他接受兄长们的考验。


    她甚至,在担心他的安慰。


    李彻忽然觉得,自己坠这一次崖,似乎还挺值。


    无回谷,有来无回。


    李彻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他的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股锐气。


    有这么一瞬间,令卫嫱恍惚——她记忆中的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好似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


    她与李彻在西疆这边歇了一日。


    一日之后,他们启程,前往南郡。


    准确地说,是他前往无回谷。


    这是这么多年后,卫嫱头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他乘坐用一辆马车。马车并不宽敞,却恰恰能容下一双人。


    她与李彻并肩坐着,马车乍一颠簸,她身子一个摇晃,对方眼疾手快,赶忙将她扶住。


    轻靠了对方肩头一瞬,她仍有些不好意思。


    卫嫱轻轻咳嗽一声,将脸别开。


    略显狭窄的马车内,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直到马车缓缓停落,李彻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那我便先下马车了。”


    说这话时,他微红着耳根。


    “李彻。”


    “嗯。”


    “一定要回来。”


    “什么?”


    他站在马车下,她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卫嫱掀开车帘。


    迎着熠熠日光。


    她一字一字,


    “我说,一定,要,回来。”


    ……


    回到南郡,听旁人闲聊,卫嫱才知晓。


    原来三个所设立的无回谷这一关,并非是为了刁难李彻,而是南郡当地的一种习俗。


    在南郡,若是有人想要迎娶公主,除了得到女尊的同意,还须得亲自入一趟这无回谷。


    卫嫱并不知晓无回谷中有什么。


    有人说,里面有各种凶猛的异兽,亦有人说,其中布满了重重陷阱,只要稍一不留神,每个陷阱都会让人当场毙命。


    众说纷纭。


    令卫嫱大为吃惊的,是她的二哥,南郡的二皇子滕慕,竟也跪在长姐的大殿之下,自请入这无回谷。


    李彻入无回谷是为了迎娶她。


    那么二哥入无回谷又是为了……


    一个大胆的猜想于卫嫱脑海中闪过。


    她忽然想起,二人每每遇见长姐时,她那不着调的二哥,望向长姐时的眼神……


    不行。


    不能再想了。


    她满心都是另一人,甚至无暇顾及滕慕与长姐之事。


    滕羚告诉她,即便李彻与滕慕是同时进的无回谷,但这谷中大有玄机。


    谷像即心像,进谷的人不同,于谷内所见的场景便也不同。


    也就是说,李彻与滕慕即使是同时进谷,也根本不会在谷中相遇。


    更莫提二人在谷中可以相互有个照应。


    思及此,卫嫱心中莫名一阵慌乱。


    一颗心怦怦直跳,右眼皮也突突跳得厉害。


    心慌。


    没来由的心慌。


    旧疾新伤,李彻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卫嫱开始后悔,让他进这无回谷。


    她在谷外守了整整一日。


    直至金乌西坠,夜幕降临。


    清浅明白的月色洒落在她裙脚边,她忽然回过神。


    “李彻如何了,他回来了吗?”


    下人极有耐心地回道:“公主莫要着急,这自入谷,到完全步入无回谷深处,即便是光走也要走上个一日一夜。这才过去了一个白天,公主无需多虑,也不必这般焦急。”


    对方的话虽这般说,虽是这般宽慰,可卫嫱心中清楚,这无回谷是何等凶险之地。


    每每在里面多待上半刻钟,李彻与二哥的生命便危急上半分。


    她忽然又想起从前,在那棵梨花树下等少年下学的日子。


    梨花纯白,坠在她衣肩与发梢上,迎面扑来淡淡的花香与墨香。


    身后声脚步轻响。


    卫嫱知道,那是他来了。


    前所未有的,令人感到心安。


    她平躺下来,在梨花树下等了很久。


    等到梨花一片一片,覆盖在她的眼皮上。


    睫羽翕动着,卫嫱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她好似做了一场梦。


    梦的尽头依旧是那棵雪白的梨树。


    睁眼时,原本缀在枝桠上的梨花,不知怎的竟变作了飞雪。飘雪簌簌,她尚未来得及起身撑伞,忽然听见身后一声。


    “小妹!”


    转过头,是滕慕。


    她的二哥。


    没有预想中那般遍体鳞伤,对方身上甚至没有一处太过于明显的伤口。卫嫱长舒一口气,短暂的欢喜过后,她出声问滕慕。


    “二哥,李彻呢?”


    二人是一同去的,怎么如今只余他一人回来了?


    滕慕下意识才朝后退了半步,眼神忽尔变得躲闪。


    这不免让卫嫱右眼皮突突跳了跳,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终于,在她的连番追问之下,兄长道出了实情。


    对方看着她的眼神忽尔变得十分悲伤。


    滕慕就这般看着她,半晌之后,隐忍着情绪道:“小妹,李彻他……”


    “……他回不来了。”


    卫嫱呆呆地看着他。


    回不来?


    什么叫回不来了。


    她好像忽然不大能理解兄长的话了。


    卫嫱只看着,二哥的嘴巴就这样一张一合的。她极艰难地理解了二哥所说的话,忽然落下泪来。


    她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如雪崩一般,山崩地裂。


    泪水像是决了堤,她一遍遍地问二哥。


    什么叫不回来了。


    什么叫……不回来了。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呢。


    临走前他明明答应得那么好,明明答应得那么笃定。


    他们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解开心结。


    “他怎么能回不来呢……”


    卫嫱一遍遍地确认。


    是李彻丢下她了。


    这一回,是李彻彻底不要她了。


    那个在梨花树下为她撑伞的少年,


    那个于大雪之中一步一叩为她求来平安符的少年,


    那个与她情爱纠缠这般之久,将她伤得痛彻心扉的男人,


    是彻彻底底要离开她了。


    便就在她埋首大哭之时,忽然一声轻唤,将她拽回现实。


    ——“阿嫱?”


    她惊醒,看见落在眼前的身形。


    他不知在无回谷待了多久,面色尚有些疲惫,仍旧是那一袭紫衫,踩着清透的月色,朝这边小心翼翼地走来。


    “阿嫱,你……怎么了?”


    她忽然上前,猛地抱住他。


    男人身形微定,任由她抱着,少时,伸出左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落在她睫羽上的不是什么白雪。


    而是她在梦中的眼泪。


    对方的声音是她许久未曾听到过的温柔。


    “怎么了,阿嫱,是做噩梦了么?”


    她整个人蜷缩在李彻怀里,像一只小兽。


    用些许沉闷的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李彻安慰她:“不要怕,我自无回谷回来了。以后再没有什么能拆散你和我,再没有什么事……”


    卫嫱忽然拽住他的衣袖。


    “不要走。”


    那噩梦太过真实。


    她仍在心悸。


    过往的爱也好,恨也好。


    爱也罢,恨也罢。


    “不要离开我。”


    对方身形定了半晌,须臾,他温声哄着:“好。”


    男人将她抱紧了。


    她将脸埋入对方怀中,用他的衣裳擦了擦眼泪。不知是未曾饮水,或是大哭过一场的缘故,她的嗓子很哑。


    可即便如此,卫嫱仍是埋在他怀里,仍要说道:


    “李彻,我在那之前,还做了一个梦。”


    “我还梦见,我去了很多地方。”


    她说,他便耐心地答着。


    同少时一般。


    “什么地方?”


    “我梦见我们回到了盛京,不,还有贡川,逞州……还有好多好多地方。”


    “好,我陪你去。”


    带上小翎。


    他们的孩子还没有机会,亲口喊他一声父亲。


    李彻想,他定是世上最不称职的父亲。


    没关系,时日还长。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我带你去盛京,回贡川,去逞州。”


    “去看辽城的雪,苏杭的湖。”


    “去看乌连高耸入云的金山。”


    他说着说着,低下头看了怀中女孩一眼。


    卫嫱竟窝在他怀里,像是要睡着了。


    迷蒙中,她轻哼着:


    “那我们先要去哪里?”


    “回京城,”李彻认真思索了一下,“先回京城,好不好?我们先去祭拜你的父亲,对了——阿嫱,我在京城寻到了一位名医,有活死人医白骨之术,可以接骨术,治疗卫颂的手指。”


    “那你的手是不是也——”


    “我只与他说,给卫颂一个人接骨便好。”


    “什么?”


    卫嫱困意消减了几分,抬头望向他。


    他的眉目温和,手指轻拢起她的耳发,声音缓缓:


    “至于我的手,便永远当作惩罚吧。”


    和煦的风轻撩开车帘,车内之人望向窗外。


    “阿嫱,该启程了。”


    回盛京,去贡川,到逞州……


    风也启程,花也启程。


    这一路,斯人为伴,清风作衣,山川明媚,湖泊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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